╭||||━━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书名:凤歌(GL) 作者:墨钧 文案 镜花后100多年,算是续篇 这是一个贫穷的少女的发家致富史(误!) 这是一个勇敢的少女的复仇漫长路(大误!) 其实这只是一段狗尾巴草和夜白蔷薇的爱情路 ================================================================= 书虫友情提供的文案: 孤身天涯,朔风西疆,异世何处话苍凉;凛冽刀锋,月下寒霜,岂止大漠染残阳;北归帝都,老仆旧屋,泫目昂志辅安邦;几经轮回,莫错红颜,惟愿携手共翱翔!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一部 我本楚狂人   ☆、序章 幕起天阑   远远的天边显露出了一条浅浅的白线,但阳光还未有足够的力量去突破笼罩在这片大地上的漆黑外壳,天幕下,这个古老的都城,依旧沉浸在一片暧昧不明的黑暗中。而就在这个都城的中心,一盏接一盏点亮的灯烛逐渐汇聚成一片光明的河流,仿佛一个渐渐苏醒的洪荒凶兽。      侍女们半弯着身子在大殿间忙碌着,殿内灯火明灭,映称着那个直立着的身影,就如同被群星围拱的明月一般。她站在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前,一名侍女举着灯烛立在镜边,让自己主人能更清楚的看到那身玄衣纁裳,绣有十二章纹的衮冕。      “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温和的女声响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十二章服的女主人举起宽大的袖子,轻轻弹了弹绣在肩头的七星章纹,锐利的光芒自眼中闪露,那温润的脸蛋看上去既温和又带着一丝仿佛是少女般的柔美。若没有人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女人即将三十,而且,即将成为这个都城,这个古老帝国的新的主人。      “陛下”清润的嗓音自女人身后响起来,象征着她的着衣工作已经顺利的完成。十二旒相撞发出了噼啪的声响,女人转过了身子,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整理着装的年轻宫女。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正值一个女性最为舒美的年华,因为贱藉的身份,正恭顺的跪在距离女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的双足并拢在一起,额头牢牢的抵在交替放在地上的手背上。因为身份低微,年轻的宫女甚至连仰望自己主人的资格都没有,像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能被十二章服的主人看中,留在身边,能允许她去整理这华贵的,象征着天子的礼服,年轻的宫女已经非常的知足了。      “婉商,今日过后,你便脱离贱藉吧。”女人看着眼前这个驯服的女孩,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丝温暖,这是对这个女孩独有的宠爱。女孩的身子一僵,随即微微的颤抖起来,只是从那低得看不见表情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依然如之前的清润而冷静。而这,正是女人喜欢并欣赏的特质。      “是,婉商谢过陛下。”      “母后……”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粉嫩的女娃怯怯的探出了脑袋,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殿内的众人。在看到身着十二章服的女人后,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展开双臂奔跑过来,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抱抱!”      “庭儿”女人蹲下了身子,将女孩拥进自己的怀中,黑色和朱红色的礼服在地面铺展开来,就像一朵巨大的花朵,包裹住了在中间的两个人。女人抚摸着女孩的额发,髫年之际的小小孩子,头发还是自然而柔顺的垂落在肩头,那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就像是一个柔弱的小兽。      悠远的钟声传了过来,女人的嘴角慢慢的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她站起了身子,将怀中的孩子推给了一直跪在一旁的婉商,说道:“看好她。时辰……已经到了。”      言罢,她踏着沉稳的步子,在一圈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朝殿门走去。      “母后!”      这一次,孩子的呼唤,没有让她的母亲回头看她一眼。      “殿下”年轻的宫女将女孩的手握在手中,皓齿轻轻的咬了咬下唇,有点犹豫,又带着一点狂热,低声说道“殿下,从今而后,再不能叫陛下为母后,应称母皇。”      “母皇……?”这个陌生的称谓让女孩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和恐惧,她朝母亲看过去,看着那绝决的背影,远处,天边的白线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这个帝国,即将开始新生。      哗啦一声水响。      清晨的河边阴冷而湿润,一个小小的孩子趴在河岸大口的喘息着,薄薄的衣裳被河水湿透,贴在肌肤上,冷得就像一块冰。      孩子有些吃力的撑起身子,她没有去看身后那差点要了她命的河流,只是努力的扒开一人多高的芦苇丛,她的衣裳褴褛,发丝上挂着水珠和河沙,背上背着黄杨木做的弓箭,油纸包裹着箭筒挂在腰上,那箭筒是这样的长,几乎要拖到了地上。看上去,她就像个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只是那双黑瞳,明亮又锐利,有着对生的执着。      芦苇丛摇晃着,朝两边倒去,眼前开阔起来,将远远的地平线那头的景色呈现在孩子的面前,那个小小的土城,空气中似乎都传来了那烟熏火燎的味道。      “终于到了……哈……哈哈哈……”孩子颤抖着身体,一直支撑着她前进的那股力量仿佛突然消失了,她的膝盖陡然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她握紧了双拳,将它们重重的捶在地上,那双小小的拳头,击起淡薄的尘埃,又缓缓的落入土地中。她的双眼看着澄净透亮的天空“天不亡我!活下去,我会活下去的!”      “然后……”她的瞳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然后从肩上取下那把木弓,咬紧了牙关,用弓当做拐杖支撑着身体缓缓站立起来。漫长的旅途,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做的如此的费力又辛苦。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看着远处的那座土城,一步一步的朝那希望之地挪过去。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艰难的在这被黄土覆盖的荒原上爬行。      大翰历,天元十四年秋,先皇秋正祈的皇后,终于不满自己那个才十二岁的儿子占据着皇位的宝座,悍然废除了他的皇帝身份,以一个外姓女子的身份,披上了象征着天子皇权的十二章服,缓缓的踏上了这个帝国至高的宝座。      而也就是这一天,在帝国遥远的边陲小城,迎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孩。   ☆、第一章 有凤来仪   定威城是大翰朝的西北前哨,他们的敌人,是整个天下最凶悍的骑兵,土匪。而定威城则是一个听起来很威武很雄伟很男人的城池名字,让人想起了大翰朝那铁甲铮铮的百万雄师,想起了狼烟滚滚的沙场战马。不过真正到了一座城面前时,恐怕再多的想象,也只会化成了一句话   “名不符实!”   布帘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的一角揭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不屑的声音传了过来,但哒哒的马蹄声带着风,将这不屑的评语掩过,冲过了打着呵欠的守军,冲过被疾跑的马车惊吓得东倒西歪,急忙躲闪在一边的路人们,马蹄带来一股旋风般的风沙灌进人们的嘴里,顿时骂街声响彻起来,可谓是冲霄上天。   但那马车却是非一般的嚣张,以一种旁若无人之姿态,不管这些被沙风黄土养得一身匪气的居民们,直直的,直直的,朝着城东跑了过去。那些尾随而去,提着裤腰带上的兵刃,想要寻些马车主人晦气的人们眼见着那马车张扬入了城东守军的驻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于是哄得一声响,作鸟兽散。   这城东守军驻地如同它守护的城池一样,也有个威武的名字,叫镇远营,据说这还是当初太祖钦赐的名字,很让老一辈的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太祖皇帝军威盖世,重武扬文,是一代的豪杰,将疆土打到了以前从未达到的远处。只是传到了这一代,也开始重视内陆起来,再也不讲究什么远交近伐,而曾经赫赫有名的镇远营与定威城,也就如那昨日黄花,渐渐的枯萎起来。   此刻,镇远营中也是一片的混乱,军痞子们稀稀拉拉的整理着自己的盔甲穿戴,然后聚在一起看着停在场中那耀武扬威的马车,这车也不大,看上去朴实无华,只是那乌黑无华的车体,那沉稳的车轮,显露出了车内的人非富即贵。更重要的,是那仰首嘶鸣,膘肥体壮,一身乌黑,四足踏雪的马匹,这里的人谁不是在马堆里长大的人,自然认得这是一匹好马,三匹从帝都运来的丝绢都不一定能换上一匹这样的马来。   “站好!站好!都跟老子站好了!”边军参事曹呈祥扶着歪歪斜斜的帽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在看到部下们那要死不活又混乱的模样,只气得七窍生烟,踢脚踹着那些不争气的下属们,然后跑到马车旁边做点头哈腰状,只是在对马车里的人如何称呼时,明显的犹豫了下,他的怀里还揣着日前那人打发下属带来的信物,只是没想到那人来得这么早,想起那人的吩咐,他大声的喊起来“欢迎贵人来到定威城!”   这话就像是点上了火花的炮竹,啪的一声,带来了后面那如潮水一样的迎合,几百个汉子也齐声弯腰大呼起来:“欢迎贵人来到定威城!”说不得,这几百人扯着嗓子一嚎,还真有了几分的威势。   然后大家就直愣愣的弯着腰睁着眼,偷偷看着那马车,马车上的车夫身形稳健,不动如山,车内安静如斯,一声不响。曹呈祥把腰几乎弯成了个对折,他知道车内人的身份,虽然现在腰酸背痛,却一动也不敢动。后面的人不知道车内人的身份,只是见自己的上级不动,他们便也不敢动,只是多少有点怨念升起来。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广场里,安静得尴尬,只有带着热气的风吹过。   良久,马车的布帘微微一动,那马车夫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一个跃步跳落下来,干净利落致极,他单膝跪在地上,手腕一翻,一个小小的,裹着西域运来的柔软天鹅绒的小脚凳放在了地上,落地无尘。   于是布帘揭开,白衣纤足,踏着那名贵的小脚凳就这么下了马车。军痞子们使劲的将眼儿往上翻,想从弯着的姿态里看到那贵人的模样,只把双眼翻白,也就见着了那惨白的斗笠,薄纱垂下,掩住了贵人的样子。   可惜!   众人心中叹息。   后来众人聚在一处海吹的时候,说到那时光节,黑风黄沙的地方,陡然间多了一股幽香,这香气,不似城里妇人的脂粉味,而是自然天成,仿佛是花仙临世,悠悠的钻入鼻尖,让人的心中无端的起了一种痒,轻轻柔柔,痒在你的心上,骨头里,一丝一丝的撩拨,你想挠,却又挠不到的感觉。从面前的这个看不见面目的贵人的衣衫上,从那挺直的背脊,从那偶然露出的光洁如凝脂的手臂上透出来。   忆之就如食甘馐。   又后来,有人大醉酩酊回到定威城中,听着他们日复一日的重复当日光景,冷笑一声,烈酒过喉,笑骂:“你们这群文盲,美人留香,不是从身上,而是在气质上!”于是众人恍然,原来这就是所谓绝世佳人的味道。   闲话不提,现在而今眼目下,这浑身上下透出绝世佳人气味的女子莲步轻易,在曹呈祥亦步亦趋的带领下,进了主帐,而那车夫则在门口一站,目光精光隐露,扫巡四周,当起称职的门卫来。   “什么要找个向导”曹呈祥一个劲的搓着自己的手,被边隅风沙吹皱的脸上露出丝疑惑来,很显然,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好整以暇的姑娘为什么要找一个本地的向导,去走那些虽然快,却很偏僻又不安全的小路来。   “急。”对方檀口轻吐,一个字就将曹呈祥满腹的疑问给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官场上混的,难得糊涂是保命的不二法门,曹呈祥虽然地方偏了点,却也是个官。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那……贵人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既然确定了不过问,曹呈祥也就将重点放在了这个上面。   “干净,伶俐,不说粗口,熟悉地形。”听起来,从这毫不犹豫说出口的要求来看,这个贵人似乎对入城时那盛况印象深刻,曹呈祥苦着一张脸想,全城九成以上的人都可以排除了。   “说起来的话……倒还真有这样一人”突然间,曹呈祥将手一锤,堆上了谄媚的笑容“这人是咱们城中唯一的举人,今年便要去帝都赴考入太学了。”这样偏僻的小城中出了一个举人,确实是值得全城人都夸耀的事情,曹呈祥说起来的说,那橘皮一样的脸也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挺直了背梁,非常的引以为荣。   “举人?”贵人的声音终于有了丝了变动,带着几分好奇,说道“也好,不过,此人我得先去看上一看。”   曹呈祥一惊,想要再说点什么诸如贵人身份尊崇的话,但那贵人将手一举,拦住了曹呈祥的话,她似乎想了想,将自己的斗笠给摘下来。于是之前让数百人难耐的那种气质,经由了象牙般光洁的面容,就那么直坦坦的呈现在曹呈祥面前,一时之间,曹呈祥被惊艳得迷了眼,那落在那张纤尘不染的面孔上的微小的光芒,似乎都被无限的放大,这是真正的艳光四射,夺人心魄。   曹呈祥浑浑噩噩的想着,他想要去形容,却只能想起家乡温软的风,这是种很莫名的情怀,就像一路旅行的行者,回忆这一世的美景,第一个想起的,不是最美丽的风景,却是一种最抓人心,永留记忆的刹那。他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要移开眼去,不注视眼前的贵人,却又下意识的看着她,不愿意移开眼。   贵人并不去理会曹呈祥那奇怪的,微妙的心理,她拍拍双手,须臾,之前的马夫揭帘而入,拜倒呈上了一匹黑色滚边毛的披风,贵人披上了披风,掩住华贵的衣衫,又将披风后的兜帽盖住了面貌,这才朝曹呈祥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曹呈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现在是帝国的秋天,处于帝国西北的定威城,寒冷来得总比其他地方更早一些,贵人这样的装扮,在这个和外族频频交往的城市而言,也并非是稀奇古怪的。所以他只能带着几分尴尬的摸着自己的鼻子,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不甚明显的嘀咕,说不清楚是不愿意,还是什么其他的意思,最后,他选择安静的走在前面,充当起了一个尽职的带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狗尾巴草与夜白蔷薇   定威城虽然偏远,却并不萧条,它的生命力就像西北的地火,无时无刻的从那破旧的黄土墙上,从那布满了肮脏的垃圾和污水的街面上渗透出来。   穿着单薄衣衫的孩童们嘻嘻哈哈打闹着在曹呈祥和贵人的脚间穿过,在曹呈祥那挥动拳头的愤怒的叫喊声中跑远。从遥远的极西处翻越黑山恶水的商人们,牵着连成串的骆驼,来到这个伟大王朝的入口,想要带回可以换取金子的物品。那些腥臭的畜生嚼着嚼子,翻着鼻孔,不时喷出一口粗气,以一种异样的平静,从两人身边缓缓而过。带着异域腔调的胡琴声音扬了起来,在演奏者酒后的挥动中,发出肆意的狂乱乐声。   这就是定威城,一个在帝国核心圈的人们眼中逐渐枯萎,却依然生命力十足的城池。不得不说,曹呈祥对这个城市是满意的,自豪的,虽然他偶尔也会怀念遥远故乡的晚风,但这里确实成为了他的家,若没有意外,他将留在这里,直到自己的孩子捧着这里的黄沙,为自己的坟墓洒上最后一捧土。熟悉的环境让曹呈祥渐渐的平息了之前的不安,他甚至不去考虑起后面贵人是否能接受这些杂乱肮脏的景色,这本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也不是一个细致小心的男人。所以,他神情轻松的,脚步也显得不那么严谨,带着身后的贵人朝城市的北边走了过去。   定威城的北部,有条狭窄的小道,紧靠着的是一片居民住的矮房,和帝都那种繁华几进几出的院子不同,这里的屋子都是矮矮的,将房门正对着街面。也就是在这样的小道上,那非常有节奏的啪啪声就格外的明显。   贵人微微的提了提遮挡住面目的兜帽,从那双宁静的眼中望过去,是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小小少年,瘦弱而单薄,他的头发被随意的扎起来,非常的散乱,但在这肮脏的环境中,却并不显得油腻污浊,显然是有好好的打理的,他一只手拿着书,微微的侧着头,似乎也正看着手中翻开的书卷。在这样的地方,一个看上去不那么肮脏,又读着书的少年,只可能是曹呈祥说的那个人,只是……   贵人的眼中微微闪过了丝惊讶,那个少年的另一只手,却是在劈柴。劈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少年的速度与节奏都非常的迅速自然,拿柴,劈柴,只有两个动作而已。贵人注意到他手中的柴刀,每一下都敲在了同一个地方,平稳,没有丝毫的差移。   “重……”曹呈祥张口想要叫什么,但很快住了嘴,因为他的肩头被轻轻的拍了两下。曹呈祥立刻心领神会,两人只是慢慢的靠近,没有惊动读书的少年。   “重丫头,帮我寄封书信吧。”   曹呈祥没有打扰,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打扰。对面的街道拐角,一个苍老的老头转了过来,看到读书的少年,冲着她大喊着。贵人的眼中,异色似乎更浓,她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看上去单薄的少年,是个女孩。   大翰和前朝不同,或许从开国伊始,就出了两位女帝的原因,民间对男女的态度渐渐开明,女性穿着男性的衣饰成了帝都的流行,而天家也鼓励女性去读取科举。只是,千万年旧习难改,读科举,甚至是能考上一官半职的女性更是少见。贵人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城市里,居然还有位女举人,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由的勾出了一抹玩味的微笑。   “张大爷”少年……不,应该称做少女了,终于将眼睛从书上移开,她将柴刀放下,手掌用力的在衣衫上擦了擦,然后把书卷成个圆筒,塞进自己怀里。站了起来,从背面听上去,少女的声音清澈而沉稳,似乎还带着一丝面对客户时的谄媚的意味“您老知道价的吧?”   “知道知道。”那张姓大爷急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小包,一个一个数着铜板。两个都是过的苦哈哈的人,对这点小钱分外的在意,一个小心的数,一个谨慎的看,都生怕对方占了自己的便宜。终于张大爷带着几分不愿的将钱递到了重姓少女的手中。少女手掌微微一抛,那铜板相撞发出叮当的声响,让少女愉悦的笑了起来。她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从之前坐着的小几凳下拉出一个竹筒,掏出了一张削制成白色的树皮,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段短短的黑黑的东西,正襟危坐。   “张大爷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给家里的婆娘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年后我就会回去……都好几年没见了,这样子也有些变,我怕她忘了。”张大爷的唇有些颤抖,想了片刻,才说道。   少女点点头,那手里的短短黑黑的东西开始在树皮上涂抹起来。而曹呈祥身后的贵人,似乎也起了几分好奇心,往前踏了几步,来到少女的身后,看了过去。   这次贵人终于看清了,少女手里的,只是一截小木炭,而她画着的,则是一张急速完成的,非常写实的画像,黑色勾勒出了光影,勾勒出对方那细小的皱纹与肌理的纹路,把握住每一处微小的细节,这需要画者多敏锐的观察力,才能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迅速的构思和完成。贵人没有看过这种充满了力度和立体感的作画,当然,贵人也不知道,这种画法,还有个名称叫速画。她只是在帝都看过无数的大家作画,也有不一般的品鉴力,所以,她虽然惊异于这种完全不同的画法,却也立刻的判断出,里面的弊端。   “用笔无神,徒具形也。”八个字,就如玉珠落盘,虽然声音悦耳,却不让人如何兴奋。   少女用笔如风,不曾停顿,只是说道:“每个人都理解出不一样的神,只是爽了画家自己,还有一群看不懂疯子为之鼓掌。”说到此处,少女的笔终于停下,画,已经画完了。   少女将画交给了张大爷,看着他道谢离开,这才转过身来,注视着曹呈祥与那不知名的贵人。她的眼中没有对刚才事情的愤怒,非常的平静,又非常的清澈,就像是她的声音一样。而她的脸,也和她的声音一样,眉眼疏朗,除了有种干净透彻以外,非常普通,非常平淡。   这是一个清淡如水的少女。   少女的眼睛看着贵人,又看了眼搓着手朝她使眼色的曹呈祥,最后又移回了亭亭玉立的贵人身上,然后问:“代写书信?”   贵人摇了摇头。   “代画?”   贵人又摇了摇头。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代杀人?”这种的价是最高的,看着眼前这个遮盖了面目的女人,少女由衷的希望她是这类客户。   贵人还是摇头,只是摇得有些缓慢。曹呈祥则一个劲的擦着脸上看不见的汗水。   那开怀的微笑陡然缩了回去,少女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开始低头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柴火。于是整个定威城身份最高的两人默默无语,看着少女微弯着双眸,哼着小曲将柴火抱起来,在小屋的墙角边上堆起来。柴火没有多少,少女很快就搬完了,然后她踏进了那个看上去很破的小屋子,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从头到尾,没有再看过曹呈祥那边一眼。   “这……这丫头就是这个样子……”曹呈祥微微的有些汗颜,转头对贵人说道“她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也非常的上进,城里的人都将她惯坏了。”   “她不喜欢我”贵人看向了曹呈祥,说道,她不会画那个少女的那种奇怪的画,可是她也有一颗玲珑善于观察的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贵人的话音没有停顿,这样的小人物对她怀着什么样的看法,她并不会放在心上,虽然这个少女确实有趣,也仅仅是有趣罢了“从一个孤儿到一个举人,虽然皇上对你们这边有宽裕的恩赐,但她确实是个肯用功的人,就是她了吧。”   曹呈祥连连点着头,跟在贵人的身后。贵人没有问那少女的名字,曹呈祥知道,因为那少女在眼前这个人眼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小蚂蚁罢了。他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眼那紧闭上的木门,扭过头去,又从来路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二十八两纹银   “我不想去。”   军帐里,少女老老实实的说,她面前的曹呈祥有些头疼的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看着少女那混不在乎的眼神儿,拍着桌子说:“你今天这事干得很不地道!代杀人?说,前几日街口的那无头男尸是不是你杀的?”   少女有些茫然,脚尖不自觉的蹭了蹭地面,说道:“这生意是全城都知道的事情,杀杀城外那些不要命的蛮人与贼寇。善杀人者,不拘军籍,这是当初您下的令。”   “问题就在于,全城人都知道,但是那个贵人不知道...”曹呈祥无比烦恼的挠着头发,只觉得自己的前景无比的黑暗,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的悲惨“总之...出发就是最近两天的事情,你收拾收拾吧。”   少女沉默的看着曹呈祥,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乐意的意思,但是曹呈祥又明显的很坚决,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边军参事的头衔,听起来很不一般,但在这个不大的城里,却并不会有特别威严的感觉,尤其是对眼前的两个人来说。   “这是帝都来的贵人,你正好要去帝都考学。”曹呈祥注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的钱不多,而你也一直拒绝我们给予的金钱上的帮助...你们读书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和坚持...可是这个人不同”说道这里,曹呈祥顿了顿,看着少女认真的表情,确定对方确切的在思考自己的话,才慢慢的说“抓住这次机会,比自尊和坚持都重要。”   少女垂下了眼帘,她在思考着一些事情,曹呈祥透露出的信息不多,但足以说明,那个贵人,绝对是一根值得抱起的大腿。   “我不想在还未到帝都就变成一捧黄土。”少女说,在这凶险的定威城长大的人,对危险都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不知道那贵人是什么样显贵的身份,也不在乎那贵人是何等粗的大腿,所有的前提都得是她能活着。所以她依然选择拒绝,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直很执着而严肃,严肃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走官道,沿途都有人护卫,没人可以敢对帝都来的贵人有所行动。如果她要求的是一个本地的向导,一是她真的很急,二是她想要引出点什么。”   曹呈祥没有打断少女,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平静的女孩,然后说:“所以你得保证她的安全。我知道你的本事,方圆百里的地形没有人比你更熟悉。”   “……我可以一个人对抗十个人,但是我不能一个人对抗一百个。”少女的话音还是那么冷静,然后她将眼神望向了被帐顶掩盖的天空,看着那因立得太久而变成黑色的帐篷顶“那人的气质不是屈居人下的,她的手指上有一个金凤缠绕的戒指。听说帝都那边催立储君,教学的先生前几日还声情并茂的念了左拾遗陈宝树大人的《劝君立储论》……可是皇上最喜爱的,不是她的那些皇子,而是公主殿下……”   “这也说不准……不过帝都的事……不是我等小民可以谈论的”曹呈祥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该赞扬少女的观察入微,还是该感叹少女的敢想敢说,但他只是阻止了少女的话,诚恳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这是一根大腿。”   “是的,这是一根大腿”少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还不够稳,我不想卖命给一根不稳的大腿。”   曹呈祥发现自己说了那么多,透露了那么多,都等于白搭,于是那两条平顺的眉毛渐渐立了起来,像刀锋一样,似乎到某个顶点,这个边军参事的好脾气也会像气球一样陡然破裂开去。   “……从定威城到帝都,要花多少银子?”   在曹呈祥的脾气到了某个临界点的时候,少女不急不慢的换了话题。曹呈祥下意识的皱着眉头估算了下,回答:“十多两吧。”   少女那张满不在乎的脸色顿时换了个天色,她开始数自己的手指头,最后,她有些不满的舔了舔自己的唇,说:“如果那贵人肯给我两百两银子,我就答应做这个向导。”她瞅了一眼曹呈祥那变化不定的神色,低声说“到了帝都,还要吃饭,住宿,虽然我这些年努力的赚钱,但是……”   曹呈祥慢慢的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使劲揉了揉,压住了自己将要升起的怒火,从手指的缝隙间,他看到少女那大大咧咧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讨价还价有什么不对,强压的肝火又上扬起来:“我错了,你这家伙就没有读书人的自尊和坚持,你只是嫌没钱!”   少女一愣,然后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曹大叔,我是个卖命的人,对方要买我的命,那就总得给我点好处才是。”   “滚!立刻滚出去收拾包袱去!!”曹呈祥额上青筋乱抖,他觉得对方要是再留在自己面前,他的寿命都会少很多年。   少女知道对方这是答应了自己,于是笑嘻嘻的行了礼,转身就要朝门外走去。   “回来!”曹呈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又喊了一声,看到少女乖乖的回转,思虑了片刻,才又道“此去京城,一切小心。我看着你长大,总归能猜到些你的想法……”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言辞“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那些事情,过去就当过去了吧,你一个女孩子,血海家仇太重,你背不动。”   重枫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清亮的眸子,她对眼前这个大叔终归是怀着份长辈的敬意,于是也回得很是恭谨:“我记得,不曾忘。”   曹呈祥那张老脸上神情一松,看着重枫那单薄的身子,眼中也很是疼惜,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去慰藉这个孤单的孤女,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让她离去。所以他没有看到少女转过身后,嘴唇轻张:“我骗你的。”   在她拉开帐门的那瞬间,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句问话:“你这些年,攒了多少?”   “二十八两纹银。”少女回答,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曹呈祥默默的看着少女离开,然后抬起头来,帐顶很黑,实在是太久没有打扫过了,也许驻守在定威城的边军,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往前一步,可是他们这些军人,还是固执的在这个城市里建立了一座永不会移帐的军营。   没有人知道,这些被风沙吹皱的脸庞下,这些被勾栏脂粉抹油的痞子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的热血,也没有人想过,一句“善杀人者,不拘军籍”的命令,又是冒着怎样的风险,为了大翰朝的这块基石常立,整个定威城的人,又花费了怎样的代价,才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西北占据了一席之地。   “五十个铜板一个贼头……”曹呈祥长长的,长长的吐出一口长气“五百六十个人头……好丫头!”他陡然发出了一声似哭又似笑的难听声音,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掌中“将门虎女,能文能武,大帅你在天之灵,应得慰藉。可惜……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   少女不知道曹呈祥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她揭开了帐门,西北的秋天已经有些寒意了,少女不禁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哈出一口寒气,回想起今天看到的贵人那华贵的披风,隐隐有些羡慕起来,然后她用力的握住了拳头,朝天空挥舞了一下,大声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这不公平的贼老天!!”   “老天从来都是公平的,不公平的,只有人。”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不属于西北城市的温软柔和,只是带了点儿隐而不显的高高在上。这样的语气,有的人会不由自主的服顺,觉得那是一种不可言喻的高贵,而有的人则会打心眼的反感。不巧的是,少女正是后一种人。   “不巧,我是天赋人权的支持者。”少女旋过身子,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声音有种西北人活泼泼的脆劲,眼睛也是格外的灵动有神。只是在看到眼前曹呈祥再三提起的贵人时,也不禁浅浅的吸了口气。   无他,因为美。   少女一直觉得,美这个词,其实挺庸俗的。可是所谓大道无形,大音希声,这个大美么……也就只是美了。不是刻意修饰,也非精雕细琢,面前这个贵人的美,是那种自然而舒服的姿容,让人舒心,如沐春风。   少女喜欢画画,自然也喜欢美丽的事物,甚至于,会比其他人更为敏感和偏执些。她在这西北已经待了很多年,砍了五百六十个蛮人的头,她本以为没有什么能再让她吃惊,或者让心脏会有瞬间的急跳,但是她发现自己错了。   “什么时候有空,让我画张画行么?”少女说,她的眼神看上去如此诚恳,主动且热情的发出邀请,她甚至觉得,哪怕没有两百两银子,她也愿意当这个向导,只要对方让她画一张肖像画。   但是贵人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好笑和玩味。她觉得面前少女的性情就像这西北的风一样,肆意轻狂,不可捉摸。   少女感到了挫败,她扁了扁嘴,想起眼前贵人之前的话语,更觉得受到了伤害,说道:“因为用笔无神,徒具形也?”   “不”贵人好脾气的回答,她看着少女,那种隐含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就在说着少女的身份和她差距太大,所以不能一样,这让少女几乎升起了阶级间的仇恨“回见,听曹参事说你是最好的人选,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少女轻轻的哼了一声,回答:“我一向不乐意把自己的命拿去做一些无意义的赌博。”   那贵人并没有因为少女的不敬而生气,只是多看了少女两眼,似乎惊疑于少女话中的意思,她不确定面前的少女猜透了她多少的意图,于是她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重枫。”少女快速的回答,然后反问“你呢?”   贵人微笑了一下,没有作答,只点了点头,随即离去。   少女看着贵人离去的背影,手臂环绕在胸前,也露出了一抹微笑起来。   “你又多搞出无谓的动作做什么?”身后曹呈祥的声音传过来,有几分阴沉。他站在少女身后的帐门内里听了很久,直到贵人的离去,这才走了出来。   “虽然我不想抱这根大腿,但既然我要冒着生命的危险,那让贵人留点印象总是一件好事。有的时候,认识就代表了很多的方便。而且,我是真的很想画一张的。”少女对身后的大叔很是信任,说话的时候也不做什么隐瞒,有时候心里埋的话太多,她不介意有人跟她分享一些不太重要的小心思。   身后的声音沉默了一阵,然后传来了低沉的话语:“要活着。”   “放心吧”少女抬起头,微眯着眼睛,看着这辽阔的天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从那寒冷的河流挣扎着爬上岸时,抬起头看到的,也是这样一片煌煌青天。   “我会活下去的。”就像当初那样,少女低低的,再一次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从遥远帝都来的尊贵的公主殿下并没有打算在定威城待多久,所以在重枫从墙壁的缝隙里扒拉出她的二十八两纹银,然后将自己的衣物打成一个轻飘飘的小包袱,磨亮了自己的陌刀后没多久,就有人来通知她,将要出发的消息。   重枫站起身来,打量着自己这个不大的房子,里面的一床一椅都是她这些年一点一点的积攒起来的,好不容易从一个家徒四壁的环境里,终于有了点家的感觉的时候,现在又要离开了。   “这没什么……你以后会有更大的房子,更多的钱,买更多的家具。”少女默默的跟自己打气,试图冲淡心中那淡淡的不舍,她走出房门,看着自己那破洞的木门皱着眉头,心想自己离开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小偷来撬门,最终,她还是从邻居那借了块木板,叮叮当当的补好了漏洞,然后仔细的上锁,将房契细细的叠好,贴身放着,这才终于有了点底气。   等她终于磨磨蹭蹭的做好所有的事情,赶到城门的时候,一队静立的侍卫和一驾静立的马车已经在那等候许久了。和定威城的边军不同,这些侍卫们没有边军那种凶悍却近乎流氓的匪气,而是一种冷冷的肃杀,重枫相信,眼前的这只队伍,一定是支精锐的部队,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们都是最合适的钢刀。对此,重枫很是满意,这是增加活下去的筹码。   “我的主人并不喜欢迟到的人。”马车夫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女,说道。他的话不多,但声音沉稳有力,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到重量。   重枫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语生气,也没有顺服的道歉,她将手里的小蓝包袱背到背上,然后握住了腰间陌刀的刀柄,看着马夫,静静的说道:“我的马呢?”   马夫看着少女,他的表情依然静默得像一块石头,然后他扭过头去,朝着一旁静立的侍从打了个手势,立刻一匹喂养得极好的马匹就牵了过来,侍从将缰绳交到少女的手中,又立刻退了回去。   重枫也不多话,翻身就上了马匹,她在西北多年,一半多的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因此动作利落流畅至极。她知道那个马夫的眼光一直在看着自己,也在审视着什么,但她不在乎,如果银子够的话,她甚至不介意再来段花式上马给别人看看。   “走吧。”马夫看到重枫上了马,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于是一扬手,马鞭啪得一声在半空中打响,一队的人开始缓缓前行,朝向南方,那遥远的帝都而去。   青蓝的天空渐渐的阴了下来,如同西域红酒倾倒下来,将地平线的那头染成一片绯红,那绯红的深处,又积压这层层叠叠的铅灰色,看上去,总有些不详的意味。   帝都的年轻贵人,揭开了布帘,在马夫的帮助下跳下马车,她的双手隐藏在长袖中,交叠放在身前,看了眼远处荒原那抹残红,然后又扭过头去,骑着马的少女大声叫喊着什么从远处奔来,映入了她的眼中。   “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少女像风一样的奔来,一拉缰绳,马儿就乖乖的立住脚步,少女微微的伏下身子,明亮的双眼看着年轻的贵人,额头上几丝沾染了汗水的黑发垂下来,阻挡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努力的眯着眼睛,然后对上了年轻贵人的双眼。   贵人并不习惯有人这样放肆无忌的看着自己,更不习惯有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于是轻轻的皱了下眉。而就在此时,她身后的马夫则一个跨步上前,沉腰踏步,一掌下去,正正击打在马头上。重枫眉梢一扬,脚尖脱了马镫,跃起身子,在马背上轻轻一点,腰板朝后弯去,翻了一个漂亮的后翻,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那马哀鸣一声,脚步不稳,后退了几步,然后摇摇晃晃的摔倒在地上,竟是被那马夫一掌击昏了过去。   重枫看了那马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余悸,这样大的力道……她心里盘算着如果对战的话,自己的胜算,面上却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只是将额前那碍眼的黑发拂开,继续之前的问话:“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   贵人只点点头,应了声好,于是少女就活泼泼的跑了开去,大声的朝周围的侍从们传达命令和相应的安排,这些活持续了四五天,大家也很习惯于少女的发号施令,潜藏在心里的不屑渐渐的消散开去,这些天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少女的决定的正确,无论是取水,食物,还有隐蔽,都做了详尽的考虑。有的侍从在私底下都猜测,或许这个叫重枫的少女,有一张异常详尽的地图在手中,否则的话,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样复杂的地形,少女竟然能够像在自己家里那样熟悉。   □□的喝完一碗热汤,重枫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默默的走到一边,对着天边的那最后的一抹亮色扎起马步。这个动作她已经练了很多年,做起来的时候,下盘非常的稳,但这毕竟是极耗体力的事情,不多时,汗水就慢慢的从额上滑下来,只是重枫还是一动不动。   “你每天都这样,真难想象你是个读书人。”宁静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来。   “阁下如此温和,体恤下属,也真难以想象。”重枫沉默了一下,回答。这几日,这个尊贵的殿下,总会将好奇的眼光投向自己,或许她们的年纪相近的关系,重枫隐隐的有种感觉,总有一天,那个尊贵的少女会来找自己谈话。   轻轻的笑声随着风传到了重枫的耳边,那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自嘲,重枫不知道身边的少女在自嘲什么,她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进行着她每日的运动。这需要花费她大量的精力与意志,她不想在这时候分太多的神。   两个少女一个站一个蹲,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天边,一直到天边最后一丝亮色沉入地平线,星河倒悬在头顶,重枫才直立起来,她抽出腰间系的汗巾,慢慢的擦着额头的汗水,眯起眼睛去看远处天边的尽头,似乎要从那边昏暗的色彩里辨别出什么来。只是重枫自己心里清楚,她并不是真的想要看出点什么,而是为了掩饰她潜藏的那份紧张。   “还有多久能到落北?”不是亲善的话家常,也不是好奇的询问平民生活,沉默了半天的少女,最后只是这么问了一句。   重枫悄悄的松了口气,如果是好像领导降临那种公式化的询问,又或是无知少女的好奇的询问,这会让重枫更感压力,所以她现在觉得肩头轻松了一些,随手拿起滚落在脚边,不知道干枯了多少年的沙棘的枝条,在沙地上画了起来。   就如同少女之前看到重枫的画作那样,重枫的画总是又快又写实,很快厚软的沙面上就出现了一张地图。少女眯着眼睛,借助从不远处篝火的光亮,认出了定威城,以及它周围的澜沧河,还有临近的官道,以及他们这几天走过的高高低低的荒原。   然后在这张简易的地图上,被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线条,从定威城一直延续到一个宝瓶状的豁口,重枫那平静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我们这几天走的道路,已经离落北不远了。如果推算没错的话,明天傍晚,我们就能到长恨峡口。”   说完这句话,两人又是一阵沉默。长恨峡口一过,就代表着进入了落北州,帝国真正的军力都驻守在那里,以那贵人的身份,无论如何,落北的掌权者都会保住帝都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的安全。因此,如果重枫在定威城中的推断正确的话,最后的凶险也只能在这长恨峡谷。   “时候不早了,贵人还不去睡么?”重枫问道,她想要再要再磨一次自己的刀,所以竟是有些不愿将珍贵的时间放在眼前的贵人身上了。   也许贵人没有听明白重枫话里的意思,也许贵人只是还不想离去,也也许贵人只是想找个人说些话,她只是看着头顶那倒悬的星海默默不语。重枫微微的侧过头去看着身边的少女扬起的倔强又光洁的下巴,看着她那形状纤细又优雅的脖子。重枫喜欢画画,因此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有种类似于偏执的喜爱。在此刻,此时的星光下,这个似乎怀着无限忧郁的少女,美的让人窒息却又纯洁得让人兴不起一点杂念。重枫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很痒,她想要将那一瞬间的美记录下来,如果她手里有一支笔,如果她手里有一张纸……   “你相信星命吗?”年轻的贵人突然问。   “我不知道”即将飘远的思绪被这句突兀的问话拉了回来,重枫下意识的回答。她想了想,锁紧眉头“我以前不相信什么命运之类的东西。”   那么现在呢?帝都的小公主有些无谓的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抛开对眼前这个人突生的好奇,说道:“太祖皇帝年少时,星见的人曾对她说,她会有一日登上帝位。”这并不是什么帝王家的秘史,很多街头小巷的人早就将那日的故事加以还原,并加入了无限的想象,命运,注定,星星,神秘的遵从命运的门人,年轻高傲如孤鹰俯视苍生的少女……这本就是一出极富戏剧色彩的场景,更何况君权天授的思想也是帝王乐于让百姓接受的。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王朝的太祖陛下起家史,早就被蒙上各种神秘的光环,哪怕是重枫这个地处帝国一隅的小小的不正规读书人,也听得耳朵上长了茧子。   只是之前的重枫一直觉得这是假的,在得到帝国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亲自承认后,重枫也有些目眩,难道那遥远的时间里,真的有个神秘无比的黑袍老人,对着一个如同雪松般的少女说过那样如同戏文的话?难道连接着自己未来的丝线,真的就牵引在头顶上那些眨着眼睛的小光点上?   重枫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她在思考对方为什么会跟她强调这些,难道是因为今晚的星光格外的吸引人么?重枫有些好笑的看了眼天空那些默默无声,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们的小亮点,她想起了混乱的定威城,因为蛮人的掠夺,因为混混们争夺地盘,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如果有命运的话,重枫实在不知道,这些如猪狗一样死去的人们又是完成了他们什么历史使命?她觉得这真是一件无比荒谬的事情。   “我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韩非子,上面说过一个叫三人成虎的故事。”重枫慢悠悠的回答,似乎就在谈论什么学术问题一样。但是眼前那个聪慧的少女只是转了转眼睛,随即明白这个典故和后面的故事,知道她这是一种点到即止的回答。   “……我之前确实说错了,你真的是个读书人”原本看着星空的小公主终于将视线对准了重枫,她的脸上冰雪尽消,带着和缓的神情说道 “天色晚了,去休息吧。”   重枫垂下了眼帘,低声回了声是,神情顺服。公主需要人宽解,自己需要留下好的印象,此事解决得极为完美,但心中却又多少有点惆怅,之前平静温馨的谈话气氛,终究不过是一场需要和被需要假象而已,以两人的身份,是不可能做出一场对等的对话。重枫叹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看着头顶的星海感慨。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一箭袭来   天亮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前几日的样子,公主依旧待在她的马车里,侍从们沉默的收拾好营帐上马,重枫也依旧明确清晰的指挥马车前进的脚步。   长恨峡口快到了,这是重枫在起程的时候说明的,然后重枫开始默默的打量这支沉默的队伍。   没有任何异常。   重枫浅浅的在心里吸气,没有异常,就代表着最大的异常。重枫有些复杂的将眼光投注到那个被封得严实的马车上,却对上了马夫那带着警惕的目光。她看着那马夫,从他冷硬的眼中找到了一丝的紧张,于是扭过头去,然后叹息。   这么大的一支队伍,处在中心处被层层围拱的殿下,却只信任一个人,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想到这里,重枫又不免臭屁的想,那猜到公主殿下计划的自己,岂不是个聪明到极点的天才?   带着这种飘飘然的情绪,在黄昏来到的时候,长恨峡口那险恶的峡口,以及那被西北山风吹割出巨大伤口的山崖终于出现在一行人的眼中。只要一过了这道峡口,那么就意味着小公主的安全,以及重枫心心念念的两百两白银和免费的车马。可是在这之前,还有道小小的关卡要过。重枫的手指抚摸着她熟悉的陌刀的刀柄,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这个关卡不要太难。   这个峡口,草水树木并不丰腴,但澜沧河千万年潜伏的地下水系悄然的润泽改变了这里。峡口的两边,那并不葱郁的树木轻轻摇晃,疯长的杂草足有半人高,完全可以藏得下一支部队。重枫悄悄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将腰上的陌刀握得死紧。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闪过了一丝黑点,出于无数次在生死游走的直觉,重枫大喊了一声小心,然后整个人翻身钻在了马肚子下,也就在她行动的那瞬间,黑点陡然变成了一道道黑光,在空中拉出刺耳的鸣声,然后一阵令人牙疼的噗噗声传了过来。重枫毫不迟疑的出拳重击马腹,不让它有机会变成一匹要命的疯马,马儿连嘶鸣都来不及,在上下的双重夹击下,立刻就瘫倒在地,成了重枫的盾牌。   “我圈圈他个叉叉!!这是要人命吗!!”被充斥着匪气的定威城早就养育得无比熟练的脏话顿时破口而出。不过本该反感的小公主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听到这些话,透出马腿,重枫看到不少滚落在地上的侍从,看到他们惊讶和慌张的表情。但是这些勇敢的战士,又立刻翻身爬起来,举起背在身后的重盾,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冲向某个地方。   那是尊贵的公主殿下的马车。   重枫悄悄的一个侧翻,借着那些倒下的人和马的尸体朝她认为安全的地方规避。她没有去看那位公主殿下的马车,她知道就算在场的人全死光了,那位殿下都不会死,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却随时都会在这死去的。   箭雨终于停下来,重枫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已经看见了隐藏在长草中那些匪徒们,他们无一例外的穿着山贼的衣物,太阳将他们手中的长刀映得发亮,那吞吐的剑芒仿佛就要刺破青天一样犀利。   近身战开始了,没有人喊一句,侍从们的刀剑和匪徒的长刀就碰撞在了一起,发出激烈的火花,沉默,或者惨呼,就像重枫第一眼看到那支队伍的感谢一样,沉默的侍从们化身成为了一把锐利的尖刀,冲向他们的敌人。这把刀打磨得尖利,只可惜在初遇敌手时,被对方猝防不及的砍崩了一个口子,所以现在的情势并不如何好。   重枫伏低身子,在尸首上爬行,进行小范围的闪躲,以避免自己不被那些狂暴的人们踩到自己,她的速度很快,几个翻滚爬跃就钻进长草里。这个时候,她才悄悄的立了下身子,半蹲着从草缝间隙里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层层人浪冲撞的中心点。黑色的马车屹立如铁,马车车夫立在一边,手里握着兵刃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混乱,但并没有慌张,很显然,深陷在其中的公主殿下,就如同重枫预料的那样,一点事也没有。于是重枫毫无眷念的转过头去,摸着那因蹲立而深陷在泥土的痕迹,这是不知道是哪个敌人潜伏在这里留下的。   “二十个人,十码,太近了。”重枫对自己说,刚才自草丛中的匆匆一扫,从落箭的深度以及被落箭射落的人数,她大致算出了弓箭的射程,从而得出这是一次放水的偷袭。帝国的弓箭制式是黄桦木的复合弓,有效射程在一百五十米左右,精度和伤害都相当的恐怖,可是刚才的射击来看,很明显是杀伤力不足的抛射,仿佛就是为了造成现在的混乱局面一样。而刚才冲上来的二十人也说明了,真正的射手还隐藏在幕后。重枫解下背上的黄杨木弓,将它放在地上,然后小心而仔细的从箭壶中拔出狼牙箭,将它们插在土地上,就仿佛是一丛杂草一样。跟着,她眯了下眼睛,然后再往前爬了一段路。   她趴在草丛里,腰间的刀拔出来,她的牙齿牢牢的咬住刀背,像一头潜伏的野兽,慢慢的调息着自己的呼吸,等着致命的那一击。   马车夫是小殿下的近卫长官,他守候在马车身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没有发现那个从定威城跟过来的少女,不过他并不在意,虽然他确认了那个少女或许有不错的身手,但对于军人来说,读书人和军人,总像是天平两边的砝码,彼此看不上眼。所以,此刻,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指挥着自己的下属,将眼前胆大包天的歹徒们统统都杀光。   他看出来这只匪徒是一支悍勇无比的死士,但他并不是太过担心,他只是皱着眉头,将视线投往了长草的那头,他知道那边的弓箭手不死掉的话,他们的安全就得不到任何保证。   于是他的手摸上了腰间的马鞭,黑色的皮鞭如同蛇影一样攀上半空,发出爆裂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沙场的战鼓,江湖的阵旗,让正在奋战的侍从们瞬间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侍从们集结起来,形成了一面强有力的盾面,杀人者依然杀人,勇猛者依旧勇猛,只是在这些人中,却悄然的消失了几个不起眼的身影,可惜混战中的人,谁也没有发现。   唯一发现的人是隐藏在草丛中悄然旁观的重枫,她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战场,看到这个变故后,咧嘴露出个无声的笑容,然后屏住了呼吸,慢慢的绷紧自己的手臂和背部的肌肉,她知道,很快,真正的战斗就开始了。   风慢慢的起来了,摇晃着长草,若不细心观察,就不会发现那些杂乱摇晃的长草里有几道方向统一的波痕,就像是有数条隐身的小舟划过,留下微晃的痕迹。   随即,暴起杀人!   武器相撞,人声怒吼,从不远处传来,重枫闭上了眼睛,她就像这周围的一块石头,感受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声,偶有鲜血飞溅到身上,也纹丝不动。风缓缓而来,越来越急,带着某样东西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杂草在它身后分开,而它的目标,则是前方的马车!   那风声被带动起来,带着想要切断一切的威势,飞过了重枫的头顶。   重枫猛的睁开眼睛,力道灌注双臂和双腿,借着地面的反击力,整个人弹跳起来,她唇间的剑划做一道白光,幻化出一个完美的弧形,只听金戈声响,那破风而过的弩箭,被重枫切成两半,后一半失去了力道,随即落在地上,而前半段虽然速度不减,带着主人的意志冲撞在远处的马车上,在马夫惊怒的眼神中,只听一声巨响,坚固的马车终于破了一个孔,但是却没有伤害到车里的人。   而另一边,破风声连响,重枫睁大了眼睛,看到连着三支弩箭飞来,她身处半空,却丝毫不见慌乱,腰板猛的用力,整个人就像是滚床板一样险险朝右翻过去。她双手握刀,刀光在擦肩而过的弩箭上跳跃,然后她整个人朝后弯过去,一个倒挂金钩,脚尖触到弩箭上。力道过处,那被陌刀劈砍了无数小裂口的弩箭顿时崩裂,碎成碎片。   随后的两支弩箭却不能让重枫如此轻松恰意,重枫咬着下唇,沉肩缩身,长刀横挥,光练如河,劈断了第二支的弩箭中段,而第三支弩箭已是尽在眼前,重枫睁大眼睛,狂喊了一声,双手握刀猛的竖在自己的眼前,只听一阵牙酸的摩擦声吱吱作响,重枫被这威力无双的弩箭逼得连退了数步,弩箭这才力竭而止。   重枫抬起头来,透过了杂乱的草丛和稀疏的树林,她看到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正看着她,而在他的身后,倒着的是刚才潜过去的侍从们。突然,那男人朝重枫比了一个挑衅的姿势。   重枫非但没有生气,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她站的正好的她放弓箭的地方。   重枫猛的将陌刀插入土壤中,脚尖轻点,被她一直放在脚边的黄杨木弓被她轻轻一挑,弹了起来,重枫将它抄在手中,手指抚过那光滑的弓身,眼光看向了那个男人。那男人并没有动,因为他们的距离足够遥远,弓箭的威力不足以杀掉他。   “找到你了。”   话音一落,她拉弓如满月,手指不停,一口气将之前插入地面的箭射了过去。   一箭力竭,后箭追尾,前箭带着后箭之力再次提速,重枫一口气射出了九支狼牙箭。狼牙箭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化为一道光,只听见尖锐的破空之声。   一箭袭来,天外飞仙。   随后,重枫抛开长弓,伏低身子,拔起陌刀,就像个野兽那样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你我皆烦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求回帖啊啊啊啊!!!!!   就像重枫之前对曹呈祥说的那样,她可以一个人对抗十个,但她不能对抗一百个,所以从一开始,重枫没有想过要做个英雄那样大杀四方,她一直在默默的等待,等着最具有威胁力的那个人出现。   她不知道袭击帝国公主殿下的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安排的这么不专业,活像是一场放水的游戏,但是她看见有人倒下,有人死亡。只要有人死了,那么活下去就是她唯一的目的,所以不管对方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她只有往前冲过去,去杀死对方,从而让自己活下来。   长弓箭雨,重枫跳跃躲闪,她的下盘很稳,脚步不停,闪避的动作精准得就像一部机器,只做微毫的调整,长箭就擦着脸颊过去。这样险之又险的动作,与其说是一部惊险之至的动作片,不如说是配合到恰到好处的舞蹈剧。只是隐藏在暗处的人越来越焦急,奔跑的少女也越来越轻松。她一直在心中计算着拉弓的间隙和数量,她知道,刚才潜入的那几个侍从起了很大的作用,弓手已经减少到三个。   “几十个人打不过,难道三个人还不行么?”沙场生死里长大的孩子,总是很小心谨慎,同时又对自己手中的刀极度自信。杂草后的敌人已经近在眼前,重枫看着他们视死如归的拿起自己的刀剑,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她整个人翻腾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前翻,长刀落下,直取人头。   刀光似练,形若闪电,重枫双手握刀,以雷霆之势当先劈中一人,她的刀不及拔出,身后就有人冲了上来,她手一松,放开刀柄,缩身钻入那人怀中,揉身反肘,将那人撞得鼻血长流。跟着重枫双手捧着那人的下巴,一个旋身翻上他的背部,手掌顺势一扭,只听卡啦一声脆响,敌人身体软软瘫倒。而重枫脚尖轻点,动若脱兔,腾身握住此前插入敌身的刀柄,反转刀柄,自胁下刺入,正正刺入了意欲偷袭的最后一人。   感觉到身后那人软倒在地,重枫这才长吐一口气,汗水顺着黑发淌下,这几下如腾兔扑起,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最是耗费体力与精神,看着虽然极为轻松,但若是哪一步计算稍有偏差,她都会死得不能再死。   重枫随手甩了下陌刀,将上面的血液顺着血槽甩去,还刀入鞘。她打量了下周围,只看到一地的尸骸,却没有之前那个黑衣人的身影。   “逃走了吗?”重枫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拉着自己的头发,这是她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她很快放弃去想这种事情,毕竟她不了解前因后果,也就很难推断很多事情,虽然不抱希望,但重枫还是去搜了下敌人的衣服,果然没有发现任何身份标示,她只能耸耸肩膀,然后转身准备回去。   刚转过身,就看到了马夫恭敬而警惕的护卫着年轻的公主殿下走了过来。越过两人的肩膀,可以看到远处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重枫看着公主那泛着白的脸庞,和那微微颤抖的手臂,知道她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尸体,受到了惊吓。   重枫看着这越来越暗的天色,突然间的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场景,她叹息着,暗自责怪自己那一瞬间升起的怜惜,稍微的侧了下身子,不着痕迹的挡住了那些面目可憎的尸体。   “都死了吗?”宁和的声音传来,只是有些微颤音的声线泄露了主人的恐惧心。   “应该是逃走了一人。”重枫回答道,又仔细的形容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身形,她距离那个男人很远,也形容的不是很清晰,重枫并不觉得这样的描述就能让眼前的两人知道那男人的身份,只是她觉得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到的。所以当她说完以后,公主殿下只是沉吟了一下,随即看向自己的护卫长。而马夫思考了片刻后,就不出重枫意料的摇了摇头。   公主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然后转过了身子,似乎再也不愿去看那些难看的尸体,静静的离开了这惨烈的战场。   天色终于沉了下来,长恨峡口隐藏在夜色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张开黑压压的大嘴等着迷路的路人进入。在重枫的建议下,一行人没有着急进入峡口,而是返回了一段路,然后扎营下来,准备天亮时再入峡口。   重枫折断了干枯的树枝,将它们扔在火堆中,看着跳动的篝火发呆。因为在战场中显示出的能力,她终于被一直矜持自重的侍从们接纳,对待她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今天见大家都是又累又乏,重枫主动提出了守夜,待大家都睡着后,就一直守在这篝火旁边。   左右无事,塞外的秋天到底有些寒气,重枫裹了毯子,盘坐在地上,手里却拿着她心爱的画具,在树皮上涂涂抹抹。   “这……可是我?”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就仿佛多日前的那天午后,那个高傲的长安贵人在背后的说话。思及此处,重枫不由的抬唇一笑,扬起了头,正正看到年轻的殿下手挽着长发,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画纸。   在这暖暖跳跃的火光旁,重枫看到那印象极深的光洁下巴,看着那火光在那凝脂白玉上映照出的跃动的阴影,看着那漆黑的眼眸深处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还有她背后背负着的,那璀璨如钻的星海长空。佳人静女,就如夜雪初霁,带着干净清透的美感。   “是啊。”似乎被这美丽眩了眼目,重枫眯了下眼睛,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画作,带着几分失落几分狂热的抚摸着画上人儿的眉间眼角,说道“到底画不出真人的灵韵,不过是一个死物罢了。”   “画是好画,缺的是这里。”少女细细的看着重枫的画,她并不因重枫画的是自己而有所矜持,她在帝都京城里见过了太多大家和所谓大家的作画,眼界自然不同,于是青葱似的手指轻轻的点上了画上人物的眼睛。她可爱的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丝困惑“虽然我不太清楚你的画派,但既是以实为主,又在大动中寻那一瞬间的静态,当行见微而知著。目者,心之符也。一切有行之姿,皆在头足四肢间,一切有神之态,又皆在眼中心上。”   重枫顺着少女的手指看过去,看着她的手指抚过画纸,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中,跳跃如世间最灵动的音符。重枫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美,美得似一张画,她垂下眼帘,握紧手中的炭笔,心中有种奇特的痒,搔到指骨尽处,坐立不得。那是不得不去做,必须要去做的冲动。   自己,也算是救过眼前少女一命的人了吧?她既然没表明身份,那就是说,自己还是可以当她是个普通的,有点小钱和小权的人来对待咯?重枫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顿时感觉心中那种堵塞不得出的痒终于找到了出口,于是璀璨一笑,拍了拍身边的土地。   “过来坐。”   少女愣了一愣,似乎对这样的邀请和举动感到些微的困惑,随即她哑然微笑,带着三分好奇,三分矜贵,三分疑惑,轻轻的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厚实毛毯,试探的用脚尖戳了戳地面。   “不用担心,这地下全是沙子,坐着其实很舒服。”重枫看着少女,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皱眉。少女小心翼翼的学着重枫坐在了地上,两人相识一笑,虽然没有座位,但也勉强算得上是同席而坐,再加上此前的谈话,傍晚的战斗,彼此间到底是浅了份生疏,多了丝亲近自然。   “你能让我画张画么?”   再一次开口,依旧是诚意十足的请求,重枫眼巴巴的望着眼前的少女,话音里都带着点小可怜的请求之意。   少女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弯起一汪如水的眼眸,像小小的月牙儿,嘴边蕴着两点浅浅的酒窝,分外的可爱。   “你啊……真是个奇怪的人。”少女摇了摇头,然后再一次回的坚决“不可。”   她将眼光移开,看着这沧桑大地,目之所及处,尽皆一片茫茫黄沙杂草,黑影婆娑。   “我虽能命令别人不许当面作画,却不能控制别人其他的时候。”   重枫身子一顿,立刻握紧了手中的笔,再看向少女时,只觉得这姑娘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冰雪聪明到极处。她乐滋滋,喜颠颠的掏出新的树皮纸,开始快速勾线。   月色下,大漠中的少女托着下巴,显得神秘而圣洁,重枫对这份随意中带着点庄重的姿态满意至极,真恨不得自己有六只手齐挥,去捕捉每一个阴影细节。   “你打算参加明年的春考吗?”少女温和的问道。   重枫却是没有怎么细想——她的精神头都在自己的笔下画上了,只是如同闲聊一样的回答:“我想考太学,入了太学院,先享受几年读书的光阴。”   “然后呢?”   “然后?谋个闲职,开个画堂。”   “我听闻曹参事说,这周边的十郡八县,也就你一个举人。你却做这样闲散的人生安排,真真是可惜了些。”   “过惯了刀光剑影,就总会想过些清闲的小日子”重枫终于停下笔,看着眼前的少女,而少女也看着自己,那眼中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意思,重枫只是略一停顿,然后装作不在意的又重新开始画画“我听说太学院与历代都不同,院长喜欢读书,所以收集了所能收集的历代藏书,我想去看一看。”   她知道眼前的小公主隐着的意思,无非是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可是转念一想,您这堂堂帝国公主,凄风惨雨的千里过来,又被人伏击,自己也是个泥菩萨过河的人物。再说京城水深,这大腿抱不得,这浑水趟不得,她心念一定,于是几乎立刻的就婉拒了。   小公主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两人皆是聪明人,话不说到明处,各自明了便好。   静穆的夜间,只有炭笔和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年轻的公主眺望远处,眉间隐见淡淡的愁绪,而静默着画画的少女却也是有些忧郁,公主殿下的话点醒了她。入太学院需得考试,考试要钱,自己吃住行,哪哪都是要钱。自己笼统就二百二十八两纹银,只出不进,想来可以熬过一年,可是一年以后钱又从何来?难道还得砍人头?   家国大事愁煞人。   油盐柴米愁煞人。   悠悠两声叹息,今夜黄沙银月,只有两个烦恼人。      ☆、第七章 晚枫相伴入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卖萌求回帖啊啊   第二天晨光乍现,众人渐渐醒来,开始收拾,平和安静。重枫直起身子,举目张望过去,从长恨峡口处扬了些微不正常的黄沙。重枫皱了皱眉头,高呼了一声:“有情况!”   一干人等立时聚集,刚梳洗完毕的小公主却没有上马车,只是对着自己的侍卫长点了点头,侍卫长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弹,放飞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很快,对面也回了一声。见状,小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颜,侍卫长板着的一张脸也终于现出了几分轻松,说道:“是自己人。”   重枫在一旁冷眼旁观,眼见着众人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有些自讨没趣的拉了拉头发,手指摩擦着自己的刀柄,悄无声息的缩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很快马蹄夹带着黄沙,一队银鳞甲装备的骑士狂奔而来,当先者约莫二十出头,一身银鳞软甲,面若冠玉,气质如兰,却是一脸的焦急之色。他勒了马匹,展目望过去,在看到小公主后,顿时眼前一亮,翻身下马,抱拳跪倒,口中大声呼喊道:“恭迎殿下,末将安图叶请罪!”   “安都尉何罪之有?”小公主浅笑了一声,上前扶起男子,柔声说道“你总归是来了。”   安图叶听得公主殿下如此说来,立刻双眼放光,脸上又露出沉痛的表情,回道:“昨日末将就该赶到,可是却有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挡住了去路。”他看着公主,皱紧了眉头。   而年轻的殿下却只是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的事实,然后她莞尔一笑,说道:“那么此去京城,就有劳安都尉了。”   安姓青年连连点头保证,又亲自送殿下到了马车旁,在小公主将要登上马车的时候,她突然回头过来,笑道:“重枫何在?”   安图叶闻言,那秀气的眉毛陡然往上一挑,也回头过去,直到看到重枫磨磨唧唧的步出,这才又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也带了些兴趣看着这个好运的丫头,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让公主殿下对她另眼相待。   “你一路行来,辛苦了。”小公主看着重枫,和颜悦色。她抬起头来,看了眼一旁的安图叶,又道“身为举人,跋涉千里,只为国效力,身为女人,为了我们餐风宿露,辨认方向,本宫当敬之。”   重枫下意识的拉了拉自己的发丝,又回过神来,拜行一礼,言语中带了丝感激,回道:“谢殿下。”   小公主点点头,看着重枫那虽然怀着感激,却没有震惊敬畏的表情,心中一凛,然后不动声色的揭帘入了马车。重枫没有错过小公主那一瞬间的错愣,她低下头去,重新回归自己那不起眼的角落。   重枫用手拉着自己的发丝,远远的看着红光满脸的安图叶安排人手,准备前进,她曾在定威城那群职业边军嘴里听闻过安图叶的名号,整个翰朝最年轻的都尉,掌控着一府之兵,先祖曾是追随开国皇帝的功臣,后来世袭公爵。而安图叶则是这任公爵的小儿子,与皇家素来交好,据说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仕途青云直上,虽然边军们大多表达的是对这个公爵小儿子那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但就重枫看来,他确实有些本事,否则的话,又怎么会让小公主委以重任?   此后的数日,重枫厚着脸皮蹭着公主的驾鸾队伍,跟着一干人等往京城过去,好在当初小公主曾当众对重枫表达过谢意,公主的亲卫们又因一起作战的原因对重枫显得要亲近许多,而安图叶带来的人则吃不准这个看上去既贫困又普通的女孩跟高高在上的殿下究竟有多深的私交,所以虽然公主一直没有再召见过她,却也无人敢叱呵重枫。   就这样好吃好睡好住着,秋意渐浓,霜落一过,红枫层层叠叠的铺满这一路,其中间插着银杏那金黄的色泽,就仿佛是童话仙境一般。   帝都京城那苍青色的巨大城墙阴影终于也出现了一行人的视野,就像一大片乌云拦着了天边的尽头,并且随着众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明显。重枫紧了紧握住包袱的手,知道离别已至,想到日后就要开始花销自己用性命挣来的钱财,也不禁的有些悲伤。   终于,重枫看到了那些各色各样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入城,那并排着的八个拱形城门立在眼前,那高耸得仿佛插入苍穹的城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重枫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阳光那丝丝缕缕的光线仿佛小媳妇一样躲闪在城楼的背后,给这华丽巍峨的城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虽然重枫是个有沉得住气的孩子,但看到这天下第一的雄城,也不禁握紧了自己腰上的刀柄,微微的张大了嘴巴。这幅乡下人进城的模样,也让同行的卫士们笑了起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重枫知道该是自己独自离开的时候了,她快步上前过去,对公主殿下的侍卫长低声表示了谢意,就将要离开。她知道现在不再像当初那茫茫的黄沙地,自然不会傻到想要对公主殿下亲自道别。所幸经过那日的苦战,侍卫长对这个善战的少女印象不错,见了她的面,严肃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笑容,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互告离别。   路过被侍卫们重重包围的马车时,重枫下意识的看了眼那马车,却见小公主揭开了布帘,也正看着她。两人双眼一对,小公主微微一笑,重枫也点了点头,随后布帘放下,一行人再不理会这个初入京城的少女,径直往前,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入了城门。   重枫看着一行人耀武扬威入了城,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低头老实的窜入人群排队。说实话,排队的人味儿不怎么好闻,进城卖东西的货郎,投奔亲友的落魄子弟,赶考的学子,牵着牲口的富商,提着长剑的游侠,大家伙儿排着这一阵子的长队,空气中都有股汗臭。而小儿呜哇哇的啼哭,小痞子油腔滑舌的占着小娘子的便宜,大媳妇老姑婆的骂街,更是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重枫没有一丝不耐,反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张脸笑眯眯的,比起多日必须严格遵守的尊卑等级,这样的百姓人生,让重枫分外的怀念。   什么事情,一旦品出了味道,时间就过得分外快速,这长长的队伍,也终有一日到头的时候。守城的将士不同于定威城那打着呵欠的样子,披挂华丽,铠甲擦得锃亮,来往的人都必须得察看有无朝廷违禁的物品,比如说重枫背上背着的弓箭,比如说重枫腰上的陌刀。但是重枫并不是太过担心,临行前曹呈祥曾给了她一份公文,以证明她是从边外过来,可以遵循民俗的族外“蛮人”。   大翰朝的疆域很广,族类众多,南方的南蛮们习惯赤足银饰,袖口里都藏着毒箭,北方的北狄们喜欢横刀大马,走路都甩着风。帝都京城是首善之都,广纳海川,所以很多时候,只要这些外族们得了边军的公文,就可以带刀入内,只要保证在京城中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城守们也就为了民族大义不去管这些人们。只是凡事有利有弊,一旦打上了边民的印记,入城后手腕上就必须系上牌子表明身份,这也多少会受些歧视和刁难,在某些地方更会受到限制。但是重枫想要带刀入城,就不得不如此。   城守的眼睛早就被这每日往来的人训练的极其毒辣,看着重枫的衣着就知道她有几斤几两重,有没有油水可以捞,在看到她背上和腰上的弓箭和被布条裹着的腰刀时,眼睛顿时放光,知道又可以捞上一笔,于是立刻换上了一副趾高气扬的嘴脸,上下打量着重枫的脸,手掌朝上,抛动了一下。   重枫叹了口气,她自然不会想要去给城守银子,她只是将腰间的陌刀上的布条解开,低声道:“看清楚了。”   城守不是傻子,瞅着重枫的刀,就发现那是军队的制式武器,鼻尖也似乎闻到那种边关特有的经历了血光的味道。大翰现在逐渐重文,但前两朝的尚武之风犹存,城守们端正了姿容,问话中也带了几分的敬意:“劳驾看看户券。”   户券是一方铁券,代表着人的身份,是军制还是常人,是边民又或是商贾,上面都写得很是清楚。若是读书中了功名,又或犯了法,上面都有刻上专门的标示,且极难仿造。重枫的户券自然是个中了点小功名的常人,按律只能配剑。只是她的文书拿出来,那自然又另有不同。   “且慢,重小姐,小五终于等到你了。”突然一人急匆匆行来,身着飞鱼服的锦甲,看着重枫和几个城守,那人露出了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冲着几人唱了个喏。   重枫瞅着眼前这人有些眼熟,想起他是公主的侍从之一,两人也曾说过几句对话,于是笑笑,掏出文书的手缓了缓。那侍从对着重枫一拱手,又给城守看了自己的腰牌,对着他耳语了几句,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城守阴晴不定的上下打量了下重枫,然后挥挥手便让她过去了。   重枫见状,唇角勾笑,又小心的将陌刀缠上布条,插在腰间,与那叫小五的侍从并肩一起过了敞亮而高大的城门,这天子都城终于向边区少女显露出了它的面目。重枫微眯着眼睛,此前被高大城楼拦住的阳光倾泻下来,撒在眼前往前延伸的视野尽头,映得那些修饰了金饰的屋檐,那些琉璃瓦片一片闪光,晃花了重枫的眼目。   重枫浅浅的吸了口这帝都的浊气,然后朝小五恭敬的拱手行礼,说道:“多谢了。”   “这是哪里的话,殿下知你带刀入京,少不得会遇到些麻烦,只是让我传个话罢了。”这侍从摆了摆手,笑道,这对他这种平日里配着刀在京城中直来直往的人来说,也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他更在意的是,殿下对眼前的这个人的态度。   “谢殿下。”重枫学着那些酸儒,朝向皇城的方向行礼,又顺手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小五哥也着实辛苦。”   那侍从不动声色的接了,面上更是和善,笑答:“不辛苦不辛苦。”他朝重枫做了一礼,又道“如此我这就向殿下回报了。”   重枫适时的又是几句马屁拍了过去,将对方拍得浑身舒畅,这才满脸堆笑的转身离去。   看着那侍从钻入了人群,重枫摇了摇头,拍拍腰间的佩刀,低声笑:“看来是欠了那不知名的殿下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还情的时候了。”   言罢,她哼着小曲,一步三摇晃的拖着乡下人特有的懒散步子,在旁人那自矜嘲讽的目光中,朝着这阳光下的京城走去。      ☆、第八章 梦里不知谁是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回帖啊回帖啊回帖啊……555555,真心桑不气   你妹的删除了,我明明没有删啊……555555   “二两银子一晚?抢人呢吧!”   京城里没有黄金甲,不见菊花台,牛肉面一碗要二十个铜板,住一个普通房间要二两银子,重枫不禁感叹洛阳纸贵,让人好生惆怅。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问,重枫终于有些困乏,她看着天光,然后踏入了一家食肆。食肆的伙计打量了下重枫的衣着,知道来的不是什么大客,招待的心情也有些倦怠,只是懒懒散散的问着客官来点啥的废话,连脚步都不曾移动过,着实没有点服务精神。   重枫也不是很在意,她搬着自己的指头,皱着眉头点:“一只烧鸡,三块白肉,一壶上好的烧春……”   那伙计听得分明,知道这是拜祭用的事物,不禁暗啐了声触霉头,但利字当头,还是忙活着去准备了,只是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些不干净的话:“这种时节,去祭拜什么,瞧那穷酸的模样,当心连自己也给磕巴进去了……”   重枫漠然的看着门外的天光,她的耳力甚好,伙计的话自然一字不漏的都钻进了耳朵。   “是啊,没有功名在身以光耀祖宗,没有钱财在手以明生活滋润,没有仇人头颅以犒劳冤魂,没有爱人在旁以慰藉父母”重枫自嘲一笑“我现在这个样子,拿什么去祭拜……”她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的荒唐可笑,于是迈步出店,径直离去。等到那伙计出来后,见到没人,又是一阵跳脚好骂,只是那已经不是重枫操心的事情了。   重枫在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一个油煎饼,小心的踹在怀里,踢踏着那懒散的步子,越走越偏远,越走人越少,终于,她来到了一处巷口,站住了。   东十四巷,一个破落胡同这里是曾经的大将军府,当年的车如流水马如龙,当年的小厮连三品上的官员都得陪笑。重枫眯着眼睛努力回想,想着当年里面那精致的阁楼起来了,看着眼前的门帘破败了。看着这胡同口立着的一块小小的木牌,牌子上写着“内有疯子,慎入。”   她低声的念着这个牌子,皱着眉头,似乎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她自然不怕疯子,可是她站在这里,却是一步也不敢踏进去。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这里,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暗中的盯着这里,和仿佛路过的自己,可是她这十五年的生涯,泰半都过得不怎么安生,所以她很谨慎,强压着心头的那些翻腾的情绪。只是看着这破落的景象,从那破败的青色砖瓦里,窥见那些长了杂草的琉璃屋檐。   为了缓解心中那些情绪,她掏出了之前买的油煎饼,开始一口一口的吃起来。她吃的很慢,很慢,每一口都仿佛是回味无穷一样,咀嚼良久才会缓缓的咽下。   胡同口前立着的只有人小腿高的石狮子像,笑容可掬的看着重枫,似乎认识这是当年那个总是吵吵嚷嚷要骑它的,扎着羊角的小女孩。   重枫慢慢的望过去,她看到的更多的是那些无辜的冤魂,那些曾经对她友善微笑,呵护她的脸孔。重枫沉默着,食不知味的咬着手里的煎饼,西下的阳光格外的红,她看那被斜阳尽染的土地,看着当年浸透了土地的鲜血似乎又慢慢的回来,就像当初一样,湿透了她的虎头锦鞋。   残阳如血,人影似竹,此刻仿佛当年,当年仿佛昨日,而昨日又彷如梦中,梦里谁知谁是客?   再慢的煎饼也有吃完的时候,重枫小声的打了个嗝儿,抹去一嘴的油,在那石狮子像前蹲下来,似乎是想要去擦拭自己的手,但看到那石狮子的头上布着的青苔的时候,她愣了愣,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然后将那些油腻都涂在了自己的身上。   随后,她转身离开,就仿佛是一个无意间经过的路人那样,突然在这繁华京城看到这样一处破落的宅子,总有些好奇,但好奇过后,又带着一股漠然那样离去。   看过了故宅,吃过了晚饭,走了这许多的路,重枫也有点困乏,想着这昂贵的住宿费,重枫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还是就近找了家,她虽然不在意露宿,可京城自有宵禁,而故宅院子里虽说也能住一晚,但她心中总有份怯意,不想去踏足。   坐在硬木板的床头,重枫有些不安的摸了摸那雪白的床单,这是上好的棉布做的,结实又舒服,贴在肌肤上都舒服能感受到那温暖的意思。虽然是间极普通的床,但却比她定威城的老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来。   重枫有些别扭的挪了挪身子,她神情变幻不定,最后自嘲了一声:“看来苦受得太多,睡个棉被居然都觉得不自在了。”她把眼一闭,用力的抱着被子,滚到床角落处,慢慢的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暖洋洋的阳光照到身上,重枫这才醒来,她打着呵欠洗漱好,结了房钱,又问了掌柜的太学的位置,这才紧紧握着家当的手,朝向位于城东北的太学府走去。   太学府地处幽静,靠着帝都出名的扬酥湖,湖名很有几分红粉味,据说也是前朝有名的脂粉地,在翰朝建立前,湖面上总是停满了画舫,日日夜夜笙歌不断。   到了如今时节,这一大片的土地都被开国女皇慷慨的赏给了太学府的太常,于是这杨柳垂落的湖水旁响起的,则是士子们那清朗的读书声。   湖旁有翠柳,湖旁有高楼,高楼有夫子,夫子有学生,何等美妙?重枫对这个未来的学院环境感到异常的满意和满足。   她沿着这白石子铺就的道路上慢慢前行,秋雾锁着湖面,看不清楚湖水的真貌,只有水浪拍打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看上去极为清雅,重枫赞了声好,回想百年前事,怕是那位太学府的第一任太常,也是个极会享受之人,才会挑这么一处好地方。   虽然湖景清美,但在重枫的另一边,却完全是另一番的景象,只听得人声鼎沸,那些扛着行李的学子,略有不安的跟周围打听——这是从远方来的,那些周边围着一大堆亲戚叽叽喳喳说的的——这是本地的,那些牵着啥也不懂的流着鼻涕的娃娃们,一个劲教育以后一定要来此读书的——这是纯粹的为未来打基础的。   重枫看着这阵仗,突然有些头疼,她早就跟掌柜的打探清楚,最近的一月都是报名,要真想入书院读书,得一月以后的院试,然后审卷需得十五日,这才发榜,至于进院读书?对不起,那得明年了。所以重枫也不是很着急,只是现在看起来……这么多人,这报名得排到何处去?   于是重枫黑着脸,脚步也不知不觉的加快了,力求赶紧报上名。   报名处就如同最杂乱的菜市场那样,到处的人声鼎沸,纸片乱飞。时不时的传来吵架声,平时温文尓雅的教司们此刻满脸通红,声嘶力竭的吼:“排队!排队!"   重枫老老实实的排在急得头上冒烟的学子们后面,这一瞬间她有种奇异的错觉,这哪里像是个清雅的学府,分明就是定威城那夹杂着乱七八糟口音的市集。这种奇异的错觉抹平了她心中潜藏的那丝局促不安,直到面对登记教司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时才终于破了功。   “又要钱!?”重枫额头冒烟,青筋跳动“只是一个报名而已,既没吃你的,也没住你的,这也要收费?”   那教司看多了这样的人,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冷冷的说道:“二十两银子,不报名就请让让。”   二十两银子的数目让重枫几乎有杀人的冲动,这不难理解,定威城一个人头也不过五十个铜板而已,如果要凑够二十两银子,需要多少教司的人头?   重枫哆嗦着手,到底还是掏出了二十两,教司漠然的接过,用力一拉,却发现银子的另一端还牢牢的握在重枫手中,纹丝不动,他皱了皱眉头,又拉了一拉,还是拉不动,他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少女竟有这样大的力道,看着她那泪眼汪汪的不舍表情,又好气又好笑,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与其跟我在这里闹,不如努力读书,太学府规矩,入试前三甲不收学费!”   重枫听闻,眼前一亮,在心中想着这银子就暂时放在这里了云云的精神胜利法,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去。教司极快的开了票据,又说明了些事项,就不再理会重枫,重枫摇摇头,一步三回头的往来时路走去了。   既然事已经办完,重枫这也终于有了空闲时光,可以学着那些路人去欣赏这天下第一学的湖光山色,不过过惯了苦日子的重枫却是一点心情也没有。她心中有不好的感觉,天下学子何其多,重枫可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中三甲,那样的话,也不免开始操心起日后的学费来。   这心思一沉,就连步子也陡然重了许多,刚入京城的少女还没来得及见识这帝都的繁华,便先见识了京城的物价,饶是重枫那坚毅的心志,也不禁升起了茫然之感来。就在此时,却听得一个骄横的声音说道:“报个名便得花上二十两白银,这大翰朝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千金易得,人才难求,这样下去,岂不是将广大的寒门子弟弃置于门外么?”   这声音虽然口音里带着股古怪的鼻韵,听上去不像是帝都本地人,但内容却是对克重枫的胃口,重枫不由的望过去,想见一下这个估计也是和自己一般贫困,满腹牢骚的人来。   这一望过去,重枫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说话的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并非补丁连连,也非草鞋布衣,反而穿的极为富贵,丝绸长衫裹住圆滚滚的身子,头上戴顶可笑的小丝棉帽子,帽上又镶嵌着好大一颗翡翠,看上去俗不可言。几丝微卷的黑发从帽檐下钻了出来,再配上那突出的五官,便知这多半是西域那边来考学的人。西域来的人,不一定是有学问的,但一定是有钱的,重枫久在西北边隅,最是了解。   重枫知道一定会有年轻气盛的学子出来反对,正所谓彼之不快,乃我之痛快,重枫也正值郁闷,存了个看戏的想法,于是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等着看戏。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年轻学子横眉冷对,奚落道:“阁下不是大翰之人却千里迢迢的过来给太学府送银子,真是好生让人钦佩!”   那胖胖的少年眉头一挑,双眼一眯,唇角拉开,却是一副和气生财的好相貌,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将腰间折扇打开,学着这帝都之人扇了两下凉风,这才施施然慢悠悠的说道:“我自不同,我家中有钱,手里有粮,我担忧的是贵国的寒~~门~~~子~~~弟啊~~~~”   他将那个寒门子弟的口音拉得特别长,再配上那暴发户的模样和口吻,周遭的青年学子们都升起了股此人很欠打的感觉来。   大翰是个庞然大物,自然而然的吸引了周边小国的学子行商,再加上大翰本身也自有份容纳海川的气度,所以帝都中各族人众多,只是人在异国,大多都是慎言慎行,哪像眼前的少年,眉间眼角都是少爷拿钱砸死你的派头。   不过大翰朝的人们也不是好相与的,年青人本来就容易热血,更何况国力正强,民风正悍,当下就有人挽起了袖子,不怀好意的看着那胖少年。那胖少年见此状况,啪的一声收了扇子,寒声说道:“你们打算干什么,少爷我可不是好相于的!”他话虽这么说,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或者其他,脚步却往后退了几步。这一退,就立刻显得势弱起来,连那话中的寒意也淡薄得好像只是清风一阵。   也不知是谁一声发喊,众人就像一群饿狼一样冲了过去。那胖少年哎哟一声,身手极快的将扇子插入后颈的衣领口里,将身体蜷成一个胖球。他虽然肥胖,但是手脚却出乎意料的快捷,每每总在人快揍到他的那瞬间就像条鱼一样滑过。   重枫看着那少年跳跃腾挪,像个胖胖的皮球一样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撞过来,不由得收住了笑容,她想看戏,却不想做演戏的人,此刻见他冲撞过来,重枫脚一跺,整个人便向上翻转起来,她转得极潇洒,极漂亮,越过了少年的头顶,再一个小小的折腰,利落的站在了地上,引来路人们的喝彩。   她躲得洒脱,但那少年却不好过了,重枫站的地方是湖边,她闪过去了,那少年自然也就咕咚一声,整个人就落进了水里。在周围的人大笑声中,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数个家丁打扮的壮汉,狠狠的瞪了眼重枫,然后冲入湖中救人去了。   重枫也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疑惑的看了眼湖边的高楼,她的感觉敏锐,似是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这边,但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少年不过是个胆大狂为的路人,自己不过是个善于躲闪的路人,于是她收拾心情,装作矜持的弹了弹袖子,慢慢的往回走了过去。      ☆、第九章 黄衫女子黄衫客   “她似乎发现我们了。”高楼上,两人倚栏而坐,一女一男,一老一幼,神情轻松闲适,正看着楼下。楼下一切皆入眼目,那场算不得骚乱的闹剧自然也全数看在了眼里。   说话的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腰都已经深深的弯了下去,他的眉毛一片雪白,只是眼间自有一股洒脱的神采,说话也颇为随性,他微笑着看着自己身边那个犹带稚气,却又清美无比的少女,笑道:“身手倒是利落,眼神儿也挺好,不似帝都的人。”   “是从定威城来考学的学子。”一旁的少女轻轻的抿了下唇角,带着一抹浅笑回答“想不到竟然还能见到。”如果重枫在此,自然能认出,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堂堂帝国的小公主,现在皇帝的唯一女儿。   “哦?”似是听出了公主殿下那隐藏在话语中的欣赏,老人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看了她一眼,隐藏在被岁月雕刻的褶皱中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好奇。   公主殿下微弯下眼,却也没多说什么,于是两人不再纠结在重枫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转而谈起了最近京城中这恼人的天气与云雾,还有最近伟大无比的陛下一些英明的决策。   胡扯了一阵,小公主起身给老人续了杯茶,老人微微点头算作谢过,也不知道这个老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能让堂堂帝国的帝女为他倒茶。老人端着茶杯,缓缓吹了吹,慢慢的汲着茶水,然后看着楼下早已散去的人们,笑而不语。   小公主也顺着老人的眼光看过去,只是与老人的平静不同,她的眉间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恼意,说道:“最近京里有些不太安静,竟惊扰到先生这里。”   老人淡淡一笑,说道:“孩子们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风浪。殿下又何必生气。”   小公主却是咬了咬下唇,眼巴巴的看着老人,感慨道:“先生如今也生分了,有的时候,我真怕自己会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她看着老人,眼中一片真诚。   老人垂下眼去看着杯中打着转的绿茶,微微的笑着,依旧一副安详的模样,他抬起头来看着小公主那皓如明月的姿容,叹道:“殿下才回京城,就过来看望老臣,老臣感激在心,亦不敢逾规”他慢悠悠的饮着茶,状似无意的说道“老臣老了,现在总是回忆起往事,殿下如今越来越像陛下”他顿了顿,慢慢的说道“也越来越像先帝了。”   小公主明白老人的意思,知道这位国之柱石,手里握着一半朝中大臣资源,一半握着朝中新生血液的老人还站在秋氏皇家的身边,心中的大石终于松动了些许,年轻稚美的脸上露出丝笑容,她稍微的挪了下椅子,带着几分学生似的羞涩的神色,问道:“先生可愿意入宫讲个故事?”   老人将眉一挑,静候着小公主的话。   “三人成虎。”   两人将眼神一对,老人抚着自己颚下细须,细细思量,静静考量,慢慢的点了点头。   “谢先生。”   小公主终于璀然一笑,她将眼神投往远方,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情,眉头却又再一次渐渐拢了起来。   而老人也没有去理会眼前这个面带忧色的殿下,他只是悠然的品茶,看楼下年轻的学子们那形色匆匆的身影,静静的,慢慢的享受这这个难得的午后,似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这个老人感到烦忧和担心的事情了。   重枫现在挺烦恼,和遥远庙堂处的大人物们想的不同,小人物烦恼的除了柴米油盐,还是柴米油盐。她提着自己的包裹家当,孤零零的站在繁华的街头沉默,她觉得自己应该租一间小院,自己的钱当然也足够付一间小院的支出,却无以为继。   所以重枫有些漫无目的的在这偌大的京城中行走,就仿佛是昨天那样,细细的观察着京城的行当,看着那些地段繁华,那些地皮萧落。她观察的很细致,所以她打消了在定威城的一切营生,譬如代写书信——天子脚下,哪怕食肆的小二也能吟两句诗来,再譬如代杀人——帝都很繁华,黑道早就成了一种职业,刺客自有其专门机构,谁信她这个外来的野路子?   最后,重枫花了二钱银子买了笔纸和小马扎,寻了一处既不繁华,也不偏僻的地方,坐在小马扎上,拿出了炭笔,扯出布条,上书:代人画画,不像不给钱!   然后她挥笔如神,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很快就画出了好几张以前画过的人物速写放在铺上布条的地上当做广告。她看着地上那些或是天真稚嫩的孩童,或是沟壑难填的老人头像,终究有些不满,觉得这些相貌太过贫乏,不足以拉客,思索了片刻,寥寥几笔,还是勾勒出了一个美人,这是小公主,她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她生性谨慎,怕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修改了很多细节,只是有意无意间,重枫笔下的小公主,依然充满了那种清冷而高贵的气质,虽然在重枫刻意的修正下,显得年纪大了些,让画像中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有些漂亮,但又不非常漂亮的贵妇,若非亲近的人,应该都是认不出这张画的原型。   重枫满意的弹弹画纸,笑眯眯的将画像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就开始了传统的守株待兔的生涯。在她的预料中,这种画法在京城并不为人所知,从小公主当初的反应就可知道,既然是新鲜的事物,那一般就只有两个结果,流行或者衰败。   秋风有些萧瑟,帝都的道路状如棋盘,大风刮过,直来直去,尤其的冷,重枫拿了几块石头压住了画纸,看着几个路人好不容易蹲下瞅了两眼,然后就被大风吹走,不禁有些恨恨之意。但她打小就是个上好的猎手,甘于等待,所以她还是想再等等看。   天色转阴,又起凉风,一个小小的少女托着下巴看着这来往的人群,怎么看,怎么萧索孤寂,可是这也是重枫想要达到的效果,她不是个矫情的孩子,她甚至故意的搓着手,做出想要自己暖和的样子。她知道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对孩子和弱者抱有同情,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专业乞讨者总是会让孩子去乞讨的原因。   重枫的努力很快的来了回报,脚步声从街角的那头响起来,细细碎碎的,听起来像是个女子,但在她的后面,又有好几道沉稳而坚定的步子,以距离来判断,是她的保镖?   重枫朝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这一抬头极为自然,自然到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岑婉商都以为,在那个秋天的下午,那个有些凉意,金色的阳光与金色的银杏铺满的长街旁,立着的那个看上去有些可怜,有些萧索的少女一抬头,是不经意间的和自己对视,是上苍牵引的,不可知的命运和缘分。   当然,在这个时代,更多人还是习惯称其为,星命。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的重枫并不知道岑婉商的名字,她只是看到了一个穿着黄衫,面相温婉的甚至显得有些柔弱的女子缓缓走来,在她的身后,呈品字形跟随着三个铁塔似的汉子。男人的健壮让女人显得越发的柔,轻飘飘的似一张随风而走的叶子,但是她却走在前面,前方无人保护,这样奇特的站位,又让这至柔中带上了一丝自信,一丝英气。   重枫叹了声妙人,觉得这京城中果然多美女,手里无意识的搓着,看着眼前的人带着笑容走来。女子的眼中本无他物,却因重枫的那一抬头,而看到了这个为生计等待的少女。相逢即是缘,有缘自然会停留。   所以黄衫的女子在重枫的摊旁停了一步,她还未来得及去打量眼前那个看上去瘦弱的少女,却先看到了摊上的那张画。然后她轻轻的咦了一声。   重枫耳朵很尖,心顿时提了起来,她相信自己的技术,可是她不相信这命运的奇特,难道自己随意摆个小摊,画了一张小画,就能遇到小公主身边亲近的人?如果是这样,重枫二话不说,直接入了庙宇,天天求老天赏口饭吃得了,又何必风里来雨里去的为生活奔波。   “真像……”这是黄衫女人说的第一句画,然后她细细的端详了很久,又道“不像。”最后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着重枫,再道“多少钱?”   多少钱?一张艺术大师画,两万两银子够不够?两千两银子给不给?又或两百也可以?重枫也笑,喊价是个艺术活,她知道黄衫女子定是看出了什么,但是她既然问价,重枫就知道,对方在等着她开价,自己或者是种投名状,或者是个普通小摊贩,全在价中。所以重枫张开了五个指头,带着点羞涩无辜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有些无耻的期望对方能自己猜出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价格,给她一个惊喜。   女子眼也不眨,微微的笑着,带着矜持自律的笑容,看着重枫,等着她开口。   真是好耐性,重枫想,模糊的价位既然没有用,重枫只能弯着眼,咧开嘴,笑得一脸无辜又单纯:“五两银子。贵人若是想来张自个儿的画像,还得加二两。”   “五两银子?”女人细细的品着这个价位,想了许久,露出了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她朝身后微侧了下头,点了点,立刻有一人站立出来,从怀中掏出银子,递到了重枫的手里。   重枫笑得阳光灿烂,接过了银子,放入怀中。她并不如何畏惧,哪怕对方认出了小公主,那又如何,自己从定威城随小公主一路行来,这是所有知情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不算什么。所以银子重枫接得很顺手。   “谢贵人。”   女人没有理会重枫的话,她正拿着画像细细的打量,她没有动,身后几个铁塔似的保镖自然不动,重枫于是也没有动。她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那专注的表情,看到她柔软眉间那隐着的那抹坚毅,和小公主那姿容无双不同,眼前的女人让人感觉就像一池的春水,是温和的,婉转的,只是那池水下却是冷冽的青色,是透着寒意的蓝。   作为一个画者,重枫总是感激上苍,让她在碰到小公主那样的艳色后,还能碰上这样的一个极品,她欣赏一切有自己色调的女人,就如野狗闻着肉味,善饮者嗅到酒气,刀客碰到了宝刀,而自己,则握到了笔纸。   当女人回过欣赏画作的目光时,重枫也在画纸上拉完最后的一丝线条。重枫一抬头,再一次的看到女人那清清雅雅,静静淡淡的目光,目光的尽处是自己的画像。   “很像。”   “谢贵人赞叹。”重枫回答,她画出了画,就如同饮够了酒水,脸上带着醇红色的满足之感,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画作,然后慷慨的将画递给了女人“买一送一,你是我开张的第一个客人,这就当送你的吧。”   女人接过了画,却有些好笑的看着重枫:“买一送一?很好,你明日再过来。”她顿了顿,说道“我送你笔大生意。”   重枫笑得开心,连连点头,然后看着女人走得足够远,这才带着不变的微笑轻声说:“鬼才来。”   而女人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手里的画像,她时而看着这边的小公主,时而又看着自己,露出丝孩童般开心的笑容,只是她的话却不怎么让人开心。   “叫一个人盯着她,另外彻查她的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原来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奇,究竟是没人回呢,还是被吞了呢?算了,不多说啥了   人类是种懒惰的生物,擅长的通常不是爱好就是和生死相关的工作,而重枫是打小在刀口里长大的姑娘,她擅长的除了画画就是杀人和追踪,没办法,前者是爱好,后两个则为了生活,而生活,总是不易。   所以重枫很快就发现了身后的那条尾巴,她赚够了一天的生活用度,心情飞扬,也不愿惹上麻烦,于是俐落的甩掉了尾巴后,就潜入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她对摆摊生活有种奇怪的信心,觉得今天的生意也勉强算得上是开张大吉,想来日后自然财源广进。   既然有了信心,后面的事就很顺理成张,只可惜生意总不如笫一日,这京城权贵多如牛毛,重枫不敢再试险,于是无论是小公主又或者是那日遇到的黄衫女子,重枫都没有再画过。或许是没有好广告的关系,重枫的生意差了许多,聊胜于无。   这样的差距让重枫心有不甘,却不敢再回到那条长街上,只是盘算着时日,一月已过,又去了趟太学府,按照太学府的规矩,报名截止,也就到了开始排位编号的时节。重枫挤在一堆充满汗臭的青年中,快速的记下了自己的号码,又极快的冲了出来,她感慨着这番厮杀比之战场也不遑多让,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   “诸位大人,今年的学子们真多,辛苦了”一个身着皂衣的中年官僚快速的从重枫身边走过,大声说道,他的话中带着疏朗的笑声,拱着手,越过了重枫,朝向立在太学府翘起的屋檐下的那些教司走去。   “这鬼天气,都入秋了,还这么的热。” 那中年男人笑着埋怨了一声,只是这句话听在了重枫的耳中,却带了一股阴森的气味。那是如同幽冥地府里,那些被血染得黑红色的土壤里的腐臭味道。   这是一句铭刻在重枫心底,像道疤一样,一撕开就会痛的话。她曾埋首在父亲的书箱里听到过这句话,那时候她很小,只能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箱子外滚着父亲的头颅,有人在头颅旁说出那句话。   重枫身子微微僵了僵,她还在大口的喘息,仿佛之前的劳累还未散去,又或者有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压得她动弹不得,只能像死鱼一样喘息着,去呼吸这扬酥湖畔带着水腥味的空气。那气味和那句似曾相识的话一起,似乎和某一天的夜里,某个宅子的血味慢慢重合起来,穿透了时空,刺激了重枫这个习惯干燥的鼻子,所以她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然后她猛的扭转头,看向了那个中年男人。由于用力太猛,甚至于她的脖子都感觉到了一阵疼痛。   “陈其瑞!”重枫喊了一声,前方的中年官员茫然的回过头来。重枫的眼睛没有对向那个疑惑的中年男人,她只是镇定的走向一旁的陌生人,拍了拍肩膀,微笑“你不认识我了?”   自然是不会有人认识她的。那中年官员没有什么疑惑,这里的人太多了,而且重枫刻意模糊了口音,听起来并不明确,所以那官员很快的就转过了头,甚至都没多看重枫一眼,微笑着转口继续和教司们聊天。   重枫随口的聊着,向陌生人道歉,然后平静的转身,埋入了滚滚的人流里,她突然想起了在不久以前的那天,在那片黄沙上,明艳动人的小公主对她说的关于星命的话题。   “这就是星命吗?”重枫细细的摩擦着自己的拇指,直视前方的双眼没有聚焦“如果这就是星命,那你的命运就是让我杀死你,杀死你们。”   重枫终究是个很稳妥很隐忍的人,她在某个玄妙的指引下听到了那句让她记忆深刻的话语,确定了这个叫陈其瑞的官员,但是她还不想动手,因为她当时还小,知道自己有仇人,但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仇人。说到底,重枫是个很记仇,又很执拗的孩子,她要报仇,就要确保自己所有的仇人,当年针对大将军府的所有人都全部死光,清洁溜溜。   所以对这个送上门来的仇人,重枫格外珍惜,她不希望这个人的性命那么容易消散在自己手中,而是期望他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惊喜,比如牵引出更多的人。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像多年前的将军府,她的父亲曾经摸着她的头说的那样,机会就像活命一样,只有抓住了才能活下来,当年的重枫想活命,所以抓住了活命的机会,现在她想要让当年让她一家子不痛快的对象都痛快的死掉,所以重枫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重枫选择了跟踪这种毫无新意,却异常有效的办法。她对于京城的熟悉程度,比大部分帝都人都更熟悉,她的记忆力很好,观察力很强,在帝都讨生活的这一个月里,她走遍了帝都大大小小的街巷,将它们画在自己的脑海里,成了一副规整清楚的图画,可以说,除了那条她避之不及的长街以外,她对帝都街道的熟悉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在这样的前提下,跟踪变得不再困难,她只是小心的,有些疑惑的去查探这个叫做陈其瑞的官员身后,有没有其他的跟踪者,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扳倒了她父亲的官员,在十年后的今天,依旧是一个只能穿着皂衣的下级官员。因为疑惑,更形小心。她发现这个中年男人的行踪固定的有些无趣,他在帝都不偏也不远的地方有处小院,院里是他的夫人和女儿,每天卯时上班,申时返回,日复一日,皆是如此,唯一的例外,就是每隔三天,他会去东十四巷对着里面抛一次食。重枫查探过,他抛食时,无人跟踪,无人提醒。   所以重枫更加的疑惑,但她决定要采取行动。因为再过三天,就是太学府的考学日子,她想在此之前自己还是得做点什么,比如翻翻小墙,去看一看关在墙里的疯子。所以她在东十四巷口沉默了很久,皱着眉头吃了两个煎饼,蹲在小摊那又喝了碗带着辣味的酸辣汤,终于下了决定。   只是在此之前,她必须要做一些事情,她能感觉到,就在今天,她的身后多了几条尾巴。   她默默的等待着,果然,不多时,几个铁塔似的汉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态度恭敬的说道:“我家小姐正在等你。”   重枫点点头,在几个汉子的带领下,她慢慢的拖着脚步往长街方向前进,在做什么事情前,她总是乐意以最乐观的态度和最良好的心态去面对,所以当长街路旁的银杏树出现在重枫的眼中时,重枫赞叹那金色与阳光相得映彰。   而那黄衫的身影从长街的那头映入了重枫的眼中时,重枫的脸色僵了僵,然后长长的,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久不见。”黄衫的女子看着重枫,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微笑,似乎并不在意于重枫的避而不见,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   重枫叹息,然后执礼,恭顺的回答:“小姐辛苦了,这是在下的不是。”   黄衫女子挑眉看着重枫,只是点了点头,笑道:“你的画工确实与众不同,我找遍了全帝都,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你这样画法的人,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找你。”黄衫女子的口气很足,很大,重枫相信她有这个底气,从她找自己如此快捷而迅速就可得知一二。   “在下之幸。”重枫低下头去,回答,只是她语气中没有什么欣喜,她躲了眼前的人一个月,所以也相信对方能看出来。   “我派人查过你,知道你的来历,你看过长公主也不足为奇”黄衫女子没有在意重枫的态度,只淡淡的说道“按翰律不许私画皇族中人。”   重枫微微的抬头,也许是今晚将要行险让重枫的精神有些亢奋,她抛去了平素的谨慎,梗着脖子回答:“殿下正是花样年华,谁说我画的是殿下。我不过是画了一个长得美丽点的贵妇而已。”   那黄衫女子看着重枫,她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笑意,那种愉悦如洪水满溢上来,冲破了她伪装出的冷静,让她扑哧的一下就笑了出来。重枫奇怪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抬手用袖子掩住了笑的欢喜的唇角,看着她本有些苍白的脸因笑意变得粉红。重枫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这种莫名其妙,她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尴尬的陪着笑,而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黄衫女子。   半晌后,那黄衫女子终于停住了笑声,只笑盈盈的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了许多的少女,顿了顿,又是一串笑声,然后在重枫逐渐变得有些愤怒的目光中,轻轻的说:“你画的是长得美丽点的贵妇,难道你就没想过,她也可能是皇上么?”   重枫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然后再打了一记自己的耳光。她想过对方可能因为她的死不认账而笑,也想过对方可能因为她的贫穷而笑,但决计没有想过,她那随手将帝国皇上唯一的女儿改老的举动,更活生生的改了个皇上画像出来!   重枫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突然之间,她遇到一个公主,然后,一切就全变了,她碰到了心心念念的仇敌,她随意画了一张画像,就碰到了认识这张画像的人,而她的画则莫名其妙的变作了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人生还有比这更荒诞的情景吗?她很想笑,于是她咧开了嘴,大声的笑起来,她是从定威城出来的贫穷少女,所以她不像眼前的黄衫女人,不需要掩饰自己的笑容,这一笑,她觉得很爽快,很畅快,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些沉重的东西都似乎被狠狠的动了一下,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舒爽。   终于,重枫收住了笑来,然后她看着黄衫女子,带着点因之前失态的小小尴尬,问:“你要定我罪吗?”   黄衫女子摇了摇头,她的眼中有对眼前少女的几分欣赏,不止因为对方的画作,更是因了知道她画的是谁后,那份毫不做作的率直和胆气。   “你知道你画的是谁吗?”黄衫女子再问。   重枫眨巴眨巴眼睛,小意的回答:“在下不知。”   黄衫女子点头,重枫复又行礼,两人相视一笑,不作他言,随后,黄衫女子微笑道:“我知道你来自定威城,是那里建城以来唯一的举人,画画又这样的有趣,所以我想有桩生意,你不会拒绝。”   重枫也微笑,这一次,她没有考虑多久,随即点头答应。而且她对眼前的女人已经没有当初的抵触,反而隐隐的有些欣赏。   “我欣赏你的爽快,或许从那天高地阔之地来的人,和我们总有些不同”黄衫女子说,她的声音中有几分惆怅和向往,她朝重枫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来,带着她在这被银杏叶和阳光铺洒成金黄一片的大道上走过,一直向前。      ☆、第十一章 谁是疯子?你是疯子   夜晚,人静,重枫调息了一下,确保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处于巅峰状态,然后她再一次查看和检查了自己的佩刀,将它背在自己的背上。做完这一切后,重枫打开窗子,她转着自己的手腕,看着包裹着黑布的手,突然就想到了遇到岑婉商的事情来,她给她介绍了个大生意,确实很大,去刑部画那些需通缉的犯人的画像,刑部对重枫自然是满级的,而重枫对刑部开的价格,也同样满意。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包食。   重枫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的笑了笑,然后她按住窗沿,就像只壁虎那般,悄无声息的滑了下去。   凭借着画作上的天赋和连续一个月的观察,重枫轻巧自如的躲避着宵禁的卫兵,在坊间的高墙上时而伏低,时而跳跃,空气流动如水,重枫行动如鱼,不多时,就来到东十四巷的巷口。巷口处无人,无灯,无风。寒蝉不鸣,月色如霜,重枫看着墙头那抹月色,看着巷口那座小狮,盘膝而坐,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掉了漆的朱红小门。她深深的呼吸着,下颚有些微的颤抖。   “尘归尘,土归土,你怎么还不敢进去呢?”   重枫抬起头去看深蓝的天幕,她握紧了拳头,长长的吐出口浊气,站起身,来到那道小门前,然后轻巧的一个旋身,越过了杂草丛生的城墙,如同一片黄叶飘落园中,不发一声。   空气的味道并不好玩,是融合了不知道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灰尘和泥土,还有草木动物腐朽的味道。重枫皱了皱眉头,她摸着绑在自己脸上的面罩,那股味道浓重得穿透了面罩,钻进她的鼻尖,嘲讽的迎接着这个归来的曾经的小主人。   重枫环顾着这四周,月色下,记忆中的庭院似乎都被扭曲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画面,那些疯长的杂草和干枯的仿佛骨头斜斜伸出的树杈,掩盖住了记忆中的道路。这些草下,会不会还有当年的尸体,这些植物这么茂密,是不是因为血液的浇灌?   感受着每一步落下时,脚掌下发出的嚓嚓声响,重枫觉得自己仿佛正慢慢的,一点点的变小,她的身体不再有力,只弱小得堪堪钻过那个小狗洞,她的眼光也不再清明坚毅,却布满了对前途的迷茫和恐惧,她能感受到,那追杀着的脚步,还有如同刀锋一样劈砍出的掌风。   风声如刀削,风声如厉鬼嘶鸣!   这不是幻觉!重枫的眼中陡然清明,她看着一个黑影背负月光,如苍鹰扑兔,手掌如刀,掌风尖锐朝自己扑杀而来。重枫眼中厉色闪动,她一个懒驴打滚,手腕一翻,陌刀已经落在手中,带月色朝那抹黑影的双腿掠去。   那黑影呼号如厉鬼般尖利,连着几个翻滚,避开重枫这一击,待到重枫招式已老,双腿隐带风声,朝重枫的手腕踢过去。重枫冷哼一声,以左腿为轴,带动腰身的旋转之力,挥动右腿朝那黑影踢去,她的时机料得极准,堪堪将要踢中那黑影的胸口,岂料那黑影突然对折自己的身子,眼见着重枫一脚就要踢空。重枫不待招式变老,将右腿顺势落下,就如大刀劈柴,凶猛无伦。   那黑影嘿了一声,整个人像个倒翻在地的乌龟一样旋转起来,手脚齐出,样子虽然狼狈不堪,却是格外有效的抵挡住了重枫那雷霆一击,然后他双腿猛然长伸,直踹重枫的左腿。   重枫腰板强扭,一个鹞子翻身,往后跃去,也就是此时,一根被削得光滑的木刀朝重枫砍来,重枫随手挡住,眼却眯了起来,月色下,那木刀虽然瞧得不大分明,可是那刀柄处垂下的缨络重枫却很熟悉,那是她小时候,教她功夫的父亲亲随为她做的,那时候她极是喜欢,日日带在身边。   重枫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他用了她的玩具,这就让重枫非常的生气,她一声不吭,挥刀如擂鼓,连着三个跨步剁刀之势,朝向对方逼迫过去。对方的刀法亦是不弱,横栏竖削,每每总是在要紧关头挡住重枫的雷霆之势。   也许是重枫对着自己旧时的武器心有怀念,也也许是对方用管了木刀而格外的珍惜,两人拼斗良久,那木刀竟然没有丝毫的损坏,反倒是两人的刀势越来越相似,都是点到即撤,回旋疾走中就如同西域的胡旋舞,争锋相对中带着潇洒至极的美感。   最后一个扯手,重枫翻转落地,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她盯着潜伏在草丛中的那个黑影,她没有动,对方也没有动,只是从对方的喘息声中,她知道,对方也累了。   “你……怎么……”对方嘶哑着嗓音,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显得格外的生硬,而且难以连贯“……会……易家的刀法?”   “若果我会易家的刀法,你还会活着么?”重枫回答,这不是假话,方才他们月下舞动的,确实是易家的刀法,只是重枫少小惊变,易家的刀法并未学全,使用起来有不顺之感,否则的话,重枫有把握在初始时就将对方格杀在地。   “你是易家的后人?”对方没有理会重枫的话,他仿佛是自言自语的问。   “易家的后人已经死光了。”重枫回答,她盯着对方,似乎想要从那蓬乱的头发和胡须中发现什么痕迹一样,死死的盯着。然后她试探的问道“你就是疯子?”   “谁是疯子?你才是疯子!!”那黑影顿时跳了起来,破口大骂,喉咙中嗬嗬有声,一副疯态“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会易家的刀法!”   重枫苦笑,心想对方原来还真的是个疯子,她的声音陡然狠厉起来:“疯子!你也会易家的刀法,那你又是易家的谁?”   “……我是谁……我是谁……我也会,易家的刀法……”疯子似乎被重枫的问题难住了,他蹲在地上,看着院外的明月,呆呆的看着,然后抱住自己的头,喃喃的低语“我是谁……我是谁……”   重枫看着那疯子虽然状若疯狂,但依旧还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手里的小木刀,那木刀是比着重枫幼年时的身高做的,拿在疯子的手中,就仿佛是一把小小的匕首那样,显得可笑。突然的,重枫的心软了一下,她坐到那疯子身边,轻轻的,静静的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疯,可是你一直守在这里,我很开心。”   疯子没有理会重枫,他的嘴里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我是谁,重枫也没有理会疯子,她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刀,然后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   疯子一下子住了嘴,回头看着重枫,他的眼神明亮得就像西北荒原的野狼,带着狠劲和杀意,就那样盯着重枫。可是重枫早就见惯了这样的眼神,所以她无动于衷的坐着,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疯子:“易三叔,你还记得我吗?”   疯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重枫,他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犀利,那一瞬间他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然后他站起身来,不同于此前佝偻着身子的衰老模样,这一刻他的身子高大挺拔如同天神,他与重枫对视着,然后他抖动着双唇,声音低沉而沙哑:“你是……少爷?”   “易家的少爷早就已经死了。”重枫回答,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勾唇一笑“否则的话,我又怎么活的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这曾是大将军府最大的秘密,这是欺君之罪的最好把柄,结果谁也不曾料到,惊变陡生之时,这把柄最终变成了惊喜,变成了隐藏在死人堆中那最为雪亮锋利的刀刃。所谓世事难料,不过如此,只是无论是重枫,又或是眼前的易三,回忆起来的时候,总有种不胜唏嘘之感。   “少……小姐。”易三跪倒在地,重重的朝重枫磕了三个响头。重枫不避不让,看着易三以头抢地,呯呯作响,她的手依旧握着刀柄,没有一点松懈,然后她淡淡的,毫无表情的问:“为什么你还活着。”   是的,为什么阖府的人都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易三苦涩一笑,低声回道:“因为我疯了。”   “可是你没有。”   “但我必须疯,这是老爷的命令”易三垂首回答,他并没有起身,依然是直挺挺的跪着。他当年是重枫爹的亲随,是个当兵的汉子,哪怕是现在,他依然有股子军人的执拗劲。   “为什么。”   “老爷说,我要为易家守住这宅子,然后等着少……小姐你回来,好让你知道,他们的冤屈。”   重枫闭上了眼睛,她出逃是父亲知道和安排的,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她也相信易三说的话,只是她不说话,是因为另一个问题。   “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父亲死的时候,陈其瑞就站在一旁,且笑着谈论天气如何。重枫不相信陈其瑞是父亲安排的人手,所以对他抛食的举动格外不解,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开,重枫就不会相信易三,那么不论易三有什么目的,重枫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将易三格杀在地。   “老爷有个门生,名叫陈其瑞。”易三看着重枫那不置可否的脸,复有垂首道“老爷虽是军籍,却是书生起家,乃是永泰三年的榜眼。”虽然那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但易三此刻说来依旧是满脸的自豪,这幅模样让重枫不禁勾了勾唇角,突然想起了尚在遥远的定威城的某个军人。   “那陈其瑞当年不过是个士子,后来拜于老爷门下,再后来老爷弃笔投军,亦是闯下了不弱的名声。”   在易三嘶哑的嗓音中,一对渐行渐远的师徒渐渐浮现,再后来易府一家满门被斩,重枫以不为人知的性别之谜逃脱生天,而易三只能装疯卖傻,赤裸招摇过街以示疯癫,最后留在已空无一人的易府中,也就从此时开始,陈其瑞开始进行抛食。   “我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只是有时也听他的自语,似是有恕罪之言。”易三皱眉回想,然后摇了摇头“不怕少……小姐笑话,我装疯久了,有时候,也就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这几年的场景,有很多都回忆不起来。”   他说起这话时,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涕泪长流,那泪痕滑下,在积累了数年的脸庞上拉出了两道肮脏的痕迹。他胡乱的擦拭着自己的脸,又退回了几步,尴尬的说道:“很多年……没有梳洗,实在是……实在是……”   重枫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她的鼻尖都是对方身体上散发出的那种难闻的气味,重枫细细的看着眼前人那肮脏潦倒的样子,看着他的腿部有不正常的肿大,很难想象,刚才他竟然用这双腿和自己缠斗良久。这些是经年累月下来的自然体现,无法伪装。重枫自问,若自己与易三易地而处,守着一个看上去没有希望的希望,永远的这样装疯下去,恐怕早就绝望自尽。   所以重枫知道这件事中虽然还有许多的疑点没有得到解答,但并不妨碍重枫对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身份的确认。   因对方的坚韧而动容,因对方的重诺而敬佩,于是她直直跪下,郑重的,恭顺的,执晚辈之礼,任凭易三如何拉扯,依旧坚持着,朝向易三沉稳的拜下去。   她并没有对易三的举动感动涕泪,也没有对易三安慰再三,活着本就是不易,易三也好,自己也好,都在生死之间赌博,在刀尖上跳舞,最终两人都活下来了,这就是最大的安慰。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后两人还能重逢,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都好到了极点。所以,有些话,不需言,不能言,不必言。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扰,是士君子之勇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入学 作者有话要说:  咦咦咦!!!1我看到回复了!!!!!   秋风瑟瑟,前日里的一场大雨彻底改变了这京中的气候,将那些还顽强留在枝头的枝叶全数扯落下来,路上行人裹紧了衣服,皱着眉头埋怨这该死的天气,街边的火锅小摊生意陡然热了许多。但是这一天,除了食肆以外,还有一样的热情堪比夏日,那就是学子们,无他,今天正是太学府考学的日子。   二十两银子换来一张考学凭证,贫困者如重枫,豪富者如那日湖边的异族小胖子,都不得不慎而重之。所以重枫起了个大早,美美的洗了把热水脸,稍稍的驱散了些许疲惫,她昨夜又潜入了次老宅,易三知晓她今天要考试,无比的紧张,非要她先回来,但在她的坚持下,易三还是非常不好意思的在重枫的要求下,用她带来的那些工具与衣物梳洗了下。只是两人都怕打草惊蛇,不敢将易三带出来。   而临行前,易三也给了重枫一个小册子,重枫摸了摸自己贴身藏着的册子,眼帘微微的颤动着,重枫翻看了一夜,册子里笔迹潦倒混乱,是当年易三强记下来,他所知道的所有的参与了易府杀戮的官员名称,只是官场风向难寻,而无论是重枫还是现在的易三,都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无缘知道当年那些人物的去向。所以报仇之事,依旧如同前十年那样,看上去如此遥远。   但好歹重枫心中有了些许的底气,她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然后望着窗外大雨过后,那抹难得的清明的蓝天,觉得自己的心情也稍微的明亮了一些,不止因为天气,而是知道在这片天空下,当年的家人,除了自己,还有一个活人。   重枫觉得很好,甚至是,很幸福。   就在这样的好天气和好心情下,重枫出了门。门外马车就如一条条乌黑的长龙一样,从城门的这头一直排到了那头,车夫们大声的叫骂着,又夹杂着层层的摩擦与吵架的声响。重枫看着眼前的场景,咋了咋舌,突然庆幸起自己的贫困,堵车的时候,用双腿总是最好的办法,所以重枫带着笑脸,在马车间的缝隙里钻来钻去,不时朝着里面那些身着锦衣的学子们露一个鬼脸,然后看着他们怒火攻心的模样,大笑而去。   一路踩着人影,一路背负阳光,湖畔高大的建筑终于出现在了重枫的眼中,或许是因为湖边的空气更为冷冽些,原本的吵杂终于被一阵静穆取代,而重枫也终于收拾了自己那有些亢奋的好心情,沉下了心思,在身着黑衣的教司们的注视下,和着滚滚的学子人流一起,进入了太学府。   太学府内有鸟鸣,有垂柳,还有满满的望过去,看不到边的人,各色的衣裳,各样的年纪,大家都小心的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和呼吸,静静看着一处高台。   高台上有人,黑色的衣裳庄重严肃,方正的诸葛冠带在头上,他看着台下的众人,他不语,众人亦不敢语。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大门处传来了车轮碾压过的喳喳声响,接着司仪那高昂到几乎尖锐的声音带着抑扬顿挫的腔调喊了起来。   “墨书斋庄大家到!”   “礼部侍郎晋大人到!”   “常阁老到!”   …………   这一声声,都代表了京城中的各样重量级人物,学子们终于脸露惊容。或许没人知道现在的各级官员是谁,但是官衔却是听得懂的,而且学子们在这书礼的圈子里混,哪位是大家,哪位是文豪,又有哪位诗文传天下,自然比其他更为清楚。因此当这一人人的进入,一一站于台前时,安静的庭院也经不住这一块块惊石的落下,而轰动了起来。   重枫也很激动,她早上的时候还觉得那册子上的官员距离自己无限遥远,也无从查找,现在真是打瞌睡就送上了枕头,天降机会,重枫细细的听着,她只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礼部郎中毕少贤,在册子上时,他还是户部员外郎,如今官升一级,但礼部毕竟不同于户部的实权,可以说是不升反降了。而另一人也是职位更低,太常寺的协律郎李仲,如今不过区区九品而已,又是如此的闲职,但看他那脑满肠肥的模样就知道最近几年这人过得其实挺不错,想来是另有油水。   陈其瑞,毕少贤,李仲……皂衣官、礼部郎中、协律郎……   重枫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拉着自己的发丝,她觉得其中事有蹊跷,但是她只看到了这三人,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所以也无法得出,这些人混成这样,究竟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还是因为其他的官场问题。   但不管如何,看这几人的体型,官场不怎么样,其他的却不一定。重枫眼中厉芒一闪即逝,然后她垂下眼,小心的不让台上的人看到自己眼中的那道杀意。   “起居郎岑大人到!”   随着这一声音,学生的沸腾之声简直就到达到了顶点,重枫却有些微的茫然,但她很快就想起了在定威城中,那古板守旧的先生对这个从六品上,却随侍天子身畔,掌录天子法度的年轻女子赞赏有嘉。没错,她是个女人,是这大翰朝中为数不多的女官,她的崛起有些传奇,以奴籍向上,步步青云,简直就一部草根传奇了。   重枫正回想着,却见那女子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再套一件红底金纹对襟半臂,从容行来,眉眼处宁静庄重,步行间落落大方。但那脸容重枫却是很熟悉,她曾在那长街处,银杏下,和她两次对谈,大笑,彼此欣赏。岑婉商登台回眼,两人目光一对,岑婉商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竟然是她……”   重枫有些苦恼的拉着自己的头发,她奉行锦衣夜行,惯于低调行事,她不知道认识这样一个大人物,对自己的复仇有没有什么影响,但她很清楚这样大人物的能量,只能祈祷自己不会引起对方太多的注意,从而挖掘出自己的身世之秘。   “栖霞长公主贲临!”   人潮再一次波动起来,重枫转首,透过了层层叠叠的人影,她看到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姿,安静的搀扶着一个老人慢慢登台。   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让堂堂的公主之尊去小心搀扶?台下众人疑惑,但台上的人们却动了起来,按照官品大小,皆是上前来,哪怕没有碰到老人,也要笑着拍上两句马屁才行。   但台下的学子到底不都是重枫这样对帝国上层人物两眼一抹儿黑的人,不多时就有人悄声低呼:“是老太常!”   于是众人恍然,原来是太学府的院长,当今的官场上,泰半都是这位年老太常的徒弟徒孙,就连已逝的先帝也是这位老人的学生,也难怪台上的众人对他如此亲热了。   “听说不久前老太常进宫对皇上讲了个故事。”   “哦?皇上还有这雅兴?”   “傻子呀!他说的是三人成虎,事后据说老太常还得了不少赏赐……”   台下暗流涌动,一片嗡嗡作响,重枫竖起耳朵,将这些隐闻秘史听在心里,心知来太学府读书的决定是做对了,这些学子不一定都是百姓,总有些权贵的影子隐藏其间,和这些人有过同窗之谊,那么总有些事情会用到,比如说,帮忙查几个人?只是说到三人成虎的时候,她微微一愣,然后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想到当日在那黄沙上自己故作姿态的那些言语。然后她抬头,看着那个老头子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台前,然后年轻的公主用那明月般的皓腕抬手,轻轻的将黑发拨到耳后,凤眼微抬,然后她看到了在人群中回忆微笑的重枫,于是她也微笑,朝重枫略带了丝感激,尽管那个定威城的少女可能并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感激的一笑。这一笑,那种妖冶与端庄并存,那种高贵与风情兼容的姿态显露无遗,挑动人心。那一瞬间,台下的学子们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呼吸,连大气不曾喘,只是带着几分低微,几分憧憬的看着台上的那仙人。   因安静而显眼,无论是台上的大人物还是台下的小人物都在猜测,这仙子一般的人物,究竟是看到了谁,才莞尔一笑。只有台上的岑婉商,台下的重枫,才心知肚明,但是她们两人几乎都是一致性的垂下眼,不去看彼此。   这样的暗波涌动,无人察觉,年老的老太常随意的说了几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引开,接着台上的人也都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回忆回忆过去,展望展望未来,然后此前那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将手一挥,台下的学子们就如洪流分散开去。   考试不过都是众人熟知的六艺,虽然大翰立国已有百年,经历三代帝王奋发图治,但尚武之风犹存,骑射之术还和其他一样,没有落于下乘。而来太学读书的学子们,又大多是帝国中的佼佼者,看上去个个青春洋溢,精力过人。台上的诸官,除了岑婉商,长公主,以及少数人,其他人也都浮上白发,现在喝着茶去看那些活泼的年轻人,也有种怀念之感。因此此刻的气氛是融洽的,态度是热情的,宾主是尽欢的。   但是重枫既不高兴也不轻松,六艺之中,射御数三项她还是颇有把握,射与御,一是考校射箭,一是驭马,她少时在定威城中来回奔驰,千里杀敌,于长恨峡口外那一箭惊魂,早就证明了这点,而穷苦人家的孩子么,数字等于钱财,更为敏感,学的也是分外的认真。但是礼乐书这几样,重枫想起就头大,她那糟糕的生活环境,如何能培养出虚怀若谷的气质和礼仪来?至于乐器,胡琴倒是重枫的拿手,但是这向来被正统们认为是下贱的东西,根本是上不了台面的。   所以,重枫眼中闪过一道异常明亮的光亮,想要进太学府,那有把握的三科就必须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才行,哪怕是要出一个大大的风头,重枫也不管不顾了。      ☆、第十三章 风头      太学府首考骑射,或许是因为太常考虑到此时学子们的体力与精神都还极为旺盛的关系。而这两个项目,也向来是太学府中,一年一度最好看最热闹的场所。   “不知道今年哪位学子能夺得头筹。”老太常轻轻的咳嗽着,他侧过头去,似乎想要将考场处传来的惊呼或者喝彩声听得更真切些,但最后却只能听见一阵空茫的回响。   众人皆笑,在长公主的示意下,几个仆役奔上来,抬着一方小轿,恭谨的将老太常扶上了轿子,然后众人则施施然的朝着考试的场所而去了。   绕过了江南风气的小院和假山,视野也渐渐的开阔起来,一行贵人坐在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椅凳上,那里视野极好,能将场中的人物都看得清清楚楚。   “诸位觉得哪位最可能得个头筹?”看着这一张张斗志高昂的脸蛋,一名官员笑问。   其余人纷纷点起名来,说的皆是最近出名的年青人,诸如临泽那位三岁即会背诗的少年才子李玉,祥悦一州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余长恩,说到尽兴处,诸位大人就像小孩一样争执起来。   “殿下,您觉得哪位较好呢?”有拍马屁的官员凑上前来,也想着能得这艳名无双的少女能说上两句。   长公主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颇有兴趣的老太常,又看了眼同样挂着微笑的岑商婉,说道:“大翰坐拥天下十六州,哪怕是每州只出一名才子,那也是群星闪烁,人才济济了。更何况,这帝都中还有些异族子弟,实在是难以分出高下。”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神仍不自觉的朝人群中的重枫看过去。她那不高的身子挤在一群男人中间,看上去既瘦弱,又可怜,让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怜惜。那一日的惊鸿一箭似乎从脑海中浮现,这个不起眼的少女,似乎和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让这向来眼界颇高的殿下,也无由的对那少女升起了几分信心来。她笑了笑,将目光收回来,那少女是山野厮杀出来的,谁能比得过呢?她突然想起了一人,唇角不禁一弯,若那人在,或许倒有场好戏可看的。   重枫完全不知道正有一群穷极无聊的官员正对着自己一群人品头论足,她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自己的手里。手里是一把黄杨木弓,和她用惯了的自己的弓不一样,这把弓要比她惯用的边军的制式弓箭要轻一些。她在熟悉它的重量,以便在轮到自己的时候使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是什么破弓,太轻了太轻了。”但是她附近一直有个喋喋不休的声音。这个声音重枫并不算太陌生,因为就在一个月前,声音的主人曾说了句让重枫非常赞同的话。那胖胖的异族少年似乎一点也没有汲取落湖的教训,他摇晃着脑袋,不停的说着,不时露出不屑的表情去评价他的对手们。这个的身板太细,那个的技术太差,或者谁谁长得太难看。导致所有的学子都对他横眉冷眼,如果这不是在严肃的考场上,只怕早就有热血的青年将他狠揍一顿了。   “不要废话了,该你了。”一旁的教司似乎也对此人看不过去,说话时声音格外的冰冷。胖少年也不以为异,他提弓就上,他人虽然看上去笨拙不堪,但力气奇大,拉弦似满月,逐箭如流星,只见他左右开弓,或沉腰倒挂,做足了姿态,那箭落在箭靶上咄咄作响,皆是八九环处,最后他一个正立,一箭红心十环,然后他环顾四周,昂然而止。   四周一片静穆,过后有异族的学子们暴起喝彩,而大翰朝的众学子却面色不甘,这胡人少年那一手箭技确实出神入化,但他那一张臭嘴实在是不讨喜,奈何这是在考场之上,诸人只是面色微沉,在心中暗暗盼望着有人能将这骄傲的小子打落了尘埃去。   而在一旁的看台上,一众官员也是面色不好看,公主殿下看到那小胖子圆滚滚的身形,听着那如雷的掌声,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陡然一皱,四周人见得分明,心知这年轻公主定是见不得这异族坠了大翰的威风。此时见一青年长身玉立,顺排过来,却是此前说的那位祥悦的才俊余长恩。   “这位才俊如今闻名京城,想必也能替咱们大翰出一口恶气。”有官员立时说道。   有好事者看到那小子身后立着的青年,也叫喊了起来。学子们一般都会提前很多到帝都中,自然而然也形成了自己的圈子。余长恩能文能武,亦是这个圈子中风头正劲的人物。他听到有人正叫他名字,唇角却不由的露出了一抹苦笑来。他知道这已经变成了大翰和异族面子的问题,他身为大翰帝都这些学子圈中的顶尖人物,此刻不出来也不行了。他刚要站到线上,但那异族的小胖子却是背负了双手,从鼻尖哼出了一声冷哼声来。   余长恩皱紧眉头,他平生高傲,但于这射术一道却是不如眼前的人,于是也冷冷的不愿多说话,双手朝那小胖子一拱,拿起弓来。他的技艺不能不说差,规规矩矩的站立,一匣子羽箭与那小胖子相差无几,但是那小胖子跳脱腾挪,难度显然是高了好几个等级,所以两厢一比,余长恩显然是落了下乘,这让一帮年青气盛的学子们面如土色。   余长恩也脸显惭愧之色,颇有几分落寂的退下。此刻谁也不愿上前去做这第二个出丑的人物,一时之间,站线上空白一片,也就在此时,黑影一闪,重枫已经走上前来。   众人见得是个女子,不由齐齐发出一声叹息,那小胖子不禁轻蔑的轻笑了几声。   “这女子……哪怕不得什么名次出来,也算是勇气可嘉了。”一名官员抚须叹息。   “那可不一定。”公主殿下下意识的回答,引来众人一愣,不知道为何她对于这个少女有如此的信心。   “女人,赶紧下去吧,别丢人了。”那胖少年移动到重枫身边,笑道,他性情脱跳,此刻对着少女说这话时,也是单纯而直接。   重枫轻轻的勾动着弓弦,扳指在弓弦上拨动铮铮的节奏,就像西北的胡琴,简单而激烈。她没有看胖少年的方向,只是张开双脚同肩平行,侧过身子,将背在腰后的箭匣里的长箭一支一支的取出来,细心的插在了身前,她一连插了九支,这才停住,然后又重新从箭匣中取一支,搭在了弓弦上。   她没有特意的去调整自己的呼吸,只是默默的射出手里的长箭,十环。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有那胖少年轻轻的冷笑着。然后第二支射出,啪的一声脆响,那支箭将前一支生生破开,钉在了同样的位置上。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第三支也至,同样是破开了前一支箭钉在了同样的位置。众人这才迟疑着反应过来,眼见这那少女凝神聚气,手中的箭却是越来越快,长长的连在空中,几乎成了一道画得极直的白线。   掌声如雷,欢声似雨,大翰的学子们看到这一手神技,立刻大声欢呼起来,就仿佛自己是张弓的那人一般。   只是反观重枫,她却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些声音,她的目光一直坚定的看着箭靶,手不曾抖动,身体不曾移动。一次长长的呼吸,那连串的箭光终于断开,她的手终于触到插在地面的羽翎,弓弦颤动,弯弓在重枫手中被拉伸到了极致,然后松手。   这是公主殿下在黄沙上,峡口处看到的那惊魂一箭,九箭连环,箭箭追尾,空中只剩下那尖锐的哨音,破风而来,惊艳无比。   一箭既毕,重枫终于垂下了肩膀,她颇有礼貌的将弓交还,然后在学子们疯狂的欢呼声中,看了眼那青白两色交杂的小胖子,转身走向人群。   “哈哈!胖子!我大翰人才辈出,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又来吹嘘什么?”有人大声朝那异族的少年嘲弄道,好不得意。   重枫却陡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立在那异族少年身边,看着那年轻的学子轻轻一笑,她的笑容中有种冷冽而凶悍的味道,这种陌生而危险的感觉让那个年轻的学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重枫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的在唇角边显露出了一丝轻蔑,她说道:“我记得这个人是我打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她看着对方那惊怒交杂的难看的表情,笑了一下,然后瞅了眼那异族少年感激的眼神,转过身去。   “喂,你等等,我叫沙吾提,沙吾提?乌衣古尔,你呢?”那异族少年拉住重枫的袖子,热情的说道。   重枫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袖子,点点头,说道:“我叫重枫。”她对这个狂妄而爽直的小胖子并没有什么恶感,反而甚至有些怀念他这种直来直往的性格。   小胖子咧嘴一笑,又有些疑惑的问:“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咱们是不是见过?”   重枫自然不会对他说一个月前的事,只道了声没有。那小胖子想了半天终于放弃,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可我总觉得你眼熟,这就是阿姐说的缘分吧。你帮了我,就是我的朋友。我沙吾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就是。”   重枫见到此人极其自来熟的模样,哭笑不得,寻了个由头,急忙遁走,只是闹了这么一出,别的才子们都觉得重枫有些恃才傲物的姿态,对重枫的脸色也沉了许多,不再似之前那么热情。无端得了这样的待遇,重枫自觉可笑,却也不屑于解释什么。   骑御科很快开始,这一次依旧没有什么悬念,唯一不同的,这次带头鼓掌的不是大翰的学子们,反而是沙吾提带领的一帮异族学子了。只是在重枫将缰绳交还的那一刻,几个人或是故意或是无意的言论陡然传入耳中。   “边外来的人,果然都与那些蛮夷一样,只知这些狠勇的事物,若论术科来,哼哼…”那言语间轻蔑不屑之意极浓。重枫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若无其事的拖着步子,朝向府中其他地方走去,这段时间太学府对外开放,年轻的学子可趁着这大好机会一睹这帝国内最高学府的风采,重枫自然也不会放过。   帝都位居帝国的中心地带,四围环山,长河贯城,引河水成湖,现在虽是秋天,但庭院中移种了许多常青的树木,假山小池也颇具江南水乡的风情,显得别有情趣。此刻大多数人还在考场加油或是等待,平素读书的学子们也都散了,不闻朗朗读书声,这偌大的园中显得冷清。重枫静静的站在一棵大榕树下,享受这难得的闲散时光,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来。   “真没想到,你的箭术如此神妙,在座的大人都以为你要输给了那个胡人,却唯独殿下对你抱有厚望。”身边突然响起了说话声,岑婉商来到她身边,与她一起仰头看那抓着几片枯黄的树叶不放的稀稀拉拉的树枝,她还是挂着那清雅的笑容,只是在对着重枫的时候显得真挚许多“此处是太学府中,她最爱的地方,临走前想来站站,却不想你也在。”   重枫自然不会去问岑婉商口中的她是谁,她只是笑得有些微微的羞涩,或许是因为她们两人之间有不一样的相遇的关系,她此刻的回答是狂妄了许多:“学生虽是个很记仇的人,但学生从不记得夏日里有多少蚊蚁吸过我的血。”   “这样的豪气,才像个定威城出来的人。”岑婉商掩了唇角笑出声来,又道“闲人耳语,不可听之。”想来她也听到了些许学子们对重枫的风言,此刻对重枫说来,那话语中自有宽解之意。   重枫心中感激,朝向她弯腰作揖,在面对这个大翰朝里闻名的才女时,重枫心中总有种莫名的平静之感,她不知道这名坊间传闻有那些传奇深沉又为人所不齿的身世的女子,是否像自己那样看待对方,可是她乐意和岑婉商待在一起,那种萍水相逢的相遇,那种顺水推舟的给人情,那种清淡入心的劝慰,无一不正正敲中了重枫的心绪。   这样很好,阳光很足,人心,很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赴宴   刀光滑过,如同银河倒悬,拉出雪亮的白条,随后卡啦一声响过,红木做的大方桌分成了四块,而铺在方桌上的大宣纸则飘扬起来,被一只陡然伸过来的大手抓住。   易三用他那粗糙的手掌仔细的抚摸过宣纸的每一处,就连个毛边都没有放过。重枫就坐在他的身边,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方才那一刀让她的精力和精神都有很大的消耗,若不是有意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只怕她现在早就气喘如牛了。   “小姐,没破”易三转过头来,看着重枫笑道“这刀法的入门,总算是跨过了。”   重枫长吁口气,心情终于轻松了些,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丝笑容来,感叹道:“劈破木桌而薄纸不破,这刀法倒是难练得紧。”   “只有如此,小姐才能控制最细微的力道”易三回答,他本就是耿直的汉子,此刻回答也是显得古板“小姐少小离家,外面的野路子的功夫多有弊端,还是得从头再练的好。”   重枫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对易三虽然没有什么怀疑,但却没有对她说刀法的来历,更没有提过定威城那位参军的丝毫事情来。相比与易三,和她共处了数年,看着她成人的曹呈祥在她心中的重量是无可替代的。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臂,抬头去看已经细成一弯勾的月亮,此时已经是考完试后的第五日,她既没有再见到小公主,也没有见到岑婉商。白日画画、夜晚练刀,她每日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或许在旁人看来,她似乎就如同每一个来到这座帝都的普通学子那样,要渐渐的融入这座城市,变成一个普通的,说着软话的那种帝都中人了。   “小姐……”易三一时之间有些吞吐,他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在重枫奇怪的目光里,用着明显不习惯的语气问“小姐,那个……恕手下逾越了,您的试……考的如何了?”他看到重枫淡然的表情,又慌忙解释道“现在小姐的刀法有所小成,属下想,老爷虽然去了,但,但您的学业还是得有人过问的……”   重枫有些好笑,看着面前这个中年汉子强自装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来过问,想起考试的那几日,易三那担忧却又不敢直言的样子。他是恪守自己位置的人,想必说这些话来的时候,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气的。   “还行吧”重枫回答道,想起自己第一日在太学院引起的轰动,唇角勾了勾,不过她也不太愿去回忆后面那些写考卷日子,只是浅略的带过,开始描述起第一日里,太学院那百官群聚的热闹来。   不得不说,重枫极善把握易三的心思,易三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接触过人群,现在的他,对于热闹和人群有种天然性的向往和渴望,当重枫说起那日的种种的时候,易三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笑声。   说到那小公主扶着老太常上台时候,重枫稍稍的喘了口气,却见易三摸着自己的下巴,兴致勃勃的问道:“以前那殿下还是个丫头的时候,就听老爷提过,说她将来必是个美人的。”   重枫一笑,应道:“如今也是个美人,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个清丽无双的美人。”说得起兴,重枫随意的拿过笔,想在之前的宣纸上勾画,但随即她发现现在的光线并不足以去画些什么,只得有些可惜的说道“现下天光太暗,可惜不能给你画了。”   “不打紧不打紧”易三呵呵的乐,然后盯着重枫看,只把重枫看得极度莫名,才感慨的说道“可惜那殿下见过小姐了,否则的话小姐扮了男装,娶了那殿下,我们易家也能沉冤昭雪。”   “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来。”重枫哈哈一笑,倒不觉得特别在意,只是想到若自己真的扮了男装,以那殿下冰雪聪明的性子,又怎可能会不发现?   易三却是笑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感慨的回道:“说起来,您与那小公主还是指腹为婚的姻亲。就连您的名字,都是先帝起的。而那殿下的名字,还是老爷起的。”   重枫一愣,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抖着手指了指自己。她看着易三确定以及肯定的点点头,不禁怪叫了声,倒在地上,盯着黑影模糊的屋檐看,然后她又哈哈的笑了起来,坐起身子,摇了摇头,盘起双腿,用手固定着自己的脚,呆呆的看着天空,易三不知道重枫在想什么,在一旁有些着急,却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被一条线牵着走了,自从到了帝都以后……”好半晌,重枫才回过头来,看着易三说道“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那种奇怪的星命了。不过”她的眼中清明而坚毅“我不相信星命,我只想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   她站起身子,拍去自己裤脚上的灰尘,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淡然起来:“以后这样的假设,就不必说了,因为易家的少爷啊……早就已经死了……”   易三只连连点头,不再言语。重枫将刀具再细细的磨了一次,又仔细的抹上油脂,确认它已经做好保养,然后用布条将它裹起来斜插在后背上,这一切动作她做的很慢,其实只是借此整理自己的心绪,做好这一切后,她突然回头对着易三咧了下嘴。   “我爹给那殿下起的什么名字来着?”   “静……”易三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说道“叫静庭。”   “昼眠人静风庭柳”重枫突然就笑了起来“易长嗣,秋静庭,我那酸气的老爹呀……”(注:见文下)   易三是不懂这些文人的东西的,只满头问号的看着重枫在一旁笑。重枫拍拍易三的肩膀,想了想,说道:“易三叔,再等一段时间,你会出去的。”   易三有些哽咽,点头没有说什么。重枫正了颜色,极其敏捷的翻出墙去,谨慎的左右四顾,悄无声息的往自己暂住的客栈潜去。她先小心的检查了自己的窗户的位置,再绕进客栈中,查看了大门有没有被人开过的痕迹,这才放心的进了门内。此刻天光微现,客栈中已经渐渐的有了人声,重枫皱着眉头听着这些响动,心中思量自己确实应该租一处宅院独住了。   虽然折腾了一夜,但重枫还没有睡意,她倒在床上,睁着眼想着下一步怎么走,尽管知道了些仇家,但重枫一时却不敢下手,杀朝廷命官不是小事,朝廷一定会追查,容易打草惊蛇,这注定重枫不可能像江湖中人那样快意恩仇,而关键在于,重枫不知道究竟最后的那个黑手是谁,谁有能力在背后将当时皇帝的姻亲给捅了一刀,而且那些帮手现在都还有官职?重枫想了半天,只觉得有一个嫌疑人,但细细想来,却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看来还是得找根大腿啊……”重枫叹息,突然有些后悔在黄沙上将那公主殿下的招揽拒绝的这么的鲜明没有后路了。因为惋惜,因为那些沉甸甸的心事,倦意还是从心底泛上来,重枫在细数自己今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后,终于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重枫打了个哈欠,她还没有睡饱,只是估算着如果再睡下去可能会让人起疑了,不得不起来,剩下的睡眠在午睡的时间补足就可。   稍作梳洗,正准备外出去找宅子,却听得门敲了起来。那门敲得极有礼数,显得不紧不迫。重枫有些疑惑,开了门,却见一个穿着白色短衣,绿色肥大裤子,充满了异域风味的年轻人在态度谦卑的守在门外。   “重小姐,我家主人在楼下等你。”那年轻人看到重枫后,手按在左胸,行了一礼。   重枫有些奇怪,下意识的抓了自己的刀,这才跟着那年轻人往楼下走。木板制的楼梯刚下了几步,重枫就透过那层层缝隙看到了一个穿着锦纹披风的圆滚滚的身体。那是在太学院见过两次的沙吾提。重枫不禁觉得有些头疼,心想自己倒真的应该去找一处新的落脚点了。   “重枫!快快快,跟我走。”那胖少年看到重枫那瞬间,眼睛都亮了,三步并两步的跨上来,他也不在乎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拉住了重枫的手,就要将她往外牵。   重枫手腕一翻,直接扣住那胖少年的脉门,那胖少年也是反应神速,手腕一伸一展,顺势退了三步,他看着重枫,苦笑道:“我的姐姐,我可不是来找你比划的。”   “少攀亲戚,你怎么找到我的?找我干什么?”重枫是第二次被人找到了,她对这种感觉非常的不愉快。   “这帝都哪有什么秘密,只要有钱,找个人还不简单么?到处都是这方孔兄的眼线。”那少年似是看出重枫的不悦,笑道,然后又火急火燎的要伸手来拉她“先莫说那么多了,我带你去见些人去,迟了可就来不及了。”他见重枫没有丝毫的表情,想了想,凑过去道“这些人对你以后入仕有极大的好处的。”   重枫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小胖子虽然是异族,但是家中钱财看样子着实不少,认识的自然不是大富大贵就是高官贵胄,看来他火急火燎要带自己去的地方,多半也是为了让自己结交这些人。她和这小胖子非亲非故,这小胖子突然玩了这么一出,让她有些迷惑,但她现在又确实需要去逐步考虑这些东西,虽然这与她的本性并不符合。   就在这样的矛盾心思中,小胖子已经拉住重枫跑出了客栈,匆匆登上马车。那车夫显然知道小胖子的目的地,也不待他说,鞭子一扬,马儿就得得的跑了开去。   “你这身衣服可不行,虽说我们东乌人不讲究这个,但那些帝都人却麻烦得很。”那小胖子语速奇快,不等重枫说话,就先噼里啪啦的说完,然后从椅子下拉出一个盒子,脸色得意“不过少爷我都已经想到了,一会儿快到的时候我就下车去,你赶紧换上就成。”   重枫苦笑,罢了罢手,回答:“我可不会应付那些人。”   “我知道,其实这次只是为了让你见见我阿姐。但正巧我阿姐被另一波人邀了。她说咱们在这帝都不得意,但做人却要懂得知恩图报,莫堕了我们外族的名声”沙吾提圆圆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感慨,他自来熟的想要去拍重枫的肩膀,但被重枫侧身躲过,也浑不在意,继续道“阿姐说你既然要考太学院,自然也心往仕途,我们替你引见一些人,这些都是帝都的后起之秀,但帝都水深莫测,后来如何,却要靠你自己把握了。”   重枫默然,这小胖子粗中有细,这些话其实也是为了点醒重枫,让她不要在这关头给他和他口中的阿姐甩面子,做出些鲁莽的动作来。她下意识的皱眉,扭头过去,从那拉起帘幕的小窗口,看着外面那些形色匆匆的人群,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屋角画檐一一从眼前略过,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仿佛被囚笼的感慨。   原来这里已经不是定威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写注了   注:这是苏东坡的一首回文诗: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香汗薄纱凉,凉纱薄汗香。   手红水碗藕,藕碗水红手。   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易长嗣取的是长丝藕的谐音,长相思的意思,哈哈,所以重枫说她爹酸气   ☆、第十五章 帕夏汗      马车拉着两人朝着扬酥湖的方向走,却不是太学院的方向,只是沿着湖岸往西方向,那是由扬酥湖开出来的一条河道,叫流金河,前朝时,这也属于扬酥湖红粉脂的一段,只是地段不若扬酥湖好,去的多是平头百姓。但本朝扬酥湖被太祖大笔一挥,划给了太学院,原来的名妓风流,就都搬了过来,反成了帝都中最大的销金窟。   沙吾提显然对帝都十分的熟悉,一路替重枫说解。重枫只知其路,却不知其来历,当做评书听,也是颇得其乐。眼见着流金河畔的店一家家的过,最后在一个小巷口停住了。沙吾提撩开了帘子,说道:“就在里面了,我在外面等你,换好衣服就出来吧。”他说完,噌的一下就跳下了马车,不给重枫半点反应的时间。   重枫拿着手里的衣物稍微发了下呆,然后展开,沙吾提想得颇为周到,似也知道重枫对那种层层叠叠,起码需要数个婢女的衣物实在是不感冒,取来的是京中流行的胡服,翻领而窄袖,穿着起来也十分方便。重枫稍稍的松了口气,快速的套上了衣物,将自己的衣服折叠好放回盒中,这才下了马车。   沙吾提笑眯眯的回转头,看到重枫那瞬间眼睛亮了亮,绕着她转了个圈,胡服紧身,将重枫那经过良好锻炼的身材勾勒得十分美妙,他啧啧的赞道:“真真是看不出来,还挺合适的,不错不错。”说完他打了响指,立即有陪着笑脸的清秀少年跑上来,递上一块热热的毛巾,也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   重枫将刀随意的挂在腰上,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蛋,又有些不习惯的整了下装有金饰的腰带,这才迈步和沙吾提一起前行。   “你们翰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此话不假,若你不说,谁看得出来你是寒门子弟?”沙吾提看着和他并肩而行的重枫,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和沙吾提那肥胖的身高比起来,重枫身形修长,走路时腰直而步稳,固颐正视,平肩正背,她的长相虽是平常,但常年的经历却让她的气质就如鞘中的刀锋一样,入则内敛,出则伤人。整个人一旦被衣饰一衬托,就如石中宝玉,显露出风华。   重枫脚步不乱,心中却暗自警惕了起来,她五岁前接受的是正统的豪门大族的教导,于行走坐站都有极其繁琐而复杂的规定,务必要求族人将其融于血脉中。她少年经变,但这样的习惯却早就成了某些天性一般的存在,以前衣衫破旧,气质不显,如今一打扮,反而凸显了出来。只是她幼时受的是男性的教育,现在做了女装,行止就有些不适宜了,若不是胡服酷似男装,却也让人不容易往这方面想。   闲话休提,两人一路走来,不多时就出现了一处高楼,此楼高三层,挂有一大鎏金牌匾,上书“楼外楼”三字,阳光之下,那漆金的大字闪闪发亮,显得极为气派。楼门口恭立着好几个青衣小厮,三五辆马车立在一旁,车上各有标记,想来是各个家族的标记了。重枫待要细看,但沙吾提却将她一扯,轻声道:“莫去理会那些,见人要紧。”   重枫点头,随他入了这楼外楼,此时早有伙计迎了上来,显是得了吩咐,将两人一路往楼上引,直到得顶层的小间处,这才高唱了声迎客,卑立着请两人入内。   沙吾提此刻却不去管重枫那有些好奇的眼神,他稍整了下衣饰,叩响门扉。那门哗啦一声打开来,一个青年男子窜了过来,拉住沙吾提的手就往里带,道:“你小子怎的这么晚,该不会是怕了酒令,临时开溜吧?”   沙吾提身手很好,微一缩手,赔笑告罪,然后回身让出了重枫,叫她露了个脸,说道:“带了个朋友来,所以晚到,诸君恕罪,恕罪。”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重枫带进门。重枫不着痕迹的环视一周,却发现这是个布置得雅致的小间,正靠着流金河,正正望过去,还能窥见扬酥湖的风光,楼下人声若隐若现,远处青山若黛,碧水平静,闹中取静,倒是个上好的观景之地。   而座中男女并不多,三两成群,重枫细数来,不过六七人而已,有两人身着异族装束,年纪也轻,最小的看上去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腰上还没佩刀,看着沙吾提的目光最是和善,而其余人或站或立,织锦长衫,革带金钩,玉佩垂腰,显得富贵又精干。他们饶有兴致的看着重枫,随后,又仿佛是默契一样的看向了靠窗那头。   重枫早就注意到了那边,那里倚栏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倚栏而坐的女人,若不是弱柳扶风的闺秀之态,又或是大大咧咧混不讲究的江湖姿态,很难一开始就吸引住人的眼光。可是深闺小姐,就如镶金嵌玉的器皿,是借金玉之光引人注意,而江湖侠女,虽是飒爽英气,行止又不免粗俗,落了下乘。   但这个女人却不一样,她身着翰人的服装,只是平常的浅红襦裙,上以金银绣线缠绕绣着孔雀开屏的图案,青蓝的翎羽铺洒在浅红的衣裳上,那种让人扎眼的惊艳乱色,此刻却如同最顺服的仆人,恭顺的拜服,将自己的主人捧得夺人眼目,富贵艳丽却偏生随性自在到了极处。   女人坐的很随意,却并不显粗俗,她的手里还握着一小杯白玉酒杯,重枫注意到她的脸色很白,是那种最好的羊脂白玉的色泽,温润而清冷,或许因了酒的关系,那温润的颜色里又透出了丝若隐若现的浅红,平白现出了三分的娇憨,但那双镶嵌在白玉中的黑瞳依旧清明得如同西北横亘的雪山那样冷冽。   那女人看了重枫一眼,薄薄的唇角弯了一下,她站起身来,随手将酒杯放到了桌上。她的动作很是随性,但那酒杯却如同是小心翼翼的放上的那样,没有溅出分毫来。她来到重枫面前,既没有上下打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了身子,对着眼前的一众人说道:“这是沙吾提的朋友,我叫来的。”   众人似乎就好像是了悟了那般,气氛再度活络了起来,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重枫,似乎她本来就该在这里一样。重枫知道,沙吾提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我叫来的”那几个字,简简单单,却带着点隐而不显的气势,她好奇的看了眼那女人,心中猜测着她的身份。   “来,我替你引见。”那女人微微的侧头,朝着重枫笑笑,仿佛她们俩是再熟悉不过的,相识已久的朋友。和沙吾提那种自来熟不同,这女人所表现出来的熟稔态度是那么的自然,让人有种原该如此的错觉,不知不觉的就跟着她的节拍走下去。   重枫跟着那女人,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房间中人不多,听下来多是帝都中豪门养着的二世祖,一出生就授了官爵,吃喝不愁,重枫对这些爵位并不很熟,但是细听下来,都是自己多有努力的实干青年。而那几个异族子弟,则大多是西域小国的子弟了。   介绍过后,女人用手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叫帕夏汗,帕夏汗?苏帕哈,沙吾提是我的族弟,我代他的全族感激你挽回了乌衣古尔家族的颜面。”说完,她用手按住了左胸心脏的位置,朝着重枫行了一礼。   重枫眨眨眼睛,突然意识到她竟然是个异族人,但不等她做出什么动作来,这个名叫帕夏汗的年轻女人就已经直起了腰肢,朝着她微微一笑,说道:“来我这坐。”   重枫没有多推辞,实际上,作为一个常年待在边外,偶尔去荒野和那些半民半军的外族战斗的少女,她对苏帕哈这个名字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刚才介绍的一切家族。仅仅在百年前,这个家族还是统治了整个朔北草原,号称黄金血脉的伟大的部落头人。当时的摄政王阿依翰和当时的翰朝开国者并存与南北,遥遥相对。   后来随着摄政王身亡,朔北草原四分五裂,但是占据着最大的地盘,最丰腴的草原,最肥美的羊群的,还是这个苏帕哈家族所掌控的真颜部族。   而且,重枫面色虽然沉稳,但手心中却隐隐的渗出了些汗水,她不是久在帝都,不闻世事的那些人,她来自关外,她对外族的习俗很清楚。她知道只有王才会冠上汗这个称号,她的名字里带有这个字,只能说明她从出生起,就被父辈赋予了极大的愿望,她将来的位置,从冠名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   当然,心思再怎么转,饭也得吃,帕夏汗将重枫拉到自己的身边,而她本身就是这圈人中毫无疑问的中心,自然而然就会有人来交谈来试探,重枫不是很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但她将自己的不喜和对这种场合的厌恶隐藏得很好。但重枫的谈吐到底显得青涩,只是她生性谨慎,也总算没有说错什么来。   一直到宴席结束,一行人走出了楼外楼,几人醉醺醺的被在寒风中立了很久的小厮扶上马车,重枫站在一旁看着帕夏汗带着笑容将他们一一的送走,这场中的人,只剩下了沙吾提还有另外两个异族。重枫知道,这个女人还有话要对她说。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帕夏汗接过了店家送来的酒囊,掂了掂,似是很满意里面的重量,然后将它顺手抛给了一旁的沙吾提,沙吾提显见是见惯了这样的动作,丝毫不见慌乱,手臂一扬,就接过了酒囊,抱在怀中。帕夏汗稍微的扬了扬头,示意重枫跟上,一行五人,两女三男,就这样走在街上。   重枫觉得这样的组合真奇特,身着胡服的不一定是胡人,身着翰服的,也不一定是翰人,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好笑,却又立刻正了正颜色,她把握不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决定老实的回答:“农夫也不喜欢耕田,猎人也不喜欢打猎,但他们都要继续。”   帕夏汗下巴微扬,斜着眼瞅了重枫一眼,她本就比重枫要高一些,这个动作做来说不出的高傲和优雅:“也许老农更喜欢打猎,也许猎人更喜欢耕田。如果不喜欢又何必要勉强?”   重枫一下子停了脚步,她不知道为什么帕夏汗要对她说这个,她的心中有些打鼓,她下意识的拿小公主秋静庭和岑婉商去和眼前的这个女人去对比。那是她此生认识的,最貌美杰出的两个女子,但她发现这个女人和秋静庭与岑婉商比起来,完全不一样。若说秋静庭似金凤,天生的天潢贵胄,天生的高贵清丽,不落梧桐,那岑婉商就如池水,于近处温婉,于池底清冷。但她们两人的心事重枫多少能猜测到一些,知道她们有底线与根基,所以对她们没有畏惧。但眼前的这个人却不同,她就如这天地间的风一样,风有轻灵反复,风有柔情似水,却唯独无根而随性,让人琢磨不透。   她知道这个女人方才将她隐藏起来的那些情绪都收在了眼底,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闪过了一丝慌乱,但她随即强自按捺下了这种对她来说陌生而又危险的情绪,随之而来,升腾起的,则是一种愤怒,这种酸涩羞怒掺杂的感觉,就如同大海咆哮那样,翻腾起遮天巨浪,几乎要淹没她引以自豪的理智。她用力的呼吸,连肺部都感觉到了生生的痛楚,这才保持了一脸平静的站在了这个女人的面前。   她看着对方黑而平静的双瞳,她想对对方怒吼,说,你懂什么?你见过尸山血海吗?你知道要杀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就得不得不努力往上爬的痛楚吗?可是她发现,这所有的情绪,这所有的经历,她都不能说,她不得不忍着,憋着,在胸口里积压着,哪怕将自己的心压得流了血,生了疮,她也得继续忍着。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见血,痛得她撕心裂肺,也只能和着血一起吞。   “也许在农夫的世界里,只有田,也许在猎人的天地里,也只有山。”重枫回答,她的语气很冷,声音很沉,吐出的话,却很无奈,无奈到让人觉得痛。   但帕夏汗连想都没有想,就理所当然的回答:“那就走出去,这天下不止有山和田,还有大海和草原,雪山与丘陵。”她看着重枫紧紧的抿着自己的唇,一言不发却又显得极为倔强的模样,突然叹了一声,说道“你们翰人,这点倔强真是意外的相似。”她将头望向晦暗不明的天边,远处皇城在天边显露出了一个黑而肃穆的模糊影子,就仿佛一个静立的怪物,她突然就笑了笑,回转头来对重枫说道“看来你已经没有和我们喝酒的兴致了。年轻的猎人,如果你想找人喝酒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沙吾提知道我在哪。”   说完,她转身朝前走去,沙吾提看着重枫的样子,犹豫了片刻,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尾随着帕夏汗跑走了。   重枫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沉默着,然后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将面容隐藏在手掌中,静默了片刻,转身朝自己暂居的客栈走去。   帝都很大,她要走回去得走很久,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是看着黑夜渐渐的侵袭,将那些柳绿红瓦染成了一片黑色,就如同她从定威城一路行来的那些心事一样,越来越沉,越来越黑,最后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秋已至深,寒风陡起,那聚集在帝都头顶的阴云咆哮着,怒吼着,倾倒下黄豆大的雨点,打在人的身上,生生的痛。重枫似是没有感觉,她只是漠然的走着,许许多多的画面在她眼前晃动着,她心爱的画,定威城里兵痞子的呵欠,一起战斗的袍泽,血,砍下的人头,那条长河,还是血,那片青天和黄沙,曹呈祥担忧的眼神,易三那期盼的眼色,最后还是血,各种各样的血,家人的,敌人的,自己的,都是那么红,那么沉,在眼前堆积着,漫延着,朝自己铺天盖地的涌来,要将她完全淹没在里面。   自入帝都以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遇到易三以后,夜晚练刀,白日赚钱的生活更让她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现在心绪陡然的波动,让她十年来积压在心底的那些压力,这些日子的疲倦都翻涌的逆滚而来,冲击着她本就疲乏的身体和意志。她觉得天地仿佛在急速的旋转,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激起了雨水四溅,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朝她跑过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巧合还是星命   窗外的雨下得越发大,在这样的深秋季节里,不易起雷,大雨只是沉默的下着,敲打在瓦楞上,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沉闷的声响。粗糙的桌上摆放的灯烛不安的晃动着,哪怕升起了暖炉,似乎也并没有将这不详的寒冷驱散多少。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大堂,堂中只有一张桌,素衣的女子伏案而写,在她的周围,立着表情忠毅的侍从。   岑婉商放下笔,有些烦躁的按了按发紧的眉间,然后将写好的卷宗整理起来,码好放在了一旁,然后她皱着眉头,仰头透过被虫蛀出的漏洞缝隙看向了楼上,那些摇晃的灯火,来来回回的忙乱的脚步声,似乎在告知她一个并不怎么好的消息。岑婉商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放回桌面上,又拿起了一卷卷宗,身为陛下的起居郎,她需要将陛下平日的说话与政策都整理成册,然后上交给太史,这是个烦琐且枯燥的工作,但岑婉商并不在意,相反她还很享受,只是因为今天的情况特殊,她不得不包下了整个客栈来保证自己的工作不受影响。   大门被敲击出了急促的声响,跟着就是很多人的脚步声,岑婉商并没有动,她的注意力还在那些卷宗上面,她知道留在外面的侍卫们会处理好一切。不多时,大门被打开,寒风夹带着冷雨卷入了屋中,将这一室的温暖吹得荡然无存。岑婉商下意识的皱眉,立时就有几个侍从急忙上前将那个身着雨簑的男人迎了进来,重新合上门扉。   “大人。”男人拜倒在地,恭敬的说道。   岑婉商用笔头敲了敲桌面,伏案继续书写,声音平静:“陛下药吃了吗?”   “是,二更的时候便睡了。”那男人将头垂得很低,回答道。   “…还是太晚。”岑婉商下意识的皱眉 “明儿太医又得念叨,少不得还我去说去。”   男人没有应声,他对这种情况早就已经习惯到麻木了,虽然多少也羡慕于眼前这个女子的圣恩宠眷,只是他绝不会傻到说出来。   岑婉商又问了几句,男人都一一的作答,岑婉商点点头,挥手让他退去,然后又不自觉的抬首去看那些头顶的缝隙,按照惯例,她此刻应该待在那位陛下的身边,服侍着她入眠才对,她虽然身有官职,但无论在她的心中,又或者在整个宫里,她更像是个大总管,就像多年前随侍在帝王身边的那个贴心宠爱的婢女那样。   她放了笔,背着手在被清理得干净而空旷的大堂中来回踱步。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她说不清楚这种烦躁究竟来自于哪里,但这种感觉和方才听到的话交杂在一起,让她有些后悔现在在这里,可是她的心中有疑惑,所以她现在必须在这里。   她静静的等着,听着楼上的动静渐渐的小了,跟着一名看上去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背着医盒走了下来。那中年男人看到岑婉商后,急忙走了过来,拱手道:“大人,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少许,若是今晚能熬过这次发热,便无大碍了。只是属下查她体脉,显然是连日疲劳有伤精神所致。”   “连日疲劳?”岑婉商一下子挑了下眉,问道“可知她做了什么?”   “属下不知,但属下观她虎口处犹有裂痕,掌心处老茧破开,应是练武所致。”中年男人一一道来,他观察得极为细致,所以说得也是格外的肯定。   岑婉商轻轻的哦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端起了放在桌面的茶盏,若有所思的品了一口,又道:“问出来什么没有。”   人陷入半昏迷时,是心中戒备堤防最为薄弱的时候,审讯时也时常用这样的办法去破坏人的意志力,让他们讲出一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岑婉商如此问,自然也是有吩咐过那个中年医者,期望他能从昏迷的重枫口中问出点什么出来。   “回大人,病人没有说话”他仿佛是苦笑那样,摇了摇头,说道“她昏迷时,紧紧的咬住了牙关,我差点连汤药都灌不进去。”然后他垂头断定“她心中有秘密。”   “不错,她应该有秘密。”岑婉商回答,否则的话,她又何必这样去练刀?她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伤感的叹了一声,叫人护送着那中年医者出了门,然后她施施然的起身,朝向二楼走去。   二楼已经安静了下来,岑婉商在遇到昏迷后的重枫的第一时间就将这客栈包了下来,此刻整个二楼中,只有重枫的房间还亮着烛光。楼外的雨水还在继续,重枫选择的这间客栈并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时不时会有雨滴从瓦缝间滴落下来,让整个客栈显得阴冷而潮湿。   岑婉商来到重枫的房间,两个侍女还在一旁服侍着,她们也都有些累了,看到岑婉商后,谦卑的弯下腰来,不敢多说什么,岑婉商扫了她们一眼,然后轻声让她们都去睡了,自己一个人立在床头,看着重枫因发热而显得红润的脸。   岑婉商轻声的说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又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的练刀,难道在这个帝都里,还有让你感觉到不安全的人吗……”   重枫自然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当然,她也绝不会想到,岑婉商对她的怀疑,仅仅是因为了这样一系列巧合开始。   岑婉商摇着头,轻轻的叹息,用手去量了下重枫额头的温度,她在宫中的时候就一直服侍着那位地位最为尊崇的人,此刻做起来也是格外的自然:“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做出一些巧合以外的事情来。”   她拍了拍手掌,那清脆的掌音刚一落地,就有几个侍从悄无声息的走进,静待着她的下令。   “看好她,这几日不要让她乱跑”她低头想了许久,这才迟疑着发了另外一条命令“查查她昨日的经历。”   当重枫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她有些不适应的看着自己熟悉的屋顶,然后下意识的想要鱼跃而起,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一丝力道也没有。于是她有些慌张的,摸遍自己全身,察觉自己换了套衣物,不禁大惊失色。   “呵”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重枫侧过头去,看到岑婉商正看着她,手握成拳,掩住了唇。重枫一时大窘,不禁的有些讪讪,脸色微红,又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你。”   “幸好是我。”岑婉商接了口,静静的看着重枫,重枫面色如常,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多少显得有些忸怩,遮遮掩掩的拉着被子盖住自己。   “医生说你疲劳过度,需要好生将养着,这几日我留几个人手在你处,负责照看你。”岑婉商站起,背过身子,来到窗边,扶着那雕花窗沿,看着外面的天光说道。   重枫着急起来,回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以?然后将自己累得半死,又淋一场大雨?”岑婉商锁紧了眉头,但她的声音却是平冷如冰,没有丝毫起伏,但她的心中却像是积攒着一股怒气,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多年前那个家破人亡的夜晚,那些死了的亲人,还有苟活的自己,然后这些画面陡然凝结起来,像冰那样消融着,全部化成了一个人的笑容,她长长的叹息,似乎将重枫当成了多年前的自己“这一次你运气好,遇到了我,下一次呢?不是所有的人运气都那么好,能遇到可以救你的人……”她突然的住了口,声音停得有些突兀,她只是静立着,看着那天光浅浅的颜色,看着细尘在其间浮沉。   重枫看不到岑婉商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岑婉商已经说了很多她平常应不该说的话来,重枫的心中是感激的,她拉了拉被子,然后垂头诚心诚意的说了声谢谢。那声音落在安静的房间里,就如同沉下池底的石子,没有激起半分的回应。   重枫有些奇怪的看着岑婉商,看着她修竹一样的身子立在一片迷蒙的光亮中,有种遗世独立的风范,好像她的人在这里,但心思却早已遥不可及。   “不必谢我,你我有缘。”许久后,岑婉商才低声说道,她转身看了眼重枫,又笑了笑,说道“不知为何,却总能遇见你,或许……这就是星命。”   重枫却皱眉,她不喜这个词的,从小公主秋静庭开始,就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不停推动那样,不受自己控制的往前走“我不信星命。我宁可相信,这是巧合。”   “巧合也好,星命也好,都是你我无法抗拒的东西”岑婉商微笑着回答,看着重枫那年轻的,带着点倔强的脸,轻轻的,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要先行离开,你就好好养着吧。”   重枫看着岑婉商说完即走,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这人倒也真是洒脱,说走就走,不过她倒觉得这样干脆也挺好,自己也放心了些,她身子还是感觉到乏力,于是又躺了回去,只是想着要赶紧统治老宅中的易三才行。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重枫渐渐的沉入了梦乡,她现在还无法想到,自己已经暂时出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暗涌   “三个……四个……”重枫阴沉着脸站在窗边,她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岑婉商留下的侍女也被她遣了回去,对此岑婉商倒也并没多说什么,第二日客栈便又恢复了原状,只是无论是小二还是店家都对重枫的态度有了丝微妙的改变,显得敬畏和谦卑了许多。   重枫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周围出现了很多暗桩,或许在她还没生病时,她还会不甚在意,但现在她骨子里的疲乏全泛上来,身子还没调养好的情况下,她并不敢去冒这种险去老宅找易三。   “她对我起疑心了……?”重枫坐回椅中,手里握着扶手,寻思着那一日岑婉商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除了那个突兀的停顿,但是这跟对她起疑心并没有什么联系。她拉扯着自己的发丝,皱眉“为什么……不应该啊……”   重枫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不过既然想不通,她索性也就不再去考虑这种问题,只是出了趟客栈,在街上闲逛了一日,在发现不能很好的甩掉身后的那些尾巴后,就转头又去了趟刑部,拿着新接的活回了客栈,很干脆的过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来,反正她的身体还需要调养。   她估摸着自己大概只需要几日就能缓过劲来,所以心情也比较轻松,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实际上,这样的日子比她想得更久。常年的劳累一旦发作起来,就仿佛成了陈年的疾病那样缠绵,完全超乎了重枫的想象。   入夜的正朔宫中,灯火一盏盏的点亮,那些烛火摇晃着,从那高楼上望去,仿佛是点点的荧虫,逐渐的聚拢,然后形成一片浩大而宏亮的光明。   岑婉商站在高楼上,相对于这寒夜,她的衣着稍显单薄,她的耳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乐声,那哀调丝丝缕缕的,就如闺怨的妇人在思念着远去的良人。这是大翰的国乐,相传是太宗所著,后来的继任者是当时有名的琴艺大家,也最喜这首《沉风曲》,所以在这偌大的帝国中,一时风行。而现在的皇上也喜这曲子,偶尔的会叫人弹上一遍,每每这时候,那位帝王总不喜有人打扰,所以这时候的岑婉商,反倒是最有空闲,可以自己支配的时候。   乐声和着风声,在半空中荡漾着,岑婉商的心中突然升起了种寂寥的感觉,她的双手握着栏杆,寒风将她的手指吹得有些僵硬,她看着楼下晃动着的小小人影,心神也随着这寒风微微摆动。   “大人,属下已经查明了。”身后的侍从跪立着,说道,将那一日重枫和帕夏汗相遇的场景一一道明,他的口齿清晰明了,席中有哪些人物,又是何种神态,都讲得极为详细,仿佛是亲眼所见。话语既毕,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卷,上呈过来。   岑婉商接过了画卷,转身入内,就着灯烛展开了画卷,画中画着当日的种种,各人的表情惟妙惟肖,岑婉商微皱眉头,看着画卷中重枫正一脸恭敬的拱手为礼,她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听着指节和桌面发出的单调的声音,然后抬头:“再说次她和帕夏汗分别的话。”   “是。”那侍从不敢怠慢,又急忙说了一遍。   “……既然不喜欢,又何必执着做这不爱山林的猎人,不喜耕作的老农……?”岑婉商沉默了良久,叹息着,又问道“这几日,她有何动静?”   “她一直在客栈中,除了去刑部以外,再没出去过。只是偶尔那位疏勒国的质子沙吾提会来看望她,每次均带酒肉,属下等查探过,并未发现有异样”侍从应到,又想了想,续道“在三天前,她外出闲逛了一圈,什么也没做,随即就回客栈了。”   岑婉商听罢,却是低声的笑了笑,看着那侍从:“她发现你们了。”她看着那侍从急忙请罪跪下,又道“盯着她,不要异动……”   她下了令,看着侍从匆忙离去,心中却浮现波澜,她知道重枫有秘密,在发现了她安排的桩子后,没有反应的更是异常,但是她却想不通自己这一系列的动作。谁人没有个秘密呢?无人可述,无人得知,连自己都怀揣着阴暗的,不可诉说的小心思,那自己又为什么非要去查探那个偶然认识的,在她的位置上看来,卑微得就如同蝼蚁一样的少女呢?   “你入京不足两月,就结识了殿下,巧遇了我,结交了帕夏汗……这个京城里,数得出名字的女人,除了陛下,你还有谁没认识呢?”岑婉商按着眉头,低声自语着,仿佛她就站在重枫的面前,面对着那个少女质问的眼神,给自己去寻找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如果这是种幸运……那未免太过好运了……好运到让人怀疑……”   “一个杰出的神射手,一个拼命练刀,却想往官场上走的人,若这样的人是敌人……真是让人难以防范。”来到这个官场上的人,总会有自己追寻的东西,她是为名吗?为利吗?她来自定威城,是那些不安分的西域诸国潜伏下的间谍吗?“不管你到底为了什么,若你做出一丝有损于她的事…”岑婉商将那画卷放在烛火上,看着那跳动的火焰不安分的吞吐出热量,一直安静而平稳的脸上露出了杀意。   “岑大人,陛下正召见你。”太监那尖细的嗓音自门外传来,岑婉商走过去,打开门扉,对着外面静候的太监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烦劳公公了。”   那太监急忙谦让,一张白净无须,涂着惨白脂粉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脸:“大人请随奴才走。”岑婉商点头,她也曾在这宫中做着最卑下的工作,了解宫里那些残酷扭曲的种种,所以她一直小心而自持着,哪怕对这些旁人格外看不上的阉人,也依旧守礼有节,不敢大意。   两人在宫中慢慢的行走着,沉风曲的声音低泣幽怨,但无人敢抱怨,不多时,那朱红的宫门已近在眼前,岑婉商看着那宫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嘴角忍不住蕴了丝笑容,只和那公公站在一处静静的等着。   那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几个宫女手持着灯笼在前方引路,簇拥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少女走近。岑婉商微一抬首,看了那少女一眼,随即就敛眉垂首立在了一旁。那少女走近,却是秋静庭,她站在岑婉商跟前,默默地看着岑婉商,岑婉商恭顺的行礼,态度极是谦卑。秋静庭却是未动言笑,只是瞅着岑婉商,又回头去看了眼半开的宫门,眼中闪过了一丝的不悦和鄙夷。她既不动,那岑婉商和领路的公公也就不敢动。   “殿下,皇上还在等岑大人。”眼见着时间渐过,那公公终于有些着急了,忍不住开口道。   秋静庭面色微沉,扫了那公公一眼,那公公也是看人眼色的老油子了,立刻就软了膝盖跪倒在地,高呼着饶命的词句来。秋静庭听着这厮大呼小叫,心中更是厌烦,当下一拂袖,就要离开。   “殿下”岑婉商却突然的开口,叫住了秋静庭。秋静庭转身,扫了岑婉商一眼,随即将眼移开,仿佛连看她都是万分让人不情愿的事情。只是她没有动,只等着岑婉商的话。   “殿下,那位与你一起入京的孩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岑婉商并没有在意秋静庭的表情,她只是悄悄看着秋静庭,看到她那瞬间露出的迷茫而又疑惑的表情,淡淡的笑了笑,然后行礼,随同那位早就等得着急的公公转身走进了那道半掩着的朱红门内。   秋静庭看着岑婉商走进那扇门中,一瞬间,她的脸上闪过了极为浓烈的憎恶。   “佞臣。”秋静庭皱眉说道,将袖子一甩,转身即走。出得宫门,几个侍从早就备好了小轿在门口候着了,见到秋静庭,急忙行礼,护送着秋静庭上了轿子。   此刻宫中城门已闭,要到第二日才会开门,但皇上心爱秋静庭,哪怕她在宫外另有府邸,也依旧在宫中留了处偏殿给秋静庭。此时夜深人静,侍从们抬着小轿,沿着宫墙慢慢行走。   秋静庭扶着额头,她不喜岑婉商,但并不代表她会轻视这样一个深受她母亲喜爱的女人。她从来没有无视过岑婉商的智慧,所以她很在意临别前,岑婉商说的那句话。   “她们怎么会认识……”秋静庭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眉间“重枫吗……看来要查一查……”   宫闱内的事情,重枫还不知道,她也不清楚除了岑婉商以后,还有个尊贵的女人也对她提起了兴趣。她此刻正和沙吾提还有帕夏汗喝酒,听着沙吾提好奇的问题。   “西北用水真那么难?我记得幼时,我们院中有个很大的水池,一点也不用担心。”   “你们家有钱嘛。”重枫笑眯眯的回答,沙吾提带来的东西自然要比重枫买的高很多个档次,重枫吃喝爽利,自然也要给沙吾提些好处才是,这是职业操守问题。   “我已许久未曾回家了。”说到此处,沙吾提那张大大咧咧的脸上也露出了丝如成人般的索然,他抹了把脸,对着重枫笑笑:“只是旁人问起来时,我却只能说此间好,不思归。”   重枫也随着叹了一声,默默的饮了口酒,沙吾提是有家不得归,可是自己呢,曾经的家早就消散无踪,她在定威城那么多年,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到这帝都中,可是来到了帝都,她又怀念在定威城中的单纯美好来。这帝都中,她谁也不敢信,就连想给易三传个话,她都不敢委托眼前这个看上去对她掏心掏肺的少年。   “君问西北应不好,回首何处是归乡?”重枫饮下一口闷酒,将胸中积塞的郁气都化为酒气吐出。   “说得好!”沙吾提闻之大笑,又道“再过月余,据说朔北汗国使节就会来帝都了,到那时节,除了进贡于皇上的物件,应还有部分是给予我阿姐的,到那时节,我带你尝尝我们那处的美食去。”   重枫咧嘴一笑,突然奇道:“怎的还有给你阿姐的?”   沙吾提哈哈一乐,斜看着重枫,说道:“莫非你以为阿姐是如同我们这种被扔到大翰的不受宠的质子?她可是帕夏汗!是朔北草原破军的子孙,有大豪杰阿依翰血脉的女人,那是真颜部最正统的继承人。”他看着重枫那惊讶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最正统的继承人,怎么又会到大翰来?”重枫连连摇头。   “这个么,据说和当年的契约有关…大翰与真颜乃是兄弟之盟,应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沙吾提回答,重枫也不再多问,虽然她觉得国与国之间的兄弟之盟简直就是个笑话,而且在大翰之前的数个世代里,朔北草原诸部和中原十六洲就是仇敌,但她并没有去细想,因为这种事离她毕竟太过遥远了,除了多个谈资八卦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两人谈笑大醉一场,沙吾提这才摇摇晃晃的提着空空如也的酒壶离开,重枫也有些疲乏,她想到外面的暗桩就觉得头疼,但是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易三不可能一直悄无声息的等着她的归来,若说没有遇到重枫,易三可以一直等待下去,可是重枫的出现,改变了易三的生活目标,重枫明白,若自己长时间不出现,只怕易三就要按捺不住了。   重枫看外面已经深黑的夜色,心中焦急,她一咬牙,决定今夜以身犯险,无论如何都得潜回去。她将自己的床做得好似有人躺着,然后熄了灯烛,换好衣物,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紧闭的窗户突然响起了轻微的响动声,重枫心中一惊,急忙翻身潜藏起来。今夜并没有月光,只是借着远处朦胧灯火,隐约看见一个高大敏捷的身影撬开了窗户翻了近来,那黑影蹑手蹑脚的来到重枫床边,轻轻的叫唤了几声。   重枫听得那声音极其耳熟,不禁窜了出来,惊呼道:“易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项目,所以更新晚了,大家恕罪啊~~~   ☆、第十八章 意外   书接上回,重枫见得是易三,急忙从暗处出现,两人相见,又是好一顿感慨,因外面犹有暗桩,重枫不敢轻易点灯,两人商议一阵,又叙了这几日来发生的种种,然后重枫便翻身出去,引开了暗桩的注意,让易三能安全的回到老宅中。   其实重枫心中也有些打鼓,她不知道岑婉商究竟派了多少暗桩在外面,但她引走了她所知道的所有人,带着他们在寒冷的帝都夜里奔波了半天,这才施施然的回到了客栈中。此刻易三就已经回到了老宅了,重枫微微松了口气,倒在床上,补充睡眠。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喧哗的声音,重枫迷茫的揉着眼睛,神智几乎在一瞬间就回到了体内。大门被粗鲁的撞击,然后三五个大汉破门而入,重枫装作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去观察入内的几人,看着他们腰间佩刀,一身的青衣,中间有个衙的字样,头上戴着个青色小帽,神色凶悍,手提镣铐。   “你们是谁?”重枫皱着眉头问,她没有脱衣而睡的习惯,所以也显得很是坦然,只是看着他们,心中却是不愉。   “得罪了”领头那人见是一小姑娘,也和善了些脸色,拱手道“尊驾可叫重枫。”   “是。”重枫点头。   领头那人再一拱手,挺胸收腹,大声道:“府伊办案,劳请跟我们走一趟。”   重枫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眉头紧锁,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重枫配合得当,对方自然也就没有动用什么非常手段,只是被夹在这些衙役中间,格外的不自在而已。一行人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来到京都府伊,两行衙役排开,上面坐着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而堂下跪着的人则身材圆胖,重枫微微一愣,她已经认出来,这是沙吾提。而旁边则跪着一群男男女女,围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物体,哭哭啼啼,好不热闹。   “大人,我已带证人到。”为首的衙役一抱拳,恭敬的回答。   沙吾提一听到,突地回过头来,只见他眼泪鼻涕都哗哗的往下,他一下子扑了上来,抓住重枫,泣声喊道:“重枫你替我作证啊!我们喝得烂醉,哪有力气去杀人!”   重枫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旁的衙役高喊一声,冲上前来,将沙吾提拉了开去。沙吾提力气虽大,却哪里抵得过几个壮汉的拉扯,当下就拉离开去,他呜呜的哭着,大声喊着自己冤枉。   “堂下何人!快快报上名来!”那府伊将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吹胡子瞪眼的喊道。   “在下定威城举人重枫,月前京师考太学。”   重枫先叙了礼,她有功名在身,可以免跪,又是太学院的考生,那府伊也对她和善许多,只是问她昨日与沙吾提的交往。重枫照实说完,那府伊盯着她的双眼,摸着自己下颚的三寸胡须,说道:“你说的可是实话?堂下此人,昨夜杀害一京都富商,苦主找到那沙吾提时,他的手中犹有血刀。”   重枫紧皱眉头,看了眼沙吾提,沙吾提跪在一旁,垂着脑袋,不停的说着冤枉的词句。   “学生句句属实,可向客栈中小二与掌柜求证。”重枫回答到,她话音坦然,那府伊点了点头,然后朝重枫挥挥手,道:“你且退下,若有其他事物,自然还会叫你。”   重枫应了一声,走到沙吾提身边时,顿了顿,然后俯身拍拍沙吾提的肩膀,她知晓身后的府伊与衙役都在看着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放心,会水落石出的。”   沙吾提没有抬头看她,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出府伊,然后转弯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中,只才从袖间掏出个已皱成一团的小纸条,那是沙吾提扑过来时,塞到她手中的。里面只草草的写着一句话“去找我阿姐。”后面写了个地址。   重枫将地址记牢,然后将那纸条撕成碎屑,出得巷外,就往车行走,她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到了车行边招了辆马车,全速前往沙吾提写的地址。   她与沙吾提的交情并不深,但是她承过沙吾提的情,重枫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她存活在这个世界的道德底线。   帕夏汗所住的是一处僻静的小院,院门处有两个带刀的蛮族侍从,重枫也顾不得省钱了,匆匆的交了钱,奔到近处,便被这两个侍从拦在门外。   “让我进去!沙吾提让我来见帕夏汗。”   “主子现在在见客,打了招呼说谁也不见。你既然是小少爷叫来的人,且等一等吧。”那侍从见重枫叫出了沙吾提的名字,语气倒也和气,只是口气却是十分的坚决。   “事出紧急也不见?”重枫心中焦急,问道。   “不见!”   “那得罪了!”见此情况,重枫也就不再多言,双手一握就如同一根棒槌朝那侍从的面目撞去。那侍从不愿惹事,往后一退,重枫手掌展开,却原来是虚招,手掌探向侍从的腰间,手腕一翻,侍从腰间的佩刀就落入重枫手中。   刀入手掌,就如潜龙入海,只见那刀锋一抖,银光似虹,就朝那蛮族劈过去。那蛮族不敢阻其锋芒,又怕伤了自己主人的客人,急忙避闪开去。重枫得理不饶人,又是唰唰三刀,随之连着三个跨步,就已经入了院中。此时在一旁看热闹的侍从见状,也急忙出来制止,他见重枫显然是使刀的大行家,于是也拔刀过来,当头就劈下。重枫下盘微沉,清咤一声,横刀在背,只见两刃相交,火星飞溅,重枫顺势一个倒翻,踢中那侍从的手腕,再连续三个倒翻,落入了院中的正门。   重枫回头看了眼惊怒相交的两个侍从,唇角忍不住勾了勾,然后她一抖刀身,推开了大门。   门内有两人,听到声音,同时回转身子看着重枫。重枫也看着她们,这两个人她都很熟悉,一个自然是此间的主人,帕夏汗,而另一个,则是一个月前隔着许多学子和仇人远远望见一眼的小公主,易三口述中,她曾经的未婚妻子,秋静庭。   重枫只是微微的一愣,但她随即回过神来,径直入内,倒转刀柄,朝小公主一拜,然后朝向了帕夏汗,说道:“沙吾提叫我来的,他出事了。”   帕夏汗与秋静庭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异,随后帕夏汗略一沉吟,抬首看向重枫,问道:“发生了什么?”   重枫略微的有些奇怪,她本以为帕夏汗会寻个由头将秋静庭支离开去,这毕竟是他们外族的事务,以秋静庭的身份在这里,有些不大合适。但是帕夏汗既然没有开口,只说明帕夏汗和秋静庭的私交倒是很好,只是沙吾提也没向她提过。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转,但重枫也没再多想,只快速的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两人静静的听完,帕夏汗那张如白玉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眉间却是轻轻的敛起,她没有言语。秋静庭瞅了帕夏汗一眼,开口道:“你也不必担心,那沙吾提是疏勒的质子,哪怕证据确凿,京都府也不会这么简单将他定罪处斩,一定会往上报。”   秋静庭的声音温婉,落在重枫的耳中,她眨了眨眼,想这样子哪有半分以往的清贵自持?她不禁瞅瞅秋静庭,又看看帕夏汗,回想起此前黄沙大漠的种种,两相对比,她心中滋味真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关键在于……”帕夏汗没有注意到重枫平静表情下那正翻腾的情绪,她舒展开了眉角,看着秋静庭。秋静庭微微一笑,接过话来“关键在于……母亲是什么态度。”   帕夏汗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朝重枫笑笑,她似乎是解决了什么烦恼一般,笑得淡然而有把握,似乎并不认为这件事有多么的着急:“多谢你专程来提醒我,沙吾提交了个好友。”   重枫却是有些赫然,她想着自己除了报信以外,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无论从能力上还是人脉上,不禁有些黯然。   帕夏汗低着头在堂中走了一圈,又道“我要马上去看看他,才能确定某些事情。你与我同去,或许有些不方便的事,还是需要你来帮手。”   “尽管说便是。”重枫想到沙吾提毕竟从她那出门才出的事,于是想也没想,立刻应承下来。   秋静庭也站起身子,说道:“我回去看看宫里的消息”她顿了顿,又看着帕夏汗,轻声说道“这几日想来不会太安生,你便先住我府中吧。”   帕夏汗看着秋静庭,两人眼神相对,帕夏汗微微的侧了下头,避过了秋静庭的视线,应了声好。秋静庭却似没有看到帕夏汗的闪避,清冷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欢喜的神态来,她看着在一旁的重枫,只笑笑,从身上掏出一块腰牌,递到了重枫的手中:“凭它可以入我府内,若有什么消息,即刻前来,无需通报。”   重枫又应了一声,朝两人告退,她一路走出大门,手指摩擦着那腰牌光滑的表面,若有所思的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站在院中等着帕夏汗。   “你信得过她?”   屋内,秋静庭看着重枫离开闭门,问道。   “无妨。”帕夏汗回答,她低着眉想着事,然后看了眼面露担忧之色的秋静庭,笑了起来“你为何信不过她?”   “因为我总是会碰到她”秋静庭叹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了丝困惑“前一日在宫中,岑婉商也曾对我提起过她的名字。而且,她是从定威城来的,那里多的是西域诸国的细作……你知道,这几个月来,帝都总有些不安生。”   帕夏汗却是抿唇一笑,侧过头去看着秋静庭的眼睛,打趣一般说道:“也许这就是星命?”   秋静庭一挑眉头,她那光洁的额头上仿佛凝过冷玉一般的光,让她显得有些恼怒,连带着声音也上扬几分:“若是星命……若是星命……又为何不是破军?”   她话音一落,随即露出懊恼的神色,偷偷的打量了眼帕夏汗,见她只轻轻的,略带自嘲的笑了一声,于是咬了咬下唇,到底还是低声道了句:“抱歉。”   帕夏汗却是垂了眼,掩住她眼中那些一闪而过的情绪,只说道:“无妨,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沙吾提”她顿了顿,闭了闭眼睛,声音陡然一沉“若只是个意外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的筒子会问小公主的感情向问题,我只能说,这不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现在的小公主,更偏向帕夏汗多些……   修改乐一些内容和描写   ☆、第十九章 小巷尽头留余香   重枫看着秋静庭与帕夏汗两人一同出了房门,随后秋静庭便招来了随从匆匆离去,她披着白狐裘滚边的华贵披风,只低低的和帕夏汗说着离别的话语,离去的时候,朝重枫微微的笑了一下,随即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重枫于是沉默着,看着那马车扬起尘埃,渐渐远行,她默默的看着,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在纠结个什么。   “还在看?”帕夏汗走过来,与重枫并肩站在一起,她轻轻的笑道,只是她却和重枫一样,没有移开注视着那马车远去背影的眼光。马车带着尘烟,转过拐角,终于消失无踪,重枫这才叹了一声,吐出心中那郁结着的某种不快来,回转头看着帕夏汗,问。   “什么时候走?”   帕夏汗闻言,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看着重枫,只把重枫看得浑身发毛,这才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中,总有种重枫说不出来的意味,仿佛是带着透彻的苦涩,回答:“马上。”她转过身子“跟我来。”   重枫低头想了想,她对帕夏汗总有种敬而远之的直觉,今日见了秋静庭与帕夏汗,不知为何,她更不愿与这个女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需要帕夏汗再带着她去看看沙吾提,从而知道那日的真相。在这个事情上,她发现自己并不愿做一个之前想的那样的旁观者了。   重枫微微的抬了下头,透过垂过眉的发丝,看到帕夏汗那缓缓而行的背影,看着那长长的宽袖垂下,在身后勾画出艳丽而优美的线条。她有些局促的,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腰间,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带刀,她顿时觉得心中仿佛失去了与什么相抗衡的支柱那样,带着怅然若失的情绪跟上帕夏汗的脚步。   两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重枫注意到那马车的背后似乎有个什么奇怪的徽章的样子。   一路无话,帕夏汗只是托着下巴静静注视着车外,重枫也没有什么问话,见帕夏汗不理会自己,也乐得轻松,到最后干脆闭目养神,静等马车前行。   不多时便到京都府,帕夏汗递了帖子,很快府伊就赖相来,此间闲话不提,重枫只是一路跟随着,便随着帕夏汗与狱卒入了监狱。和重枫想的不同,狱中虽然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臭味,沙吾提却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刑罚,只是精神有些不济,他见了帕夏汗,急忙站起身子,神情颇为激动的喊道:“阿姐!”。   “大人,我们能与他聊聊么?放心,不会让大人你为难的。”帕夏汗朝沙吾提摆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微笑着看向了一旁随同的狱卒,手指里拈了一粒金株,轻巧的递了过去。她脸上笑容可掬,指尖金光闪闪,动作似行云流云,不带丝毫人间烟火的递钱过去,就仿佛她不是在求人办事,而是理所应当一般。   那狱卒眨巴眨巴一双眼,哈喇子都流了出来,急忙接过来,弯着腰,挂着笑,说道:“两位小姐,说话可以,只是规矩所限,只有一刻钟。”   “我们理会的。”帕夏汗点点头,回道。   “不瞒两位小姐说,这位人犯据说人赃并获,想来上报朝廷后便会定罪,你们也别太伤心了。”那狱卒想了想,又靠了过来,重枫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酸臭味道扑面而来,她以往再难闻的味道都闻过,此刻立在原地,面不改色,只是侧过眼去瞅着帕夏汗,见她依然是笑得淡定,眉间都没抖一下,心中也不由的佩服,心想若是易地而处,光是这份淡定功夫,也是很了不得的了。   帕夏汗和声答应着,那狱卒见了,这才开了牢门,恋恋不舍的退去。一时间,这狱中安静了下来。沙吾提左右一望,奔上前几步,看着帕夏汗,嘴角一扁,似是要流下泪来。   “你是乌衣古尔家的子孙,怎么能在别人的土地上流眼泪?”帕夏汗看着沙吾提,她的声音并不严肃,沙吾提却像是听到了极为严厉的批评那样,自己那肥胖的肉都紧了紧,露出受训的模样,只是点点头,不敢言语。   帕夏汗见到沙吾提那副模样,忍不住摇摇头,半是感慨半是怜爱的叹了一声,说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沙吾提点点头,又看向重枫,说道:“那日我从你处出门,喝得确实有些高了,但是我还是知道怎么回去,所以还算是醉得不太厉害。走不多远,我便后脑一痛,神智不知,醒过来的时候,我手里有把带血的刀子,一个男人扑倒在我身上,我本想赶紧脱逃,却不想…后面的事你们便都知道了”他说到这里,神色也稍显黯然,又随即露出了一脸的凶狠劲“若是我知晓是谁做的,非得将他抽筋剥皮了去!”   “你也别做出这样打打杀杀的姿态来,先在狱中好好的磨磨你的性子也好。一应用度,我自会派人送来。”   帕夏汗闻言,只宽慰了几声,重枫等帕夏汗说完,突然道:“你是在何处昏迷,何处醒来?那时候是什么时辰?”   沙吾提想了想,回答道:“我是走到桂花坊附近被打昏,醒时不知道是何处,但我记得那是一个死胡同,自那处到京都府,须走半个时辰左右。至于什么时辰么…”他皱眉想了许久,摇了摇头“那时候天光未明,具体不清楚。”   重枫闻言,只点点头,又问了当时一些细处,沙吾提一边说着,她则就着地上积累的厚厚的灰尘,用稻草跟去画当时的模样,渐渐的,不止沙吾提住了嘴,去看那些快速勾勒出的线条,连帕夏汗也好奇的探头来看。   “是这样的?”重枫画完,抬起头看了眼沙吾提,问道。   “对对对,就是如此模样。”沙吾提急忙点头回答。   “这是口袋巷,我去过此处,离桂花坊有些距离…”重枫说到此处,又看了眼沙吾提那浑圆的身材说道“以你的身形,以一人之力很难将你搬到这里…我一会儿去那看看。还劳请你问问仵作一些细节。”她朝帕夏汗说道,话音中自然的就带上了疏远的距离感。   帕夏汗不以为意的笑笑,只偏头一想,眼光略微的扫过地上的画作,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既已商定,沙吾提不好意思的看了帕夏汗一眼,帕夏汗会意的先行离去,将这份空间留给了重枫与沙吾提两人。   “你是我在大翰认的第一个翰族朋友,所以有些事想让你帮忙。”沙吾提见帕夏汗离去,这才朝重枫说道。   “莫非是给你带肉?”重枫笑了笑,她与沙吾提已经很是熟悉了,见他精神不济,打趣说道。   沙吾提闻言,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自己鼻子:“这等小事,阿姐会帮我办的。”随即他正色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下是谁在背后陷害我。我知道阿姐的心思,她受那些翰人影响太深了,恐怕不会将这件事的缘由放在心上,她只要我平安即可。可是我们荒漠上的人,却不是吃了闷亏却不说口的角色。所以我要查个究竟出来!也叫那些不长眼的家伙知道,小爷也不是好惹的!”   他说到此处,脸上横肉跳动,颇是狰狞,他又看了眼重枫,想了一想,又道:“你只需替我查便可,能查多少便算多少,我担心有些线索会随风而逝,其余事情,等小爷出来再接手。”说完,他盯着重枫,手捏得死紧,似乎她若不答应,他就要冲过来拼命一般。   重枫只略一想,就点头答应下来。沙吾提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丝笑容。重枫又问了沙吾提平日的交往,以及他设想的仇敌,两人想了许久,都毫无头绪,杀人在大翰也算是相当的重罪了,涉及到杀人案件,若是判处死刑,都得交由皇上亲自看过卷宗,同意画圈,才能押往刑场。因此官府在处理这样得案件得时候往往都是慎之又慎,若非极深得仇怨,一般得人也不会轻易提什么快意恩仇,十步一杀来。   一直到狱卒进来催促,两人这才惊觉原来过去了不少时光,重枫与沙吾提告了别,出了狱门,见不远处,帕夏汗正依着脱了漆的大红木柱旁,侧着头去看天边的霞光。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长长的袖子垂下,就那样静静的倚着,看着竟有种乖巧的错觉。重枫看着天色,估算了下时日,发现早已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一刻了,心想这又不知道花了多少金铢出去,这让贫穷惯了的少女非常的羡慕又心疼。   或许是察觉到重枫的的走近,帕夏汗回过头来,看着重枫璀然一笑,说道:“出来了?”   重枫点点头,应了声,见她没有移步的打算,踌躇片刻,也站了过去,与她一起看着天边的霞光,看着那鲜红艳丽的色泽下,积攒的逐渐加深的暗色。   “沙吾提的事就麻烦你了,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就是。”帕夏汗突然开口,重枫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心想沙吾提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姐姐,她并非是那种会因利益的事而忽略其他的人,说到底,她到底是个北朔草原的蛮人,天生就有草原民族那彪悍而恩怨分明的血液在流淌,哪怕她穿着的是翰服,说的是翰话。   “好。”重枫轻轻的回答,她突然有些羡慕沙吾提,有那么一个姐姐,肯默默的帮他,虽然身处异地他乡,但那又如何呢?这里始终有个亲人,为他分忧解难,为他遮风挡雨。可是自己呢?她想起仍旧困于老宅的易三,想起遥远定威城的曹呈祥,然后她摇摇头,又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们。   一阵安静,重枫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什么,也不知道帕夏汗的沉默是为了什么,所以她只是等着。   “夕阳无限好…”帕夏汗轻声感慨了声,然后将眼光移回来“我们走吧。”   重枫应了一声,两人走出京都府,这便分道扬镳,重枫看看天色,加快了步伐,朝沙吾提出事的口袋巷走去。这口袋巷口窄内宽,到底处无其他退路,状似口袋,因此得了个口袋巷的名号,这小巷地处偏僻,平日里也不常有人来,当重枫站到这巷里时,发现巷中极为安静,繁华市集虽然不远,但是居然都听不到人声。   重枫看着从高墙那处伸出的一枝枯枝,想着若是月上枝头时,人约黄昏后,这里还真是处好地方。她很快将这种情绪收敛,在这不深的巷子里转悠起来。   巷子并不深,很快就能转个遍,尸体早就被搬走了,地上的痕迹也被很多人踩得十分混乱,只有地上渗血而显得血红的土地,在告知着路过的人们,这里发生了些什么。重枫蹲在地上,看着那些变成不吉的黑红色的土地,然后转头看着四周。她对气味很敏锐,除了血腥的气味以外,似乎还嗅到了什么香气。   “真应该带一只狗来的。”重枫对自己不得不像只猎犬那样左右闻嗅的行为感到很是不爽,皱着眉头低声埋怨着,开始在巷中来来去去的打转。终于她在一处边墙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深绿色的香囊。它的颜色很深,又落在墙角下,极不易被发现。重枫拈起香囊,看着它身上沾着的泥土,默默的想着什么。   “我的香囊!!”突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尖锐的声音,和一只横插伸过来的手掌。重枫脚尖微动,就想避转开去,但她心念一动,没有闪开,任由那人蛮横的将自己手中的香囊夺了过去。   “真是的!这些泥真脏!”   重枫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孝服的年轻女人正一脸厌恶的擦着香囊上的泥土,她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将发丝上盘,显然是嫁作了人妇,虽然是一身惨白的素服,但面上涂脂抹粉,却显得风韵妖娆。   重枫没有说话,看着那少妇一边埋怨着,然后狠狠的瞪了她两眼,扭着腰臀朝外面走去。   “沾了血的泥,能不脏吗?”   一直到那少妇消失了人影,重枫这才轻声说到,将眼光投向了发现香囊的墙角。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于工作,更得比较慢,大家见谅啊   ☆、第二十章 深院对影成三人   这样一个小小的巷子里,已经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了,重枫于是朝帕夏汗的住所前行,直到到了那处幽静的小院,留守的蛮人客气的告诉她,帕夏汗去公主府暂住了。重枫下意识的握紧了那块光滑的腰牌,指尖在上面来回的抚摸着,就如她那犹豫不决的心。但她终了叹了一声。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于是起程前往了公主府。   秋静庭是皇上与先帝最为疼惜的小女儿,相传出生之时,正是月落而阳出之刻,明月与朝阳齐晖,圆月如轮,静侍天边,朝阳煌煌,如烈火焚天,端得是祥瑞无比,贵气无双。   而后,待到十五初成人,行了及笄之礼后,便靠着月伦湖处分了一处宅院,紧靠着正朔宫,以方便公主前往与母亲相聚。月伦湖与扬酥湖遥遥相对,和扬酥湖那饱满的模样不同,它形如弯月,静立与帝都之西,从整个帝都上方看下去,帝都就如同日月在握,是传说中的风水盛地。   此刻重枫正沿着月伦湖畔一路朝前,月伦湖静怡如女子,在帝都中,是寸土寸金,达官贵人所居之处,人流并不多,因此显得格外的安静,一旁的月桂树在风中轻轻摇动,若是到了阳春三月,想必是清香满路花飘零,风色轻摇动树梢,是极清雅的地方。   公主府上朱门紧闭,两盏红灯笼高悬,两个青衣小厮正依着双母狮的雕像聊着天,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夜静微寒,这守门的小厮也是裹着织锦的裘衣,相貌也是极清秀,远远看上去,倒似一般富户的少爷一般。   重枫上前告了来历,又递了腰牌,那两个小厮倒没有仗势欺人的嚣张劲,查过腰牌无误,一名小厮急忙回身进去禀报,只留另一小厮好奇的打量着重枫的相貌。   重枫只和善的朝那小厮笑笑,双手垂下,站在一旁静立着,她本就出身军旅,腰背立得笔挺,如劲松屹立,纹丝不动,静静看着,也能透出几分肃杀的意味。只是她长得清秀普通,身穿也是极为简单,和一般街上的平民还差了些许,因此那小厮实在是想不通,自家的公主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不多时,入府的小厮钻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个拎着灯的侍女,灯火摇曳,映得那侍女脸上一片暖色,她拉了拉身上的褙子,那粉色的花边衬着雪色的肌肤,格外的好看。那侍女也是年轻,才十五六岁的样儿,粉面斜鬟,怯怯弱弱的朝着重枫一福,说道:“重小姐,请随奴婢来。”   重枫行礼谢过,又朝着两位小厮点头行礼,这才随着那侍女从一旁的小门入内。   路过门前的雕凤影壁,绕过廊回曲折,重枫看着灯烛晃动,将那斗拱飞檐映出一片斜飞的黑影,鱼鳞软服的甲士来回巡视,重枫的手心微微的有些发汗,她年少孤苦,见过金戈铁马,斩过蛮人,可却未曾见过这样的富贵的阵仗。   她在心中暗自嘲笑着自己,重又垂下了眼,亦步亦趋的随着那侍女前行,来到一处偏厅间,侍女站住了脚,轻轻的叫了声什么。于是格子扇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另一个年级稍大的丫鬟挑着帘子出来,带着重枫往门内走。   脚步于是便踏上光可鉴人的青砖,屋内并不冷,起了暖炉,将房间热得一片温暖。绕过了雕花天罩,秋静庭与帕夏汗正相对而坐,案前摆着一把茶壶,两只茶杯,秋静庭朝那个带路的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于是低头退下,这房中,便又只留她们三人。   “莫怪本宫怠慢客人,自己寻座吧。”暖房中香薰暖热,秋静庭一张粉脸飞霞,看了重枫一眼,笑笑。   重枫矜持自礼,微微的恭身,朝着秋静庭瞅了一眼,想着她眼下心情看上去倒是真正的好,又望了眼一旁抿着清茶,不动声色的帕夏汗。她也不知是哪来的脾气,性子一发,也不客气,自己便找了处椅子,那么坐了下去。   “看,我早说了,她便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的。”秋静庭却是笑了起来,对着帕夏汗说道“在大漠时,她自拍着身边,便敢让本宫坐下。自本宫打出生以来,谁敢如此。”   这话一出,重枫不禁有些脸红,额头平白冒出几滴虚汗,心想当初你又不说,想不到心里却是这般的想法。   “确实,你说的对,是个大胆的人。我以前,却是没看出来,大概是有些不同。”   帕夏汗闻言,却将眼光投向了重枫,嘴角处挂着丝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重枫被帕夏汗那带着丝不明意味的眼光一打量,只觉得身下似乎安了个针垫,坐立不安起来。   她想现在这样诡异的气氛算个什么事,也顾不得行礼什么的了,起立说道:“我在口袋巷发现了一点小东西。”她也不称自己为卑职或学生,那种带着自谦的称呼在这两个人面前,她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喜欢,所以将心一横,就自称为我。   两人皆是看向她,帕夏汗唇角带笑,只是那笑容里有重枫厌恶的自以为的看穿什么的感觉,而秋静庭却是看了帕夏汗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过多的表情。   重枫清了下嗓子,将口袋巷发现香囊,又被人发现并抢去香囊的事情一一道来。   “我查过血迹,香囊所在位置,应该是杀人的地方。”重枫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脸上也去了此前的心虚浮躁,现出几分自信沉稳,侃侃说来“没有打斗的痕迹,血流也不多,应该是不超过三刀,想来若不是熟人,就是个专业的刺客。只是我未看到尸体,不好下其他判断。”   帕夏汗只一额首,脸上这次是真正的显露了笑容来,她从身边拿出一叠卷宗,说道:“你说的不错,这是仵作整理的卷宗。苦主是被一刀毙命。”她说着,将卷宗翻到某一页,递给重枫。   重枫接过,快速的看了两眼,又闭眼沉思了片刻,这才说道:“偏了两寸,苦主一时还不得死去,但他没有什么挣扎,我想这是熟人所为,而且,恐怕苦主知道自己难逃一劫,连挣脱反抗之心都去了。”   她说到这里,看到帕夏汗与秋静庭迅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心中颇为不舒坦,但她识趣的垂下眼,干脆的去看卷宗上写的东西,来个眼不见为净。   “明日苦主的法事就要开始,你陪我去看看吧。”帕夏汗说的轻描淡写,重枫却是奇怪,日前见那苦主,分明是不把事情闹得天翻地覆便不肯下葬的架势,怎么又肯乖乖做法事了?随即她看了秋静庭,恍然大悟,有长公主这尊大佛压下来,又如何争得过?只是一旦下葬,便有盖棺定论之嫌,只怕苦主还要再生事。   果不其然,只听秋静庭道:“本宫也只是找了处僻静的庙宇,先将尸体安置,否则的话,日日这么摆放着,官府面子也是极难看的。”   三人又随意的闲谈了几句,大部分都是重枫在听而已,最后秋静庭露出丝乏色,击掌召来侍女,带着重枫去了客房暂居一晚。重枫不敢有别样表示,踌躇片刻,却又不知自己到底踌躇什么,于是就带着三分郁闷,三分不舍,三分的想不明白的憋屈劲,迈着步子去了客房。   公主府上的侍女都是善解人意又手脚勤快活泼的青春少女,她们带着善意的笑容铺好软床被褥,又拿了一套月白真丝的内衣给重枫换上。重枫红着脸让侍女轻言嬉笑的折腾梳洗,最后被塞进被窝,鼻尖嗅的是龙脑檀香,身上捂的是暖被柔棉,耳边听着的是门外使女们互相玩闹的嬉笑声,虽不曾软玉温香在怀,却也是重枫记忆中极为奢华的享受了。   渐渐的,烛火渐熄,门外那些活泼泼的声音也没了踪迹,被窝早被捂得滚烫温暖,可是重枫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就像古老《诗经》中那个害了相思病的男人那样,只是她又在求着什么呢?   其实重枫自己也想不明白,所以她干脆钻出了温暖的被窝,她的衣物已经被使女们拿去洗了,只是在一边贴心的摆放着换洗的衣物,一套粉色荷边的罗裙。重枫有些别扭的穿上,打开了门。   此时月凉如水,倾倒在台阶上,一片银亮的白色。重枫看着自己的倒影被长长的拖出一道黑影。四周是那么的安静,听不到半点人声,整个世界就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重枫吐出一口白气,小心的抱起自己的长裙下摆,摇摆不定的朝前走去。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顺着直觉往前,也许…只是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公主府究竟是怎样的模样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纷纷坠叶飘香阶,夜寂静,寒声碎,千秋庭院,孤影独行,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重枫踏着月色迤逦而行,心中的愁闷也消散了不少,竟渐渐的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就在她有些彷徨的时候,一阵人声穿入了她的耳中。   若在平时,重枫定然是选择绕道远行,但现下或许夜色太过迷人,也可能她需要一个人为她指引方向,所以她下意识的朝着人声走了过去。   人声渐起,庭院深深,月色下假山怪石堆砌成凌乱荒诞的影子。树影婆娑间,两个对望的身影映入了重枫的眼中,重枫一个顿步,急急的收住了将要迈出的步伐,猛地一个转身蹲了下来,颇有些郁闷的托住下巴。   “怎么了?”声音透过遮挡重枫身影的枝叶传过来,这声音重枫自然是熟悉的,她曾在黄沙上,湖水边都听过,这宅子的主人,所以她不禁悄悄的叹了一声,心想自己怎么走到哪里都会碰到她。   “……没什么,总觉得那边像是有什么人。”帕夏汗的声音随之响起来“大概是我的错觉。”重枫知道帕夏汗是个耳聪目明的练武之人,听得她这么说,只屏住了呼吸,更是不敢做出什么举动来。   “这庭院中的人我都遣退了,又有什么人来呢?”秋静庭轻声说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怼,似乎感觉帕夏汗这样的说法像是在什么借口一样。   “是啊……只有你和我,应该是这样的。”帕夏汗回答,重枫控制住探出脑袋望过去的欲望,只看到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顶点处交集在一起,就像一团理不清的线条。   “静庭,我担心这次的事情,会让我……”帕夏汗看着眼前的人儿低垂着双眼,那长长的睫毛在寒风中微微的颤动着,看着是那样的惹人怜爱又楚楚可怜。帕夏汗伸出手来想要替她拉拢披在身上,但手却被秋静庭握住。   秋静庭并没有用力,但是帕夏汗也没有抽回,两人只是对视着彼此,仅仅是对视着彼此。   “……我舍不得你……”   那是极为轻微的声音,但在这安静的夜里,却显得那么大声。帕夏汗没有说话,看着眼睛中蕴着泪水的秋静庭,垂下的那只手微微一动,但终究,却是强行的定住,显得那么僵硬而又无奈。   声音传到重枫耳中,重枫身子微微的僵了僵,有些别扭的扭动着脖子,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天空璀璨的群星,默然无语。   幽院人静,对影成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年前将这章补完,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二十一章 百素霜中一点朱   第二日的时候,重枫是被侍女们叫醒的。她昨夜回到房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不停的响起在庭院中听到的那些话。   她一会儿又想,这两人的感情怎的那么要好,非得到这花前月下来说话,让自己平白无故的听了去。一会儿又受不住自己心中泛起的酸溜溜的感觉,只是恼那秋静庭,但仔细想想,自己又是人家的什么人呢?一个默默无名,穷困潦倒的边塞之民而已,偶尔有了一次交集,可是,这又算的了什么呢?人家凭什么要对你和颜悦色,凭什么要对你青眼有加。仅仅是为了一张乱七八糟的画么?   越这样想,就越是觉得心中的憋屈,就越是睡不着。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天发白,重枫这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因此侍女们叫醒重枫时,重枫还一个劲的打着哈欠,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侍女们折腾,让她们微笑着将轻丝罗衫给重枫换上,然后将她按在梳妆台上。重枫本就昏昏欲睡,正好乐得打瞌睡,直到侍女们再三摇晃她,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正正的对上了捧过来的铜镜中自己的倒影,这才是生生的将那瞌睡虫吓到了九天之外去。   镜中的自己,薄施粉黛,双颊生红,眉眼间虽然是一片呆滞,却掩不住那少女显露出的青春气息,一身流云素裙,外面套着长及小腿的长衣,上衣花鸟为饰,两畔镶以金线,显得端容大气。而她的头发结鬟于顶,束结肖尾,垂于肩头,贴上曼陀花的华胜,在一份松懒中透出几分的娇憨,这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常梳的发型。   “我……我……我怎么成了这样子!!”重枫结巴了半天,终于吼了一句出来,她的脸涨得绯红,映衬着胭脂颜色,更显得少女之姿如春花初放,娇艳无双。   “真适合啊。”   “是呢是呢。”   侍女们掩唇笑着,一边说着什么殿下早已久等,这种让重枫无法反悔去重新换装的话来,一边推攘着重枫往外走,一直到了前一日重枫去过的那个偏厅,侍女们这才收敛了嬉笑,正色的退下,徒留重枫一人对着那雕花的格子门发呆。   重枫在外踌躇着不敢前行,直到昨日间见的那名丫鬟吱呀一声开了门,两人目光一对,那丫鬟掩唇吃吃的笑道:“重小姐,真是好看呢,快进来,殿下已等了许久了。”   重枫喃喃的,不知嘀咕了句什么,硬着头皮跟着那名丫鬟踏入了门。依然是昨日那样的排场,依然是昨日那样的人儿,不同的是,两人坐在桌前,桌上却三副碗筷。   “……真是挺适合你的。”秋静庭见了重枫的模样,轻轻的笑了起来,仿佛是满意的那样,眼光在重枫身上打了几转 “看这样的大家闺秀的模样,怎能想到当初的一箭惊魂来?”言罢,她拍拍手掌,外面的丫鬟侍女们得了指示,将早就热得滚烫的热粥端了上来   帕夏汗喝了一口热粥,又看了眼重枫,唇边刚露出的笑容,又随着秋静庭的声音淹没了下去。   “你还呆站着做什么?”秋静庭微笑着,只是那笑容中多少有些顽皮的感觉来。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笑眯眯的看着重枫不开口。   重枫却是脸色一红,这个动作她自然是熟悉的,当初的大漠上她就这样,带着几分随意与轻佻姿态的让尊贵的公主坐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时过境迁,换了秋静庭做出这样的动作来时,重枫却是说不出的窘迫,但在内心深处,却又隐隐的有种只有两个人知晓的秘密的窃喜来。   怀着这样的小心思,三人匆匆吃过饭,帕夏汗披上侍女取来的披风,朝重枫点了点头。重枫挪动着脚步,跟在帕夏汗身后。两人且走了几步,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过头去时,见秋静庭跑了过来,她的云鬓因奔跑而稍有凌乱,一张脸红扑扑的。   “外面天冷,这个给你。”直到近了,她将怀中的暖手暖炉往帕夏汗怀里一塞,抬起头来笑笑,帕夏汗看着手里的暖炉,轻轻的捧着,她本就身材较为高挑,看着秋静庭时,就仿佛在看着一个娇小可爱,又满怀着青春气息的孩子。   “不要担心。”帕夏汗微微的弯下腰,拉了拉秋静庭的手,感受着她手掌微暖的温度,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和重枫一起出了公主府。   白日里的公主府,就和她昨夜想象的那样奢华而富有,只是重枫已经没有心情再看了。因为穿着罗裙,重枫行走并不如往常那样方便,更为关键的是,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看其他。   上了马车后,两人分坐一边,重枫抱着她的蓬松的裙子,托着下巴看了会窗外,又觉得无聊,于是转头去看帕夏汗。帕夏汗正低着头看着那个暖炉,眼中流出温暖的情绪。   似是察觉到了重枫的目光,帕夏汗抬起头,正好看到重枫的眼光,于是她笑了笑,说道:“你也想要么?”   重枫却是没有开口,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帕夏汗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于是坐直了身子往后靠去,僵着脸色,以一种往日里对待大战那样的旺盛的对战意识与精神回答:“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求也求不来。”   帕夏汗却是微微一愣,然后悠悠的叹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暖炉,叹息着:“是啊,你说的对,不该是我的东西,再怎么贪恋温暖,终有一日,也要还回去。”   重枫没有料到帕夏汗这样快就表现出认同,反倒是有些局促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道:“抢到手了,不也是你的么?”   帕夏汗闻言,却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她摇着头,带着几分无奈的回答:“你不懂。”   你不懂三个字,就断了重枫继续谈话的兴致,她顿时觉得自讨没趣起来,有些使小脾气的扭过了头,两人便一路无言,直到了苦主所在的庙宇。   秋静庭所找的寺庙,自然是不小,住持将苦主一行人安置在了偏殿,又早早的安排了一名小沙弥在寺门处候着帕夏汗等人。待到两人下了马车,就急急的将二人领到了偏殿处。此处早就被白纱罩住,过堂风一吹,便显得凄风惨雨,十分的阴郁可怕,再加上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在下面哭得悲悲切切,简直就像是坊间小说里遇鬼的最好场景,哪怕现在阳光普照,也多少也有些让人后背发冷。   苦主是长安城中的一名商人,经营的是粮油生意,十分的普通,家中也算得上有钱,续了几房小妾,长子也有三十出头了,他一身孝服,气质沉稳,面色沉重,朝着帕夏汗拱了拱手,半侧过了身子,说道:“大人,劳请将这个带上。”   言罢,便递过来孝带,这是一般孝子贤孙系在头上的。帕夏汗与苦主非亲非故,显然这是给她下马威,一旦戴上,即是替沙吾提担了这杀人的名头了。   帕夏汗没有接过孝带,只是脸上显出了悲痛的神情来,她伸手过去托住了那人的手臂,沉声说道:“你较我年长,我便称你一声长松兄长吧。”   那人与帕夏汗身后的重枫皆是一呆,没有料到帕夏汗竟然识得他,只见帕夏汗微微的侧了下身子,缩回手,抬步向前,那名叫长松的男人便不由自主的随了上去。   “令尊发生这样的惨事,谁也不愿,古语云,子欲养而亲不待。长松兄长你才接手一个店铺,刚有起手,哪料得突遇这样的事来。”帕夏汗说道,她声音安静缓慢,听上去极为真诚,说的话又触动了那名叫长松的人心神,让他不由得连连提袖拭泪,早忘记了为难帕夏汗的事来。   重枫一直跟随其后,不由得连连翻白眼,但见帕夏汗一路行来,凡所遇之人,无不是一一道来,宛若交往许久的熟人,言谈举止,又让人不由的随着她的节拍走。重枫心中也不禁有些佩服,但随即又在心中犯嘀咕,定威城人行事,以刀为准,哪里需要这些弯弯拐拐,让人好生的不快。   一直到了灵前,帕夏汗接过了苦主家人递过来的香,正经了颜色,恭敬的上香。趁着这空挡,重枫却不着痕迹的左右打望起来,只见灵下跪着的是苦主的大房与五房姨太太,哭得声嘶力竭,还有几个挂着鼻涕,什么也不懂的小鬼头被他们的奶娘拉着,给客人还礼。   重枫轻轻的按了下自己的鼻尖,顺着空气中沉浮的气味望过去,在姨太太的最后一位,一个年轻的,身姿婀娜的素服女子跪在那,只是她的头压得极低,看不到面目,身体因为哭泣而轻轻的抽动着。   “看什么呢?”   帕夏汗的声音传了过来,重枫回过神来,朝着帕夏汗笑笑,又摇了摇头。帕夏汗顺着重枫的眼光望过去,然后又疑惑的看了重枫一眼,没有开口,只是借着与未亡人的谈话,带着重枫缓缓的靠近了那个身影。   在路过那个身影的时候,重枫手掌悄悄一划,系在腰间的香囊就一下子断裂开来,落到了地上,滚在那个身影旁边。   “真是对不住。”重枫露出了歉意的表情,俯下身去拾香囊,眼光一扫就将那名女子的面容扫在了眼底。然后她拾起了香囊,若无其事的走到帕夏汗身边。   “那人是谁?”重枫悄声问。   “我怎的知晓。”帕夏汗回答,看着前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灵堂中你谁都识得,怎可能会少了一个跪在未亡人中间的女人。”重枫也皱眉,对帕夏汗不合作的态度感觉到了恼火。   帕夏汗微斜着眼,瞅了眼重枫,手指头在秋静庭给她的手炉壁上敲了敲,这才回道:“本名陈素素,是苦主在一年前纳的小妾,眼下还不到二十,未有子嗣,不过听说倒是怀上了身孕。怎的?”   “……她是我昨晚见到的那个人”重枫回答,她嘴唇只是轻轻的动着,旁人根本看不出她们正在说话“昨晚她虽然是一身素装,却涂抹了脂粉……”   “百素霜中一点朱么?”帕夏汗低头,指头还在把玩着手炉。她慢慢的停住了脚步,往回看去,只见身后的灵堂间飘起的白纱如不可捉摸的幽灵那样飞舞着,迷住了人的视线。   “太容易了……如果是这么容易就得到线索,反倒让人有些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我终于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查探   “我觉得这名女子很有问题。”   马车上,重枫对帕夏汗说道,她等着帕夏汗的结论和下一步的指示,但是帕夏汗却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打量着手里的暖手炉。炉里的炭火早就熄了,这是苦主的长子叫人又重新换上的,因此抱在怀中依然是那么温暖。此刻天色渐晚,再过段时间,就怕要夕阳斜沉,夜幕降至。   “你是怎么打算的?”重枫按捺不住,终于问。   “等。”帕夏汗回答,然后再次静默,不说缘由,也不再开口。   “再等下去,只怕对方将线索毁去,我们再也查不到任何进展。”重枫皱眉,她并不似帕夏汗想得那么多那么复杂,她只是想赶紧的将沙吾提的冤屈洗净。   “不着急。”帕夏汗说道,然后用手指轻轻的挑起了一边的帘子看着窗外“线索断了,也许还会再出现也不一定。”她微微的笑笑,倒是现出了一副轻松悠闲的感觉来“我送你回去,然后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去。”重枫一股怒火上涌,她看不惯帕夏汗那似是不管沙吾提生死的模样,于是哗的一下将帘子揭开,翻身就跳了下去。   马车停下,帕夏汗揭开幕帘,露出一张笑脸看着重枫,说道:“我还是送你一程吧。”   重枫轻哼一声,一股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只得恨恨的扭头,把一双银牙紧咬,幻想自己正生啖帕夏汗。   “如此……再会了。”帕夏汗只是笑着,十分干脆的将帘子放下,轻声吩咐了一声,于是那马儿冲着重枫打了个响鼻,摇摇头,慢慢的从重枫身边走过。   “混蛋!”重枫挥着拳头,冲着马车喊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恨恨的,挪动着步子往前走,且一抬头,便见远处人群中秋静庭缓缓而来,暮色下,少女如白莲初放,盈盈站立在自己面前,笑若春花之灿烂,形若杨柳之窈窕,那一瞬间,重枫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加快了,碰碰的跳动着。   虽然街道间人来人往,但是她却如众星中的明月那般,引人注目。   重枫站在人群中,只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笑颜如花,看着马车停下,看着帕夏汗拉开帘幕下车,看着两人并肩回到车上,看着马车徐徐前行……从头到尾,她看着她,但她却从没有正眼瞧她。   心脏处似是被沙棘刺出了一个小点,然后微微的痛蔓延。重枫缓缓的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用力的压了压,似乎要确定那处是否受伤了一样。   然后她陡然的一跺脚,转过身去,往来时的路走去。   “你不愿我查下去,难道我就不会自己去么?!”她压低了声音,低低的说着,却怎么也压不去那股陡然窜出来的,针对帕夏汗的对抗与无明火来。   苦主所在的寺庙已不复之前的热闹,大多数的亲友散去,夜晚中,只有时不时传来的悲戚的哭泣声,平白添了些许阴森与可怖。重枫小心的穿越在墙角间,她穿的还是那身宫装,只是下摆处被她撕开,以方便行走,这副模样并不好看,所以她也必须在天亮前回到自己住的客栈中才行。   这点时间,又够查出个什么东西出来?她在心里想着,却始终有些不甘,于是只是沉闷而谨慎的行走在深夜的庙宇间。   “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声音突然传来,重枫听出这是那名叫陈素素的声音,精神一振,心想这真是打瞌睡就送来枕头,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于是她小心的翻墙过去,探了个头看过去。   墙下的陈素素,一身素衣,垂首扶柳,轻声低缓。在她面前,一个青衣的男人正行礼说道:“老哥新死,小弟挂记得紧,所以舍了生意赶来,嫂嫂莫要伤心了。”   “叔叔有礼了。”陈素素低首回礼。   重枫见两人谈吐自然,倒没什么奇怪,却又觉得既然无可奇怪,但孤男寡女的,偏偏到这僻静的地方来说,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只听陈素素又道:“叔叔叫素素来这里,有事么?”   “不瞒嫂嫂说,其实小弟棋瘾发作,叫嫂嫂来,也只是为了一解棋瘾,上次那幅残局未明,小弟实在是,等不得了。”那男子说道,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在石桌上摊开来,正是一副棋局,他将最后那句话拉得很长,透出一股无赖得劲头,让一旁得重枫见之生厌。   陈素素看着棋谱沉默片刻,又回过头去看了眼来处,这才伸手道:“叔叔的棋局记错了,应是这样。”她拨动了几颗棋子,整个格局于是一变。重枫伸长了脖子,借着朦胧的月光,和自己极好的瞬时记忆将那棋谱记在了心上。   那青年男子见到这棋局,脸色一僵,随即讪讪的笑了几声,却仿佛是不死心的问:“真的记错了?”   陈素素手指似乎要作什么变动来,此刻却传来了丫鬟呼唤陈素素的声音来,渐渐的,灯火透出,前方的丫鬟婆子们也显露了身形。于是陈素素又猛的缩回,匆匆行了一礼,急忙离去。那男子看着陈素素的背影许久,又狠狠的嘲地上吐了口沫子,这才收拾好棋局离开。   重枫知道现在也没什么好戏可看,于是像个壁虎那样敏捷的滑落下来,开始朝自己的客栈中走去。   夜晚的帝都京城,安静而冷清,风声瑟瑟而过,带来一股凉意,重枫走在街上,孤影一人,平白的升起了些许凄凉来,她想起昨夜此时,那香樟暖床,那些少女们活泼热闹的声音,还有那静立的人影,但随即,另一个带着可恶笑容的人也闯进脑海中,重枫立刻便收敛了那些柔软的遐想,摇摇头,朝自己住的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中,重枫将棋谱画下,对着棋局看了半晌,却是不解其意,她虽然挂着个举人的名号,但毕竟不同于中原那些接受着传统琴棋书画的少年书生,和他们比起来,重枫砍人时间比学习时间多多了。   “要不问问她…?”重枫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起了秋静庭来,随即她摇了摇头,想着若去求秋静庭,岂不是让帕夏汗平白看了笑话去,所以她几乎是立刻的就将这样的打算抛到九天云外去。   “问谁呢…?”重枫看着棋谱,心中却慢慢的浮现出一人,她想了又想,觉得眼下,这是最好的人选。想到一旦解开棋谱,若是能凭此再获得线索,让沙吾提的冤情洗净多一分把握,也让那人对自己刮目相看,于是露出了丝微微的笑容,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抛之脑后。重枫有了打算,宽心不少,爬上床去,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重枫起了个大早,她匆匆漱洗完,拿了画着棋谱的纸就往走。城中人来人往,前两日的命案没有在这个人口众多的城市里激起一点波纹,或许像这样的事,在这京城中的人看来,是连谈资也算不上的小事吧。   重枫胡思乱想着,垂着头朝目标前进。京城确实很大,重枫只觉得脚都快断了,这才终于到了目的地。她仰着头看着不远处那朱红色的高墙,朱红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威严端正,只觉得这府邸比起公主府来,似乎也不遑多让,竟下意识的生出了分紧张来,但她随即稳了稳心神,朝着门口的奴仆走去。   这的仆人却不似公主府门前的那么和善,他们只是冷冷的看了眼重枫就挥手说道:“有拜帖吗?没有?这里可不是谁都来的地方,去去去,赶紧一边去。”   重枫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掏出秋静庭给她的腰牌,她是社会底层长大的孩子,自然知道面对这种人时,你给他脸面他反而会看轻你的脾性。于是她将脸一板,做出趾高气扬的模样,说道:“我是公主府上的人,有要事要见岑大人。”   那几名奴仆将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几遍,他们看了无数人物,自然是不相信重枫说的话,但她手中的腰牌又确实属实,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去通传了。   进去府邸的过程大致于公主府上差不多,重枫见识过了公主府的奢华,但见岑婉商的府邸虽不如公主府的皇家大气,但处处透出份轻巧雅致,比之秋静庭的府中来,竟是不落下风,也不禁暗自称奇,心想坊间流传岑婉商独享圣恩宠眷,当真不假。   岑婉商是在一处小厅内见的重枫,她穿的是居家的常服,青衣宽袍,宽松舒适,显得包裹其中的岑婉商有种娇小让人怜惜的感觉,看到重枫那一刻她微微的笑起来,说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腰牌是真的。”重枫苦笑,随即朝她拱手作揖,行了个平辈之礼“若非要事,我也不敢冒着这砍头的风险。”   岑婉商看着重枫行事,眉眼间淡淡的,也没有管这种身份等阶的事,只挑了下眉头,似是不相信她有什么需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的要事,于是问:“是何要事?”   “一条人命。”重枫收敛了笑容,认真的回答。   岑婉商一直派人暗中调查重枫,自然也知道这几日她为了沙吾提的事来回奔走,于是只一凝眉,随即点点头,也不多问,只是问道:“那找我何事?”   重枫急忙摊开自己的画,语速轻快的将事情的前后因果说了一遍。此刻的她只是处于底层,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罢了,自然是不知道在高层之中,秋静庭与岑婉商之间,所潜藏的敌对与天然的对立,她只是寻求能帮助自己的人,却无意间站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岑婉商侧了下头,瞅了眼纸中的棋局,不看倒好,这一看,瞬间霞飞上脸。她颇有些恼怒的看了眼重枫,见到重枫还只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禁咳了咳,说道:“男女调笑之言,有什么好看的。”   “调笑?”重枫愣愣的回道,看到岑婉商的样子,又下意识的有些不相信“象棋也能摆出调笑的话?”   岑婉商有些羞怒,她倒不是因为重枫的话,只是她一向矜持自重,不愿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于是也冷了脸色,说道:“总之按这棋局来看,这二人有奸情。”   重枫看着岑婉商的样子,也知晓这棋局中隐藏的应该是不怎么好听的话来,再问下去,这个平素里看着温婉的女子只怕要当场发飙起来,于是有些讪讪,但又好奇的看着这棋局,感叹道:“京城中当真是人才多,连偷情都偷得这么有水平。”   岑婉商听了不禁有些好笑起来,她看了重枫一眼,微一思索,似是带着几分好奇的问:“你们定威城中,又是如何……嗯……”   重枫却没有岑婉商那般的羞涩,她打趣道:“哪有这样文雅的,看上谁了,叫上三五人,抢了就跑的也有。”看到岑婉商睁着一双美目看着自己,瞳中全是了然之色,知道自己没有吓唬住她,只好照实说来“只是那也是听说,定威城中的官老爷都是军士出身,虽然做派偶尔有些痞气,但这方面却无人敢犯禁。说到底,我们那可不比京中这样的花心思,不乐意过了分开就是。”   说到定威城,她的眉眼间展出一片的亮色,平日里被禁锢得越来越深的拘谨和小心,都似阴云散去,展露出她原有的风采来。   岑婉商看着她的表情,轻轻的笑着,她是行步生莲,人静温雅的女子,在看到重枫那瞬间的颜色时,也不禁生出了独立西北旷野的那种豪情遐想。她朝重枫招招手,让她随她一起坐下,笑道:“也曾听圣上说起过这天下的各处景致风情,只可惜我从未曾出过这帝都……”说到此节,她的声音中隐隐的蕴了些许的遗憾。   重枫虽不像青年男子那般,顿生豪情又或怜惜,但她也隐隐的有些可怜起岑婉商来,思绪转处,又想起了月夜下那哭泣着的,对着帕夏汗的声音。   “我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呢?是那时的人?还是那时的景?重枫深吸了口气,将那个总在不经意间就钻进自己脑海的容颜抹去。然后强笑道:“我们定威城不大,又地处偏僻,总是跟边疆打,小时候打架,长大了就打仗。和这里的平和安稳不一样,不去也罢。”   “总是这么打么?”岑婉商倒似来了兴致,微微的倾了下身子,好奇的问道“圣上说要安抚边民才是长远之道,定威城身处边疆,难道不更应以身作则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大翰不可一味示好,亦不可一味凶残,强敌环绕,更是要恩威并施,方能立于不败。”重枫想起远方的那位日渐衰老的边军参事,低声回答。这是很多年前,他对她说的话,现在细细想来,其实他对她抱有了太多期望,否则的话,又怎么会一再的答应她许多无理的要求,会教导她这些原本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呢?   香炉熏出异香缭绕,青铜的炉盖上,雕着的异兽端正静立,在阳光下,闪动着奢华的光华 ,似是穿越了时光静静注视着屋中的两人。岑婉商静静的听着,她的双手安静的放在膝盖上,就如同一个最好的听众。她温和的看着眼前那张年轻的脸蛋,想起这句话在很多年前时,她曾在上呈于皇上的折子上看到过,由此引发了皇上对异族大事的转变,同时也默许了定威城对外族的一些杀虐举动。可惜的是,眼前的人并不知道岑婉商对于这个国家真正的权力,也无从得知和无法想象她在那个人心中真正的地位。更不知道,就如同她一向引以为豪的记忆力一样,岑婉商也是曾诗华冠天下,腹中藏锦绣的绝世天才,否则的话,重枫一定会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慎之又慎。   “真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岑婉商轻轻的笑了一声,重枫却有些羞涩起来,回答:“我哪有这样多的想法,这是定威城中一位长者说的。”   岑婉商哦了一声,回道:“民间中也有这样纵观局势之人?若有可能,引荐入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重枫微一犹豫,她本想照实说是曹呈祥,但她毕竟不愿将她与曹呈祥的关系公诸于众,一方面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来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这个默默庇护她很多年的中年汉子。于是她摇摇头,说道:“他已经很老了,只怕是不愿入朝的。”   岑婉商顺势下来,说了几句可惜的话来,也就再没有多提此事,重枫见她不再打听,也不禁悄悄的松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其他,这才道别,岑婉商将她送至门口,看着她,笑道:“以后不要再借用殿下的名号,下次若要再来,直接叫人通传就是了。”   重枫有些脸红,急忙应承了下来,她知道这次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让那位殿下知道自己借她狐假虎威,只怕是讨不得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心中对岑婉商更多了份感激,她深深的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岑婉商看着重枫远去的背影,长长的一声叹息:“易家旧宅,定威城边军参事曹呈祥吗……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简单……继续查下去,又会挖出谁来呢?”她回转身去,心事重重的往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棋谱是源自网上的一个笑话,有兴趣的童鞋可以说下,我去找找发出来,蛮好玩的   ☆、第二十三章 凶杀   重枫从岑婉商府上出来,只觉得身上似乎都轻松了一点,她并没有想到岑婉商的种种心思,对她来说,此前易三并没有出事,而易府依然那么安静,这样的假象让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也渐渐的放下了些许警惕。   她走在路上,却没有想顺路去月伦湖另一头的公主府,那两人有奸情的事情虽然查出,但是和沙吾提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她不是受传统礼教束缚的那种文人,也不是古板守旧的卫道人士,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各种习俗和文化交杂,因此想到那个年轻小妾委身于一个糟老头子,心中也隐隐的觉得这情偷得理所当然。   月伦湖水碧波荡漾,重枫看着眼前的美景,在心中算了下时日,再过几日,也就到了放榜的时间了,若到那时节沙吾提还不能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进书院了。重枫估摸了下日子,只觉得时间紧迫,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他冤屈洗净,她心中也不禁有些着急。   她咬着下唇,如今现下,倒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又想起那一晚,陈素素冒险一人来到小巷的行为,她直觉的认为这个女人是应该知道什么的,如今时间紧迫,她想或许得使用些什么非常手段去问问这女人了。   怀着重重心事,重枫走在这帝都京城中,她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跟随的脚步,但她不露声色,路越走越偏,人越来越少,拐过了一处破落的街口,几个魁梧的大汉一下子现身出现,呈品字形立在重枫面前,为首的人狰狞着笑脸看着重枫:“你这小娘皮倒真会走路,选了这处人静的好地方,特意让哥几个爽爽么?”   重枫面无表情,她在定威城听过比这更污秽的词句很多次,所以她心绪平静,并没有因此而恼怒或者生气,反而是安静的看着他们,勾了勾唇:“是啊,这确实是我特意为你们选的地方。”她的脚尖轻轻的点了点地面,她本就是只有十五的豆蔻少女,此刻这样的动作再配上那样的话,当真是天真稚美,青嫩可人,让几个大汉都直愣了眼,只觉得一股热流往腹下三寸之地涌去。   但是很快,为首的这股热血就再没机会流向其他地方,只见青影划过,仿佛平地起风雷,哀号过后,为首的已经双手捂着下体,口吐白沫,双眼翻白的倒在了地上,见到他的惨状,他身后的几人不禁退回了几步,下意识的夹了夹自己的双腿。   “是不是很爽呢?”重枫问的声音十分温柔,随意的捏了捏拳头,那秀气的拳头随之发出了一阵噼啪的响声。若在平时,这些粗鲁的汉子或许会笑话这个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动作,但是现在他们却透过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可怜的家伙身上感到了一股惺惺相痛的蛋疼感,而面前这个看上去无害的小姑娘也显得杀气腾腾了起来。   重枫自然是不会管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她打算好好的出一口最近的憋屈气,再让他们交代事情的缘由,所以她特地选了这么一处地方,自然是不能平白的浪费了。   就在巷子里上演一出单纯揍人与被揍的惨剧时,在街边的另一方则静静的立着一辆马车,车里的男人悄悄的撩开了一点布帘,注视着对面的巷口,那巷口有一处拐角,在这里看不到里面的状况,但是男人并不担心,只是对付一个小姑娘而已,他觉得自己已经派了足够多的人手去处理这件事了。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里面出来什么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些地痞流氓的习性,但他并没对里面那个可能即将受到摧残的小姑娘有什么同情,他只是回过头来,温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和善的问着身边素衣的女子:“素素,你确定是她吧?”   女人的脸上还残留着一抹情欲的微红,她斜着眼睛看了眼窗外,点点头,声音柔腻的说道:“就是她。她与那异族的女人一起来的,就是我在口袋巷里看到过的人。”   男人于是笑了笑,揽过女人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还好有你,要不我们这次就出大篓子了。”随即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阴晴不定,于是微微的沉了沉声音,说道“不行,不能叫他们把人搞死了,我还有些用处。”   他也不管女人那惊讶的表情,径直下了车,来到巷口,却见几个男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而重枫则轻轻的踢了踢其中的一人,抬眼看到了这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这个前一晚她在寺院中看到摆棋局的那个男人,笑道:“看来他说的没错,你果然在这附近候着。”   男人见到重枫安然无恙,自不用说其惊怒之情,但他脑子转得极快,当即转身就跑。重枫怒斥一声,追了上去,张开手就朝他的衣领捉了过去,她满有把握拉住他,然后让他说出真相。但出乎重枫的意外,这男人明明脚步虚滑无力,但就在重枫要抓住他的那一瞬间,却将肩膀一缩,整个脑袋就像只乌龟一样的一伸一缩,整个人绕着重枫的手滴溜溜的转了半个圈子,如有神助般的脱离了重枫的掌握之中,饶是如此,他的领口也被重枫临时的变招拉下了个缺口来。   男人看了眼重枫,他的手还放在后领,看着重枫的眼神里透出后怕,然后他拔腿狂奔,像只兔子那样冲了出去。重枫自然是不会让他逃脱的,当即追了上去,但她的眼光去被地上的一个小东西给吸引了过去,不由的蹲下身子,将那个破旧的,似乎还残留着那个血色夜晚泥土与血的香囊拾了起来。这是她那晚发现的香囊,这是陈素素那晚从她手中夺去的香囊!   重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悦与一丝困惑,喜悦是这个男人竟真的跟那起凶杀有关,困惑的是,她想不通这样一个明显的证据,为什么没有被销毁,却太过巧合的掉落在自己面前。   是陷阱,还是机会?是追,还是不追?   重枫只犹豫了不到三秒,她弓起自己的腰腹,如同一张张到极致的弓背,以脚为弦,以地为力,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弹了出去。她不想再等下去,沙吾提不能等,她不知道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还能不能有下一次,更为关键的,她对自己有信心,若是做不到擒拿真凶,但好歹,也可以全身而退。   男人连滚带爬的冲上马车,狂吼着叫车夫甩鞭赶路。陈素素看着男人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知晓决计不是什么好事,她急忙给男人擦着汗,却眼尖的看到他身上的香囊已不见踪迹,她不由的慌了手脚,泣声道:“怎的怎的又不见了?若又是被那人拣到…”   “你懂什么?”男人朝着女人吼道,看着女人的样子,他不禁b将女人抱进了怀中,低声说“我也不想啊,没有关系,就算她知道也没有关系,若她知道我们身后的人,就算有长公主在背后又如何?我们不需要怕任何人…”他喃喃自语着,就像是在给女人以安慰,也像是在给自己安慰一样。   两人正抱在一处,突然车夫发出了惊异的喊声,男人急忙拉开布帘,回头望过去,不禁惊异的长大了嘴巴。车后的重枫不知从何处抢来了一匹马匹,竟完全无视于街道上来往的人,或是跃马纵空,或是驱使马儿旋步后退,简直就是一出精彩至极的马术表演。最要命的是,她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了。   “快…快去…”男人情急之下叫出了一个地点,他真的是被吓到了,他相信身后的少女若是抓到自己一定不会轻易绕过自己。他急于寻求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躲避,所以他只能去那个地方,想要借助那位大人的背景和权势,去逼退追在身后的少女。   马车与马在京城的马路上追逐着,把这京中搞得混乱一片,不时有骂声响起,京中卫队们只远远的看着马上少女亮出的信物,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远远守在一边不敢前来了。   两方人马一前一后的追逐着,朝着月伦湖方向缓缓靠近,重枫皱起眉头,她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起来,常年在刀口打滚的生死预感给了她不详的警告,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背后那缠绕着白布的刀,手腕翻动,那布条被解下来,拖在了身后,就像一张大而惨白凄凉的幡布在身后飘扬。   月伦湖人并不多,少了行人的遮拦,双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重枫眯起了眼睛,她的身子俯低,双腿夹着马腹,做好了冲刺跳跃的准备。也就在此时,空气中细微的流动和某种特殊的味道传了过来。随即热浪沸腾朝向重枫扑来,重枫不及细想,她的身子已先于她的头脑做出了反应。她用力的蹬踏着马儿的背部,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尽可能的蜷起身子,护住了自己的头部,然后在地上几个翻滚,这才堪堪停下来,就算如此,因为强烈的摩擦,她的手臂与腿部处的衣服也破损严重,血液从裸露出的地方渗出来,显得极其狼狈。   但重枫已经顾不得去看自己的样子了,她抬起头来,只看到前方的马车极其的悲惨,整个已经倾倒在路边,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掩盖了里面的人。重枫只听到里面传来哀号声,但是很快,连这哀号也渐渐衰弱,最后消失无踪了。   重枫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幅惨状,她没有闻到任何火药的气味,也看不到任何陷阱的痕迹,又有谁敢在这月伦湖畔去设下这样的陷阱呢?事实上,若是重枫刚才慢了一小步的话,就连她自己也会扑进这突然涨起的火焰之中,落得和里面人一样的下场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将心中翻腾的种种情绪强自压下,竖起了自己的刀刃对着前方那静立的树林,说道:“是谁?出来!”   是的,那方有人,她能感觉到那尖锐得仿佛要刺穿她身体的锐利目光。敌人!危险!她的直觉在不停的发出警告,但是她知道,在现下的这种情况,她不能逃,绝对不能逃!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这段有点玄乎,所以对于没有看过前篇镜花的童鞋们,我稍稍的解释下,这个架空的世界还是有像法师的神奇玩意儿的,但是他们有自己的特定门派“星家”,他们称呼自己为“星见”。他们观察天上星星运行的轨迹,去判断天下的运势,以及众人的命运走向。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是天神的赐予,用于纠正或是修正命运的方向。虽然他们的能力十分神奇,但是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比如像本章的火焰,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发作后也有极长的虚脱时间。只有高等的星见才拥有一定的能力。所以他们很少出现,也很少使用自己的能力。   ☆、第二十四章 一笑倾人      树林后静默了一阵,然后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咳嗽声,随即车轮扎扎声起,一个孔武有力,半身裸露的汉子,毕恭毕敬的推着辆红木轮椅走了出来,从那抚摸得光滑的扶手来看,这已经是用了许多年的物件了。轮椅上坐着穿着黑袍的男人,低低的咳嗽声从他的肺部发出来,绵长急促,就仿佛是要将自己的生命都咳出去一样。   就这样的两个人,可是重枫却没有放松警惕的感觉,相反的是,她的背后仿佛有千万根尖刺对准自己,随时准备着夺走她的性命。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有动。只是和重枫的如临大敌不同,黑袍的男人只是专心的咳嗽着,而推着他的汉子则如同一个最专业的仆人那样,低垂着眼立在黑袍男人的身后,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但是重枫相信,一旦她动手,那个人一定会比任何人反应都更快。   寒风吹动,马车里的火焰逐渐熄灭,凉意再次席卷过月伦湖畔,重枫的心中也不禁闪过了一丝焦虑来。   “回去吧,今次我们可以不要你的命。”   男人突然的话让重枫微微的一愣,她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看着他抬起的,从那黑色的兜帽里露出来苍白得病态的脸。看着这样一个病弱苍白的男人,哪怕加上他身后的那个人,又有怎样的底气来说出这句话呢?   男人并没有在意她的呆滞,只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虽然你的反应足够敏锐,但再来一次的话,我相信你再也无法躲过这样的火焰。”   这话听在重枫耳中,却让她平白的生出闷气。她虽然不明白这样的火焰到底是怎么来的,这和她平日里真刀真枪的战斗有些不同,但是既然是杀人的话,所有的手段只是手段,目的只有一个。而若论到杀人的领域,重枫自觉自己足可以当个极具专业素养的职业人士。所谓文人相轻,其实换做任何一个职业,两个高手对决,总是免不了这样的想法,重枫也是一样。   所以重枫只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的刀光在眼中闪烁,鲜红的舌尖划过唇角的那刻显出丝妖娆的妩媚来。但对面的那两人似乎并未所见,而重枫也全然无所察觉。   双方凌然对峙着,一种无形之势似是扶摇而涨,终于,那男人沙哑着声音说道:“掉臂独行,刚克之性,古人诚不我欺。”重枫听不懂他那些神神叨叨的言论,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脚步一错,就在她踏地想要偷袭的那一瞬间,男人将手指指向了重枫。   “白虎,陪她玩玩吧。”   于是那一刹那,男人身后那个好像木雕一样的侍从抬起了双眼盯住重枫,仿佛一只噬人的猛兽被唤醒。   就在重枫和突然杀出的两个人对峙的时候,一骑黑骑在长公主府前停了马匹,马背上的骑士显然是和守门的仆役相当熟习,也不及寒暄,那些个仆役们就急忙奔进牵过了缰绳,将骑士领进了公主府。   “殿下,世子。”和大翰中的人不一样,骑士站定在帕夏汗与秋静庭身前,将右手紧握成拳叩击左方心脏处,这是朔北草原的规矩,这个骑士自然也是帕夏汗帐下的死士,随同幼年时的她一起来到南方的伴当之一。   骑士稍稍的抹了一头的汗,低声说道:“不负所托,属下总算是查找到一些事情了。”   言罢,他将那陈素素的事情一一说来,自然也说到重枫遇到的那位年轻的男人,这骑士查探也当真是有些门道,提起那男人的背景身世也是无所不包。但那男人家中世代经营玉器,却也都是小本买卖,他本就是家中独子,自然而然的接了家中的生意,哪怕和那陈素素有些奸情,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事。那骑士倒有些不以为然,只是限于职责,多说了几句。   “世代经营玉器,怎么又会和粮油生意搭上了线?”秋静庭突然问了一句。   那骑士微微一愣,然后回道:“据说他旗下几家玉器行生意兴隆,所以转了心思做其他行当。”   “……其他行当?”秋静庭笑了笑“粮油虽许私营,但凡客商都需有朝廷批文才行,他找的这对象也不过是个小本买卖,算不得富裕,何必找他?恐怕是另有玄机。”   帕夏汗微微的点了点头:“恐怕此人背后还有些背景,得细细的查探才行。”   两人对望,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忧色。秋静庭踌躇片刻,叹道:“若是事关朝廷的一些人,只怕……”   “我理会的,只要沙吾提性命无忧就好,其他事么……”帕夏汗微微一顿,看了眼秋静庭。秋静庭虽然一向是地处高位,且心思敏锐深沉,但她毕竟是被宠溺着长大的,而今也不过才方方十五而已。帕夏汗又怎么看不出她隐于平静外表下的那丝焦虑与顾虑,所以她只是淡淡的微笑着,伸过手去,握住了秋静庭的手掌,没有再说其他。   “另有一事…”   那伴当脸色忧虑,刚想再说什么,却听外面脚步声响,又有几个仆役带着京都侍卫的人上前来。那几个侍卫腰间并无佩刀,显然是刚才除去的,他们带着丝惶惶不安的表情,谦卑的跪下行礼。秋静庭微笑着将他们扶起,举止之间尽显端雅大方。能混上京都侍卫的多半都是贵族子弟,秋静庭自然也不能让他们太过难堪才是。   细说了缘由,秋静庭却是脸色一沉,原来这几个侍卫是来诉苦来了,说某某少女追打一男人,还抢了侍卫队的马,一路横冲直闯云云……关键是,她的腰上挂着的是明晃晃的公主府上的腰牌。想当然尔,这少女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那个黄沙上轻狂,京城中小心的重枫。   “这……这个……蛮子……”长公主活了十五年,哪里见过在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撒野乱来的人?气得嘴唇微微一抖,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揉着自己眉头,都不知道是该承认重枫是自己府上的人呢,还是把脸一板,装作不认识她。   倒是一旁的帕夏汗轻轻的笑了两声,细细的问起重枫追的那人的样貌。虽说那人是坐的马车,但一开始的时候,他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还是有不少人看到那人的样貌了。再经由侍卫们一细说,帕夏汗只下意识的看了一旁的伴当。他只是沉默的对自己的主人点了点头。   秋静庭也注意到了这个眼神,她是何等聪颖的人,马上就想到了那名男子与此前说的恐怕是同一人。人的内心就是那么奇怪,同样的事情,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就有不一样的结论,得知重枫与己方原来目标一致时,秋静庭立时将此前因重枫而起的尴尬微恼之色抛了开去, 反倒是隐隐的对她孤身一人犯险有了些担忧和佩服来。   问明双方的去向,正正是朝着这月伦湖畔,只是因车夫一开始时车夫的方向并没有朝着这边,而且两方动静虽大,但毕竟走的是民道而非官道,所以反而让这些侍从们抢了先去。秋静庭闻言,皱了皱眉头,她自然想到那人应是去找后台了,一想到那人的后台就在这月伦湖畔,她心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更多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得失顾虑。于是她吩咐马车备上,着急赶过去,看一看那胆大包天的重枫究竟会揪出怎样的后台来。   秋静庭在一旁主持大局,而帕夏汗则侧耳听完了自己伴当刚才那些未尽的话,她的脸色随着伴当的言语渐渐深沉,最后只是沉默了一下,便走向了秋静庭,在她耳边低声道:“那苦主背后的靠山是谢家。”   秋静庭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眼帕夏汗,却见帕夏汗沉重的朝她点点头。秋静庭深吸了口气,看着满室那些虽然脸色谦卑着,却无不竖起耳朵偷听的人们,然后道:“上车再说。”   “真是谢家的人?”车轮方动,秋静庭就沉着脸色问道。帕夏汗点点头,言语中含着顾虑和不解:“苦主是谢家的人,虽然只是谢家众多关系网中的底层。但是谢家就是谢家。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去招惹。”她看了眼秋静庭,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只可惜秋静庭并没有注意到帕夏汗的眼神,她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撩开帘幕看了眼前路,低声道:“希望重枫能将那人就此击毙,然后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好。”   “希望如此。”帕夏汗应道。所谓立足不同,所见所想自然不同,无论是秋静庭也好,帕夏汗也好,她们所处的位置都是现在的重枫无法企及的高度,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物,也能从背后发掘出盘根错节的幕后来。谢家是如今皇上的母家,有资格和实力动到谢家头上,且有计划挑起代表着草原的帕夏汗的人并不多,就秋静庭来说,更加不愿去深想,她怕背后是她不愿去猜想的那个人。   双方各怀想法,一路行来,且听到惊呼阵阵,帕夏汗拉开布帘看了一眼,只见一道黑影如苍鹰划过,而就在他的上方,重枫持白虹掠下,似惊雷而起,就朝那黑影落下。帕夏汗微微一愣,她几乎是同时看到了这两个人影不远处,那个乘坐着轮椅的黑衣人后,立时就跳下车去,这一刻,她失去了平日里的清风云淡,只是露出了一脸的惶恐惊诧来,高声喊道:“住手!不能杀他!他是…”   声音传到了重枫的耳中,她回头斜乜了帕夏汗一眼,突的就露出了一个笑容,似是在嘲讽着什么一样,却偏生出了种无畏无惧,混合着英气与妩媚的感觉来。随后,刀声呼啸而过,将那名叫白虎的男人刺了个通透。   “…他是,星见的人啊…”   也就在此时,帕夏汗终于喊出了她未完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没有外网的工作,只好周更了   ☆、第二十五章 各人的道路   秋静庭的脚步比帕夏汗慢上了几步,但重枫那于空中惊艳一笑,那雷霆一击依然落入了她的眼中,她看重枫与那个叫白虎的汉子一起落到地上,看着她惬意潇洒的将长刀一挥,忍不住低声说了句:“当真…是个蛮人…”   只是这话音中,有多少的伤感与惊叹也许连小公主自己也说不清。从那天高地阔来的人,似乎总有这样的蛮气,不问道理,不管星命,长刀之前,一无反顾。以力破巧,以力破人,以力破命。现在的重枫是,当年的帕夏汗又如何不是?   秋静庭看着一旁眼露迷茫之色的帕夏汗,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声:“这偌大的京都,也许真的是个折翼鸟笼。”   但她与帕夏汗毕竟是人中龙凤,瞬息之间就将脑海中翻腾的情绪尽数掩去,朝这那轮椅上的男人点头行礼,说道:“沉香大人,好久不见了。”   轮椅上的男人亦是点头致意:“见过殿下,世子,下官腿脚不便,还望见谅。”   秋静庭笑着摆了摆手,又寒暄了几句,双方都避开了对方为何在这里,就仿佛身边没有烧焦的马车,没有死去的仆役,没有活着的重枫。这多少让重枫有些愤愤,但是在场的谁不比她背景深厚,没看到自己的公主靠山也得温言相对吗?所以重枫也只能沉默的,不甘不愿的立在一旁,跟木偶似的看风景了。   谈了一会,那名叫沉香的男人露出困乏,于是秋静庭便让一侍从推着他回去了。   重枫见罪魁祸首要走,却是有些着急起来,唇角刚一动,一只柔荑恰好伸了过来,按住了她刚要抬起的手臂。   重枫侧头望去,却见秋静庭正看着她,摇了摇头。重枫说不清面对的那双剪水眼瞳中有多少的请求,有多少带着哀伤的顾虑,但那刹那间,她的心尖却莫名的一颤,鬼使神差的将那些待喊出的话滚落肚中,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了。   于是,三个人并肩而立看着沉香潇洒退场,随后秋静庭又几句打发走了那些随同的京都卫队的侍从,这才叹了一声。帕夏汗也是一叹,和秋静庭不同,她的眉头锁的更紧,她看向重枫,问起了此前的事来。重枫也不打算隐瞒,她看出此前与她斗得昏天暗地的两人来历非凡,气焰又极为嚣张,再加上帕夏汗最后喊的那一嗓子,她知道自己此次怕是得罪了自己惹不起的人。于是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说完以后,秋静庭倒是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来:“该说你无知无畏,还是什么好?星见的人你也敢杀。”   重枫没有开口,她是个西北来的不讲规矩的蛮人,不代表她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常识,正如当初在黄沙上的那席长谈,星命的故事早就深入了从公主殿下到野蛮举人的思想中。所谓苍天之下,以群星为轨,以九州为车,以星命为道,世界方如马车徐徐往前,而星见则是赶车的马夫,确保这辆巨车始终行进在它应有的轨迹上。所以对这些命运的代言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头百姓心中,都有一份由衷的敬畏之心。   可是重枫毕竟是个不讲规矩的蛮人,她幼时坎坷,历经磨难,拼尽九死方得一生,这是她杀出来的生命,哪里又是什么命运?她不信,所以不言。   “总之此事再无需提起,那二人已死,也无对证,就此事了吧。”帕夏汗说道,她有些烦躁,似乎总有什么不详的事正在发生一样。   “他们往这月伦湖畔跑来,说明他们的靠山就在此处。眼见沙吾提的事情就能明了,你真的不查下去?”   帕夏汗看着重枫,看着她那双异常坦直清澈的双瞳,沉默了片刻,却有突地一笑:“我有我的理由。”   重枫想了想,又问:“你怕了?”她见识过帕夏汗对那个名叫沉香的男人的尊敬,而她却曾与他挥刀对抗,甚至不落下方过。这样的经历让她在无意间有了似乎可以和眼前人对抗的错觉,连说话也不自觉的犀利起来。   跟着是长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许久后,帕夏汗这才神情复杂的回答:“人总要有畏惧的东西。我畏惧这所谓的命运,那么你呢?”   这是出乎重枫意料的坦诚之言,重枫默默的看着帕夏汗,她自然也有畏惧的东西,可是她没有帕夏汗的坦诚无畏,她不敢说。于是她仿佛是泻去了斗志的公鸡那样,连肩膀都有些微微的耸拉起来,拖拉着自己的刀低声说:“就算你不去查,我也会去试试。”   “沙吾提的性命无忧,你又为何非得查下去呢?”帕夏汗和缓了些颜色,好言相劝道。   重枫摇了摇头:“这和他的性命无关,我只是…太了解那种无辜者的不甘。”   她看着秋静庭与帕夏汗,看到她们两人露出的那丝不解,苦笑了下。她们自然是不会懂得这样的感受,所以重枫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就当是了却个想念吧,星见的人既已出手,那线索也许和他们也有关系。我今晚最后再去探一次,也算给自己个交代。”   帕夏汗还想再说什么,秋静庭却只是朝她摇了摇头,问道:“记得我曾问过你那个问题,如今你也见识到了这深不可测的手段,那你还是不信这星命么?”   “杀人有很多手段,可是,这和所谓的命运,又有什么关系呢?”重枫没有犹豫,只是反问道。   秋静庭静默了一下,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去吧,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宫一应担下。”   重枫一扬眉头,朝着秋静庭笑得阳光灿烂:“既然如此,那你的腰牌我便暂不归还了。”她似是怕秋静庭反起悔来,撒腿就跑远了。   秋静庭看着重枫的背影,想了想,忍不住掩嘴轻轻的笑了笑,随后一转头,正正对上了帕夏汗看着自己那复杂的眼神。   “我们走吧。”帕夏汗温柔的说道,拉住了秋静庭的手。秋静庭轻轻的嗯了一声,任由眼前这个艳丽而高挑的女人拉着自己缓缓前行,帕夏汗没有说话,但秋静庭却想了又想,这才低声说道:“她很像以前的你。”   握着的手突然紧了紧,帕夏汗回过头,她的眸光温柔似水,那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只对着秋静庭的柔情眷念:“我明白。”   或许曾经的苍鹰被剪了羽翼,或许曾经被眼前人欣赏的洒脱成了层层伪装,或许她所等待的秋静庭还是太过年轻,还不懂她所背负的沉重,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苏帕哈家的人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只为了此时此刻,那个人的手还牵握在自己的手中。   话分两头,就在秋静庭与帕夏汗回家的时候,监狱里的沙吾提正仰望着45度角的忧郁看着铁窗外的天空,想着平日里无视,现下却显得尤为珍贵的自由。   身后的牢门传来了吱呀的声音,沙吾提回过头去,却见重枫笑眯眯的看着他。沙吾提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却又抖动着肥肉埋怨起来:“好你个重枫,来看本少爷,都不带些吃食过来!”   重枫哈哈一乐,奚落道:“你在这倒是又胖了许多,怎的还记挂着吃喝?”她一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贴身藏着的锡壶,一扬手,将它扔给了沙吾提“叫酒家给你热好了的。”   沙吾提手忙脚乱的接过,感受着锡壶那似乎带着少女体香的温度,愣愣的看着重枫,看着她满不在乎的脸色,心中一暖,饮了一大口,酒气过喉,似乎连身上都变得温暖起来。   “找我何事?”寒暄过后,就是正事,沙吾提不蠢,他看着手里的酒,心想铁公鸡也舍得拔毛了,该不会这是给自个儿赴刑场前的饯行酒吧?这么一想,又顿时觉得自己亏得慌,想他少爷是何等金贵的命,临到刑场,却就值这街边二钱银子,不知掺了多少白水的破酒。   这番想法变换全落入了重枫的眼中,但重枫素来在金钱方面脸皮极厚,所以稳坐如山,将这几日里的经过一一说来。一来沙吾提是当事人,理应知晓,另一方面,此事的结果前路未明,多半就此结束,她也要给沙吾提一个交代。   沙吾提沉默听完,默默的喝着酒,然后抬头,说道:“我看此事背后不简单,很可能是透过我针对其它人。你不要再查下去了,星见的地位太过特殊,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重枫将对秋静庭那些话又说了次,见沙吾提还想再劝,又笑道:“我有殿下做靠山,你又担心什么,想来性命应是无忧。”   沙吾提这才点点头:“也好,若不去一趟,我也难以安心。”   两人默契的不再提其它,只是畅所欲言,说些逗趣解闷的话来。   而另一方面,就在扬酥湖畔,与太学隔湖遥遥相对而立的巍巍建筑里,沉香正沉默的推着轮椅行进在暗色的地面上。他早已将公主派来的侍从遣了回去,又谢绝了同僚们的好意,只是沉默而坚毅的往前,一直来到大殿中。大殿建筑得极有特色,四周光线昏暗,却偏偏在中心处破开一处琉璃天光,他抬起头,看着静立在中心的老者,看着天光倾泻而下,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幕。   “沉香,你这次的任务做的很好。”老人低低的说道,他已经很老很老了,静立的时候,就仿佛一段枯朽了的木头,没有一丝生气,但他的声音却是很温和“第一次杀人,心中应该不好受吧?”   沉香低下了他面对长公主都未低下的头,谦卑的回答:“一切都是星星的安排,沉香只是走过预定的道路。”   “若是以后你需要泯灭自己的内心呢?又或者有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呢?”老人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继续问。   “世间一切总有消亡,唯有星命永存。”沉香抬起头,他的呼吸急促,苍白的脸上有丝病态的潮红“这是星命赐予我的道路,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沉香不悔。”   暮色将沉,岑婉商停下了一直书写不停的笔墨,帝国的大事一一从她手中滤过,就如同最好的纺织工,将一团乱麻牵引成丝,方能织就最美的绸缎,呈交给主人品观。   她将眼光落在了案头的那宗卷轴上,那里有一个曾经显赫家族的没落惨案,那里有一个边军参事的人生起落,可是她还在等,等着探子将一个寂寂无名的少女的经历递交过来。   秋风寒窗,窗外已不见落叶,想来不久后,就是白雪皑皑的冬季了。岑婉商轻轻的将手捧到嘴边,呵了口气,低声道:“易府屠府的十月,记得那年圣上还赞过红叶格外红艳,枫红似血…”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数写错了- -   ☆、第二十六章 ?那些前世今生      天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重枫闭上眼调息着自己的内力。夜色幽暗,狱中烛火昏黄,沙吾提半摇锡壶,带着三分的醺意看着眼前这个眉间眼角分明还带着青涩的少女,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健康的麦色肌肤上投下的阴影,将那双清亮的眸子蒙上晦暗不明的意义。   沙吾提屏住了呼吸,他似是有些不敢打扰对方,总觉得会唐突了一个美好的印象一样。其实重枫比不上秋静庭的静美,也比不得帕夏汗的明艳,她的长相过于普通,只是她的专注给了她一分由内而外的气质,一旦被人发现,就很难移开眼睛。   那眼睑下的阴影微微抖动着,重枫缓缓张开眼,对上了沙吾提,然后微微的笑了起来:“我要走啦。”   “…一路顺风。”沙吾提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带着丝讪讪的说道。   “承你吉言。”重枫点头,她和沙吾提的表情都很严肃,因为星见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重枫虽然夸下了海口,但她心里清楚,若她真的在星见的地方死去,就算有长公主做靠山那又如何?所以重枫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息自己的状态,就像是在定威城的时候那样,只有足够谨慎和足够重视,才不会死去。而对重枫来说,这个世界,没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了。   走出狱门,重枫抱着自己的长刀,那刀被布条包裹着,又细又长。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从远方陡然进入繁华世界的少女,抱着包裹着的乐器站在街头,迷茫的面对这陌生的帝都。她带着依恋的表情轻轻的蹭了下刀身,然后认真而专注的将长刀背在身后,迈进了这沉沉黑夜中。   扬酥湖的一半是太学院,人流如织,而另一半却是安静冷清,黑檐沉檀的建筑,低矮的屋角,远远看上去,有种肃穆而神秘的感觉。或许正因为这种感觉,帝都的百姓在路过这座建筑时,都远远的绕开路去。   所以,当重枫走到这座建筑下时,无论她的所在地多么偏僻,都显得那么的显目。所幸门口并没有守卫,重枫得以悠闲的观察它的暗灰色的围墙和大门。   在短暂的犹豫后,重枫选择了爬墙。这种小毛贼似的举动,重枫做起来毫无压力,她甚至在想自己似乎进了帝都以来,就似乎在不断翻墙中度过。   小心的落入地面,重枫伏底了身子,她谨慎的扫视着四周,今夜的天特别黑,连星光都不曾透露一丝来。不知道这样没有星星指引的夜晚,星见们是否还能通过这样的夜色来探知自己的到来。   但是这周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重枫轻点着脚步,她听不到说话的声音,连风声和虫鸣都似乎消失了,只有她自己的衣衫行走时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音。   重枫慢慢的靠近了主殿,她眯着眼睛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看着从里面透出来的,昏暗的光线。   “就好像在说,我是个陷阱,快踩进来一样。”重枫压低了声音自语道,然后笑笑,她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她,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准备离去。只是一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的道路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层层的迷雾,将来路隐匿其中,不知归途了。   重枫解下了身后的长刀,抱在怀中,不敢妄动,雾气如流水那样从她身边流过,带来了遥远的,如同梦境一样的呼唤声。   “雅…小雅…你回来啊!”   那声音从一开始的飘渺,到最后的清晰,重枫颤抖着身子,缓缓回头,身后的主殿不知何时打开了门,声音就从里面传来,一声一声,最后成了声嘶力竭的呼唤。   重枫低下头去,她朝主殿迈了一小步,只犹豫了片刻,抬起头,看着殿门口那些雾气聚散,汇拢成一个妇人的样子,她穿着这个世界的人视为伤风败俗的露臂长裙,披着长发,朝重枫伸出了双臂。   重枫默默的看着她,过了很久很久,才似乎终于确认了眼前的女人,低低的,用几近陌生是口音喊了一声:“妈妈…”   就在距离重枫不远处,主殿后的偏殿里,数十个身着黑袍的星见围坐成圈,低声念诵着谁也不懂的咒文。那声音高高低低起伏着,每一句都如此沉重,念诵出一句都会消耗掉人自身的元气,让他们的脸色苍白一分。   而距离他们不远,沉香默默的看着眼前的镜子,镜中出现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倒影,而是重枫和她正在经历的幻象。在沉香身边,一个垂髻小童好奇的探出头来,他带着丝畏惧与崇拜的问道:“先生,这人说的是哪的话啊?哪个奇怪衣服的女人又是谁?”   在这样一个从小在星见长大的孩子,总是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少宗主与宗主大人更为博学的人了,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知道。   但这一次,小童却失望了。沉香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他的双瞳紧紧的盯着镜中的两个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打扮,听过这样的话…不过,这不是迷魂大阵的目的,我们只需要知道她的弱点…”   “对付这样的一个人,需要动用到大阵吗?”小童又问,事实上,从重枫进入星见庭院的那一刻,大阵就已经启动,这是消耗很多人生命的一个阵法,小童担忧的看了那些黑袍人,今天以后,他们中的很多人就再不能为星见服务了。   “…我有预感,这个人会成为最大的变数。”沉香回头看着身边懵懂的孩子,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人心是世上最难把握的东西,百年前,因为破军的决策,让大翰失去了它命定的最大的敌人。所以动乱才会从内部而起,为了将这轨道重新修正,群星才会再一次聚集…”沉香看着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低声的说着“不能让例外再一次出现…可是人心啊…”   “妈妈…”重枫低声喊着眼前女性的名字,她往前走了一步。   女性含着眼泪的张开双臂:“跟我走吧,我和你爸爸都好想到你…”她看着重枫顿住的脚步,又疑惑的问“你还在留恋什么呢?”   “留恋?不…我不留恋…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空调,没有汽车和洗衣机…”重枫恍若梦魇般的回答,每一个词,她都要思索良久,才能发出正确的读音,最后,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妇,眼底浅浅的泛上了泪光“妈妈,你看,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我忘记了那么多,甚至连你的样子也记不清楚了…有的时候,我都在想,究竟在那个世界的二十多年的人生,是我的一场大梦,还是我现在就在一场醒不过来过来的噩梦中…”   眼泪终于滑下,她的手指摸到了冰冷而粗糙的刀柄,将她冻得打了一个寒颤。她看着眼前的少妇,深深的看着,似乎要把她的五官刻在心底一样。   “我不会再忘了…”她喃喃的说道,手腕一抖,缠于刃上的白布划落,就有如那扬起的刀光,惨白冰冷浸透了人心。   她没有看那个倒在她脚下,又重归于雾色的少妇,她只是沉默的,用力的握住刀柄,重新踏入了雾中。   雾气沉沉,重枫听着自己的脚步空洞的声音,安静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很多负面的情绪都会接踵而来,可是重枫很安静,被黑发覆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这样的平静连雾气也似乎受不了,开始流动起来,终于有人影隐隐浮现。重枫抬了抬眼,重又垂下头去,她看到自己穿着的是染血的虎头锦鞋,鞋面上绣着小小的易字。拿着长刀的手也变得胖乎白嫩,长刀变做了匕首,却还是那么沉。   “都安息吧…”重枫叹息,她走过一具具尸体,那些人睁大着惨白的眼看着她。重枫没有表情,她只是搂紧了怀中的匕首,就像很多年前那样,紧紧的搂着,不敢松手。   “留下來陪着大家吧。”有人这么说着,健壮的身体立在重枫面前,就如同一道雄伟的墙,曾替她挡住外面的风雨。   小小的重枫努力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爹。”   “陪着大家,这不好么?一个人,太累了。”男人蹲下身子,他温和着脸色看着重枫“这一次,大家都不会离开了。”   “…”重枫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鞋子,她已经隐隐知道前路有些什么了,那些不想回忆的往事,那些死去或者活着的人都在前方等着她。   “如果我留下…你们会怪我的。”她回答,手中的匕首刺向了男人的心窝,于是男人如同一阵风那样消散开去。   前途迷迷,重枫漠然的走着,圆乎乎的手脸渐渐的消瘦下去,锦鞋变做了破布,衣衫成了散发着臭气的累赘。   重枫慢慢的停下脚步,眼前站着的是两母子,温和微笑的母亲,还有她痴傻疯癫的儿子。   “孩子你饿了吧?来,这是吃的。”妇人看着重枫的眼中充满了怜悯。   “媳妇…媳妇…”傻子却在妇人身后痴痴呆呆的嘟嚷着。   “…你是好人,可是,对不起…”重枫苦涩的笑了起来,抬起手,手中的匕首变成了柴刀。   妇人倒下了,重枫看着那个痴呆的傻子,傻子也看着重枫,呆呆的问:“媳妇,你要杀我吗?”   重枫微微一愣,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晚,眼前的傻子闯进她的房间,就要压倒在她的身上,她拼命的去敲门,哭喊着,直到听到门外那个一直对她很温和妇人哭泣的声音:“闺女,你就当我们家的媳妇吧,大妈会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的。”   当时的绝望就如永远不会天亮的黑夜,深沉厚重,盖住了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是一直对她很好的人。   “其实我不想杀你们,如果…”重枫摇了摇头,举起了刀“已经没有如果了。”   那就往前走吧,总有一日,会有个终点的,不是么?   总有些人出现,然后倒下。   为了一碗米饭而想杀人的乞丐,想要贩卖人口的口蜜腹剑的骗子…行走过的路又总那么艰难,遭受饥荒的村子,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是饿慌了的野狼;荒漠上呼喊着的马贼和蛮人,他们可不管食物是人还是野兽。   手中的柴刀变成了弓箭,弓箭换成了马刀;城镇变成了荒漠,荒漠最后凝固在了定威城。重枫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陌刀,回首看了眼消散在雾气中的定威城,她送走了曹呈祥,送走了带过她,教过她,救过她,却最终死在她面前的老战友。她不记得挥刀挥了多少次,挥刀不代表冷漠,直面死亡不表示不畏惧。只是她沉默而执着的行走,朝向那梦中的大城,那个遮盖了阳光的大城走去。   “我想这路快要到终点了。”重枫喘了一声,将头半生再活一次,却都不是些什么很好的回忆,所以她有些疲惫的吐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盈盈微笑的少女“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幻影里。”   “那得问你自己了。”少女轻轻的笑着,她的举止与行为都那样的端庄美丽,反问起人来的时候,也显得俏皮可爱。   “看来就连在幻觉里,你依然那么聪明。”重枫微笑起来,她头一次没有去注视自己手里的武器,只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你说说话,就像在那片沙海的时候。你看,我的前半生总是那么劳累,都没有人好好的陪我说过什么话。”   “其实我以前…嗯…很久以前,那是你我都还未出生的时候,是想当一个画家的,可惜出了点车祸…”少女没有开口,重枫却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可是后来却成了一个小破孩子,不过还好家里很有钱,能败家。我想我大概能成为一个诗人或者别的什么…你知道的,每个穿越的人总是这么想…可惜后来,我发现,原来我只有杀人这件事办的还不坏。”   少女静静的听着,她没有流露出怜悯或者同情,那样安静却包容着的态度。重枫看着少女,然后轻轻的笑了起来:“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了。可是实际上,你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公主。就算知道这些又如何,你不会为我想到我那些可笑的尊严,却只会用同情与怜悯的眼光看着我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缓缓的抬起了一直垂下的刀刃:“要说的话,我还真是别扭…符合我想象的你,又怎么是你呢?”   长刀划过,少女似乎开口说了句什么,但那刀只是微微的顿了顿,随后决然。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所想的吗…真是个美好的妄想啊…”重枫轻轻的说着,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睁开眼睛,看着前方。   前方一片清明,没有迷雾,没有恼人的画面,只有人,很多人。他们都看着重枫,苍白着脸色,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重枫甩了下长刀,憋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得以蓬勃而出:“本小姐心情很不好!都来送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哦也也,最近文思泉涌   ☆、第二十七章 换你一命   重枫横刀朝前,星见们沉默以对,他们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女会突破大阵,更是从没有想到,还有世人会用这样的土匪语气与气势和他们刀刃相向。   重枫也没有兴致再说什么,她眼尖的看到了沉香以及他手中的镜子,只眼睛一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到自己平白被人看了一出好戏,眼中怒火更甚。她助跑了几步,那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那些或是呆愣的,或是虚弱的人们这才仿佛是突然被惊醒一般骚动起来。可是重枫已如大鹏那样,于虚空处几个虚踏,扶摇直上,遮掩了明月,只在那些抬起的视线中余下一抹剪影。   风动连绵,不远处竹林哗响,背着月色的刀光晦暗隐藏杀意。明明是快到极致的动作,却偏生每一个停顿转合都让人看得清楚明白,使人生出了某种绝望来。   一直安静的沉香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波动,闭上了眼睛。   “不要伤害先生!”沉香身后的小童突然窜出来张开双臂拦在沉香身前。   重枫默不作声,反转刀背用力一挥,刀背重击在小童身上,将他击飞倒在一旁,不知生死。重枫不曾停顿分毫,刀刃一翻,就抵在沉香的颈项处,拉出了一道艳红的痕迹。   “…你不惜人命。”沉香的眼睛这才方方从小童身上移回,他盯着重枫,平淡的眼中也终于浮现出了愤怒。   “你不惜人心。”重枫回答,她夺过沉香手中的铜镜,用力摔碎,又愤恨了碾了几脚,手臂划动,刀刃又深入了几分,血液立刻顺着伤口流出,滚过刀刃上的血槽滴落到地上。   “…住手!”苍老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带着浓重的疲惫“你赢了…放他一命吧。”   重枫嘴角边闪过一抹笑容,这样带着狡诈的微笑让近处的沉香看得极为清楚,在今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一次次的回忆起那个笑容,却始终无法确定,这究竟是那个女人惯用的小心机,还是年少时无法遏止的欣喜表现。   重枫慢慢的走到沉香的身后,只是刀刃的位置始终未变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因变换位置时的动作,刀刃如锉刀那样磨擦着抵住的那处血肉,让沉香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你的开价呢?”重枫问,那种绑架人质的得意和匪气怎么也掩饰不了。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一丝莫名的感觉,自己似乎不再是高高在上,事关天下的星见,而是一个普通富家少爷的家眷,面对一个穷凶极恶又狮子大开口的土匪。   “我用一个消息换他一命。”老者沉沉的开口,他见识过太多的风雨,面对着重枫的嚣张,没有露出任何反应,只是平静的开口“易家灭门的消息。”   重枫双眼微微一眯,手拉着沉香的头发往后一扯,刀刃顿时又深入了几分。沉香不禁被迫扬起脖子,呼吸顿时沉重起来。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那有如鼓风机一样拉动的声音格外明显,沉香眼中的羞愤之色越重,真巴望自己被这刀子刺穿了才好。   “不用这种态度来胁迫我们…否则的话,老夫宁可杀死那孩子来保存他的尊严。”老者低低的说道,他的眼光安静,声音中的沉稳在告诉重枫,他的认真。   “…尊严?”重枫嗤笑了一声,随即严肃了眼色和神情“我怎么相信你?”   “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星见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更何况,你知道又如何?”老者看着重枫,仿佛是露出了嘲讽似的表情,就像在说着重枫的自不量力那般,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   上者,天也。   “你如何证明?”重枫回答,她知道了老者的意思,但她的双眼却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星见的话无需证明。”老者的话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这个世界,又有谁敢质疑星见的话呢?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怀疑一个星见。   重枫只是扯了扯唇角,说道:“既然星见什么都知道,那不如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年轻人,你太贪心了……”老人深深的注视着重枫,重枫只是又拉了一下沉香的头,让刀再深入了一些。   “关于那个被冤枉的少年,那些被你们灭口的人,你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重枫没有被老人的话迷惑,就算得知了易府灭门的事,但她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老人沉默,然后叹息:“杀了他吧。”   这样的干脆利落,重枫自叹不如,知道自己手中的人质再无作用了。可就像在菜场讨价还价那样,重枫还想再说什么,但老人已经背转了身子,缓步离开。   “老而不死是为贼!”面对这样的反应,重枫恨得银牙一咬,她看着老人的背影,知道一旦他一离开,自己的人质又无作用,只怕群起攻之,自己就真的交代在这里了。于是她突的将手一送,沉香的身体少了支撑,顿时滑落在地。重枫顺手捞起沉香的轮椅,往老人的身后甩了过去。   “宗主!!”   众人皆是一惊,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护住老人。老人缓缓转身,手指凌空一指,那特制的,那极沉的轮椅陡然停留在半空中,发出了吱呀的声音,然后碎裂开去。老人没有什么表情,他透过那些破碎飞散的碎片,看到前方,重枫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沉香瘫倒在地面上。   “宗主,追么?”有人问。老人罢了罢手,然后来到沉香面前,看着他依然还有一丝极弱的呼吸,这才终于露了一丝微弱的笑容,然后他抱起沉香,低声道:“有勇有谋,又知进退。只可惜……”   重枫不是不想杀沉香,只是杀了沉香,她和星见就成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局面,虽然心中可惜,但重枫还是忍住了愤怒,趁着那一瞬间的混乱,撒腿就逃。逃跑对她来说,并非是什么值得愤恨的事情,而重枫一向能忍,被人平白的看了一出好戏,她想自己总有一天能找回场子来的。   跃过了高墙,重枫轻飘飘的落到地上,美滋滋的将长刀反绑身后。她看着身后依然安静的星见庭门,心中免不了的有些得意,自己轻松来去,横刀砍过星见!这要是传回定威城去,得让那些靠嘴皮子吃饭的说书人说多少年?   一路往前去,却见湖畔一辆马车静立,车夫很熟悉,是那些日子一起走过沙海的人,幕帘挑开来,一张笑脸盈盈,也是极熟悉。刚看过了幻境中的盈盈笑容,此时见到真人,重枫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心想怎的这么巧,难道自己还是在幻觉中?   “看起来还活着。”那人这样笑着对她说。   重枫嘿嘿的一乐,腆着脸上前去,笑得明媚,她过了那幻境,若说最大的收获,怕就是发现了对眼前这人的真正感情,所以此刻见了真人,怎不欣喜若狂,只是那份欣喜中,却又带着一点点不为人知的羞意,只谢夜色太沉,只谢行人太少,让她那份羞涩与情意全都掩藏。   “你怎的来了?”重枫快手快脚的爬上马车,她素来没什么大小尊卑,秋静庭早已习惯,此刻见她从星见庭门中平安出现,心中也有些欢喜,对她这样的举止就更不会在意了。   “你好歹也算我的门客……”秋静庭看着重枫,笑道“平安从星见出来的人可不多见的。”   “不过是一个稍大些的院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重枫也笑,歪着头去看秋静庭,其实此时天光很暗,车中的那抹小灯实在是昏暗,摇摇晃晃的将两人的背影投在马车的车壁上,将两人的面目摇晃得晦暗不明,可是重枫却觉得自己能将眼前人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分明。   “虽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但却能改变一个人。”秋静庭似是想起了往事,唏嘘道,然后又问“你……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重枫眨眨眼,她想自己看到了很多,可是能对你说吗?那些白骨血刃,那些家仇苦海,至于听到了什么?其实你的母亲或许是我的仇人,其实我对你一直有各种不轨的情感?说不得,也不能说。   于是重枫缓缓摇头:“什么也没有。”   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重枫有些心虚,却倔强的没有别开眼,两人目光相对,秋静庭终于垂下了头,去看自己的手掌。   重枫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想什么,她只是小心的将自己腰间上挂着那个本来打算以防万一的腰牌悄悄的收起来,以免被她发现,又收了回去。这样的小小心思,自然不会被心怀天下的公主殿下发现,就算发现,她恐怕也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我想……你真的是很像她。”秋静庭突然的说话。   重枫顿了顿手,她没有多想其他人,她知道她说的是帕夏汗。也许因为无聊的自卑,又或者其他的东西,重枫回答:“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又怎么会像她呢?”   “她也曾来过星见,也曾说过,什么也没有。”秋静庭抬眼看着重枫,重枫却觉得她似乎透过了自己,看着很多年前的另一个女子“可我知道,那不是真话。”   “或许她是星见命定中的人物,所以见到的,总会和我不一样吧。”重枫的唇角带上了些许苦笑,方才那种小小的情怀就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冻得她透心凉。她想了想,又将此前藏好的腰牌掏出来,拉过秋静庭的手,重重的放到她的手心“现在事情办完,这个我不要了,我们两清!!”   是的,两清!重枫不等秋静庭回答,就翻出了车外,扭头朝另一方向走去。自己还有血海深仇在身上,又哪有什么时间去风花雪月。更何况,想要风花雪月的那个姑娘,还不怎么待见自己。还是尽早断了的好。重枫这样想着,匆匆而行,最后却又停了下来,有些失落的朝来路张望,随后又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自语:“叫你犯贱,玩什么欲擒故纵,这下倒好,连还腰牌的借口也没了。”   巴掌甩在自个儿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也就自己知道。重枫有些失魂落魄的捂着脸,正准备往回走,突然听到了马蹄声,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回头望过去。   来的不是秋静庭,而是她的马夫,她的近卫长,男人看着重枫,冷着眼将腰牌甩给她,看着她狼狈接过的模样,说道:“接着,殿下说了,这腰牌边送与你了。”   重枫摸着这失去复来的腰牌,那光滑的触感摩擦在自己的指尖,她顾不得男人翻转马头时,那马蹄扬了她一脸的灰尘,却下意识的,带着丝小窃喜的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沉寂的星见湖畔,隔了很多年,也终于响起了欢畅得没有一丝烦恼的笑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远来的客人      沙吾提的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在秋静庭施予的压力下,沙吾提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他出狱的那天,天空飘着冰雨,重枫撑了把破烂的伞,站在街角,看到沙吾提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帕夏汗依着车站立,身后有仆役立着给她撑伞,她笑着对沙吾提说了些什么。   重枫远远的看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她的朋友并不多,沙吾提勉强算得上一个,所以她对沙吾提是有一分挂牵的。但是沙吾提的朋友却并不只她一个,看到这样热闹的迎接,重枫也为这个仗义的小胖子开心,但开心过后,却是有点寂寞。这京城之中,繁华世界,但对重枫而言,又是这样的冷清。   寒冬就将到来,重枫打着伞,走在大街小巷中,又备了许多的吃食,翻过高墙去寻易三,两人在易府旧宅起了炉灶。重枫会提及她为沙吾提奔走的那些事,但不曾提起过星见的老人对她说起的话。她不是个迷信星见的人,所以她心中还有些疑惑,可是,若说不是当今皇上,那满门忠烈,世袭爵位的易府灭了一门,却没有引起丝毫反应呢?但若说就是皇上所做的事,那又为何如此偷偷摸摸的进来屠戮一起,而不是借罪抄家呢?   重枫想不通,只能将那些疑问都埋在心里,不对易三透露分毫,可她知道,那名老人的话就像一粒有毒的种子,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个小小的毒瘤。   “再过几日,太学的成绩就下来了吧?只要小姐能成功科举,或能求得皇上的帮助,重查易府的惨案。”易三美美的说着,他对重枫的信心很足,也对未来抱有了很多美好的想象。   重枫却不这样觉得,她一边捞着锅里的羊肉,心想当时有权有势的易府照样被灭了门,就算她真的登了科,那也是权途中的一个小虾米,又有什么资格让皇上去翻这样的旧案?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对易三说,她当易三是一个长辈,宁可用些看上去很美好的未来去抚平他这么多年来的隐忍与坚持,所以她只能笑着应和。   所以吃完饭后的重枫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的烦闷。她孤零零的站在街头,左右四顾,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了。她的手指一直缩在袖中摩擦着秋静庭给她的腰牌。那本就光洁的牌子被她的体温浸染,握在手中,显得十分的温润。可是重枫却不敢去找秋静庭。   因为明了自己对秋静庭的感情,所以她便一下子明了了秋静庭对帕夏汗那隐藏着的,晦暗的情意。她找不到一个借口去见秋静庭,也找不到一点自信去与帕夏汗争。她只能默默的摩擦手里的腰牌,一遍一遍又一遍。   最后,她缩回了自己的屋中,望了一夜的雨,画了整晚的画。她一次次的想起星见那晚的幻觉,她画了遥远记忆中的母亲,那些亲人,最后却停住了笔,她在心中一次次的勾勒当初刀下的笑容,那句甜蜜的不真切的话语,她多想将那瞬间画下来。但每每动笔,就感觉到了自己笔力的不足,不能将那瞬间的甜美神秘表现出分毫。   于是她终日陷入了这样的苦恼之中。越是不能画,就越是在脑海中细细勾勒,越是细细勾勒,就越觉得两人遥远得有如云泥之别。   这样的浑浑噩噩,这样的求之不得,这样的甜蜜酸涩,辗转反复。天光白驹,时间似隙,重枫虽然照旧的习武,照旧的为刑部画那些求生活的画,但一头埋入纸堆笔墨中,浑然忘记了今朝何夕。或许是那些潜藏的可能性让她感觉到恐慌与迷茫,潜意识的不去思考今后,下意识的逃避。   直到有一日,沙吾提推开大门,将她从一大堆未完成的画稿中挖出来,大声说道:“我的大姐你在搞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吗?”   重枫揉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沙吾提许久,这才仿佛终于回过神来那样,啊的叫了一声。她慌慌张张的收拾,又忍不住的埋怨自己的痴傻,竟是忘记了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在前路等着自己。随即她颓败的看着那些未完成的画,里面散乱的有那日的荒漠,初见的惊艳,调笑的俏皮,甚至还有望向别人的情思…   “殿下猛于虎也…”重枫摇头叹息,就着冷水去拍打自己的脸颊“要坚强起来啊…否则的话,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活了两世的重枫,最为恐惧的,就是死亡,可今生又偏偏的异常坎坷,无时无刻不与死亡擦身而过。因为畏惧,所以不轻言放弃,才能历经磨难而活着。现在她用自己最怕的东西来强迫自己清醒头脑,可见长公主的威力不亚于洪水猛兽。   做了一番的心理建设,重枫这才和沙吾提一起前往扬酥湖,小胖子不喜走路,早就备了马车候着,重枫乐得跟随。两人一路往前,来到扬酥湖畔,重枫揭开布帘,隔着湖水去看远方那只余下剪影的黑檐建筑,想起那日的种种,心中颇是有些感慨。   “你在星见见到了什么?”沙吾提凑了个头来,瞅了眼远方的建筑,又回过头来,看着重枫。重枫看了眼沙吾提好奇的目光,扬起眉毛,似笑非笑:“是你想问,还是别人想问?”   沙吾提讪讪的摸摸鼻子,陪笑道:“阿姐叫我问的”他又立刻补充了句“但我也是极好奇的…”   重枫微一沉默,随即笑道:“什么也没有,就是里面的人神叨了点。我这样的小民,还不值得星见为我大动干戈吧。”她这番话要是被当日的星见听见,恐怕都会摇头叹息,大阵都拿出来了,你还要怎样的阵势才算得上是大动干戈?   当然重枫并不知道这些,在她的心中,她只是走过了一个迷阵,看到了很多让人不愉快的幻影而已。后来虽然凶险,但那宗主也很明显没有太难为自己。至于为什么?重枫想,那一定是因为自己不重要。   沙吾提对重枫的说辞只是点点头,然后又认真的告诫着:“星见的家伙都是些蛊惑人心的怪物,少和他们打交道的好。当年…”他说到此处突然住了嘴,只是愤愤的朝星见庭院的方向啐了一声。   重枫明智的没有多问,这和她没什么关系,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可能威胁到生命,所以她只是附和了几句,两人就默契的转了话题。   阳光极好,重枫摇晃在马车中,和沙吾提有一搭没一搭的答话,舒服得就要睡去。   “再过几日,朔北使节就来了,我带你去看看去!”   当沙吾提说起这句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多想,就那样轻言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放榜的成绩没有太多的出人意料,虽然文科糟糕得一塌糊涂,但武艺和术科却是得了高分,再考量到她定威城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春天,她就能穿上青衫当一个太学生了。   然后重枫的生活再一次沉寂下来,唯一不同的,是沙吾提为了报答她,帮她找了处地处偏僻,却又安静的小院。重枫拒绝了沙吾提出资的好意,说她迂腐也好,说她别扭也好,她总是想方设法的保留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于是日子就再一次沉寂下来。日复一日的时光静静流走,帝都也终于落下了第一场雪。落雪的那日,重枫斜靠在门栏上看着天外的晨光,雪落沉沉,已经有很多日没有见过那个清丽的殿下了,不仅是她,帕夏汗或者岑婉商也都没有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就连沙吾提,也就是偶尔来一趟,便匆匆离开。重枫想自己离那个人到底太远,若是除去了那些偶然的巧合,她们就连一丝交际也便没有了。可是这样也好,时间自会抹平一切,这样想着,虽觉几分悲凉,但总好过日后神伤。   可是一切的心理建设在看到雪中的那抹红后,都如砂砾城堡,瞬间坍塌,连丝踪迹都找不到了。   “闹中取静,倒是一处好地方。”那人看着重枫的小院笑,零散的雪花飘过粉色的伞,粉色的衣裳,就化作了春色,退了冷意。   重枫下意识的去看她的身后,只觉得她就这样轻飘飘的走来,仿佛一个幻影,生怕她身后没有足迹,自己还是在做梦。   “你…怎么来了?”确认完自己不是幻觉,重枫的口吻干巴巴的带着点不可置信。她不会花痴到觉得眼前人是想她,可是当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面前,总是有那么一种心有灵犀的奇妙滋味。   “我想去看样东西,但却没有人陪。”秋静庭笑着“我没有同龄的朋友,这帝都虽大,但我却并不是很熟悉…”她的话中透出了几分的伤感。   重枫想了想,于是点点头,她没有问秋静庭其他,她想既然她是一个人来这里,那就必然是不愿以公主身份去做的事。可是不愿以公主身份做的,会是什么事呢?她没有问,她只是默默的绑好了自己的刀,迎着雪站在秋静庭的面前,认真的说:“你既然想到我,来找我,那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的。”   秋静庭愣愣的看着重枫认真的样子,顿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的,噗嗤的笑了起来。重枫莫明的看着她嗤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有些生气起来,那种气愤中还隐隐的带了点委屈,有种你不相信我的意思。   “我只是想找人陪我去一个地方而已”伞下的容颜住了笑,轻声说道,然后站到了重枫的身边,叹息“你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呀,并不是我每一次找你,就需要你去拼命的。”   重枫微微的侧了下头,她的营养并不好,所以她要比秋静庭要矮那么一点点,看着秋静庭时,得微微的仰着点头,才能对上那洁白如雪的脸颊。雪落的声音在外面发出细微的响声,红伞下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就只有她,还有她。   “我替你打伞吧。”为了掩饰那瞬间从心底浮现出的旖旎,重枫接过了伞,秋静庭并没有拒绝。   四十八骨的紫竹伞换了主人,重枫跟在秋静庭身边,亦步亦趋。她小心的倾斜着伞面,不让飞雪有丝毫的空袭进入这小小的世界。   “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去哪里?”   “这重要吗?无论你去哪,我都跟着你就是了。”   雪中响起这样的话,有一点点的温暖。   一直到看到那热闹的人潮,还有代表着朔北的高头大马踏入城门时,重枫就突然的对自己说的话感到了后悔,几乎就想抽身跑开去。dan秋静庭似乎感到了什么,回头看了重枫一眼,低声道:“别走。”   重枫咬了咬牙,点头:“我不走。”于是秋静庭便回转了头。   重枫看着秋静庭的背影,她没有回头再看重枫,她只一直看着那些朔北草原来的蛮人,看着那些碗口大的蹄子在雪地间印出的印子。因为落雪的关系,来看热闹的人并不多,重枫与秋静庭站在那就显得尤其醒目。可是在重枫的眼中,眼前的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只能无奈的站在秋静庭身后,看着她站在时光的那一头去遥想那些久远的故往,而自己却怎么也接近不了。   “时间…真是个**的东西啊…”重枫想着,骂出了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慢,我得说两句,首先呢,我们公司无外网,不能查U盘,其次呢,我每天加班到9,10点…其实从二月底开始,每一章都是我在手机上敲出来的。我已经尽可能的利用了一切的散碎时间了,公车上,睡前,毕竟我不是靠写作吃饭的娃,所以我自认为更新很快而且挺自豪在高强度工作压力下还能这么有精神去折腾这文。望大家见谅吧   ☆、第二十九章 停不了的脚步   长长的使节仪仗终于离去。雪下的越发大了,慢慢的掩住了那些耀武扬威的畜生们留下的蹄印,道路最终被蒙上一片洁白之意,再也看不见什么踪影。   可是秋静庭却还是呆呆的站着,看着那抹白色蔓延向远方。重枫依然站在她的身后,她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她的生命中总是在等待,早就将她的耐性磨练得极好。所以她依然静静的站立着,只是眼中却多少显露出了无奈。   “我们走吧。”许久,仿佛终于是完成了一场莫名的悼念,秋静庭说。   重枫没有答话,只是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就如来时的路那样。   秋静庭轻轻的哼着不属于帝都那柔软的曲调,只断断续续的,却依然让重枫听出来,那是属于朔北草原的歌曲。重枫并不陌生这样的曲子,因为定威城的敌人,也曾是朔北草原的分支,是流着同一个女人血脉的后裔,所以听见秋静庭哼唱,重枫也下意识的轻哼起来。   “原来你也会唱”秋静庭在前方轻轻的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已不大记得这首曲子了,你能唱给我听么?”   重枫想了想,回忆起记忆中那回旋而高亢的调子,轻轻的唱道:“雄鹰盘旋的天空啊,是长生天的殿堂。白狼王的子孙啊,生活在长生天的草原,是自由孤高的狼…”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的清越,唱起来的时候却自有股苍茫的感觉,只是她看着没有回头的秋静庭,心中却想,什么时候,你才会听我唱一次,我自己的歌呢?   重枫说不清两人是如何分开,但她心中却又是酸涩又是甜蜜,五味参杂着。她能感觉到秋静庭对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同,可是她又不喜欢这种不同,总觉得秋静庭是透过现在的她去看曾经的某人。   “爱情啊,你究竟是个什么破烂东西。”被这暗恋滋味折磨的少女悲悲喜喜,更是暗中埋怨起了秋静庭“好不容易要说忘了你,你却又偏偏的跑出来。”话虽如此,但重枫到底没舍得扔掉秋静庭送她的腰牌。   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却见许久不见的沙吾提急匆匆的跑来,他今日穿得极为骚包,浑身上下都如一个黄金打造出来的暴发户。   “你跑哪去了?前些日子我不是说了叫你去看使节么?现下是看不到了,走,我带你去蹭吃喝去。这次可是专程做了朔北的吃食,帝都可吃不到。”   他不说使节倒还好,一说使节重枫就一股无名火起,看了沙吾提一眼,怒道:“有什么好吃喝的,不就是一些牛羊酥茶么!我在定威城早吃得腻味了!”   沙吾提摸摸鼻子,不知道眼前的人气从何来,讪讪的说道:“这…这大概和定威城还是有些不同…”   “那你说有什么不同?”重枫得理不饶人,见沙吾提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什么不同,于是哼了一声,掉头就往里屋走。   “可是…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和阿姐一起吃这样的宴席了”沙吾提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还学不会成熟男人将血泪吞咽的隐忍,所以说起这话的时候,显出了少年人特有的脆弱伤感“使节是来接阿姐走的…她和我们不同,她始终要回朔北的。”   重枫回过头,看着沙吾提,她还在想沙吾提的话,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秋静庭今天要独身去看那使节,她明明不喜欢帕夏汗,但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心底也涌上一种感慨。   但少女只是很快收起了自己泛滥的情绪,倔强的转过了头:“那和我有什么干系?”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生离死别,重枫想自己看的还不够多么?只是迟早而已。   门外的沙吾提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离去。重枫隔着窗看着沙吾提,摇了摇头,手中的笔草草的勾勒出了小胖子在雪地孤寂独行的模样。   次日,重枫抱着刑部需要的画作去到刑部时,听得官员们谈论起昨日的盛况,胡旋舞银铃铛,胡笳苍苍美人醉。她面无表情的将画作递交给了管理画档的官员,听他们高声笑,谈论一身胡服的帕夏汗是如何的明丽似骄阳,又说起代皇上接待来使的太子又是如何英挺如玉。但没有一个人提及起帕夏汗何时归去,也无人提起秋静庭是否在场。   重枫站在那处,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门外的官道笔直朝前,一直往前的话就能到达终点处的皇宫,重枫是升斗小民,依律是不能踏上那一条白色整齐平整的道路,所以她只是站在一边,眯着眼睛想要去看清那极遥远处的宏伟建筑。可是无论她怎么看,也总是看不清楚。   “太远了…”重枫摇头,然后转身,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终于脱下了汉装,穿上北朔草原民族的袍子,看着拇指粗的东海明珠穿成项链挂在她的胸前,看着精致的小匕首横挎在她的腰间。重枫想起里面那些官员形容她的话语,然后微微的垂下眼,露出了一丝疏离的笑容“你专程来找我的?”   帕夏汗点头,她一动起来,身上的配饰就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重枫有些怀念这种骨子里就招摇显摆的草原民族特色,但深受大翰教育的帕夏汗却流露出了一丝掩藏得极好的尴尬之色。   “沙吾提的事…我还没有谢过你。”帕夏汗沉吟了下,说道。   重枫罢了罢手:“沙吾提谢过了。”   她抬步朝前,帕夏汗静静的走在她的身边。两人渐渐的远离了白色的官道,走过了热闹的市集与酒坊。重枫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帕夏汗,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表情无辜,弯着眼微笑的女子:“我没有和别人走在一起的习惯。”   “那你一定很孤独。”帕夏汗露出了同情的表情,这让重枫升起一种想打人的冲动,但她强自按捺下来,硬邦邦的说:“这不好玩,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拿沙吾提的事情来当借口。”   于是帕夏汗沉吟了一下,笑:“不得到一个答案,我是不会甘心的。”   重枫不语,她知道帕夏汗是为了什么事来,她只是不明白,她进了星见庭院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值得帕夏汗如此重视。所以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只是脚尖的方向变幻,却是朝着月伦湖的方向了。帕夏汗默默的跟上她的脚步,重枫注意到原来她们两在行走的时候都是脚步有个细微而不自觉的小小停顿,这是她在沙场上的一个习惯,因为她永远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所以自然的小心谨慎。那么在帝都的帕夏汗又是为了什么?   但重枫不会去多想,她只是顿了顿步子,然后双眼平视着前方,平淡的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不信。”帕夏汗带着笑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为什么?”重枫惊奇,秋静庭也好,帕夏汗也好,都不信,难道她们都觉得自己以后不会是个小人物么?重枫觉得这个答案比星见的幻境更荒谬。   “因为你活着从里面出来了。”帕夏汗的声音阴沉得可怕“星见的人从来不爱惜人命。你闯了他们的地盘,等于侵犯了他们的尊严,如果你不是…”帕夏汗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身边懵懂无知的少女,续道“如果你不是看到了什么…他们又怎么会让你平安出来,甚至沉默以对,不为人知?”   此时两人已站在月伦湖畔,湖边冷风飕飕,湖面结了一层薄冰,重枫侧过头看湖水,似乎想隔着湖面看对岸那个静立的黑色建筑,然后她歪了歪头,露出一脸美好的傻笑:“难道说,其实我是个注定了不起的人,所以他们才不杀我?”   “可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笑过后,重枫再问,声音平静,神色张扬。是的,重枫是生是死,是苟活的小虾米还是潜藏的蛟龙,和你帕夏汗又有什么关系?   “…”帕夏汗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说道“如果你是星见都不敢动的人,那你一定不会轻易死去。”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并肩往前,两人的脚步那么默契,就仿佛是两个相识很久的朋友。   “你是在托孤么?”重枫想了很久,突然问道,否则的话,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帕夏汗对自己的生死如此在意。   “你有什么资本值得我去托孤?”帕夏汗的回答直接犀利碾压过重枫的自尊“若有一天你真的成长起来,那时候…我相信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与地位,让谁都无法动她一根毫毛了。”   重枫的嘴角抽了抽,沉默往前行,却听帕夏汗续道:“我想确定的是,从星见庭院出来的你,改变了些什么。或者说,看到了什么…”   “那你又看到了什么?”重枫突然问。   “我看到了属于我的命运…”帕夏汗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然后不再说话。这样的寥寥数语,让重枫没办法去确定帕夏汗是否像她那样,同样是踏入幻境,看到了些令人不愉快的回忆。   “我不相信什么命运。”重枫回答。   “你去过星见,就应该看过那些奇迹,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你仍然不相信命运。”   重枫不语,她和帕夏汗他们不同,她的灵魂来自于另一个眼界更为宽阔的世界,虽然她的世界也无法证明命运之说是否存在,却能让她将那些奇幻的手段与命运本身脱离开来,让她能以一个相对无畏而客观的眼光去面对星见那些人。   “…我和你不同。”重枫回答,她皱着眉间,大声的说,她想起秋静庭注视着她的那种目光,所以她格外在意,又格外强调了不同这两个字。   “你和我是不同,这是件好事。”帕夏汗如此应道,然后说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声音到这里就停顿了,冷风带着湖水的腥味朝两人扑面而来,似乎并不欢迎她们,想将她们驱逐出去。但重枫和帕夏汗依旧默默的行走着,重枫看着远处那些建筑,觉得自己好像在走一条永无终点的道路一样。   “但是我想,我大概不会那么轻易就能离开这里。”   这是帕夏汗与重枫在湖边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两天前就该更的,整理了下第一部的大纲,所以迟了   ☆、第三十章 ?夜色,风雪如刀,有暗香盈袖   就仿佛是为了验证帕夏汗的话那样,没过几日,京中就沸沸扬扬的传起了闲话,说皇上赐婚,撮合太子与帕夏汗,愿朔北与大翰永结秦晋之好。   重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窝在一家小店吃捞面,听得身边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场景。京中水深鱼大,你永远不知道在窝棚里醉酒的汉子拐了五六个弯的亲戚,是否就是宰相府上的大总管,所以所谓京中贵戚无秘事,朝堂上刚发生,往往老百姓也就知晓了。   帝都的人操着柔软的嗓音谈论着,似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在他们眼中,曾经强悍得足以和大翰抗衡的草原民族在百年前就分崩裂析,在他们看来,遵循着兄弟之谊来到大翰的帕夏汗,其实和那些谦卑的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帝都当质子的小国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是看着帕夏汗如何从一个乖张的蛮子逐步变成了知礼仪的翰人,所以他们反而看好这一对。   重枫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谈论,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腰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最后她按捺住了想要去看望某人的冲动,走出了店门,冷风灌到重枫的领口处,让她哆嗦着拢了拢衣服,她默默的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日帕夏汗说出那话时,那风清云淡的表情。她浅浅的吸了口日渐寒冷的空气,感受着那温度慢慢的将自己身体里的暖意驱散,最后变作了一片的冷。她多想去到那个人的身边,可是她忘不了帕夏汗说的话。   “你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重枫想,自己确实没有资格,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昂头,强迫自己转身,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小院是名符其实的小院,在荒芜的定威城待得太久,重枫也懈怠了整花弄草的心情,所以她看着这光秃秃的院落,心情也就如这小院中那样,寂寥荒芜。她看着天光,细细的整理自己的人生,复仇还在她所看不到的天际,太学已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至于其他,重枫觉得自己最大的追求恐怕就是钱了,生活所迫,迫得满身铜臭。   浑浑噩噩的到了晚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重枫皱紧了眉头去看门,门外的雪花飘扬,重枫见识过西北荒漠的冷酷,自然不会被帝都的风雪惊倒,但她心中却有些不好的预兆,若非大事,谁会在这关头敲门?所以她下意识的背上刀,以防万一。   一打开院门,就望见了秋静庭,寒风中仆役提着灯光微弱的灯笼,她的鬓发散乱,连着披风与衣饰都有些混乱,不见了平时的端容。   “这是怎么了?”重枫按下心中的不解,上前去将自己的披风散开一展,裹在秋静庭身上。秋静庭没有躲闪,任那并不如何温暖的披风包裹住自己。重枫觉得她的手一阵柔软冰冷,秋静庭从披风下伸出手抓住了重枫的,抬眼看着重枫,她的声音沙哑,嘴唇上还残留着因牙齿紧咬而出现的血痕。   “玄武大街,我哥哥有危险”那只手逐步缩紧,竟勒得重枫生疼“我…不方便出面…”   重枫愣了愣,微笑起来,在一旁仆役惊讶的目光中,隔着披风的遮挡摸了摸秋静庭的头。   “我办事,你放心。”   她紧紧身上的刀,接过仆役牵来的马,轻松的跳了上去,扭头看了眼秋静庭,她紧捏着披风看着重枫,瞳中多少期盼与焦虑。   “你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呀,并不是我每一次找你,就需要你去拼命的。”   莫名的,重枫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但她随即自嘲一笑,这样也好,因为重枫什么都没有,除了拿命去为你拼,还有什么?她想到此处,夹紧了马腹,扬鞭策马,风雪都仿佛被她破开了一条道路,再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风雪如述,秋静庭为什么不去找帕夏汗,为什么不去找京都卫戎,这样大的事,她为什么不能自己出面?重枫都不去想,因为她来找自己了,因为她流泪了,原因对重枫来说,就变得这样的简单。她是由定威城打造的一把刀,直接犀利,只要握刀的人所指向处,一切都是她的敌人,哪怕刀身折断,光亮不再,她也会想方设法的咬断对方的喉咙。这是定威城的哲学,这是她一直以来生存的法则。   马蹄飞快,飞溅雪花无数,今夜很静,所以落雪的声音就显得那般大,重枫用布条将自己的手和刀柄绑到一起,然后用力的握住,远处兵刃的声音已经传来。重枫极目所致处,两方人马正在交战。一方是人少穿着汉服的人,而另一方则是鲜明的北朔风格。   重枫屏住了呼吸,她开始扬鞭,马蹄雷动,须臾而至,奔过,刀闪,艳红温暖的血液就似一张奢华到极致的泼墨画,泼洒了天空一分红,沾染了飘扬而下的雪,缓缓沉淀入地。   “是谁!”有人大声喊。重枫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长得极似秋静庭的少年,他的冠带都已经歪斜,尽管在夜色中,那代表皇家的黄袍依然十分的鲜明,他手里还握着长剑,剑上有血。   “我奉公主殿下之命前来救援”重枫笑了笑,用一只手掏出腰牌扔给了那名少年,然后问道:“殿下,都要杀光么?”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说道:“留一个活口。”   重枫歪了下头,心想这殿下虽然面相温和,却并不似外界所说的那样优柔仁慈。但重枫喜欢这样的人,所以她拉转了马头,开始第二次冲锋。   这是一场惯骑马砍杀的人对战惯杀骑马砍杀人的战争。玄武大街很宽,足以让六匹马并肩齐行,玄武大街很长,足以让重枫策马扬鞭,肆意来往。唯一造成障碍的,就是那些蛮人手里的弓箭,可是重枫杀了那么多年的蛮人,早就熟知弓箭的码长轨迹,只要不是万箭齐发,她闭着眼睛都能闪过,更何况是这样的风雪之夜中?   所以马蹄不停,所以刀光闪过,一点红梅即开,远远看上去极为妖异,又有种诡秘的美丽。   京都卫戎队到底还是来了,他们仓皇狼狈,歪帽斜领,远远看上去倒象支战败的队伍。为首的做了个手势,于是其余的部署纷纷散开去追捕那些四散逃离的蛮人,而他则稳稳自己的帽子,翻身下马,跪在皇子的面前,声音微颤:“微臣,微臣…来迟了…”少年轻轻的哼了一声,看了那个诚惶诚恐的首领一眼,还是伸手过去扶了那人一把,说道:“人来了就好。”他心中有气,语音自然不可能做到和颜悦色,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体现出他的宽宏大量了。   重枫在一旁看着,她心中挂牵着秋静庭,有些着急想要回去,可又舍不得当初表明身份的腰牌,所以只能无奈的在一旁看着,期望眼前的少年能想起她的腰牌来。   少年很快转过头来,他自危难中被重枫所救,看到重枫的眼神便十分的亲近,说道:“敢问女侠大名?”   女侠这个称呼对重枫来说有些稀奇,她被人喊过恶魔,杀人的魔头,小乞丐,举人,先生,就是没被叫过女侠。她忍住了想笑的冲动,行了一礼:“贱名不足挂齿”想了想,却又忍不住的问道“殿下…我的腰牌…”   少年恍然,掏出腰牌递到了重枫手中,重枫发现他身形一错,挡住了一旁窥探的京都卫戎队长的眼,将牌子递在自己的手中。她心领神会的接过,然后道:“既然殿下无恙,那在下就回去复命了。”她没有提及秋静庭的名号,少年看着重枫的眼神就更显亲和,他点点头,压低了些声音:“替我说声谢。”   重枫点头,跳上来时的马,就如来时那般,踏风而去,她心中比来时更甚焦急。她想起秋静庭那泪眼朦胧的眼神,只恨不得身插双翅飞到秋静庭身边。   远远的看到小院的一点灯光,看到院门守着的那些侍从,重枫这才松了口气,她真怕,怕回来秋静庭已经不在了。如今看她应是在的,她的心中就升起了温暖的感觉,觉得自己在风雪中再奔一个来回也是值得的。   下了马,过了那些守门的仆役,重枫直奔院中。她看着秋静庭的背影被灯光映照在窗上,那么纤细安静,她下意识的缓了缓脚步,又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发梢衣摆,看有没有什么凌乱的地方,这才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响,冷风带得烛火一阵摇晃,重枫急忙关上门,转头过来,看到秋静庭正注视着自己。   “你平安回来,我哥哥也没事吧?”秋静庭看着重枫的样子,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殿下要我代他道声谢。”重枫回答,她压住了自己心中的欣喜,尽量让自己露出一脸的不在意来,然后她想了想,将当时的事一一说了出来,她看出秋静庭有些心不在焉,但她还是说的极详细。因为她察觉到无论是那个少年还是秋静庭都似乎并不想表现的太过亲近,可是她的出现,很容易就能被有心人察觉。只是她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将这些说得太过明白,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眼前这个聪明的女人察觉那些潜藏的问题。   果然,秋静庭的注意力被渐渐吸引过来,她皱着眉头听完,说道:“哥哥这件事做错了,不过没什么关系,因为你只有一个人,而他们却有很多人。”   很多人杀不了一个人,是能力问题,不是救援的问题。   秋静庭懂了重枫的意思,所以解释,而重枫也懂了秋静庭的意思,所以她松了口气,坐到桌边,开始费力的解一直缠在自己手上的布条。   因为寒冷,敌人的血液凝结成了冰,将她的手和布条一起冻住了。重枫小心翼翼的试图拿烛火想去将蒙上的冰给溶掉,但一只手伸了过来,替她掌住了火。   “我从来不知道…”   重枫诧异的抬头,看着秋静庭担忧的看着她的手,又叫了门外的仆人们去备热水,而她自己则掌灯小心的去融那层冰晶。   “没事吧?”问话的声音温暖轻柔。   “没…没事…”重枫结巴着回答,垂头去看手上的那层红色,她晕晕乎乎的想,这颜色真红啊,就好像…就好像…她现在的脸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累得没办法撒泼打滚卖萌求回帖了…可怜可怜我吧…   之前用手机打字,没法看字数,惊觉不够一章,在此补上,继续打滚卖萌装可怜求回帖   ☆、第三十一章 且把弘光共醉   当血液凝结的冰晶在水中化开,重枫终于解开了缠在手上的布条,得以活络双手。她拿出了在定威城备好的药,细心的涂抹在自己的关节上。也就在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敲响,那凌乱的声音不同于受训良好的侍从,重枫知道,秋静庭一直等着消息终于来了。   门扉推开,一名披着斗篷的年轻男子踏了进来,他身上寒气浓厚,斗笠上沉淀着雪的颜色,显然是在这风雪中奔走了很久。   “殿下,没有人。”男人跪在秋静庭面前,低声说。   “那永柳蒲?”   “属下去看过了,无人在。”   秋静庭皱着眉头,又说了几个地名,但那下属依然只有一个答案。   重枫搓揉着自己的关节,感受着手指的温度再度温暖起来,但她的眼光却对准了秋静庭。她注意到秋静庭握住木桌边缘的手指收紧而惨白,就如她眉头紧锁,却越发苍白的脸色。   重枫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秋静庭在找帕夏汗,可是却没有找到。重枫想起风雪中那些意图杀死皇子的蛮人,想起他们穿着的北朔服饰。和他们交过手的重枫可以肯定他们确实是北朔人,那么…这是帕夏汗反抗联姻安排的?重枫随即摇头,那个女人不会这样愚蠢,将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境地。可是若不是她做的,又怎么解释她的失踪?   重枫瞅了眼秋静庭紧咬的双唇,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句:“殿下,关心则乱。”   秋静庭闻言,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过头来看了重枫一眼,然后问道:“你久在边关,那些人…是北朔的人么?”   “是”尽管面对着秋静庭期盼的目光,但重枫还是给了她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她看着秋静庭一瞬间又白了几分的脸色“可是这代表不了什么,帕夏汗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她说的是安慰之言,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就算不是帕夏汗做的又如何?这件事一出,就算帕夏汗要走,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走了。   秋静庭摇头,也知她只是想让自己宽心而已,她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眉间,站起身子,冲重枫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说的对,你劳累了大半夜,我再在这里也不大合适了。你先休息吧。”   她拍了拍手,有人拿进了一个小匣子,一翻开来,满当当的全是银票。重枫将目光从银票上移回,对准秋静庭,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她很喜欢银子,因为她的生活总是那么的缺少这样的东西…可是…她想她从风雪中过来找她,替她掌灯融冰,她想她们多少是有点不同的。重枫可以不为了钱替她去卖命,她是不懂,还是懂了却不愿接受?   重枫慢慢的勾出一个笑容,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很贪财:“真多,是笔划算的生意,定威城的人头可没那么值钱。”   秋静庭一双美目注视着重枫,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咽了下来,只是吩咐左右随行。   一行人出了院落,房间便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大,又有些冷。重枫看着那盒银子,扁了扁唇,有些委屈的红了眼眶。她思虑良久,到底没舍得将那满匣子的银票扔进火里撒气,只默默的将它们收好。   第二日,秋静庭差人送上了护手的油膏,又差人上门来热火朝天的给重枫的小屋做了一番保暖的改造工程。重枫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又眼看着要土崩瓦解,只不停的在心里想:她定是觉得我是个人才,做出这番举动来拉拢我的。   不同于重枫心中的小浪花,京中却是大浪波涛暗涌翻腾。在此后的数日里,帕夏汗便就这样如同人间蒸发那样,不见人影。因为刺杀太子一事,北朔来的使节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朝廷如何处理,升斗小民如重枫自然不知,但满大街的追捕通缉帕夏汗可没少见,连重枫都叫去给刑部画了许多的画像。   所以重枫没有想到,这样的紧要时候,帕夏汗就如她突然消失那样,突然的出现在她的小院中。   “我带了一壶好酒,定威城出来的人,应该不会嫌弃。”帕夏汗微微笑,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平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疲惫和一丝的消瘦。   重枫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心想她虽然穿的是粗布,可是这样气质天成的人,穿什么都那样的引人注目,她究竟是如何避开京中密探捕快的耳目来到自己家的?   “听说你那日大出风头,我们北朔的勇士被你追的四散逃离?”   帕夏汗继续道,重枫被这么一说,急急问:“莫非真是你派的人?”   帕夏汗坐在重枫的椅子上,似是很满意那舒适的感觉,摇晃着酒壶,星眸半眯:“你说呢?”   “不是”重枫被对方的主人气派逼迫得有些气闷,坐到一旁闷声回答,然后又反问了句“若我说你是呢?”   “那只能说明你不够聪明。”帕夏汗的语气没有半分的停顿,流程自然到让重枫额上青筋乱跳。她用力的按住自己的额头,将那些糟糕的情绪平复下去。   “你来找我,又不是为了和我吵架,何必这样?”   “…一不小心就这样说了。”帕夏汗理所当然的回答,从怀中翻出了两个琉璃杯,拔开了酒壶盖,倾倒下来。那酒液湛湛清澈,和平日里惯看的那些普通的黄酒都不相同,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是我来的那年酿的,用的是那年的初雪,一直藏在树下,已经这么多年了。”帕夏汗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神色感慨,似是想起了无穷往事回忆。   重枫想了想,坐到帕夏汗的面前,这是几经蒸馏得到的酒液,醇香甘美,又埋了那么多年,嗅着就仿佛要醉了。但是重枫很清醒,她知道对面那人决计不会来找自己喝酒那么简单,所以她打算单刀直入的问个清楚。   “找我什么事?”   “杀人。”   “何人?”   “谢府别院,北朔来使。”   “你要杀自己人?!”重枫倒真是吃了一惊。   “我以为你不算蠢”帕夏汗抬眼瞅了重枫一眼,她顿了顿,还是解释起来“来使中有两方人马,一方是我的父汗,一方却是我的叔叔。如果我回去,我叔叔图谋了很久的事情恐怕就要落空。他们不想我回去,皇上…只怕也不想我回去……只是她用了谢家的人,暗中联络了我叔叔的人马。太子遇刺,只是他们共同演出的一出戏罢了。”帕夏汗面无表情的对重枫说着那些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暗涌,然后叹了一声“临行前看到那些人待在谢家别院里吃香喝辣,我实在是非常的不高兴。”   “你为什么非得回去?”重枫不解,不解的还有她与秋静庭的关系,这个人,大概也是喜欢秋静庭的吧,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回去?重枫在遥远的快要忘记的那个世界里,看过很多的书,自然知道像帕夏汗这样幼时就送到异国长大的孩子,就算身份再怎么崇高,回去以后,依然是没有根基的浮萍,处境只怕也不比在大翰来的更好。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帕夏汗抬眼,看着重枫,没有叹息,没有表情,就好像这是她天生就应该去做的一件事。没有怨言与理由,就此接受,无论自己的心中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重枫想了很久,慢慢的问:“你在星见那看到了什么…?”   “…你真是个聪明人”帕夏汗浅浅的吸了口气,回答“有些事必须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做。我只是突然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而已。”   “所以呢?”   “我要回去。”帕夏汗微笑起来“我想要痛痛快快的回去,所以那些让我不高兴的人,只好死了。”   “我喜欢你的想法。”重枫笑,她其实也很想把那些仇人一个不落杀光,因为她已经不高兴太久太久了,只是自己的能力太弱,所以只好一直憋屈着自己。所以当帕夏汗这样说的时候,重枫觉得简直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简直说不出的舒服。只是心中畅快是一回事,要不要帮帕夏汗则是另一回事。   “和我一起去么?”帕夏汗的语气就仿佛在说一次普通的郊游那样轻松,她仿佛看出了重枫的顾虑,低着头抿了一口酒,再抬起头来时,眼底一片幽蓝闪动,仿佛是只睡得太久的野兽,终于张开了它的爪牙,显得狰狞异常,又谨慎而危险“你放心,不会留下活口的。”   重枫看着帕夏汗的模样,渐渐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了,她说得更加直白,笑得更加的真诚,狠得更加毒辣。重枫垂下头去想了许久,和秋静庭相对不同,帕夏汗对她的态度,直白得让重枫似乎回到了风中都有血腥气味的定威城。在那里,杀人与被杀,是另外一种规则,与情绪无关,与感情更加无关,一切都是直接的,充满了铜臭的气味。   所以重枫习惯性的去衡量,去思考,然后伸手比了个数字。帕夏汗看着重枫,轻轻的挑了一下眉头:“虽然我觉得那些人渣不过是一堆碎肉,看起来,碎肉也是值点钱的。”   “猪肉如今也得150个铜板一斤呢。”重枫回答,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充满了自信,下意识的将对方当做了定威城中对着人命讨价还价的顾客。   帕夏汗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于是重枫笑。两人将酒杯一碰,酒水摇晃,在阳光下破碎开来,一片弘光荡漾。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这章的名字,希望你们也喜欢!   ☆、第三十二章 ?临行处,爱憎恐   既然是生意,那重枫就一定会重视。她磨好自己的刀,看着雪刃披霜,在月光下映出清辉一片,然后用力的将它插在雪地中,朝着易府老宅的方向默默眺望。   “这是什么仪式吗?”帕夏汗倚着门,星眸沉沉,看着她做出这番举动。自从她来了重枫的小院,和她做了那番深谈后,她就没有离开过。重枫也由着她,这是服务意识,重枫一向对自己的顾客很宽容。   “星见会撒谎么?”重枫没有回答帕夏汗的问题,只是问。   帕夏汗闻言望过去,却只能看到重枫背对着她的背影,黑影沉沉,少女的背挺得那么笔直,又显得那么脆弱。不知为何,帕夏汗就想起了一句不着边的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说,风摧之后,却依然挺而不弯呢?帕夏汗为自己的想法失笑,然后看着月色回答:“我不知道,不过…想来是没有的吧。”   “那么,就是仪式了。”重枫回眸,唇角朝上一勾,露出了一个带着狡猾的笑容。   帕夏汗笑笑,罢了罢手,像是对着一个让她有些许无奈的小妹妹那样,看着重枫回转头,月色洒了重枫一身,如同为她披上一层银色薄纱。   “…谢家的院子,有谢家的什么人呢?”重枫状似无意的问。   “谢氏家主的堂兄,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人而已。”帕夏汗手指绕着自己的发辫,回答。在重枫看不见的背后,她的眼光慎重满怀探究“你想做什么。”   “没有什么,在这件事上,我是个生意人,从不会和钱过不去。”重枫垂头回答,她的目光再一次注视着自己乌黑的刀柄,将它拔起来,拂去上面的污渍,还刀入鞘,转身看着帕夏汗“只是那个族兄,我要留他,问一句话。”   帕夏汗眯了眯眼睛,然后点头。   “谢谢。”重枫用了她有生以来最为真诚的表情说道,然后看着帕夏汗很不习惯的僵了僵身子,满脸受不了的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重枫也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又一次打开秋静庭给她的那个小匣子,黑檀木雕花的面,整整齐齐一叠晃花眼的银票。她叹了一声,将它们放好,钱很诱人,但重枫却将它们当作了秋静庭送她的礼物那样收了起来。所以重枫觉得自己依然很穷,穷到除了自己的命,什么也没有。   “当然,我还有你。”重枫拍拍一旁的陌刀,就如对着一个老友那样,充满了感慨,然后和衣倒下。   接下来的日子,她终于见识到了帕夏汗的手段。   每夜都有一黑衣人踏着夜色而来,一连十四夜。帕夏汗会先听其回报,再做其指示,一连十四夜。帕夏汗并未避讳重枫,由此她便识了帕夏汗的预见及巧思。   “我要杀人,自然得保证干净俐落,永无后顾之忧。否则的话,提刀破门而入,人跑了怎么办?有漏网之鱼怎么办?被后援围住怎么办?害了我那不多的下属怎么办?堵了我北方的后路怎么办?”   所以小到别院中诸人的饮食起居,小道狗洞,大到京都卫队调度习性,帕夏汗花了十四日,做了完整的调配和补遗。她坐于桌前,纵观大局。重枫觉得自己的小院似乎变成了军营,帕夏汗则似将军,那么自己呢?不过是一个亲随罢了。   这十四日秋静庭并未来过,重枫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直在找帕夏汗,倒是太子爷请过她一次,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重枫还是拒绝了,她知道这是个攀上太子的好机会,只是她现在还不想去做其他人的刀。所以她真的就像个尽职的亲随那样,跟在帕夏汗身边,看着她一步步的调度,让那位于京郊的别院变成了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岛。   这日,云厚,自清晨就飘起了雪花,帕夏汗站在屋檐下,看着屋角倒悬的晶莹剔透的冰凌子,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哈出了一口白气:“这样的日子。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重枫执刀立在她身后,默默的点头,雪花会掩埋人的踪迹,会让无知的人懒惰困倦,会使那些喷洒的血液凝固。她侧头去看帕夏汗微笑的脸,她披了件大红的斗篷,周边滚着白狐的毛皮,衬得她本就光彩照人的脸上,显出了健康的红色。   “就是今天了?”   “就是今天了。”   帕夏汗回答,这让重枫也感到了一丝兴奋,她扭头再去看了眼易府老宅的方向,将长长的陌刀背在了身后。   晌午时分,帕夏汗和重枫就出现在了别院附近,她看着重枫:“院子人有些多,外围交给我的下属,内院的北朔人归我,其余归你。”   重枫点点头,然后帕夏汗做了一个手势。早就潜藏于树林深处的,属于帕夏汗的死士们默默走出来,重枫数了数,一共三十二个人。他们没有对帕夏汗行礼或做其他,他们只是紧了紧身上白色的衣服,开始奔跑起来。重枫看着他们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翻墙入内,毫无声息,然后转头看向了帕夏汗。   “在想什么?”帕夏汗察觉到重枫的视线,转头对向重枫的眼,微笑着问。   “我在想…若放你回北朔,会不会给大翰树立一个可怕的敌人。”重枫慢慢的回答,她虽然来自另一个世界,理应没有家国观念,可是定威城那军人的习性浸染她太久,让她习惯性的想要去抹灭大翰可能存在的一切敌人,所以她说的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哦?”帕夏汗带着笑看着重枫,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难道我最大的敌人竟然是我找来的吗?”   重枫没有说话,帕夏汗也没有说话,虽然帕夏汗脸上还带着笑,但两个人之间,确实有根弦慢慢的绷紧了。   突然,院内传来了尖锐的声响,那是已得手的讯息。重枫转回了头,垂下眼去,说道:“不进去吗?”   “自然是要进去的。”帕夏汗眯着眼睛回答,两人齐齐往前踏了一步,似乎又意识到这样太过一致,于是又齐齐的顿住,只看着彼此。或许因了这样小小的尴尬,两人都笑了起来,之前紧张的氛围倒是消退不少。   重枫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帕夏汗没有推辞,自然的走在了前头。   “为什么不动手呢?”距离别院还有一小段路,帕夏汗走的很是悠闲,问的也极为轻松。   “……因为她在这里。”重枫抬眼去看帕夏汗的背影,又垂下头去,低低的说道。   “可是她终究会不在的,而北朔却会存在很多年。”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时候,我也死去很久很久了。”   “呵,我死以后,任它洪水滔天么?”帕夏汗低低的笑声从前方传来,重枫默默的注视着那大红的披风上下起伏,耳中传来帕夏汗的声音“我这一生,最讨厌这话。”   那声音极为冷洌,透出了强烈的憎恶色彩。重枫没有答话,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的想,你的喜恶,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往前,踏进了这谢家的别院中。谢氏是当今皇上的母族,作为可以与秋氏一脉相牵制的一族,皇上对谢氏的提拔之意可谓极强。圣恩宠眷下,谢氏行事之高调,早已远远的超过了秋氏。别院虽是小院,但那也是谢氏的小院,所以重枫也隐隐的觉得有种叛逆的兴奋。更为重要的,是当初星见的话到底对她产生了些许影响,机会难得,否则平民一个的重枫上哪去找一个谢家子,去追问那些十年前的旧事?   晌午过后是人最为困顿的时候,那些死士又做得极为出色,当两人踏入院中时,一路行来,都是倒伏在地的尸首。因为天寒的关系,血液来不及流出就凝结,所以看上去,那些人倒仿佛睡着了一样,极为安详。   帕夏汗顿了下脚步,与重枫并肩而行,她看着重枫已经解下背上的刀,握在手中,漠然的行走在这些尸体旁,不时将还没有断气的人再补上最后一刀,老弱妇孺皆不放过,神情冷漠到了极致。她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经历过什么才会对人命如此漠然,但她却仿佛透过重枫,嗅到了大翰边军的铁血味道。所以更对自己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乡感到焦虑与担忧。   内院已经被团团围住了,重枫悄无声息的猫着身子,潜入院中,一旁的帕夏汗也去了披风,露出里面紧身精干的素衣。和重枫一样,她小心谨慎的伏低自己的身体,只是她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薄似蝉翼,弯似勾月的弯刀。   内院中和外院不同,已有了武卫配队,来回巡视。重枫静静的伏在假山后,看着那五人一对的侍从走过。帕夏汗为今天的雷霆一击准备了整整十四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重枫自然也熟知了对方的每一个细节,她屏住呼吸,等候着时机,就在最后一人踏入假山的范围内的那一瞬间。没有开口,没有眼神交汇,甚至没有事前约定,重枫与帕夏汗两人一人朝左,一人朝右,同时转出假山,将那五人堵在了中央。   长刀如雷,雷霆有声,弯刀似风,连绵无息。中间的五人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发出了几声闷响。   重枫抬眼看了眼帕夏汗,看到她带着的一贯令人讨厌的笑容,还有冷漠的,毫无笑意的双眼。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在一起,却如雪霁后的阳光,带着冷冷清的美感。   “…”帕夏汗注意到重枫的眼光,加深了那个笑容,于是尘封的冰块碎去,沉在了眼底形成温暖的笑容。她没有多的话,只是朝一个方向微微的扬了下下巴,于是重枫就懂了她意思,点头。两人便有如来时那样,消失在各种各样的掩蔽中。   对重枫而言,杀人是她惨淡人生中不得不进行下去的技能,可是在这繁华京都中,哪有那么多的人让帕夏汗去磨砺她杀人的技能呢?重枫看着帕夏汗与自己的配合密切,风格与自己不同,却绝不会落自己的下风。她的心中就越发的伤感,做不到对方的滴水不漏,伶牙利嘴也就算了,连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都不能击败对方,这让重枫感觉到了极大的挫败感与自尊上的划痕。好在除了面对某人以外,自尊这个东西早就被这些年的经历给磨灭得几乎消失殆尽,重枫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拖后腿的情况。   “从小大家就说,我在这个事情上格外的有天赋”帕夏汗似乎看出了重枫的困惑,轻松的说道,看着自己手上的弯刀“天降大任于斯人,总会让他在某些方面有些天赋。比如说我,比如说你。”   重枫一愣,觉得这话里,帕夏汗倒是将两人并重了,这种对手般的尊重让重枫无措了三分钟,又听身边的女子又道:“听说你画的不错。”   感情自己的天赋是画画?重枫咬牙切齿,虽然作为一个画者,是乐意听到这样的赞扬,甚至比称赞其他来的更开心,但是换做这女人说的话,怎么都觉出一股嘲讽的味道。   “喂!你有完没完!再这样下去,我就不跟你合作了。”重枫转头看着帕夏汗,压低了声音怒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到北朔人的院子了,你的人还没清理干净,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如何?”帕夏汗认真的点点头,说道。   重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琥珀色的瞳底跳跃着一抹蓝光,只是那抹蓝色极浅又极深,一晃眼就过,快的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想了想,然后点头,对方是雇主,再说她也有能力全身而退,重枫没理由和老板也就是钱过不去。   两人分道而行,行前重枫看了帕夏汗的背影,看到她已经从掩盖自己身形的地方走了出来,青丝飘扬,弯刀没有半分杀气,银月般精美的被她握在手中。她隐隐的觉出有几分妖异的美感,对方似乎故意将她支开。为什么?重枫不是很明白,所以她决定不去追究这样的不明白,反过身子,她要杀的人还有很多,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她不再停顿,疾步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真不好控制数量,发了以后才发现字数不够3000,明后天再补上,大家见谅哈   ☆、第三十三章 ?雪谢小庭西,独别春风亭      重枫一人独行,她计算着时间,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临行前,她曾和帕夏汗反复计算过任何一个情况的出现。她们一路清理过来,会杀死多少的话侍从,又会在多长时间被别人发现。   重枫并没有像无头苍蝇那样到处乱走,十四天里,帕夏汗的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她早就将整个宅子的地图背了下来,包括这个时候,那位谢氏家主的族兄的所在地。想到这里,重枫不禁又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仅仅十四天,仅仅不足五十的人手,这需要多严密的组织能力与分析头脑,才能将这些打探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看到那个年老得浑身起褶子的老头正伏在侍女身上做原始运动时,不禁又叹了一声,说道;“真是让人失望啊,为什么你的体力就那么好呢?”   两人还没回过神来,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近来,还这样淡定的说着这样的话。老人哆嗦着举起手,想要说些什么。   重枫摇了摇头,长刀毫无阻碍的划进侍女的脖子,献血喷洒了那老头子一身。老人这才放富终于回过了神,张开嘴似乎要尖叫,但重枫已经眼疾手快的塞了衣物在他嘴里。   “好了,你看,我不希望你引来其他人,否则的话,我的刀可能会抖进你的身体里。”重枫慢慢的说着,微笑着将染血的长刀拍了拍老人的脸颊,然后轻松的将它放在了他的颈项处“明白吗?”   她看着老人诚惶诚恐的点头,笑得十分柔和:“其实我就想问你些事。大概也许可能你会知道些东西。”或许认为可以讨价还价,老人的眼神慢慢变得镇定了些,重枫一直注意着他的眼神,于是取下了布条。   “你叫什么名字?”   “谢家佑。”老人回答,然后看着自己散落的衣物“女侠…我可以穿上我的衣物吗?”   “不行。”重枫笑了笑,她必须时刻压制住这个人,裸身会带给人羞耻感,重枫知道一旦这些东西会潜意识的给人带来安全感,她不希望自己问出的东西有一丝一毫的水分。   “女…女侠贵姓?”   重枫有趣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守礼的老人,然后慢慢的回答:“姓易。”   “易?”谢家佑露出了一瞬间的迷茫,皱起眉头,也不怪他,易家在帝都消失了十年,每一寸的杂草都被清理得不能再清理,除了易家老宅的那个疯子,所有的人都相信,不会再剩下其他人了。   “那女侠要问的是…?”   “也是易家的事,十年前,东十四巷的易家。”重枫看到谢家佑脸色剧变,谢家佑看了重枫一眼,哭着脸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无妨,世伯你可以慢慢的回想。”重枫依然微笑着,手里的刀尖微微的切进谢家佑的皮肤。然后在谢家佑将要喊叫的那一刻蒙上了他的嘴巴,带着几分狠劲的凑近了他的脸“或者,我也可以帮你回想。”   谢家佑慌忙的点头,等重枫放开手后,他就哭倒在地,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不过是谢家的一个外围族人,当年…就突然的听说有个大人物调集了京都卫戎队,一朝灭了易府上下。后来…后来易家的势力被众人瓜分,但…但那也是易府灭门以后了。”   “那个大人物是谁?”   “在下真的不知道…当时在下也只是个毫无出息,靠家门吃饭的人…”   “当时京都卫戎的首领又是谁?”   “不…不知道…不…不过…当年的卫戎队不比现在…只…只能由秋氏皇族指挥…”   秋氏…重枫眯着眼睛想…看着颤抖着的谢家佑,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得从易三给她的那本小册子上的人下手吗?“真是可惜,明明是个可以将一切推给帕夏汗,而不打草惊蛇的机会。”重枫暗自叹息,直起身子,刀刃随手挥动,一颗大好头颅滚动在地。   重枫漠然的打开门,踩过一路的鲜血,那些血液凝结成冰晶,踩过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声的脆响。   “京都卫戎队…可以指挥京都卫戎的大人物…只有入仕一途了吗?”重枫这样想着,一路往回。   守卫谢家佑的人并不如何强悍,或许是他从没考虑过有人会有这样大的胆子,闯入谢家的宅邸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也或许在谢家佑的心中,那些野蛮的北朔来的野蛮人比外敌更让人担心,所以他将大部分的守卫都调去守着北朔人所在的小院了。也因此,重枫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心事,却也认为帕夏汗太过托大了,但她又阴暗的想着,看着帕夏汗求援,其实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啊。   小院很安静,连一丝声音都没有,重枫敏锐的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杀意,它不存在,又似乎无所不在。重枫在死人堆里打滚过很多年,对这种感觉并不算陌生,那种细细的杀意就像是一层薄雾那样,覆盖在人的背上,激起汗毛直立的感觉。重枫看了看天空,天色很暗,暗而阴沉,细细的雪花飘落下来,打着旋落到重枫的头发与脸孔上,再被她身体的热气溶化。   重枫抿了抿唇,手指握紧了刀柄,她猫下身子,小心而谨慎的踏入院中。   院中有血,有尸体,有很多的尸体,很多人张大着眼睛倒在地上,脸上还保留着错愕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死去一样。重枫蹲在地上,轻轻的用手指扒开他们的的围脖,那些布条一拉即断,原来它们早就被人劈成了两段,连同着主人的脖子。   “…这不应该…”重枫皱紧了眉头,这样快的刀,帕夏汗可能挥出,可是这样大的力气,重枫却不信帕夏汗能有。而且,这么多的人,帕夏汗是如何一个人干掉他们全部的?   重枫想不通,所以她更加的谨慎。小院中的尸体越来越多,渐渐的出现了有抵抗的样子,可是依然,如同刚入院的那样,一刀毙命,干脆利落,似乎在那个人面前,所有的人,只不过变幻了一个姿势,然后让她这么轻轻松松练习劈柴的木块一样。   重枫很心惊,很复杂,雪地上犹有脚印,独独一行,笔直无比,那些尸体就倒在她前进的道路两旁,成了开辟道路而倒伏的野草。   小院的深处杀意越发的浓郁,重枫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只是她没有松开握刀的手,因为那种危险感更加的重,让她感觉前方唯一还安好站立的人变成了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帕夏汗?”重枫试着喊了一声。   帕夏汗转过身子,重枫看到她眼底晃动着一片让人生畏的蓝光,她手握着刀,上前踏了一步,血腥的气味,疯狂的气息,还有举起的刀…那种危险的感觉绷到了极致,就将如野兽獠牙而出。这让重枫下意识的横刀在胸,以备不测。   但帕夏汗仅仅只迈出了一步,她闭上双眼,身子微微的有些颤抖,许久才终于停住,再张开眼时,那片诡异的蓝光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片琥珀色的平静。   “你来了。”帕夏汗说道。重枫嗯了一声,她终于知道帕夏汗把支开的原因,但在她看来,帕夏汗刚才的状态太过不平常。   “你刚才…想杀我?”重枫问,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她的心中还怀有警戒,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刀柄。   “只是…没有认出你。”帕夏汗回答,她显得有些疲惫,一向飞扬的眉角也显露出了几分的颓懒“那种状态下,我不能很清楚的认出谁是谁,这也算是唯一的缺点了。”   重枫相信帕夏汗的话,她刚才与现在的气势太过不同,那种带着狂气的杀意…重枫想起了以前世界的那些精神分裂患者,于是认真的建议:“这是病,得治。”   帕夏汗失笑,走过来,无视重枫仍然举起的刀尖,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重枫的肩膀:“走吧。”她顿了顿,又道“无论是不是病,只要人们相信这是破军的象征就行。”   “破军…?”重枫并不十分了解这些星星的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她看着逐渐远去的帕夏汗,小跑了几步,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看着一路倒伏的尸骨,越看就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忍不住问道“你的家族有人疯狂而死吗?”   帕夏汗顿了脚步,侧了侧头,看了重枫一眼,重枫眼尖的看到了她眼底划过一片蓝光,下意识的抬起了刀。   “我的曾祖的妹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可我倒宁愿她疯了。”似乎看穿了重枫潜藏的,对于自己的戒备,帕夏汗勾出一抹笑,转身继续向前。重枫愣了愣,默默的跟随在后。帕夏汗曾祖的妹妹?她想着,那毕竟是上百年前的往事,重枫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谁,于是只跟在帕夏汗的身后,一路无语。只是抬头时,原来不知不觉中,雪已经停了。   帕夏汗的死士们早就牵了马等着了,和他们的一身白所不同的,还有个色调明艳的身影立在那里。   “…你也来了。”帕夏汗似乎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忽的笑了起来,再没有重枫此前见的阴郁与谨慎,而是明丽煌煌如头顶上隐藏在乌云中的太阳“我知道你会来,你一向知我。”   重枫脸色微微一暗,却看对面的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女没有看向自己,只是注视着帕夏汗。最后她叹息道:“你…是要走?”   “难道你想我成为你的嫂子?”帕夏汗微笑着反问,看到秋静庭垂泪摇首,于是温和了语气“你能来,我很高兴。”   她不语,秋静庭也就不语了,经此一别,不知何时能相见,也不知能不能再见。时间渐渐流走,一旁的死士忍不住催促了一声,他们站在这里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可是这个时候,他们想要平安的离开帝都,离开大翰,回到北朔,最缺的也是时间。   帕夏汗点点头,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留恋,翻身上了马背,只是拉着回头看着秋静庭那一刻,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冰冷的皇宫,那个温暖的微笑,那个小小的身影。不保护着这个人不行,不帮助这个人不行的那种决心。   “跟我走吧。”话音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帕夏汗有一瞬间的懊恼,但随即就平静下来,看着秋静庭,等着她的回答。   秋静庭的唇微微的颤抖着,然后缓缓的,却又十分坚定的摇头。帕夏汗没有说话,她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秋静庭都有各自的坚持与理由,她原想等着她,直到有一天,她能帮她把那些挂牵都扯去。可是却没有料到,她走的这天会来的那么突兀那么早。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眯起的眼睛闪过了丝敬佩,然后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拉起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朝着北方奔驰而去。一行死士尽皆追随,没有人再看向秋静庭,他们本就是北朔原野奔驰的野狼,追随着他们唯一的主人,大翰再富裕再美好,大翰的公主再美丽再尊贵,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重枫沉默着移到秋静庭的身边,她想着这鬼天气,为何雪停了还这样的冷?只是她什么话都不能说,只是沉默的站在秋静庭的身边,就像是不久前的那天,她站在这一头,苦涩又甜蜜的看着秋静庭站在那一头,去追忆那些苦涩又甜蜜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二卷 落北谢长空   ☆、序章 烟花易逝   谢氏别院被灭,满院老小无一存活,这样的惨状在京都中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所以激起了京中的千层浪,只是对谢家的一次赤裸裸的打耳光行为,无形中让无数的秋氏族人暗暗叫好。   所以帝王一怒,大街上陡然多了许多的密探耳目,许多带甲佩剑的卫戎。重枫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究竟知不知道是帕夏汗的行为,但就她被抓去画了许多帕夏汗的画来看,多半那位陛下的心中跟明镜一样。只是这样大的耻辱,却不能说是帕夏汗的所为,政敌异议者又抓了无数,追捕帕夏汗却只能以其他的名义,暗中抓捕了。重枫并不为自己的前老板太过担忧,银钱已经两清,再说她若真是星命在身,那就如帕夏汗所说的那样,她能活很久,起码不会现在死去。   所以重枫就显得格外的坦荡,唯一担心的,就是秋静庭。她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一天,帕夏汗走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她将秋静庭送回去的。秋静庭沉默了一路,重枫也就沉默了一路,她不知道秋静庭是如何找到帕夏汗,或许就真的像帕夏汗说的那样,她一向知她。   雪停后的路,泥泞难行,重枫小心的伸出手去想要扶住秋静庭,但被秋静庭挥手打开了去。于是重枫伸过自己的刀,说道:“用它当拐杖吧。”   秋静庭迟疑的接过,陌刀有些沉,但并不是不能举起的程度,而那沉沉的份量能很好的贯穿被冰冻得有些僵硬的土壤,有力的支撑她的身体,可是秋静庭只是掂量着陌刀的分量,最终拒绝了,她有身为皇族的尊严,哪怕是泥泞难行,哪怕是行走艰难,也不需要这样软弱的借助别的物品搀扶。   重枫沉默的收回了自己视之若生命的陌刀,可能眼前这个少女永远不会明白,对于定威城的人来说,递出刀的含义,就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对方。那是自己的双手,那是自己的生命,但是年轻的公主却并不知晓。   两人复又前行。   只是默默的行走着的时候,身后那个一直跟随的脚步声终于渐渐消失了。秋静庭回转过身子,身后已经不见了重枫的影子,她呆呆的立了一会儿,这样冷清寂寥的天,身边那些来往匆匆的人,都似乎离她远去,天地如此浩大,却终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心中那些被强自压下的,因为帕夏汗离开,因为种种原由而伤心痛苦的情绪翻涌了上来,清晰的世界慢慢被泪水染的一片模糊。   “您可是殿下啊”前方突然传来了声音,重枫看着那个显得那样脆弱的女孩儿,从怀中掏出了刚匆匆买回的面具,缓步靠近秋静庭,慢慢的将它覆盖在秋静庭的脸上,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要哭的话,现在就可以尽情的哭泣了。”   重枫不知道秋静庭到底有没有哭,只是秋静庭这一路,都没有取下过那个可笑的面具。重枫默默的跟在秋静庭的身后,她看不到秋静庭的脸,可是,她想,大概哭了吧?也许还很伤心,否则的话,她干嘛不取下那个面具呢?这样看上去,真的很可笑,又可怜,让她很想很想抱住她,可是…重枫不敢。   重枫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可笑,又可怜。自那一别后,秋静庭没有来找过重枫,反倒是重枫偶尔会去公主府,她不敢见秋静庭,只是跟仕女和门卫们探听秋静庭的近况,她有秋静庭给她的腰牌,又曾几次送秋静庭回来,所以侍从们对她也算礼遇,这样几番下来,倒相处愉快。   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很少吃饭,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老把自己关在房里,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依然将自己的背立得笔直得如同院中的小白杨,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越来越少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难以迫近。偶尔的,那些侍女们也会怀念起曾经会柔软微笑的秋静庭,所以重枫也就知道了秋静庭幼时与帕夏汗的那些往事…可是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敢去做的事,重枫依然不敢去做,所以她知道了自己真的是个大傻子。   行走在路上,空中传来了一声响,重枫回过头去,看到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爆开,原来是有调皮的孩童点亮了烟火,重枫就突然的回过神来:“原来快过年了。”   时间…过的真的很快…   远远的天边传来了一声巨响,岑婉商抬起头,正好看到天边那一闪即逝的火光。   “又是年关将至了么?”岑婉商轻声的叹息着,将眼光移向了身前跪着的那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他从西北而归,花费了数月时间,终于带回了一个少女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的监制大人说,秋小姐是公主至尊,不能接刀,所以我改了一点点,跟剧情关系不大,大家不要介意   ☆、第一章 谁的影,谁的灯   “八年前…?”岑婉商站起了身子,她派出的密探说得太久,让她觉得房中的暖炉都渐渐的失去了温度,变得有些寒冷起来。她背过身子,手掌无意识的相互搓揉着,感受着掌间逐渐升起的温度。   透过镶嵌在窗间的水晶,她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只是现下白昼已尽,外面黑蒙蒙的,只有悬挂的灯,与巡视的侍从们手里拿着的火把的光芒晃动着。偶尔的,极遥远的天边,那些平民聚集的市集方向,会传来一两声炮竹的响声,以及划过天际随即消散的烟火,让岑婉商窥见些许潜藏在其中的平凡热闹。   “你觉得一个五岁的孩子,能逃出当初的帝都,平安到达定威城吗?”岑婉商回头,看着依然跪在原地,冷静如磐石的下属。她问完这句话,连自己都似乎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五岁的孩子…哪怕她从小就背诵着前往定威城的地图,可她究竟怎么走过去的呢?”   男人没有回答主人的问话,这样的问题本就毫无意义,或许只有上苍知道那个女孩究竟怎么识别的方向,怎么活了下来,怎么到的定威城。   “…是啦…所以才耗费了两年不是么?”岑婉商轻声说道,她原就是为整理思路的自问自答,此刻想通此节,又重坐回书桌前,盯着案上的那些卷宗。   “易府一脉单传,明明是个公子,为何变成了个女孩儿?”岑婉商撑着额头,她的目光随着灯火明灭显得深邃难测“若不是易家的公子,但年龄却又对得上?”   女扮男装?岑婉商笑着摇了摇头,易家是太祖亲封的世袭大家,谁敢驱使京都卫戎去抄灭这样的一门?更为关键的是…   “皇上…”岑婉商垂下了眼,不管当初易家的遗留是公子还是千金,她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岑婉商的眼神显露出了一瞬间的焦虑,她霍的站起身“我要入宫。”   她再一次扭头去看窗外那些漆黑中却透出点点灯火的景色,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人比她更能体会那个人的冷酷与残忍,也没人比她更能感受那个人的多情与温暖。身为帝者,富有天下,以天下为棋盘,以众人为棋子,当初她的家族是为此覆灭,如今就算加上个易家又如何,就算易家当年是先皇的姻亲又如何?她是上位者,她知道当年少了易家,能对现在的皇上造成多大的助力。   “你真的跟我很像…”岑婉商叹息着,终于明白当初在看到重枫时,对她的在意是为何,受伤的小兽总是会下意识的靠近彼此以慰籍伤口。在苍天之下,在冥冥之中,她或许察觉到了那个少女与她共通的地方。岑婉商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可是她已经做了选择“我要入宫。”她再一次的重复,垂下了眼睛。   软轿摇晃着,走过漫长的朱雀大街,主干道上都已经宵禁,不许再有行人出行,但各坊内却是不禁的,因此行走在漆黑无光的朱雀大街时,也能听到临街的坊内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   每当这时候,就更对比得朱雀大街的冷清,似乎走在了传说中的冥道那样,坊内隔着一个繁华人世,她却在死亡与冰冷的暗夜中独行。岑婉商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是和那个少女相近的身世所感召,这让岑婉商再一次注意到这种几乎快被她遗忘的感觉。   岑婉商挑起帘幕,轿内被密封得很好的温暖在接触到帘外的阴冷时,慌乱的四散逃逸,只余下冷冷的,和帘外一样冷的温度。岑婉商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是有些留恋的看着一墙之隔的那些灯火,近乎贪婪的听着里面的谈笑,或许那并不总是欢乐的声音,但如今的岑婉商已经没有资格去享受那些平常的喜怒哀乐了。   远处高耸的宫墙与朱雀大街那样冷清,在黑暗中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岑婉商听见守卫高声的问话,与自家仆役小意的应答。接着沉重的宫门被五个守卫用力的推开,发出厚重的声响,就如一声深沉的叹息,然后软轿就进了拱形的高墙内。   守卫们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这是皇上赐予的,只针对这个女子的特权,在这样的深夜中来往于皇宫,曾引来许多人的诟病,而岑婉商也一直谨克己身,鲜少这样。但这一次她却来,因为她知道,这个城市里,鲜少有事能瞒过她的皇上,包括她暗中调查重枫一事也是如此。她本可以自己做主,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些在意,易家的老宅留下來了,易家的疯子留下來了,那么,再留个易家的种,也不是不可能。   下了从自家府邸乘坐的软轿,四个宫女低眉顺眼的将岑婉商又接上了一旁早候着的小轿上。随行的公公将拂尘一扬,清唱了声:“起轿~~”。小轿就微微摇晃着被抬起。此时,便算正式入了后宫中。照礼制,岑婉商是不能再随意的揭开帘幕去窥探轿外的景致了。   可是岑婉商又怎么会不记得外面那笔直纵横的道路,那高高的宫墙,以及每一道涂着朱漆的宫门?多年前,年幼的她被愁苦的母亲牵引着,一步步踏入这张大口的怪物。她还记得一道道朱门在她面前依次叠开,琉璃瓦片在一片湛蓝的晴空下映射出的金色光芒。她在这里度过了她惶惶不安的幼年,曲意恭顺的少年,她走过这里一条道路,跨过这里每一个门槛,在不停的被人使唤奔跑中,遇到了她命定的主人。   回忆起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匆忙快速,安静的宫中越发的沉寂,过往询问的时候,宫人们都带着份小心谨慎,似乎担心惊扰了什么一样。岑婉商知道这是逐渐接近那个人的缘故,她生性好静,因此越是接近,便就越安静,也越发的令人生出惶恐畏惧。   “岑大人。”   小轿微微一震,放落于地上,接着帘幕被人用白玉的小棍挑起,昏黄的烛火中,一张白面无须,柔软着脸上的软肉媚笑的脸蛋露了出来。岑婉商平静的看着那近侍弓着身子,看着摇晃的火光将他脸上的表情扭曲,然后微微的笑着,点头谢过这近侍的好意,扶住了近侍伸出的手。   阉人的手背没有肌肉,软软的就如同陷入了一层让人恶心油腻的软肉中,但岑婉商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礼貌的朝着这近侍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贾公公。”   那近侍笑着,抖动着身子,尖细的嗓音里透出了几分的亲近:“岑大人,皇上听得宫人说你要来,已经等得有些乏了。”   “皇上此前睡了么?”岑婉商问道,她知道那人的习性,断不会在这时间睡去,因此也只是例行的问,在前行的路上寻些话题罢了。   果然,那近侍用那尖细的声音如女子那样轻媚的笑着,回答:“皇上之前一直在看奏折,还未曾睡。”他说到这里,又带着一丝羡慕的看着身边女子那淡淡的神色,将她牵引到门前,躬身道“皇上下了令,让岑大人一人进去,我等就在外面候着了。”   “有劳了。”   岑婉商回道,手扶在房门上,黑檀木的房门有些微沉,手掌触碰到的时候又有些凉意,岑婉商推开门,又小心的合上,将外面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恭敬又羡慕的眼光都隔绝在外。   房门被西域运来的香料熏蒸得即温暖,又香甜,轻纱在前方轻舞曼妙,显得轻柔舒滑。岑婉商来这房间已经很多次了,只是每一次,她的心都会不受控制的鼓动加快,宛若初尝恋爱的少女,终于来到了情郎的身边。她按住自己的心房,微微了顿了一小会,抬步往前,拨开了那些轻纱,绕过了青铜香炉,鎏金垂玉的装饰。然后她站在了那张软榻前。   软榻上伏着一个女人,身上披着的玄色长袍覆盖了她的身体,如水一样蔓延过整个软榻。岑婉商看着她,弯下了身子,手掌掬起她的头发,任那发丝滑过自己的指间,搔痒自己的指腹:“又将头发散开了……”她轻轻的低喃着,声音轻柔,然后她跪下,注视着那张沉睡的脸,那是和秋静庭极为相似的脸蛋,但上扬的眉梢却显得坚毅,比秋静庭更为薄的唇角拉成了一条冷漠的直线,让她看上去冷淡而薄情。   “皇上……”岑婉商轻轻的喊了一声,她偷偷的看着她,近乎贪婪,她知道对方并不愿意醒来时看到有人注视着她,所以她只能在这样的时刻,放肆的打量着她,在心中描绘她的轮廓。   女人轻轻的动了下身子,睁开眼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迷蒙,让她看上去带了点少女似的娇憨,但很快的,那丝迷蒙就如初雪般化去,再也寻不出半点踪迹,只剩明亮锐利。   “来了?”   女人微微的侧过身子,手掌撑着自己的头,广袖流云一样的舒展开来,随着女人的动作,泛起了一波涟漪。上苍对她十分眷顾,当今的天子,不足四十的年纪,正是花香最为丰腴魅惑的年龄,她看上去依然保留着一份如少女般的娇柔。   “是,皇上。”岑婉商回答道,又恭顺的拜了下去,举止严谨得一如当初。   只是她的额头还未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就先被一只温软的手掌托住,然后半强迫的抬起,对视着女人。   “婉商”女人微笑着,岑婉商看着她薄薄的唇角勾出浅浅的弧度,从艳色的唇间流淌出自己的名字“婉商”女人又说了一声“你深夜前来,不是为了给朕请安的吧?”   “婉商有一事奏明。”岑婉商的声音平顺而恭敬,这是她从小便有的本事,无论心中所思如何,都能让话音平静得似数九寒冬的薄冰那样。她悄悄的抬了抬眼,看到女人带着笑容的脸,然后垂下了眼,轻轻的动了一下。女人没有阻止,只是松开了手,放任着她,默许着她,看着她低垂着眉眼,小心谨慎恭敬的爬上了她的软榻,将那一向柔顺的唇紧紧的抿着——她在紧张。   于是女人再度笑了起来,顺势将头搁在年轻女子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腿上,闭上了眼睛。岑婉商垂头看着女人舒展的眉眼,伸手在女人的头间,感受着发丝穿过手指那极为舒服的感觉,她微微的定了定神,轻柔的按摩起来,开始述说重枫的事。她说得很详细,一点也没有遗漏,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一定什么都知道,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不要有半分谎言。岑婉商从不会对她的皇上撒谎,从来没有。   “易家……”女帝的声音随着岑婉商的按动而变得轻柔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当年易家的那个孩子,据说十分的聪颖,才动了联姻的念头……”回忆起往事,这让女帝的面容显得更加的柔和。岑婉商没有说话,她只是在等,等着对方的答案。她想起初遇重枫时,那个少女在落叶纷飞的树下来回踱步的样子,想起她略带着一丝狡诈的笑容。她想若是因为她的缘故,那个孩子就此被杀,她会不会在阴世里怪她,恨她呢?   后脑突然被手扶住,然后按了下来,岑婉商触不及防的垂下头,正正的对上了女帝带着冰冷笑容的双瞳,她温热的气息如兰,洒在岑婉商的脸上,激起一片红云:“我的小婉儿,你在想谁?”   私下的时候,她总是爱叫她这个名字,在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岑婉商有些不满的想,她明明已经很大很大了,比起初见时,她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可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叫她?   “是易家的那小子?”   “是”岑婉商回答,注视着女帝的双眼,看着那双淡色的瞳里自己的影子“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我的小婉儿……你总是这么诚实……”那微笑荡漾开来,像水一样包裹住她,只是微微的一个用力,岑婉商的位置就颠倒了个。岑婉商有一瞬间的目眩,眯起眼去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看着黑色的发丝顺着玄色的衣垂下,盖住了她,还有她。   “皇上……”   她的声音中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随着女人的贴近,就似琴弦那般,拨至极高处,将断未断的颤音。她不能叫她的名字,只是她在心中悄悄的呼唤过无数遍,她不祈求她能听见,只是在那么一瞬间,她渴望她能赐予她这样的权利,去呼唤她的名字。   谢君撷。   这是她的女皇的名字。   这是她只能卑微的在梦中呼唤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写高了………………本来打算写岑婉商就半章的,555555   ☆、第二章 天将何福予娥眉   很快就到过年的时节,帝都中的年味越来越浓,时常有人喜气洋洋的抱着先生那求来的大红对联从街上路过。那些洋溢着喜气的纸片往大门,门窗上一贴,就显得格外的吉利和讨人喜欢。官家今年出了银钱,在朱雀几条大街上都悬了大红灯笼,夜里点上,也总算多了几分平素里见不到的喜气来。更遑论一到晚上,坊间巷口里,顽皮少年们放起爆竹嬉戏,声声入耳,整条街上都弥漫着火药的气息,给这寒冷寂寞的冬季里添了几分躁动。   重枫的小院也不免俗的添了许多年味,桃符与红鲤灯笼都是沙吾提带来的,还有悬在屋檐下风干的牛肉。门口贴着的福字则是秋静庭府上的奴仆们送的,据说宫里赐了许多置办过年的事物,用也用不完,于是和重枫交好的下人们就顺了些不甚重要的出来,送于了重枫。   重枫满脸严肃的将福字贴上,一旁的沙吾提大呼小叫的喊起来:“福倒了!福倒了!”   “是啊,福到了嘛”重枫应道,回过头去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承你吉言了。”   沙吾提愣了好一会,这才伸手去摸自己圆滚滚的后脑勺,无奈的说道:“你们大翰的人心眼真多,在这种小事上也要占个口头便宜。”   重枫笑了笑,没有回答,这本就不是大翰的习俗,但她也无须去做什么解释,自从那日送完秋静庭后,她就不曾痛快过,虽然偶尔也笑,但心里却郁结着什么。这让沙吾提指着她说她的脸色是冰里的臭豆腐……闷着臭。因此,她虽是笑了笑,却也很快的敛去,转身招呼着沙吾提进门。   经过秋静庭下令改造的屋内十分温暖,又不至于太过闷气,这让沙吾提很是喜欢,但少年的脸色也不若平素里的精神,卷卷的头发都软软的垂搭下来。重枫看过去,惊讶的发现这个一向浑圆体胖的家伙,居然瘦了许多。   “这些是什么东西?”沙吾提没有注意到重枫的眼神,只是被屋里一隅堆积着的纸片竹条吸引了心神。   重枫顺着沙吾提的眼光望过去,面上浮现出尴尬的红晕,若无其事的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   沙吾提哦了一声,也不深究,落了坐,他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显得更精神一些,然后说道:“阿姐走了,她给我留下些东西,她不在,我要给她撑起来。”重枫注意到沙吾提的唇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绒毛,他似乎不再是以前青涩的模样,而增添了些许男子气概。   “过年我来不了啦,所以给你捎带了些年货,以免你寂寞”沙吾提将手中的大包小包一并放下,笑道。也不知是否因帕夏汗走的缘故,少年的眉眼间成熟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两人温了一壶酒,酒是沙吾提带来的,自然是好酒,银炉小火一熏,室内就漫起了浓郁的酒香,再就着小牛肉,也是极其畅快的享受。吃得酒热耳酣时,沙吾提突然道:“现下我诸事缠身,日后只怕会少来了。”   重枫嗯了一声,又问:“太学呢?你也不去读了么?”   沙吾提摩擦着自己那光滑的酒杯,沉默了一会儿,闷闷的回答:“也许……也不去了吧。”他抬眼看着重枫“无论如何,就算是做不得同窗,你在我心中,也永远都如我的姐妹那样。”   临行的时候,少年已有些醉了,他摇晃着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前行,在推开门的那瞬间,他突然回过头,问道:“你说我有朝一日,也能回去么?”   大概是不能的吧。重枫在心里想,但她点点头,坚定的说道:“一定能的。”   沙吾提感激一笑,推门离去。   重枫没有送他,她站在自己那破败的,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福字的门前看着沙吾提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少年的影子有种老人的沧桑。她摇晃了一下脑袋,今天天色很好,碧空万里无云,平素里积攒的冷气却更显得寒冷,所以她很快的合上门,回到自己的屋中,坐在那堆满了竹片与纸片的墙角,然后自嘲的笑了一声,又埋头去进行这些日子里一直进行的工作。   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痴傻缘法。   三十那天,重枫翻入易家老宅,起了锅,下了饺子,又将易三杂乱的头发理好,两人美美的过了一次年。守岁的时候,易三身体老了,撑不住,重枫劝他先睡,自己则坐在老宅的屋顶上,抱着碗,喝着面汤,看着外面绚烂的烟火。   烟火没有前一世的好看,歪歪斜斜飞上空去,散落几个红的绿的,就跌落了下来,但重枫依然美滋滋的看着,死后方知命重,她是个贪生怕死的孩子,她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烟火,所以就分外的珍惜,看得分外的仔细,只是……却有些寂寞和冷清。   她叹口气,眼光却渐渐的从头上的烟花移开,一直眺望远方,不知道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现在如何了……   过年对重枫来说无甚意思,她没有什么故友亲朋来供她窜门拜访,守得一半,易三担忧她安全,又披了衣物一个劲的叫她回去。她有些不舍,总盘算着什么时候将他接出去与自己同住才好。磨蹭了会儿,经不起易三的劝说,到底还是回了,一个人也好,清净,有益专心干活。   秋静庭一直很安静,天家的年一如往常的热闹,却又寂寥。皇上的嫡亲血脉就只她与哥哥两个。两人明明是亲厚的,却又非得装出不和睦的模样。满座坐的,都是谢家的人。是了,还有一个不是。   秋静庭抬眼望过去,岑婉商正跪于谢君撷身边,表情专注而认真的给女皇陛下斟酒,然后面带着和煦温雅的笑容,看着琥珀色的酒液润泽那艳而薄得唇。秋静庭不喜欢岑婉商看向自己母亲的样子,亦不喜她那看上去总是温和无害的笑。但今天例外,这样的一个外人,都好过那些外表甜如蜜,内里黑如碳的劳什子亲戚。   秋静庭饮罢一口酒,这样大的厅堂,纵有仆从往来如梭,纵有美姬歌舞,却依然显得冷,格外的冷清,格外的寂寞。许是那个人走了的关系吧?满眼望去,繁华尽出,都蒙上了一层颓然的灰色。   秋静庭终是受不住,站起身来,朝着母亲告退。谢君撷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撑着头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似是不甚在意的准了她的请求。她是冷漠而寡情的女人,但却从没有拒绝过秋静庭的要求,看似宠溺骄纵女儿到了极致。但岑婉商知道,谢君撷也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好女儿从来没有过逾越的要求,纵是如现在的突然离席,也依然精准的控制在了谢君撷的愤怒范围以内。   岑婉商的目光终于从谢君撷的身上抽离出来,看向了秋静庭正正离去的背影上。她这才发现,秋静庭穿着的并不是礼制的朝服,也不是什么喜气的打扮颜色,只一身月白,压了迹象的白鹤流云的图案,随着主人的走动,广袖流云在身后轻轻的摇摆着,波动出动人的涟漪,远远的望过去,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萧索。   直到下巴被柔腻的手指勾动着转了回来,岑婉商这才对上了那双如点墨的眸子。   “我的小婉儿最近总是走神。”那人的语气是亲昵的,微笑的脸上浮浮沉沉的都仿佛是宠溺,只是瞳底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岑婉商垂下眼,睫毛如蝉翼那样轻轻的颤动着,但她随即被强迫的再抬起眼,眸中水汽弥漫,显得既柔弱,又乖巧,如小兽那般惶惶的,惹人生出怜爱。   岑婉商感受着那温暖的,散发着馥郁芬芳气息的指尖轻柔的划过自己下巴,勾勒出下颚的轮廓,轻柔的,痒痒的,指尖那么轻,滑过肌肤,就像滑过了水,拨动出一波波的涟漪。她的身子微微的有些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其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黑瞳似乎蕴着极深的颜色,就如积蓄许久的乌云,就将要将那狂风骤雨尽数倾泻而下。   “替朕倒酒罢。”谢君撷抽回手,她的唇边蕴着一抹笑,将身体依进了椅中,显是心情极好,懒懒的声音,只是这样的语气,依然带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岑婉商敛眉回答,乖觉的持起酒壶,只是她想起此前那人蕴着极深颜色的瞳,在心中暗叹一声,今晚,大概又是一夜的难眠。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缓缓而过,秋静庭耳边传来外面的爆竹声,一声接着一声,外面有多热闹,便映衬得她有多寂寞。回公主府么?纵然身边热闹,奴仆如云,可又有谁来与她说说话呢?别人敬她,畏她,艳羡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这一刻,她却有些厌倦做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想和别人说点什么。但在这帝都中,她走了,还剩下谁?   一双眼睛陡然闪过秋静庭的脑海,她想起了那个有时带着点小小的狡猾的笑,她曾当着她面甩过她一个闭门羹,拉着她的手气鼓鼓的将腰牌还给自己。她曾觉得那只是个有趣的少女,入了帝都后,两人便再无瓜葛,但如今细细想来,她竟是这城中,自己唯一可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   这样的深夜,她本不该去,可她竟想要去顺着自己的性子去任性一次。所以她轻声吩咐了一句,马车就踢踏着脚步掉转了个方向。   下了马车,秋静庭借着灯烛看着门口贴着的,那崭新,又似乎有些眼熟的福字,她默默的看着那个倒贴的大字,想着里面的含义,然后敲响了门。敲了数下,门内传来越来越近的声音:“谁呀,来了来了。”   秋静庭笑了笑,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似乎还没有睡着,这让她因深夜打扰的不安稍稍的减退了些,于是她扬声回答:“是我。”她回答的时候,正好在爆竹声的空隙上,听上去,那声音显得格外大。   但门的那头却突然的沉默了。秋静庭有些奇怪,正待要再敲门,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重枫的脸出现在秋静庭的眼中,她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什么别的情绪,空中的烟花爆裂开去,映在重枫的眼底,却是一片晦暗难懂的光。   “福倒了呢。”秋静庭微微的笑起来,带着丝调皮的指了指门口倒着的福字。   重枫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看着那镶着金边的大红字在烛火下明晃晃的,那么的喜气,然后她也笑了起来,回头注视着秋静庭皓洁如月的脸庞,低声说道:“是啊,福真的到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到婉商妹子,我就收不住脚,本来该这章的内容,又生生的推后了………………   ☆、第三章 谁转花灯共流年   入了院门,秋静庭便要朝着厅堂的方向走。她来过重枫的小院,这里布局简单,一眼望到底,也不至于找不着的。   “莫……莫去那边!”重枫突然在身后叫道,秋静庭回过头,看着重枫一脸的紧张颜色,连说话都显得有些不利索起来“到……到其他屋吧。”重枫将手一指,秋静庭顺着她所指的望去,却见她指的屋子里一片漆黑,这样怎能坐人?她挑起了细细修长的眉,去看重枫。重枫显然也意识到了,有些尴尬的缩回手,低声道“我……我这就去取灯烛。”   秋静庭望了眼厅堂,那是这院落中唯一一处有灯光的地方,显然重枫此前一直在这里,屋内的光芒映在纸糊的窗纸上,隐约的晃动出了人影的样子。秋静庭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伤感,此前那种冷而寂寞的心绪再度上扬起来,这样万家团聚的日子,原来也有人踏着烟花来陪她过节,最后品尝这孤单滋味的,原来只有她一人。   “不必了,你既然有客,那我也不便打扰。”秋静庭说道,她的眉眼依然平顺,只是声音有些冷。她知晓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带出来,但她就是有些不快,然后她挺直了背脊,转身便要离开。   “别走!”重枫着急起来,伸出手去拉住秋静庭,她的手温较秋静庭更为冷一些,握着秋静庭时,掌中是一片古玉般得细腻温滑,但重枫此刻心中焦急,也顾不上感受这些,只急急的道“不要走,我哪里也有什么客人!”   “……你厅中的人影?”秋静庭问,她隐隐的有些不痛快,觉着她将对方当做朋友,她却当着面欺她。她看着重枫通红的脸色,认定自己的猜测,心中便更加的不悦,当即便要甩手离去。   “哎!你……你进去看看不就知晓了?”重枫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一跺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下唇,脸上都带了些羞怯的意思“我本打算元宵那日送你的……现下做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只是……还没完全好……”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都快烧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低,头更是低得快要埋到了地上“本……本来以为没机会送的……”手中握着的温软的触觉轻轻的动弹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秋静庭的手,又急忙的缩了回来,将手放在身后一阵绞动。   也无怪她的紧张不安,她原以为自己没有送出这礼物的一天,秋静庭或许是对她青眼有加,但重枫却不认为秋静庭觉得她们是朋友,所以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去说服自己送出这礼物,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让秋静庭接受这礼物。结果不曾想,这样的机会就如天降一般的落了下来。   “给我的……礼物?”秋静庭也有些呆,她忍不住又看了眼亮着等的厅堂,那晃动的灯光都似乎成了宝箱中隐现的光芒,引动着她去探看。   “总之……总之……去看看就知道了。”重枫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将垂下的几缕发丝抚到而后,轻声说道,然后大步朝前带路。   走了几步,重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秋静庭静静的跟在她身后,秀气的眉,平和而安静的眼,看上去那样的乖巧。她心中涌起了不知道该是松口气的轻松,还是更加的紧张,于是急忙回过头去。   几步迈在门前,双手支撑着门,重枫又回过头,看了秋静庭一眼,有些犹豫,秋静庭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显得格外的矜持,重枫又有些脸红,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推开了门,然后侧身让秋静庭走近。   门里确实没有人,满地散落了许多纸屑与竹片,画笔沾了颜料落在一旁,摆设板凳都收拾得很是空荡,只留下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一盏灯。有些大,差不多得一人合围才能抱起。灯里点着烛火,将画影倒映在墙上,摇摇晃晃的。   秋静庭就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在院中看到的人影,原来是这样。她有些愧疚,对着重枫,想要说点什么,但重枫却轻轻的嘘了一声,吹灭了一旁的烛火,只留下灯中的那盏,四周就一下子暗了下来,但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就更显得清晰。   “看那里。”重枫指了指墙壁,然后手指轻轻的拨动着花灯,那花灯顺着她的手轻轻的旋转起来,墙上的图画就如跑马一样的转动起来。   这样的灯秋静庭以前是未曾见过的,但她的好奇却逐渐的被墙上的图案吸引了过去,那都是她熟悉的过往。穿着狐裘,梳着发辫的女孩骑马穿过城门远离故土来到这孤零零的大城,金銮相见,一起读书习字,她暴起和其他的贵族子弟扭打,被罚抄写礼记,她偷偷的带着食物去找她,替她研墨,陪她抄书。后来小小的女孩成了少女,蛮人的习性渐渐散去,归敛到心中,成了谁也猜不透的深潭……   随着重枫的转动的花灯,就似流年倒转,一幕幕的回忆都俱浮现,消失,最后归于无踪,灯的最后一幕,雪落飘摇,两人对望无语,只是那画还未上色,就只黑白二色,更显萧索无奈。   重枫带着些紧张的看着秋静庭,这些都是她画的,她做的,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又将秋静庭的心中再撕开一伤口,可有的时候,握着这些回忆,也总好过在夜里去空洞的追忆那些往事。所以她怀揣着不安与忐忑,去看秋静庭的脸。   秋静庭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张脸却有些苍白,重枫觉得自己可能办了错事,更加不敢开口,一时之间,房间中静的有些可怕,只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是什么灯……”秋静庭没有看重枫,只是问,她的声音里有些微颤,仿佛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便会忍不住哭了似的,显得那样的可怜。   “跑马灯……”重枫低了声音,看了秋静庭一眼,说道“今晚我没有面具了,不过……我可以出去。”   说罢,她就要开门出去,但袖摆却突然被抓住,回过头来时,却看到秋静庭双瞳正看着自己,那眼中蓄着水雾,透出了一点点的祈求:“陪我一会儿罢。”   重枫就此再也挪不开脚,只点点头,站定了。只她偷偷去看秋静庭,秋静庭却是再也不理会她,走到那灯旁边,手指轻轻一动,灯影旋转起来,将此前看过的那些景又重复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最后那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按住,停留在了黑白的画像上。重枫的画确实不错,无论是幼时的两人,或是长大,都显得十分传神到位,映在了墙上,就仿佛是真的看到了两人一路成长的模样。   “有的时候,我真觉着自己命里带了孤克,为何与我亲近的人,总是离我远去。”秋静庭静静的看着墙上的影子,轻声说“很早以前,我曾有个指腹为婚的人,那是父皇为我订的,可是他们一家都死了。”   重枫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秋静庭,心道,原来你还记得这些,她这个原该当夫婿的人都记不得了。她想了想,细声安慰道:“生死有命,这是那位公子的命,与你没有关系。”   “可是……她也走了……”秋静庭垂下了眼,无论是她喜欢的,还是她不喜欢的,似乎只要与她亲近,就会最终离去。   重枫张了张口,走到秋静庭身边,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人又不是树木,走了的人,总是追得回来的。”她说到这里,却是有些苦笑起来“怕就怕,心走了,便再也追不回来了。”她静静的看着秋静庭“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不是么?”   秋静庭咬住下唇,她原该拍打下重枫的手,然后对她说放肆这样的词句,但她却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女的眼中有着她不懂的哀伤,却又强笑着去安慰她的缘故。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只知道,我不想她离开。”秋静庭扭过头去说,带了点别扭的味道,她还是不愿承认,或是不愿在别人承认她心中的那些妄念,只这样生硬的说道“可是……她还是走了。”是的,那样的决绝,半句温软的话也未留下,只有冷冷的风伴着她,那些从她身边打马而过的人,仿佛都在冷冷的嘲笑她一般。   心中或是有恨,却又转瞬间被一向冷静的理智打得飘散,她知道她的处境,所以对她的选择并没有怨恨,反倒是欣赏她的果决。只是……从此以后,两人就真的天各一方,她又何须要对她冷到那个地步,连句软话都不曾开口呢?   重枫没有开口,只是注视秋静庭的手指,秋静庭正轻轻的转动着那灯,她的目光在那墙上,因此并没有注意着重枫的眼光,直到灯中的烛火爆出了火花,发出了小小的爆裂声,她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望向了重枫。重枫亦是微笑着对视着秋静庭的眼,似乎在说着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问道:“新年的礼物,喜欢么?”   “喜欢。”秋静庭点点头,很老实的答。   “你喜欢就好。”重枫点点头,又笑道“画里的有些事,是我问沙吾提的,你别怪我侵犯隐私就好。”   “不怪的”虽然不知道隐私的具体意思,但秋静庭那么冰雪聪明的人,猜都能猜到,因此也只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秋静庭不是瞎子,她自然看得出,重枫是花了多大得心力来制作。而这灯也正如重枫所说的那样,若不是她今晚突然起意来到这里,只怕这灯最终也送不到自己的手里。   重枫闻言,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烧,只是现下烛光已经暗淡,倒不太能看得出来,她故作了几分的忧伤,眨巴着眼,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秋静庭失笑,应道:“嗯,我们是朋友。”   “所以你伤心的时候,朋友就该陪着你,哄着你的,不是么?”重枫循循善诱,小心翼翼,就怕秋静庭看破了她那薄薄的伪装。   “是么……”秋静庭垂下头去,她没有什么知心好友,虽然读过许多的书,对好友的界限还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想到自己也是极任性的在这样的时节来找重枫,于是又释然了。人有百千种,谁规定过好友要做到什么份上才算得上是好友呢?不过是以常理杜衡,但这偏偏是秋静庭最少接触的范围。她的生命中向来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级明确,界限分明。唯一的例外帕夏汗,也早就游离于好友以外了。所以竟然一时之间犯了糊涂,被重枫这样蒙混了过去,只是道“你有心了。”   重枫笑笑,只是那笑容中的苦涩掩藏得极好,没有让秋静庭发现:“只要你喜欢就好。”   她看着秋静庭的眼神复杂,只可惜对方一点也不了解,所以她也不会再迈出那一步,就这样吧,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就好了,将心事都付流水。 作者有话要说:  红袖招兮~~~回帖快来~~~~回帖快来兮~~~才好更文~~~~~   ☆、第四章 花火(上)   自那天过后,两人之间,以往地位关系而生的隔膜便少了许多。虽不频繁,但偶尔的,也会有侍从带着秋静庭的口讯,请重枫过府叙话。每当这时,重枫的心情就如草原上初尝跑步滋味的小马,高高低低,可着劲的撒欢。虽然知道对方于她并无深意,但哪怕就是随性聊聊,重枫心中也是欢喜的。   去到公主府,确实只是聊天,大多时候,都是重枫在说,秋静庭听。秋静庭的生活经历远不如重枫丰富,这大翰的万里山河,她虽贵为公主,却极少用双腿去衡量过,听得重枫说起各地风俗,也颇觉有趣。而秋静庭难得与同龄人欢谈而不考虑其他利益,重枫更不必说,自小在刀口上长大,可说话的对象少之又少,更何况与她说话的还是心心念念的人儿?两人相处下来,竟都觉得是自己生活中,难得的放松愉悦了。   所谓山中不知岁月长,欢乐的日子也总过得更快些,不知不觉,十五日一晃即过,便到了元宵的时候。上元灯会,铁关金锁彻夜开,是难得的不宵禁的时候,白日为市,夜里燃灯,千树烟花更是不曾停顿,要足足闹够五日才算完结。   这样的热闹,重枫原是不打算出门的,人多,扒手多,更为关键的,是一个人很是没意思。所以当她拉开门,看到秋静庭俏生生的站在门外,那火狐的绒毛围在脖间,红得似燎原的火,一双勾魂的眼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重枫就下意识的咽了下唾沫,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找我?”   “难道这院中还有旁人?”秋静庭笑,她的笑容一向是清贵的,只是映着这身喜人的衣服,那平素的高高在上,也就带上了份火热艳丽,晃花了重枫的眼。重枫就下意识的去蒙自己的双眼。耳边传来秋静庭奇怪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怕眼睛花了…看到的是个幻觉。”重枫本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回答,却引来秋静庭淡淡的一笑。   “我以前确实极少去逛灯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说话中,那抹被掩饰得极好的落寂就浮了出来。   原来是怕一个人,原来是寂寞,重枫静静的看着秋静庭,收敛心事,突的咧嘴一笑,露出了一脸的混不在意,没心没肺,拍着秋静庭的肩膀:“放心,有我陪着你呢。”   秋静庭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被重枫拍过的肩膀,回头轻声吩咐了几句,侍从端出一叠衣物:“换上这个吧,难得的节日。”   贫穷的少女脸上一红,带着羞涩接过衣物,急忙奔进屋中。她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衣物,更不愿与秋静庭走在一处时,让别人觉得是两主仆,所以也不推辞。   秋静庭负着手在外等着,现下天色尚早,所以她并不着急,身边偶有青年男女嬉笑着路过,在看到这破烂院前停着的香车宝马,与立着的分明是富贵逼人的秋静庭时,无不惊异。只是秋静庭一向是明透本心,对这样的注目都是无视到底,不为所动。   不多时,重枫就走了出来,秋静庭为她准备的是胡服,翻领窄袖,鹿皮小靴,紧腰处束了一指宽的玉石腰带,腰带上别着套玉的小短刀。因着是冬天,天寒未去,在领口袖口处,又镶了一圈白貂毛。重枫久经杀戮,清秀的少女之姿中本就隐着英气,现经衣物一衬托,那股子锐气就挣脱出来,利得迫人,亮得晃眼。只是她面对着秋静庭,还有些不自在的羞怯,这样的气质中和了她如刀剑的锋芒,看上去就如初春的杨柳,静时垂立无波,微风一动,便摇曳出款款的风姿。   秋静庭微微一呆,随即露出了浅浅的欢喜之色,笑道:“挺合适你的。”   “是…是么?”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重枫自然也不例外,听到秋静庭的赞扬,心中顿时甜如蜂蜜,也露出了笑容来。她看看秋静庭身后的马车与侍从,悄声问道“逛灯会还得带上他们?”   秋静庭回头看了一眼,也皱了皱眉头,回道:“自然是不带的。”   重枫这才松了口气,好容易和佳人出游,身后跟着那么一堆人,也太煞风景了。随着秋静庭的吩咐,一干人等消失殆尽,重枫总算觉得畅快许多,手指头就轻快的在雕金的刀柄上滑动。   秋静庭注意到重枫的小动作,唇角弯了弯,说道:“原来还有佩刀”佩刀与衣物是放在一起的,由侍从准备,秋静庭此前并未注意,只觉得带上显得格外的英气,但现下想来,却不大应景。   “有它在,我总会安心些。”重枫微愣了一下,解释道。只要不是涉及到那些晦暗的心事,重枫还是很乐意向秋静庭去述说秋静庭想要知道的一切。   秋静庭看了她一眼,虽然没有明确的说过,但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从那些平素习惯里,秋静庭也猜到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经历过的是怎样的艰辛与残酷的生活。这样的认识随着两人的熟悉而慢慢加深,让秋静庭对重枫多了份柔软,和对帕夏汗的依赖不同,在她的心中,重枫反倒是应顾惜的那一个了。此刻见着重枫这般说来,她心中一软,暗叹一声,却并未表露出来,只道:“也好,随我走吧。”   “我自是随你走的。”重枫笑了一声,与秋静庭肩并肩的站立着,侧着头答道“你到哪儿,我便到哪儿。”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少女的发与眼,一向深沉的瞳色都带上夕阳灼灼的颜色,像极了一汪跳动着火焰的湖,秋静庭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她这句话中似乎有点誓言的意思,看细细看过去,她的表情偏又极诚恳的,唇线被她抿得笔直,就显出了倔强与执着的性子。秋静庭是喜欢她这样的性格的,所以朝她笑了笑,带着她朝市集走去。   渐渐的,天色也就暗了,而街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多,接替日光的,是一盏盏点亮高悬的花灯,蜿蜒着朝视野看不到的远方蔓延过去,就像要连接到天上,只要有人顺着踏上去,就能摘取来一捧明月。   孩子们在身边嬉闹着,头顶处火树银花,散落绚丽无双,又静静的消散在夜空中。重枫随着秋静庭走,但身边的人实在太多,她们就如浮在湖面的浮萍那样,水波一动,就能将两人冲散开去。   重枫心中有些焦急,她拼命的朝秋静庭靠拢过去,想要帮她挡去人潮。但温软的手掌却先握住了她,重枫闻到清而冷的香气环绕过来,柔柔的包裹住了自己,跟着秋静庭的声音传了过来:“跟着我,莫要走丢了。”   重枫的心中微微的颤动着,明明知道那个人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的心依然醉在这短暂的关怀中,醉得她眼中都升起了酸涩。但她在这酸涩发酵成眼泪前,反手握住了秋静庭,紧紧的握着,话音坚定得犹如发誓:“不会的!”   秋静庭将她牵引的地方比其他更是热闹了几分,重枫不认为秋静庭是个喜好热闹的人,心中也有些困惑,只是在看到众人赞叹着围在那些旋转的灯前时,她的脚却缓缓停住了。那是她的灯,却又不是她的灯。大大小小的摆放在摊上,伸手一引,灯面就顺着转轴滴溜溜的转动出,演出晃动着戏文或者传说的故事。在这个世界里,她知道在她做出那盏送给秋静庭的灯前,并没有这样的玩意的。   所以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秋静庭:“这是……”   “我吩咐人做的,又盘了个摊子,看样子生意不错”秋静庭接过话,笑着看向重枫,双眼明晃晃的,沉了星光“这是你的,赚了银钱,就都是你的。只是跑马灯这名字不好听,我给替了一个。”   重枫知道秋静庭的心思,她素来就是贫穷的,却碍着那可悲的自尊,不愿去接受秋静庭暗示的种种好意,所以绕了这么一个大弯来成全自己。如此妥帖,让人难以拒绝,受宠若惊……重枫的唇有些干,舔了舔唇角,问道“……叫什么?”   “浮生掠影。”   重枫于是转过头,见许多人都争抢着买这样的新奇玩意儿,想来不久后就出现很多的模仿者,然后随着货郎的脚步而传遍大翰的每一寸土地。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无名的感慨,那情绪一点点的冲毁着她的心,让她掩住了面,让低哑的叹息逸去。   “不高兴?”耳边传来的声音很淡,却是温和的,重枫抬起头去看秋静庭,从那双清澈的双眼中,看到自己通红的眼圈,却倔强的没有流下泪来,她摇摇头说:“不是的,我原以为,我若有天死了,我所在的痕迹就消失,再也不复存在。只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原来我也能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纵我身死,也有一样东西,证明我曾来过。”   秋静庭并不十分理解这是一缕异世孤魂发出的感慨,只是觉着那眼中的苍茫全不似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她这才定定的去注视着重枫,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样。重枫被秋静庭盯着,背上冷汗流过,她眨了下眼,带着几分无辜的说道:“我就爱胡思乱想。”   “……是挺爱胡思乱想的。”秋静庭漫漫的应了一声,又道“有什么事,也可与我说说。”既然将对方当做自己为数不多的友人,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也就放下身段,虽然那话音中隐着的体贴并不显得如何鲜明,带着一贯的上位者的冷,却点得恰到好处,显出温和可亲。   何必对我这样好?重枫觉得自己好像是陷入了流沙里,进不得,退不得,上不去,也下不来。朋友之谊,重枫想,可是就只是朋友而已,就让对方这样贴心的想着,顾及着,若是恋人,又该是怎生的幸福妥帖?重枫用力的咬了下舌尖,这个界限是自己划下的,不就是自己期望的么?为何心中还是觉得不满足?人心啊,总是贪的。她强压着心绪,冲秋静庭感激的笑了笑,转过话题:“我见那边有糖葫芦,你等等我吧?”   “糖葫芦?”秋静庭一愣,想来重枫是转过话题的,但看她笑得真挚且跃跃欲试的模样,倒像是真的很馋嘴的样子,于是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重枫朝她笑笑,想要去捏下她的手,却又生生的忍住了,转头钻进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重枫确实是想借此去独处下,她死命的揉了揉脸,将脸蛋揉得发红了,这才停下,然后又暗自哀叹了一声。想要靠近,却又怕灼伤了自己,不去靠近,又会被这暗夜冻伤自己,真真是折磨!她正暗自神伤中,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却又不特别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们又见面了。”   重枫转过头去,岑婉商提着花灯笑盈盈的看着重枫,她娉婷的立在那头,人静娴雅,就似荷花仙子,偏偏手里又提着的是荷花花瓣样的花灯,昏黄的灯与鹅黄色的衣衫格外相称。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羞与喜,显然是心情极好的。所以重枫也笑了,朝着岑婉商点头,说道:“我们真是有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有回帖果然就有更文的动力!!握拳!!   ☆、第五章 花火(下)   重枫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岑婉商,但她对岑婉商印象极好,所以也很是亲近的朝岑婉商笑了笑。只是她心中挂念着秋静庭,点头示意过后就要离开。   “你年后便要去太学了?”身后传来了岑婉商安静的声音。重枫不得不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笑着应了声是。但重枫却有些奇怪,岑婉商一向知情识趣,她刚才的着急离去表现的那样明显,依照岑婉商以往的性子,只怕微微一笑就任她去了,怎么像现在这般,倒似没话找话呢?   重枫心生警觉,暗暗的左右打量起四周,然后她的眼光越过了岑婉商的肩膀,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立着披着厚重披风的人影。那人站在树下的阴影处,看不清她的模样,只隐约的看出是个女子的身形,从那厚重的披风来看,似乎也不是个平民的样子。她一直看着重枫与岑婉商,四周那么热闹,但在她的身周,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将那些热闹都隔离了开去。很明显,她的目的并不是来逛灯会的。   重枫不着痕迹的靠近岑婉商,微微的拧了眉头,手指在腰间小刀上来回游弋。佩刀太小,让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道:“是你身后的那人劫持你了么?”她的眼中闪过杀意,但岑婉商依然笑着,不同于平常那种和平淡然,而是忍俊不禁的,却依然是温和的笑容。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岑婉商说着,掩了嘴,拎着花灯回头看了眼那依然隐在阴影中的人一眼,又转过头来,乐不可支的看着重枫,眼也弯弯,眉也弯弯的“你这孩子,怎的会想到那处去?”   岑婉商大了重枫近十岁,自然是可以叫重枫孩子的。只是她的开心今天较往常表现得太过明显,这让重枫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后退了一步,拉了拉自己的头发,脸都红了,垂着头说:“那…那…”她原想说那我就走了,却不想岑婉商看了她一眼,又笑:“这身衣物倒是挺合称的。”她顿了顿,却是有些意味深长了“看来你日子过的不错。”   重枫听出了岑婉商隐着的话,只笑笑:“这是殿下支助的,承了好大一个人情。”这话本来就不假,重枫说的也很是坦然。   “那便不要忘了今日的人情,日后需得尽心尽力。”岑婉商点点头,话中却隐着另一层意思,只是重枫却不晓得。她只是有些疑惑的点头称是,她看到树下的那人招了招手,而岑婉商也看到了,于是抱歉的朝重枫点头,说道:“快些回去吧,莫让殿下等急了。”   这样的说法,难道她知道自己一直和秋静庭一起的吗?那这样的相遇,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呢?重枫心中闪过疑惑,但她确实挂记着秋静庭,所以急忙又朝秋静庭那处跑了过去。所以她没有看到,随着岑婉商的靠近,她手里的灯光映出的,和秋静庭极相似,却更加冷漠的容颜。   “陛下。”岑婉商轻轻的福了一下,弯着眼去看谢君撷。她此前的好心情还留在眼底,并不曾退去,所以她轻轻的摆动着手里的花灯,用愉快的声音去描述她和重枫的说话。   谢君撷听着,在听到重枫的怀疑时,一向冷淡的眼中也浅浅的划过了一抹笑意。   “陛下,是她么?”   “故人之子,眉眼倒不似她的父亲,随母。”谢君撷点了点头,唇角突然勾出了笑容“这样也好,否则若朕真将女儿嫁了她,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乌龙?”   “那…”   “既然故人之子还活着,那易府的那些事物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岑婉商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替那孩子叹了一声,正自想着,谢君撷那略带冰冷的手伸过来,抚过她的手,一点点的滑过她的指节,指尖,拉过了她一直提着的花灯,然后用另一只手牵住了岑婉商。那冷冷的声音里有丝调笑意味,雍容而醇厚,懒洋洋的似乎还倚在她的座间:“不要走神,朕不来市集很多年了,若是走丢了,看你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这自然是玩笑话,岑婉商咀嚼这话中的其他意思,璀然一笑,望着身边人那带着一贯嘲讽微笑的唇角,柔柔的说道:“不会的,有婉商一直陪着陛下呢。”   虽然那人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虽然那人的手指冷得仿佛没有一丝热度,但岑婉商一向善于满足,此时此刻此景,难得明月难得烟花难得两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重枫手里拿着糖葫芦,她既然对秋静庭说了那样的话,怎么也得买一个来应应景,可是买了一个,那自是不妨再买一个。只是人太多,她穿行时得十分的小心,走路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只是渐渐的,觉得人少了,后方依然拥挤着,前方却若有似无的被其余人下意识的绕远开去。她微觉奇怪,抬起首时,却见秋静庭就在不远处。她背着一只手,似是很有兴致的去拨动那些转动的花灯,花灯滴溜溜的转动,灯光浸了墨色,在她的衣上渲出各色的光晕,但她立在中间,却似被众星围供的明月,皓然洁白,清冷自若,却偏生让人离不开眼。   所以重枫就突然明白,为何在她的身周,人那么少,因为自惭形秽,所以只能远远的看着,不敢走近。重枫一瞬间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是该隐着在人群中,学着那些人的样子远远的去欣赏,还是走近她的身边,可是站在她的身边,自己也就显得面目可憎了吧,因为心中那些潜藏的心思,那些不能宣泄的欲念。   她犹豫着,咬着唇,在人群里静静的看着,越是看,勇气就越少,就越想去退缩。恰巧,秋静庭就回头了,她还维持着拨花灯的样子,发丝垂下,清风拂动,就晃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与唇间。然后她看到了重枫,所以那带着冷清与贵气的五官就陡然变得生动起来,唇间拉出笑容,看着就觉得欢喜。   她立起了身子,笑着朝着重枫招了招手。重枫突然觉得她的动作和此前看到的那人好像。随即她就自嘲的笑笑,心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着调的想法,难道真是想这个人入了魔,看到谁都觉得像她?   “发什么呆?”正自想着,秋静庭却走近了,她的唇边还是笑着的,重枫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秋静庭这样笑了,所以心中也很是欢喜,收拾了那些无谓的心事,将手中的糖葫芦慷慨的递给秋静庭,说道:“这是给你的。”   “我?”秋静庭却是露出为难的神色,摇了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也不是小孩子啊。”重枫侧头去咬了一口自己的,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激得她口腔中一阵哆嗦,她在这个世界还未尝过糖葫芦,此时吃起来,却觉得无比的美味,所以颇有些回味的砸吧了下嘴“真好吃,我以前从未吃过。”   秋静庭看了重枫一眼,隐隐的有些怜悯,也就由着了她,带着些别扭的去接过了重枫递给她的那根,极是优雅矜持的咬了一口。核有些酸,外面的糖皮又有些薄,却是她没有尝过的味觉感受。说到底,她其实也和重枫一样,从诞生起,就未尝过糖葫芦的味道,只是她那是金枝玉叶,富贵无双,不可能接触到这些,这和重枫贫困潦倒就完全不同了。   两人都是初尝滋味,看着彼此,又都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一笑,就渐渐的变得欢快,两人自然而然的靠近了彼此,肩膀并着肩膀,同步往前。   “再去看看其他的?”重枫提议道,她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繁华热闹,所以心生向往。   “好。”秋静庭点头,她亦是无人伴过这样的热闹繁华,所以心动神往。   两人便对视一笑,就如这街上所有的小儿女那样,欢喜笑语。那些孤寂的心情,那些暗恋不能述的心事,都将它们暂时归到一边,静静蒙尘。   一路行,一路走,月上中天,锣鼓敲过,狮龙舞过,元宵点了,小二欢喜的端来,一口帝都软糯的嗓音将两人夸得上了天,只比上九天的凤凰,地上的公主。将重枫乐得捂着嘴可着劲的笑,秋静庭却是很镇定的听完,然后挂着完美的礼仪给了小二一锭闪亮的银子。   然后再起身,随着人流来到河边。花灯早就铺满了整条河,慢慢的朝着下游流去,将许多人的许多心事带走。重枫和秋静庭静静的站在河岸边看着那些人忙不迭的许愿放灯,然后互看一眼。   “你不放灯?”秋静庭是难得的多事了,但身边这个少女是一向的脱跳的,这样的热闹不去凑,倒觉得有些奇怪,所以笑道“你就没个心事愿望么?”   “能做到的事,不用放灯。至于做不到的事……”重枫看着秋静庭,然后又掉过头去看那条流光溢彩的河流“求了也依然做不到。”   秋静庭的眉尖微微的动了一下,她从重枫的话中听出一丝她熟悉的寂寞与哀伤,只是这样的感觉太浅,还未细思,就听重枫问:“你呢?你应该比我更有许愿的资格。”   资格?秋静庭在心中想着这个词,然后摇头,脸上带了丝煞白的决绝:“这河流不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也流不到那个人的心里,她咽下了后半句,只道“既然如此,许了的愿又怎么能成真?”   倒是殊途同归的想法,重枫苦笑,都觉得站在此处颇有些扫兴,便觉出了几分的意兴阑珊,正待再说什么,却听到铜锣狂响,不同此前的娱乐,而是别的意思,接着人流就动了起来,似狂乱的龙,扭动出了暴虐的气息,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走水啦!!走水啦!!!东十四巷的鬼宅走水啦!!!!!”   刹那间,重枫的脸变得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个二货啊!之前应该解锁到这里的,结果又发了次!!!!我真是二货中的战斗机啊,555555   但是解锁解不开啊!!!我只能重发一次了!!!!谁知道怎么删……求指导啊,555555   但是我日更了!!!童鞋们,要给点奖励哦~~~~~~   ☆、第六章 一夜火   “走水了!!走水了!!!东十四巷的鬼宅走水了!!”声音从远处传来,重枫觉得传到自己耳中时,就如雷鸣滚过一般,震得头皮都在发麻。   “怎么了?”秋静庭注意到了重枫那一瞬间惨白的脸色,于是问。走水这种事,在这到处都是烟火的节日并不少见,每年都会发生几起,所以秋静庭倒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那街道的名字似乎曾在哪里听说过,只是秋静庭细细想来时,却又搜索不到相关的记忆。   “那里有我的恩人!”重枫咬了咬下唇,看着秋静庭“我要过去,你…先回府好不好。”   重枫的焦虑是真情实意的,她不知道那边的火到底有多大,但是看到这光景,也知道必然不小,而最好的谎话就是真假参半的话,若她表现得太平静,却执意要去,反而让人起疑,所以她说得半真半假,心中的忧虑也是实实在在的。秋静庭微一思索,随即道:“我与你同去。”   重枫眼中划过一抹隐藏得极深的焦虑,但她又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只得点点头,极目望去,正巧见着一个京都卫戎耀武扬威的打马过来。于是她也不再多说,干脆而俐落的将对方拖下马来,翻身跳了上去,拉过缰绳,双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冲了过来,重枫俯身揽过秋静庭的腰,将她侧身放在自己身前。整个动作干净至极,连一丝一毫的拖沓也没有。   秋静庭侧过了身子,看到身后那个卫戎气急败坏的翻身爬起来,大呼小叫的在后面追着,景色如风一样朝身后掠去,前方的人流则似水波一样分开,骂骂咧咧的给她们让出道路。   “你…怎么敢…”秋静庭咋舌。   “既然做过一次,那也不妨再做一次。”重枫回答。   秋静庭叹了一声,知道这个麻烦恐怕最后也只得自己来解决了,想到那些比女人还婆妈的卫戎,她有些头疼,又抬眼看了眼重枫。   还是那清秀的面容,却是面无表情,所有的气息都收敛起来,似乎躲进了一个壳,不想让人发现。   重枫没有发现秋静庭打量她的目光,她用尽全力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易府老宅,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摸自己的刀,却只抓摸到腰间那个小小的装饰佩刀,所以她心中的不安更甚,只能用力的握紧缰绳。   当她终于看到那冲天的火焰毫不留情的吞噬着自己童年回忆中那些高墙与高楼,当她听到四周救火的人惋惜院中那个疯子没有出来的种种话语时。她仍然忍不住有些双眼发黑。但她用力的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跳下马背,抢过那些本准备放弃救火人手中的木桶,将里面的水尽数倒在自己的身上。   “别去,火太大了。”秋静庭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在后面喊了一声。   重枫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的动了下,然后冲进了火场。   秋静庭看着那个身影窜入火场中,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火场热浪滚滚,火舌似乎都要舔到她面前,带来一阵阵的热风,她却觉得有些寒意袭来,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来回踱了几步,她又有些担心的看向火场,她看懂了重枫那瞬间对她说的话。   放心。   这样大的火,又怎么能放心呢?秋静庭拧紧了眉,却见四周那些探头探脑的人正看着自己。她眉尖一挑,淡淡的道:“还不快救火!”   那久居上位的气势一下子就镇住了看热闹的人,一时竟忘记了放弃救火的念头,就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什物,忙不迭的继续了。   冷水在这样的天气里浸透衣物,就像是块冰,但很快的,又被热气蒸腾开去,呼吸被热气与浓烟替代,简直就要窒息了。重枫的手摸上了衣角,又顿了顿,用手掩住了口鼻,飞快的朝着易三平常待的地方飞奔而去。她看出这不是自然起火,因为这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很明显是有人浇了易燃的东西,想要将这宅子化为灰烬。重枫不及去细想是谁,她只知道,易三会很危险,所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奔跑,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但她仍然大声的呼喊着易三的名字,只盼着那个执着的人能听到,她甚至想,哪怕是一声微弱的呼喊也好过这只剩下燃烧的噼啪声响的大宅。可是她的祈愿并没有被上苍听到,或者说,从她生下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所有美好的祈愿都没有被上苍听到过。她只能死命的瞪着眼,去透过滚滚浓烟,嘶哑着嗓音去喊着易三的名字。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直到绕过了大堂,一滩血迹在那处刺激着她的双眼。她想要冲过去,想从那滩血迹中看出什么来。可是摇摇欲坠的支柱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终于轰然倒下,掩盖了那滩血迹,也将重枫的希望全部掩埋。   重枫的身子微微的摇晃了一下,虽然只是匆匆的看了那样一眼,但作为一个杀过很多人的老手,她已经判断出,那绝对是可以让人致命的伤。如果没有人及时救助的话,那人不可能活过天明。她从没有一刻那么后悔过,她为什么不早些将易三接出来呢?就为了怕人发现吗?可是与易三的命比起来,被发现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觉得心中似有野火在燃烧,将她原本已经渐渐愈合,慢慢看得到绿色的心又重新化作了一片焦土荒芜。又是在这宅子,又是这宅子中的鲜血……难道她还要重新承受一次失去亲人的痛楚吗?她以为经过了那么多年,她已经学会平淡面对这样的失去,却原来只是外表结了疤,里面却依然是血肉模糊的痛。   秋静庭还在外面静静的等着,随着前方建筑的逐渐成灰,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再出现,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秋静庭想起在重枫的小院中,她曾对重枫说的那些话来。每一个与她亲近的人,都似乎离她而去了,现在,这个刚刚成为她朋友的少女也是要如此吗?她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只能看着,却有无可名状的害怕,怕这命运就真的如她所说,那样让人绝望。   直到那个人影在门口处晃动了下,极快的走出来,然后整个人陡然跪倒在地上,大声的喘息着。秋静庭飞快的跑了过去,只看到她的衣物都被熏得焦黑,她的双手抠着地面,深深的插进泥土里,喉咙里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秋静庭急忙取出手帕就着救火的水拧了递给重枫,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不知道重枫为什么那么拼命,却也不问,只默默的在一旁。直到重枫的干呕声渐渐止住,秋静庭这才轻柔的问道:“找到你想找到的人了吗?”   “……么……”重枫的口中含含糊糊的发出了什么声音,她抬起头面向秋静庭,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失焦,虽然眼睛是干涩的,但却分明是一副想要哭泣的模样“……为什么……对我好的人,总是会离我而去……为什么……”   这样的话,像极了此前她说的那样。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虽然她并不知道她到底在找谁,但想来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她看着重枫,心中有感同身受的感慨与无奈。失去与求不得的心情,她如此了解,这个一向很坚强,可以在生死关头笑着的少女,此刻脆弱得像个失去亲人的孩子,只剩下满眼的无助与迷茫。她只顿了顿,轻轻的将重枫揽进怀中,就像哄一个孩子那样,有些僵硬和无措的拍着重枫的背。   重枫的身子只僵了一下,随即狠狠的抱住了秋静庭,将头埋进了秋静庭的颈项间。她是如此用力,让秋静庭觉得被重枫手臂环绕的肩膀都隐隐的生出痛楚来。可是少女的身子却像个哀伤的小兽那样颤抖着,用尽力气压抑住的呜咽声一点点的泄露到秋静庭的耳中,哀切的,不甘的,绝望挣扎着,在这黑的夜里,在这肆虐而舞的起火宅邸前。所以秋静庭没有动,她想少女有个情绪的宣泄也是好的,起码比她好。   什么样的语言在此时都失去了效用,人在受痛最深的时候,一个拥抱远比慰问来得更让人安慰。因为人总是在渴求着别人的接触与拥抱。重枫并没有生出什么绮念,秋静庭仅仅是想到自己而升起的感同身受,彼此慰藉着对方的伤口。   许久后,重枫终于松开了手,她的神色依然是憔悴和伤心的,只是已经能控制住心底那些疯长的情绪。她用力的擦了擦自己通红的眼,然后垂着头,注视着地面,低低的说道:“刚才失态……真是对不住……”她快速的抬起头看了秋静庭一眼,复又低下头“我送你回去吧。”   秋静庭没有说话,她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温和的问:“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重枫摇摇头,她想起此前看到的那滩血,脸上似乎又白了一份。   “既然不见人,就说不定还活着。”秋静庭拍了拍重枫的手,说道。重枫深吸了口气,僵硬的点点头。秋静庭看着重枫的样子,又柔了几分声音“不要担心,我回去便吩咐人也帮你寻这人。”   她伸手要扶重枫,重枫又怎么会让她再这样的扶自己,急忙站起身来,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谢谢。”   秋静庭摇头,又回头去看被火焰吞没的宅门,叹了一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她看着重枫有些吃惊的样子,板了脸“你这样呆呆傻傻的,魂都飞了的样子,我能放心么?”   她虽这样说,但心中却另有打算,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执意的去送重枫回家。重枫垂着头跟在她身后,痛过哭过后,以往支撑着她闯过许多难关的冷静和理智再一次的回来,她的心中转动着许多念头,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是表现的过头,怕是秋静庭起了疑心,得撒个谎将刚才的失态圆过去才好,而且若易三真的还活着,那怕真的是要借用秋静庭的帮助。   重枫知道自己可以说的很圆满,没有一丝漏洞,她从小就在谎言中长大,哪怕在初听到易府起火时,也下意识的为最坏的可能做了铺垫,就算是秋静庭有所怀疑,但当年易家将她女扮男装蒙蔽他人视线,就是最好的烟雾弹。只是想到要欺骗,她的心中就闷闷的。重枫看了眼秋静庭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此前并肩而行的亲密似乎都随着那火消失殆尽了,只剩下许多的心思,各自琢磨。   正自想着,秋静庭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她的脸背着光,看得并不清楚,但重枫却感觉到她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然后发出了一声叹,慢慢的走近自己,声音依然如故:“为什么要刻意走在我的身后?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重枫想要笑,但却是笑不出来,心中却是感动的,她点点头,任秋静庭静静的走近,然后两人再并肩往前。   只是越是感动,就越是内疚,脚步也就越发的沉重。而月影消散在天际,这元宵佳节也终于提前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招回帖~~~~~~   ☆、第七章 信任   因为重枫的体力还未完全恢复,所以两人走的很慢。东十四巷的大火并没有引起很大的波动,大多数人依然如此前那样,尽情的享受着这一年一度的佳节。只是对于重枫和秋静庭来说,心情却再也回不去此前的轻松欢愉,反倒觉得这焰火人声格外的吵耳。   秋静庭并没有问重枫关于易府的事,她只是默默和重枫并肩走在一起,放缓了脚步,让重枫行走时,并不感吃力,亦不感刻意的关怀。重枫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影子,偶尔抬起头时,却见秋静庭站在身边,就像那时的大漠黄沙中那般,玉质一样的颈项,黑的发上像沉了星光,洁白的脸上宛若镀了一层清辉。而自己的衣物几乎被火毁了,黑黑的看不出原色。也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她和她,从来都是云与泥的区别,不曾改变。   重枫闭了下眼,然后说道:“那个宅子是一户姓易的。”她的声音因为在火场中嘶喊与痛哭,此刻听起来格外的沙哑,像把锈烂的刀。   秋静庭看了重枫一眼,看到她皱着眉头,抚摸着自己的嗓子,于是道:“改天再说也不迟。”   重枫勾出一丝惨笑,倔强的摇了摇头,她必须趁怀疑的种子还未生根的时候将它拔出来。她很清楚现在虚弱的样子能给秋静庭造成一种真话的假象,人总是相信别人在脆弱和醉酒的话。   重枫开始述说和易三的相遇,她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瞒了自己的身份,只道是初来帝都,觉得京中客栈太贵,想去有名的鬼宅中去探探,看能否住一晚,接着发现了易三,连差点被易三砍死及易三装疯的事都明明白白的说了。最好的谎言就是九分的真实加上一分的虚假,重枫说起来的时候,细节都很真实,也不担心秋静庭的疑问。   “那里是易府?”秋静庭皱眉。   重枫点了点,她本就虚弱,又说了那么多,实在是有些疲惫了。只是注视着秋静庭,秋静庭也看着她。秋静庭在想什么,重枫并不知道,但她也确实不想知道,她觉得很累很累,似乎一生都没有这么累过。但她强打着精神,继续说道:“那是个很可怜的人,他只想守在那宅子里,陪着逝去的主人,最后死去。”她垂下眼,叹息了一声,心想若不是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灵魂,以当时的年龄,恐怕早就死在路上,就算活着,也记不得那些前尘过往。而易三也只有守着那个宅子,就像她刚才对秋静庭说的那样,最终老死在那个宅邸中,无人知晓。   而自己的到来是不是缩短了那个人的生命呢?她正自呆呆的出神,耳边却传来了秋静庭的声音:“不要乱想,既然尸体还没有找到,那就说不定人也没事。”重枫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原来秋静庭一直在看她,于是点点头,神情颓然。   随后重枫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住的地方龙蛇混杂,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的。”秋静庭回道,她的声音很是清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是…?”重枫还想挣扎。   秋静庭却拧了眉,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重枫的手背一下。不重,秋静庭又很凉,打在手背上,不仅不疼,还有丝凉凉的舒适感。重枫下意识的缩了下肩膀,也就乖乖的不说话了。   两人慢慢的往前,一直到了重枫所住的巷口处,重枫看到那挂着灯的马车静静的候立着,这才记起秋静庭此前让宫人在此候着的事来,顿觉此前两人坚持实在很是痴傻。   秋静庭并未上车,直将重枫送进了院中,看着重枫的脸,说:“你不要太忧心,我派人在火场盯着些,一旦火势小些就进去找人。”她见重枫点了头,这才返回,重枫趴在墙头探出头去看着秋静庭站在马车旁,低声吩咐着什么,有人领命而去,她扶着车静静的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的上了车。   重枫见那人去的方向正是东十四巷,她原想等秋静庭走后,自己再过去翻看,但现在看起来,秋静庭却是立刻就派了人过去。她有些摸不准秋静庭的想法,又咬了下唇,犹豫了许久,还是回到屋中,将陌刀背在背上,又悄悄的翻墙,往东十四巷的方向跑去,她到底不放心,只觉着若是自己小心些,也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   她在月色中回到东十四巷时,此时宅子的火已经渐渐的熄灭了,而原本救火的人也都消失无踪。这宅子本就只有易三一人,在其他人的眼里,易三是个疯子,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哀伤,所以见这火势势大,再救下去也没什么作用,就都渐渐的散了。   重枫静静的看着那些瓦砾残垣,但她很快的振作起来,钻进了院中。就像是秋静庭说的那样,没有看到尸体,她总是不甘心,总是盼望着有奇迹出现,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期望看到易三,还是没有看到易三,但无论如何,她都暗暗的在心中再一次的去祈求上苍,希望易三还活着。   这一找,就是整整一晚,她有小心的去躲开秋静庭派来的人,但有没有完全躲过,她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些瓦砾中,她几乎翻看了每一处的角落,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欢喜没找到易三,还是失落于没找到易三。   直到东方发白,日光如熔岩自天的尽头喷薄而出,她这才有些呆楞的停了手,去看天边的那抹艳色早霞。她的鼻中满是烧焦的木头与砖块的气味,她看着自己的手,手上不知何时流了许多的血,想来是搬动那些残留的木头与砖瓦所致,陌刀雪亮的刀面因被拿来当做撬棍而被染得很黑,她现在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她转动着脖子去看四周,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找不到易三了,所以她有些落寞,又有些茫然的拖动着她的陌刀,往来时的路走去。   宅子已经没有记忆中的样子了,就像个陌生的地方。重枫拖着脚步走着,慢慢的,慢慢的顿住了脚步,眯起了眼睛。视线的尽头,逆着的光处,秋静庭缓缓走来,步步生莲。   “你在这待了一晚?”   秋静庭看着重枫满脸的狼狈,静静开口,语气平静而冷清,并没有什么起伏。重枫愣愣的点了点头。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重枫退了一步,她的脸红了半边,隐隐的有些发麻,但她并没有去捂,只是咬着唇看秋静庭。秋静庭却并没有什么表情,是漠然的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说道:“我是代你的易三叔打你的。”   若果每个人打另一个人,都用她无法反驳的长辈作为借口,那她岂不是早就被打死了?重枫苦笑,但她还真不敢对秋静庭打过去,所以并没有开口,只是她心中并不太痛快,静立在一旁的样子就显得格外的倔强与不平。   “本宫说过要派人来找,你这样做,是不相信本宫吗?”秋静庭冷着脸色说,她的话音平淡,但面上却隐着了怒气“你连本宫的一个巴掌都躲不过,若他真的还活着,你怎么去找他,就算找到了,又怎么去照顾他?”   重枫渐渐的平静下来,也觉出自己的不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原是最该知道这样的道理,但却无法去控制自己,或许得而复失的感觉太过痛楚,让她原本麻木的心都重新感受到生生的痛,才这样的冲动和不理智。   所以她垂下头,认认真真的道了声不是。   秋静庭抿着唇看她,她的眼睛很是红肿,大概又哭过了吧,手掌也有血迹,不知道昨晚翻找成了什么样子。她觉得面前的少女实在是个很复杂,让人看不透的人,她见过荒漠上,少女面无表情的杀人技巧,那时候的她张扬如风,冷漠如狼。却也知道她轻易的就随帕夏汗去对抗着代表大翰一极的势力,那时候的她大概是自信的吧,只是在秋静庭的回忆中,却是伴随着那个面具,是深藏的温柔。可是现在呢……秋静庭摇头,倒像个孩子,让人又是气,却又是疼惜。   “这件事,就暂且交给我吧。”秋静庭说道,她的声音静而坚定。重枫抬头看了秋静庭一眼,在她琥珀色的瞳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重枫抿了下唇,然后点点头。她极少相信别人,哪怕是面对秋静庭时,她的心中也一直有着警惕。可是听到秋静庭说的那样的诚恳时,她的心情慢慢的放松,就觉得体内的疲惫像浪潮一样拍打着她的身体,将她牵引到极深的黑暗中。   “……你扶我一会儿……”重枫伸出手去,虚抓了下秋静庭,然后陡然倒下来,秋静庭一惊,急忙抱过她,努力的稳住了身子,耳边却传来重枫微弱的鼾声。她张了张口,无奈的看着怀里那个睡的正是香甜的少女,又左右四顾了一下,一向冷清温和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分的慌张。   现在这样,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人回帖啊,上一章,乐死我了   ☆、第八章 阴阳路   当重枫终于从那沉沉浮浮的黑暗中醒来时,她已经不在易家的宅院了,睁眼看到的,是流苏的床帏,鼻尖絮绕着温暖柔和的香甜气息。这气息重枫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又来到了公主府。   重枫抬起手看了下,她换了月白色的亵衣,手掌也被敷上伤药妥贴的包扎起来,看起来是浑身上下都被人看了个精光。她重又闭了眼,疲劳的感觉还缠绕在四肢百骸间,懒洋洋的不肯退去,只是重枫向来不是个贪恋暖被的孩子,或许该说,她曾经是,只是后来已失去了这种资格。所以她只是放纵自己走了一下神,就撑起身子,拉开垂下的床帏。   玉勾相撞发出悦耳的声音,也惊醒了在外面候着的侍女。她急忙凑到近处,欢喜的说道:“重姑娘,你醒啦,我这就去通知殿下。”她又将重枫扶起靠着床头,替她盖好暖被,就往外跑去了。   重枫并没有阻止,她美美的睡了一觉,能感觉到体内的劳累和让人脑热的悲切慢慢的冷却下来。她开始整理那日的一切,企图从一团乱麻中抽出一个线头。   随后脚步声开始多了起来,重枫抬起眼去看门,门吱呀一声打开,秋静庭走了进来,有侍女搬凳端椅,也有侍女盛来热水毛巾。秋静庭擦了手,落了座,又吩咐了几句,于是房间再一次安静下来。   秋静庭打量眼前的少女,她脸上还残留着好梦初醒的倦怠,浑身都似乎懒洋洋的,黑的发披洒下来,衬着月白的衣衫,还有那仍然显得惨白的脸色,清秀的眉眼五官淡得就似用淡墨勾画出的人物,十分的瘦弱。   “如何?”   “好的多了。”重枫回答,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于是不自觉的去摸自己的喉咙。   “大夫说受了点损伤,要过几日才得好。”秋静庭轻轻柔柔的解释道,然后将手指交叠起来,放在身前“我的人没有找到他。”她注意到重枫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明亮而自制,所以她浅浅的勾出了一抹浅笑,这才放下心来。   “火是人为的。”重枫说道“我在大厅方向发现了血迹,但是来不及细看,柱子就倒下来了。”   秋静庭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的点着自己的下巴,然后注视着重枫:“易家的老宅在那静立了十年都无人过问。一定是有什么外在的原因打破了这平衡。”她说完,看着重枫毫无表情的脸,又问“你有什么印象吗?”   其实不用她问的太明白,重枫和她都知道这原因多半都与重枫有关,只是秋静庭并不是很清楚前因后果,才能坐在这里和重枫平淡述说。但是重枫却不同,她的手指挑起额前一缕发,缠在指间往下扯了扯,垂下眼去回想。她到了帝都后接触的人并不太多,有权有势可杀人放火的更是五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想来想去,也就当时岑婉商最为可疑,她想起自己昏迷的时候,岑婉商曾派人盯过她。她想起岑婉商那温软的样貌,对她一贯的照顾,有些心情低落,可是她又想不通,如果对方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何不杀了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易家子,反而是烧了老宅,去暗杀易三呢。那种行为…若说起因是因为她的话,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她远离易宅。但既然能轻易抹杀易家,那为何不早早的让易府烧毁了,却要等到现在?   重枫想不通,抬起眼对上秋静庭略带探究的目光,摇头:“我不知道…”   秋静庭的眉头微不可见皱了一下,道:“那便先找到人为主。”   重枫低低的嗯了一声,眼光一转,就要下床来,秋静庭问:“你又要去哪里?”   难道我就是个四处乱跑的人吗?重枫有些无语的张了张口,苦笑道:“我记起一个人来,若要说近十年谁更了解易府,除了易三叔,也就只他了。”说罢,她立起身子,光着脚丫跳下床,转着圈去找自己的衣物。   秋静庭无奈的摇摇头,站起身去拉她的手,她的手指刚碰到重枫,但重枫却是条件反射一般将手指缩了回去。秋静庭僵了僵,在重枫眼中看到了一丝防备与警惕,她的眼帘微微的下垂了下,掩过心中一闪而逝的不快,只是缩回了手,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先上床吧,我让人去准备你的衣物。”   重枫嗯了一声,钻到被窝中,垂下眼去。她的手藏在棉被中,被秋静庭碰到的地方就像是火烧似的。她定了定神,又咬了下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秋静庭只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出了门去。过了会儿,就有侍女捧着衣物进来。重枫手掌不便,只能由着她们换了身衣物,这才走出了门。门外已是黄昏,秋静庭在外静静的看着庭院的景色,人静如玉。重枫走到秋静庭的身边,静静的看着秋静庭的脸,然后说道:“那我走啦。”   秋静庭点点头,却没有回头,她身上似乎没有昨日那样的温暖,在这冷冷的黄昏里,浑身都似乎变得凉凉的,透出了疏离。重枫咬了咬下唇,她本该就这样离开的,但是她的心中却挂牵着秋静庭,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惹得秋静庭生气了,还是说,那些温软的话就像这阳光下的雪一样,转眼就被蒸发得一点痕迹也没有了。她的心思在心中转了好几圈,最后说出口时,却只是化作了一声问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秋静庭的身子显而易见的僵了下,然后猛的转过了头看着重枫。重枫被她这样过激的反应惊了下,有些小心翼翼的眼巴巴的看着秋静庭,又重复了一遍:“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秋静庭抿着唇,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重枫,似乎非要从她的眼中看出点什么来。重枫却是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我想你也是很好奇的,所以……”她解释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其实这件事关秋静庭什么事呢?她肯这样帮她,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她这样叫她一同去,是否有点孟浪,有些唐突呢?   重枫正暗自在心中揣测,却听秋静庭回答道:“好。”   重枫眨眨眼,她还没回过神来,秋静庭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重枫,问道:“怎的,反悔了?”重枫觉得她的话音里似乎带着点嘲讽的感觉,于是急忙摇头,笑道:“怎么会,你和我同去,我高兴还来不及了。”   重枫确实是高兴的,所以她得了秋静庭的同意,就乐不可支的想要咧开嘴,但又觉着现下易三生死未卜不大合适,所以那表情就扭曲的很是难看。但秋静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那想要去笑却又强行忍住的脸,脸色有些黯淡,说道:“我是有些误会了,只是想到一些伤心事,所以不自觉的对你撒气了。”她随即笑了笑,带着平日里让重枫感觉温暖而心动的温柔“莫要耽误了,走吧。”   重枫不知道秋静庭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或许她心底是知道的,只是下意识的不愿去想,所以她按捺下心中那些渐起的阴暗,只是点着头。   重枫想找的人,自然是陈其瑞(此人就是给易三送食物的娃,估计大家都忘记了,其实在下也是翻了前文才记起他的名字,擦汗),他替易三送了那么久的饭,简直就是个恪尽职守的牢头。所以要说到最近有什么异常,除了易三,恐怕就是陈其瑞最为清楚了。   两人一起出了公主府,一路上重枫简单的给秋静庭描述了下陈其瑞其人。秋静庭听到重枫所述,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问道:“难道是有人这样吩咐过他这样做?”说到此处,她的眉头更紧,觉得十年前的那场惨案中或许隐藏着什么秘密,自己和重枫就这样贸然的闯进去,也许……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但重枫却并没有想的那么深,她的目的一直简单清晰明确,杀了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现在至多加上一个找到易三,也依然是简单清晰明确。所以她反而看上去比秋静庭要轻松很多。重枫曾经跟踪过陈其瑞,对他的住所自然是了解的,此刻带着秋静庭,也算是轻车熟路。秋静庭舍了马车,她并不愿那么招摇,特别是她在考虑到其中可能隐着的风险后,更是如此。   黄昏下,两人的背影拉得极长,重枫回过头去望了一眼,总觉着这一幕有些萧索的味道,她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是因为远处的唢呐声吧。她想。   唢呐声越来越近了,逐渐可以看到飘摇的白幡和随风洒落的纸钱。披麻戴孝的男女们哭哭啼啼的,和着唢呐那凄厉的声音,在这黄昏的街头显得格外可怖。重枫拉了拉秋静庭,两人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这可怜的行列路过。秋静庭微微的侧过了头,依照着帝都的习俗,并不去注视这代表着晦气的队伍,重枫却没有这许多的顾虑,所以她看得很清晰,清晰到她睁大了眼睛。   因为灵牌上写着“先考陈其瑞之灵位”。   陈其瑞,竟死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快乐~~~   ☆、第九章 一团乱麻   重枫僵硬着双腿,然后她猛的一甩胳膊,就要冲过去看个明白,但她的肩膀刚一动,就被按住了,她回过头,看到了秋静庭带着疑问的眼神。   秋静庭看了看重枫,又抬眼看了看那渐渐远离的队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是他?”   重枫点点头,因吃惊而产生的冲动渐渐退去,她转过头看向秋静庭,手指慢慢的拉扯着自己的发丝,闭了下眼,然后道:“死的时间太巧合了,他如果不是装死,就是被人杀死的。”言罢,她手指着那四个抬棺的大汉“你看,他们的脚步很沉稳,抬脚与落脚都很重,肩膀被压出了印迹,说明棺木里确实有人。”她眸光微黯“陈其瑞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仓促间很难找到一具合适的尸体代替…所以…”   “所以棺木中多半是他本人。”秋静庭接过了话,重枫沉重的点点头。   秋静庭看着重枫有些沮丧的样子,又细细的想了想:“先去查探下再说罢,也许是假死也未可知。”重枫只点头,她的心中也有这样的期盼,所以两人调转了方向,远远的跟在那送葬的行列后面。   直到眼看着沙土被一捧捧的盖住棺木,又立起墓碑,两人这才返回来。一路上重枫都很沉默,坟土被夯实了,就算里面是个大活人也绝不可能再爬出来。但她又不死心,劝说秋静庭先返回去无果后,折返回去又打听了一遍陈其瑞的死因,却告知是昨夜被人刺死在巷口处。   所以重枫在巷口来来回回,纠纠结结,只得往回走,现在线索全断,重枫只觉得又是憋屈,又隐隐的有些恐慌。以前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与仇人相遇的情况,却不曾想,现在对方仅仅只展露了冰山一角,就将她打压得无还手的余地。她甚至连仇人的影子都没看清楚,她开始反思在定威城时,那些直接的做法是不是并不适用于这个什么都隐藏着的帝都。   默默的想着,两人穿过了市集,绕过了月伦湖畔,月伦湖的湖水还结着坚冰,冷风吹过,带着湖水的腥味。远处市集的方向,传来了烟花炸开的响声,新一天的夜晚又展开了。重枫遥遥的望了那处一眼,回想起昨夜的热闹,却觉得那些光景已经离自己十分遥远了。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秋静庭,秋静庭只看着湖面,少女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带着一丝疲惫和失了血色的白。重枫想起这两天少女的陪伴,此前一直积压的沉重心绪似乎被冲去一点,放柔了些声音,说道:“在看什么呢?”   秋静庭却没有看重枫,回答的也似乎有些跳跃:“我很讨厌冬天的月伦湖,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生气。”   重枫对秋静庭的话也是颇赞同,秋静庭身上本就有种清冷高贵的气质,站在这冷冰冰的湖边,就更显得飘渺似仙,却失了人气。所以重枫只凝神想了下,手指着不远处的湖水说道:“虽然寒冰千尺,但若你掘开这冰就会发现,鱼儿照旧游动,水草依然旺盛。所有的生机都掩藏在下面,只不过我们看不到罢了。”   “莫因表相而忽略内在的真实吗?”秋静庭喃喃自语,看着湖面,忽的莞尔一笑,重枫一直看着秋静庭的表情,因此并没有错过那瞬间她脸上的落寂,只是重枫却只能看着,心病还需心药医,但是这药,却不在重枫的手上。所以重枫没有多劝慰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去吧,然后我再回家。”   秋静庭闻言,转头注视着重枫,她的瞳色清澈如水,虽然脸色有些疲惫,却依然掩不去看穿一切的透彻。重枫有些别扭的侧过头,她不知道秋静庭是否看穿了自己,所以倒有些鸵鸟般的,不去看秋静庭了。   “今晚就留在府中吧”秋静庭的声音静静的响起来。她的语速不快,缓缓的,声音清澈又柔软舒服“如今敌我不明,留在府中,也多一分安全。”   重枫不语,她也想过这样的状况,易府被烧,易三生死不明,陈其瑞死的蹊跷,重枫自己却一直无事。她这几日都与秋静庭在一起,难保对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投鼠忌器,所以倒有用自己做诱饵引蛇出洞的想法,却不想还是被秋静庭察觉出了意图。   重枫想要说点什么,但刚张了张嘴,秋静庭却已经转过了身子朝前而去,只有声音传来:“就这样吧。”   到底是久居高位的人,虽然声音平和,但那话语中分明是已下决断不愿再谈的坚定。重枫看着少女纤弱而挺直的背影,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喜悦,用脚跟转了转地面,然后磨磨蹭蹭的跟了上去。   对重枫来说,公主府已成了很熟悉的地方,虽然这里许多地方都没有走过,但再次踏进这里时,重枫依然有一种回家了的安心感觉。侍女们手脚轻快的准备好酒菜,服侍着两人吃饭。重枫见秋静庭面无表情,每样都浅尝即止,自己也不好放开大吃,这顿饭倒是吃的极不畅快,磨磨蹭蹭的。见秋静庭放了筷,重枫也只好放筷。秋静庭看了眼重枫,犹豫了下,说道:“不必在意我,你吃好就是。”   重枫急忙摇头,连说自己吃好了,只她心里却想着大不了夜深时,摸去厨房寻些吃食来。她打定主意,也就无论如何都不再吃了。秋静庭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其他的,只眉间显出了疲色。   重枫细细的打量着秋静庭,见她脸色比起前几日过于苍白了,有些担心起来,关切的说道:“你脸色不好,累了?”   秋静庭犹豫了下,不禁摸了下自己的脸,点头:“是有些乏。”   “那快去休息吧!”重枫说道,秋静庭想了想,也便同意了,又叮嘱了重枫声自便,便施施然的消失在了门的那头。   或许是昏迷时睡得太多,重枫回到房中也依然没有什么睡意,她望着烛火想了许久,趴在桌上摊开纸,又研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下易府两个字。   这两日的发展太过出乎重枫的意料,沉淀之后,她想要整理整理自己的思路,企图从中理出一个线头来。   易府作为毁的最为彻底的地方,理所当然的写到了第一位。紧接着,重枫又写下了易三的名字,并标注上时间,写上十年。十年之中易府偏安一隅,不为人知的住着疯子,有“牢头”陈其瑞日日送饭,当初灭门易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却因重枫所不知的原因不管不问。重枫想了想,又在易三的下面写下陈其瑞的名字。   再后来,就是自己随秋静庭深秋入京,见了易三。重枫写上自己的名字,标上时间,又写上定威城。既然认定自己是打破这个平衡的关键,重枫就开始细心的理自己认识的人。纸上渐渐的出现了秋静庭,岑婉商,帕夏汗与沙吾提,星见那帮疯子,还有太子秋明旭……重枫一个一个的写着,回忆着相遇的那些情景,大漠黄沙的谈话,梧桐落下的巧遇,顽皮的少年与张扬又气人的女子。她轻轻的吹了下被墨晕开的纸,看着这些名字,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我竟认识这样多的达官贵人们。”   她一点一点的理下来,在看到岑婉商的名字时,眉头不禁皱了下,她记得岑婉商曾派人盯过她,于是她在岑婉商的旁边写下了盯梢两字,又注了时间。然后她看着那个时间,轻轻的用笔管敲了敲桌面,笔管与桌面相触,发出了空空的声响,单调的打击在重枫的心头。   “那是两个月前……”两个月可以干什么?重枫将时间拉了个箭头指向定威城“足够两个来回。”可若是加上调查呢?重枫站起身子,来回走,若她是岑婉商,她一定会调查重枫,就像个老练的猎手那样,埋伏起来,最后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可是我没有死……”重枫叹息,这就是她最为想不通的一件事,若说岑婉商真的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为何死的不是她?重枫想了许久,还是将岑婉商的名字划去了。   她想起当日在星见时,那个老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也鲜明的表明了绝不会参与这种“俗世”的态度。重枫并不相信老人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的话,也觉得十分可疑。   重枫抿了抿唇,落回座,又在纸上将星见标上了大大的圆圈。她细细回想,那日老人曾手指上天,她曾猜想老人说的是当今的天子,而岑婉商也毫无疑问,亦是皇上的人,重枫写上皇上两个字,然后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为什么不杀我?”既然整个易府在当年毁于一旦,为何现在反而放了她这漏网之鱼一马,重枫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是一时的恻隐,所以她开始反思当年的事情,一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细节导致了这奇怪的结果。   难道是因为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这个理由基本不存在,就算是重枫,也宁愿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更何况是那些久居上位的人。   有谁会知道那些隐没在时光中的细节?重枫将易三和陈其瑞的名字画了个圈,然后写上杀人灭口四个字,想了想,又在后面打了个问号。可是她已经没法去证实自己的猜想了,这两人一死一失踪,她苦笑着着事情最后变成了一个死结。   看着纸上已经是画成了一团乱麻,重枫扁了扁唇,揉揉自己的鼻梁,知道自己再也想不出什么来,于是将那纸片付之一炬。她看着白纸逐渐成灰,轻轻的叹了一声,拢了拢自己的衣裳,踏出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一点都不快乐,我好想写两个人的互动啊!!!5555555555   ☆、第十章 人似初月夜难眠   其实重枫是有些饿了,除了晚上那点故作矜持的餐食,细细算来,她已有整整一天都没有进食。所以夜深人静时,腹内空空的肠胃也就委屈的抱怨起来。   所以重枫拢了衣裳,熄了灯火,猫了身子,脚本轻盈的踏着月色缓缓轻快的摸到厨房,捞了一碟糯米做的糕点,一盘蒸得滚烫的小排,将油纸一包,再顺了壶小酒,就哼着小曲,踏着瓦片漫步在公主府那些高高低低的楼宇上。   十六的月亮格外的亮,抬起头时,月儿近得就似乎近在眼前。远处隐约可以看见烟花绚丽的色彩,因隔得远了,那些恼人的响声也听不到,只留下一片华彩映照半边天色。一边是皎皎明月,清冷照人,一边是五色烟花,绚烂散华,真似妙笔画出的画卷,令人心动神驰。   重枫走在公主府的屋顶上,高高低低的瓦片并没有对她的行走造成什么的阻碍,她脚步轻快得如猫。她眯着眼愉悦的呼吸着高处畅快自由的空气,此前在房间中那些烦闷都似乎随风散去了,她现在只想好好的找一个地方,好吃好喝再好好的睡一觉。   所以她一路走一路瞧,直到自己再也挪不动脚步。因为她看了一路的风景,也终于看到了一个看风景的人,于是恍然,原来找了一路都不满意,只是因为少了个人。痴不痴?傻不傻?   “何止傻…简直就是犯二。”重枫恶狠狠的鄙视了一番自己,但眼光就如自己的脚那样,再也移不开。   重枫站在回廊上,下方是一幽潭,有枯枝残叶打转,有明月映清辉其中,有佳人立在月影旁。白衣的少女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静静的立在潭旁。重枫远远的看着,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举动,只能远远的看着。一人发呆,一人发痴。重枫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晚,她也这样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偷窥到了秋静庭情绪的一角。现在想起来,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当时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不过是更明白和透彻了些。   重枫嗤笑自己一声,想了想,扔出一颗石子,滚到秋静庭身边。这夜阑人静,也终于被打破。秋静庭看看脚边的石子,又仰头去看重枫,她的脸上有丝诧异,随后便露出了笑容:“你在上面何事?”   重枫笑而不答,心想总不能说是偷窥你吧。所以她眯着眼,挂着笑,撑着自己的下巴,俯看着秋静庭,然后轻飘飘的说道:“你在这里又是做什么?不休息了么?”   秋静庭仰着头去看重枫,她回想起她并不是第一次看重枫了,在那片黄沙上,重枫也曾跨在马背上,如现在这般,笑着俯视自己。但秋静庭毕竟不习惯这样仰头去看别人,所以很快的就别过了脸去,回道:“睡不着,所以就出来看看风景。”   “……如果你要看风景”重枫并没有改变她的姿势,依然挂着笑,只是伸手去拍了拍身边的瓦砾“此间风景独好。”   秋静庭顺着重枫的眼光看过去,咬了咬唇。重枫笑得更开心,抹了蜜糖似的诱惑:“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可以看到平常看不到的风景呢。”说罢,她顿了一会儿,看着秋静庭分明有些跃跃欲试,却偏生不开口的别扭样子。她轻轻的跃下,来到秋静庭身边,揽过她的腰,轻轻的叹了声“干什么要犹豫呢,反正又没有人看见,不是么?”   秋静庭的身子僵了僵,重枫的声音落在这夜里,轻得就像夜风,诱惑着她一向被礼教束缚的心灵。她看着重枫的眼睛,这个女孩从寂静黄沙之上,一直到这热闹的帝都中,眼睛都是这样亮着的,仿佛天河星光都沉在眼底,幽深中却有透出着坚定的希望,明亮得不可思议。她仿佛不曾被这墨水一样的帝都染黑过,本心自在,随性随意。那瞬间,秋静庭仿佛是被这样的自在所蛊惑那样,点了点头。   所以重枫拉开了笑,她轻轻的拉近秋静庭,嗅着她身上的冷香,心神微微一荡,但她随即凝神过来,跃上了楼顶,然后扶住秋静庭,让她站得稳稳的。   秋静庭转头四顾了一下,这样的高度确实是她未曾见过的,这熟悉的府邸也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来,跟我走。”重枫说道,拉着秋静庭的手,两人慢慢的走过弯曲的回廊,起起伏伏的屋脊,秋静庭一开始小心翼翼,只注意脚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但渐渐的,她开始看向其他的地方。远处打着哈欠聊天的侍女,归巢的鸟儿,就连平日里常看到的树木,此刻也与往常不一样了。重枫一直小心的带着她,任她发着呆去看四周,然后将她带到高处,这才满意的停住了脚。   “坐吧。”   重枫说,但秋静庭没有坐,所以重枫也不敢坐,她没有放开秋静庭的手,她不敢,担心自己一旦放开了,秋静庭被这夜风吹走了怎么办。   这已经是公主府极高的地方了,极目处可以看到月伦湖反射出的月光,那粼粼一片银色,看上去倒不似冬季的沉寂,反是有了夏日里波光千里的活力。秋静庭浅浅的吸气,又缓缓的吐出闷在心中的那些郁气,转头看着重枫,她的眼中似有什么火光在闪亮:“这就是你平常看到的风景吗?”   “只有不常看到的景色,才叫风景”重枫拉着秋静庭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了点心递给秋静庭“我又不是翻墙檐的小贼,哪可能时常看到?只不过偶尔看看,也会觉得心绪开朗很多吧?”   秋静庭愣愣的接过了重枫给她的点心,似是赞同的点点头,又有些疑惑:“这些是……”   “厨房摸的。”重枫厚着脸皮,当着主人的面,做出一脸的若无其事的回答,还特别狗腿的加了句“尝尝吧,很好吃。”   秋静庭摇头失笑,浅浅的咬了一口,回道:“是挺好吃的。”说完,却再也没有再吃,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发起呆来。   “哎,傻姑娘,看天上啊。”重枫看着秋静庭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指着天上的烟花与明月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是一年才得见一次的景,美不美?”   秋静庭于是就顺着重枫的手去望着这深蓝的天空,去看那清白圆满的明月,去望那五彩缤纷的烟火,沉进眼底,最后长叹:“大抵是美的吧,只是我却觉得它们都是灰色的。”   重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摸出了蒸好的小排,拆开油纸,糯米的香味以及浓香的肉味就散发开来,勾得食指大动。重枫拿起一块小排,喂到秋静庭的唇边,看着她皱着眉头,却又难脱盛情的咬了一口,只笑笑:“不用勉强。你看这食物是好的,景致也是好的,只是因你没有将心情放在上面,所以它们就都是灰的。”   她将那小排随手一扔,又拿起一块美滋滋的吃着:“可是人生在世,只要你还活着,那么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就都是美好的。比起痛失爱侣的人来说,我们是幸福的,因为我们都还活着,比起马上就要死去的人来说,我们也是幸福的,因为我们都还活着。”重枫看着秋静庭,她已经没有去看那些风景,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重枫,重枫想了想,低声说道“只要活着,就有一切可能与希望,不过那些事最后的结果如何。”   秋静庭慢慢的将双腿并拢起来,头靠在了膝盖上,轻轻的说:“你似乎总有些大道理。可是世间的事,不会总那样简单,就算是活着,也有行尸走肉的活着。”   重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以前我也觉得活着并不容易,但当你快要饿死的时候,你才发现,其实它很容易。能平安的吃饭和睡觉,谁说这不是一种快乐呢?我只是个小人物,和你们这些大人物想的不一样。天下大事和我无关,我只要自己开心就是了。”   “家国天下,天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秋静庭叹息着“反倒没有你们那样轻松。”   “老百姓只关心自己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重枫笑答“可是不管如何,自己的身体总归是自己的,须得好好对待才是。”   这样说着的时候,温热的酒壶轻轻的触到了秋静庭的额头。秋静庭下意识的抬头,看着重枫背着月光那干净的笑脸“不要那样看着我啊,这也是从你家厨房摸出来的。”重枫顿了顿,声音渐柔,最后似乎软成一池春水,轻轻的,带着劝慰的意思“喝一点,能睡个好觉。老是不睡,可不好的。”   “你……”秋静庭张了张口,接过酒壶,她发现自己似乎总在接受重枫的东西,从很早以前的救命之恩,再到不久前的花灯,甚至是现在的酒。她恍然对方今晚那些话与举止,其实都是在劝慰与开导自己。她不是没有过那样的心情,敏锐察觉对方一丝一毫的状态,去想尽办法不着痕迹的宽慰帮助对方。她明明就是这样一路走来,又是为何会对眼前这个少女做的一切视而不见呢?   秋静庭看着手中的酒,想要去说些什么,可无论是什么,都是残忍的话,这是她再明白不过的事,因此一时间竟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反倒是重枫懒洋洋的伸了懒腰,说道:“明天我就要离开公主府啦,所以就别让我担心了。”   “明天就走?”秋静庭下意识的皱眉,反问道“可是现在……”   “现在是极美好的景致天光。”重枫接过了话,注视着秋静庭,但秋静庭却已不能像此前那样坦率的去回望着重枫了。所以她垂了头,小小的抿了口酒。酒色琥珀,酒香浮沉,秋静庭想,离开吗?或许也是好的。   “其实我很感激当初在沙海,你陪我聊了一夜。”重枫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秋静庭停了酒,听着少女那淡淡的音线“那是我在这世界,第一次和人好好的谈话。”   少女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起伏与情绪,但秋静庭却觉得,总有种淡淡的忧郁弥漫开来。后来的那些好,竟都是因为那一夜的交谈吗?这个女孩,是怎样寂寥又孤独的活下来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不速之客   第二日,就如重枫说的那般,她早早的梳洗好,穿回自己的衣裳,将陌刀背在背上,随着侍女去向秋静庭辞行。   秋静庭是早就站在门栏了,和重枫那种喜欢靠着依着什么的习性不同,自小良好的教养让她就算是疲惫,也依然挺立如松,只是在重枫的眼中,却觉着里面蕴着无尽的疲惫。   走到秋静庭面前,重枫肆无忌惮的注视着秋静庭,直到对方的眉缓缓上挑,隐约显出了恼意,重枫这才笑笑,说道:“怎么精神更不济了,难道我昨晚说的都白说了?”   秋静庭闻言,却更是着恼的看了重枫一眼,心想要不是因为昨晚看透你的用心,她又怎么会辗转反侧一夜都不得成眠?只可惜,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一脸无辜,还在为自己说的话不起作用感到格外的遗憾。人生最可恨的事情莫过于,你恼她,她却不知道。   见秋静庭沉了脸色,重枫急忙高举双手,退开了几步去,可怜巴巴的说道:“我都要走啦,你还忍心凶我么?”   秋静庭无言,对着重枫这赖皮的劲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说道:“此去…自己要当心些。”秋静庭知晓重枫的想法,虽然并不赞同她拿自身性命去引出敌人,可是她知道这个女孩外表下那倔强的性格,所以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道“那易三的消息,我会派人打探,每日都会向你汇报一次。”   重枫点点头,目光诚恳:“有劳。”   秋静庭摇摇头,没有过多的言语:“下月你便要入学,王兄也在我面前提起过几次你的恩情,我替你应承下来了。”   重枫侧头想了下,她的眼光还注视着秋静庭,但秋静庭却已别过了眼神去。于是重枫朝秋静庭伸出手去,秋静庭却是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重枫似笑非笑的神情,心知她是在试探着自己,于是有些恼怒的咬了下唇。   “不用这样防备”重枫摇头,从自己的小包裹里掏出画卷塞在秋静庭手里,静静的说道“美景虽好,却与景致本身无关,我也是一样…”她顿了顿,掩去了最想说的那些,只是勾了唇角“其实也与你无关。”   说罢,她罢了罢手,转身离去。秋静庭默默的看着重枫的背影,缓缓摊开手中的画卷,画上有高楼,有明月,有烟花,还有两个静立的背影。寥寥的几笔,却让画显得分外的生动。画卷下方写了行字,不是什么诗词美句,平淡的就像是老友的问话:其实真的是很美。   秋静庭缓缓的收拢画卷,叹了一声,想去看重枫的背影,但她早已经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处。她无奈的笑着,低声道:“倒显得我才是放不下的那个人了。”她呆立了许久,这才慢慢的往回走。   重枫确实是没有多做停留,她的心中挂牵着其他事情,她想验证会不会有刺客来杀她,她甚至盼望着有人来杀她,这起码说明,整件事要简单得多。可惜的是,她再一次失望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小院唯一的访客就是每日秋静庭派来汇报寻找易三行踪进度的人。重枫当日潇洒即走,便不会再给秋静庭只字片语;秋静庭既已知晓重枫怀揣的小小心思,那也就不会带给重枫书信文字。两人之间,每日的行程交流,全由了那些汇报的侍从们。重枫画下帝都的地图,交给侍从,秋静庭在图上分割出种种区块,再分配人手查探。   时日渐过,两人一人居琼楼华宇,一人在僻静小院,看着手中渐渐蒙灰的地图叹息。帝都几乎被翻了个遍,但易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那样,不见踪影。若易三还活着,他必定是身受重伤,那他便该有人照顾,可是到了现在依然不露丝毫踪迹,那就该是被人藏起来了。   重枫看着图上偏安一隅的星见庭院,在她心中,那些狂热的疯子就如同跳大神忽悠算命的人无疑。重枫手指敲打着地图,心想自己要不要再闯一次星见庭院,让那些整天念叨着命运的疯子替自己算一卦,看看易三究竟在哪里?   似乎上苍偶然垂怜,终于听到了重枫的心声,在一个深蓝的夜幕还未完全退去的早上,恭敬的敲门声敲打开了这个清晨。重枫拉开缝隙漏风的木门,门上大红的福字已经有些染灰了,在风中哆嗦着,仿佛畏惧。重枫看到了静立在门口,坐在轮椅上的沉香。   “又见面了。”沉香看着重枫懒洋洋的表情,那双看似平淡的眼中曾经浮动的杀意他从未忘却,所以他的表情凛然严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重枫扫过沉香的颈项,那曾被她挫开口子的伤口现在只是一道浅浅的红痕,横在沉香无血色的颈项间,像是带了一根妖异的红线。于是重枫勾了唇角,手抱在胸前,带着讽刺:“看来你真是命大。这也是你们的星命的保佑吗?”   “星光照耀着你我,无分彼此”沉香的声音低沉,他直视着重枫,目光坚定,炙热如火。但他的声音又是安静和平淡的“星命既然让我活着,那就是还有我应做的事。”   重枫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的答道:“好吧,你的星命让你大清早到我家门口来作什么?”她虽然说的十分的轻松,但她并没有丝毫的放松,甚至可以说是紧张的。她没有忘记当初帕夏汗对她进入星见庭院后的态度与好奇。秋静庭可以有私交有好友,但是星见不会,他们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举动,重枫知道,这京中很多人都知道。若是星见对她表现出了哪怕一丝的不同,重枫恐怕就会得到很多人极大的不同,她已经感受过一次,也不想感受第二次。锦衣夜行,袖里乾坤才是重枫的追求,华丽的鸟总是被拔毛,高调的人总是死得早。   不知是否看穿了重枫潜藏着的紧张,沉香将背缓缓的靠在了椅子上。他有张稍带阴柔的脸,眉与眼都细得清秀,再加上是黑衣衬出白肤,平心而论,也是极清俊的人物。他眯着眼睛仰视着重枫,他并不介意这样的姿势,星见的教义告诉他,只有将自己低到卑微,才能聆听浩浩苍穹传来的妙语梵音。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无需着急,时间到了,那个人自然会来找你…”他话音未落,重枫的脸已近在眼前,他感到颈项处冰凉柔滑的触感,那是重枫的手。那本该是纤长有力,适合握笔弹琴的手指紧紧的箍住沉香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收拢。   沉香渐渐的感觉到呼吸困难,脸涨成了紫红色,他看着重枫的脸距离得很近,近到可说是亲密,所以她眼中的冷酷就更加的鲜明,直刺心底。   “你们把他藏起来了?”重枫的声音轻柔如羽毛,吐息似暖风一样洒在沉香的面容上,只是那手不曾放松分毫。沉香听到自己的颈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马上就要折断那样,脆弱无比。   沉香听到自己的气管艰难的呼吸着,他的手想要去扒开重枫的手,却最终在重枫的手背上划下了深深的血痕,但重枫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那样,一点也没有移动过。沉香徒劳的,双眼逐渐翻白。这时重枫猛的松开了手,表情冷漠的看着沉香大口的喘息着,冷笑了一声:“还真是难看啊。”   沉香咬着下唇,看着重枫,他的眼神中透出了怨毒的神情,但重枫只是嗤笑了一声,捏住了沉香的下巴:“还是说你以为你的星命真能保佑你不死?”她的脸色阴沉“把易三交出来,否则你就死了。”   沉香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的说道:“他若是出现,杀他的人来了,就算是你,也阻拦不住,你信不信?”他的声音受到了些损伤,显得沙哑难听,但说话依然是条理清楚,他相信重枫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有星见,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重枫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沉香。沉香轻轻的拉了下唇角,说道:“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星见并不是你的敌人。”他缓缓的直立起了身子“难道星见的少尊主亲自登门,这份诚意还不够吗?”直到此时,他的身上才散发出了他的地位应有的骄傲与尊严,傲然的注视着重枫。   “易三什么时候能回来?”重枫的眼光扫过了沉香的脖子,那里除了此前的伤痕,现在又多了五个黑紫色的指印,重枫按捺住了想在上面再划上一刀的冲动,问道。   “三月。”沉香似乎察觉到了重枫的想法,下意识的将手覆在了自己的颈项处,引来了重枫嘲弄的笑声。   “那好,我等你们到三月。如果易三少了一根汗毛,你们就洗好脖子等着我吧。”重枫说完,反身入房,啪的一声合上了门,将沉香面色阴沉的关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星命的一角   熙和宫内,阳光洒暖,从极西处运来的羊绒毛毯铺在软榻上,看上去既松软又华丽。谢君撷横卧在榻上,缀着流苏的圆枕支撑着她懒洋洋的身子,成熟的身躯上覆着黑色的玄衣,长发盖住了衣上金色的纹饰,看上去就像是一整片黑夜那样,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缀在深色的背景上。   内侍小心的匍伏在地上,他方才呈了密信,现在正静静的候着软榻上人物的发话。时间如水淌过,内侍觉得自己的膝盖正一点点的变得酸软,他悄悄的抬起眼看向一旁。离软榻不远处,年轻的女子正专注而认真的执笔在案上书写。一本本奏折在她手下梳理过,然后堆在一旁,像个小小的小山。鹅黄色的衣裳被泄漏的阳光一渲染,直如了那世间最为显贵的金色。内侍察觉到自己心中这千不该万不该的想法,他心里猛的一颤,急忙扭头,却正正对上了谢君撷的黑瞳。那曾被先帝盛赞过灭烛怜光满的瞳如今如此深邃,不见半点星光,让人觉得无端的压迫与害怕起来。内侍急忙垂头,再不敢抬起。   “我的小婉儿”谢君撷的声音总是低沉优雅的,缓缓的绕过人的脏腑,就沉在了心底。   “在。”岑婉商搁下笔墨,起身立在谢君撷的身边,她挂着矜持而温和的笑,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不急不缓。   “来看看你的小朋友又惹出了什么事。”谢君撷从衣下伸出手去拉住岑婉商,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覆盖在身上的衣裳顿时下滑,露出雪白软滑的肩头,与白藕一样的手臂,而那肩上的一抹红痕就如雪中的朱砂,那么显眼而香艳,原来衣下的她竟是不着寸缕!   岑婉商顺着她的力道,柔顺的坐在谢君撷身边,白嫩的脸上有些微红。她瞅了眼跪着的内侍一眼,心想此人好生的无礼,还想看到几时,怎的还不退去。可怜的内侍也是满天大汗,心中更是颇为委屈,这宫中谁不知晓岑婉商是皇上最宠的女子,这都宠到床上去了。可是知道归知道,谁有这福分亲眼得见,就算见了,那人还有命吗?   所以内侍的身子抖得什么似的,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倒是谢君撷轻笑了声:“还不走?”内侍如蒙大释,急忙叩头离开,目光低垂,抬都不敢抬起分毫。   “朕不开口,谁敢走?”谢君撷轻轻的将头靠在岑婉商肩上,分明是极柔媚服顺的动作,偏生是霸气的话。她两根手指拈起信递给岑婉商“看看罢,朕有些乏了。”   抬眼的那瞬间,看到红晕如霞,染满了年轻女子白皙的脖颈,谢君撷勾了下唇,又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了一会,估摸着那人已经将信中内容看完,谢君撷这才张开眼:“如何?”   “差点将星见少尊主掐死…”岑婉商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震惊简直是无以复加“真不知是无知无畏,还是…”   “她去过星见的庭院,自然也见识过星见的手段”谢君撷的吐息馥郁芬芳,落在岑婉商的耳际,有些搔痒,显得暧昧而诱惑,落在岑婉商的耳中,却显得如重鼓一般“无知无畏,朕是不信的。”   “她是星见看中的人…”岑婉商垂首去看手中的信纸,喃喃自语,又叹了一声“那她这番动作不过是为了表态。”她随即摇头“却是有些鲁莽了。”   “哦?我倒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谢君撷轻轻一笑“既然她不喜星见,那太学便就真的是个适合她的地方。”谢君撷的手指敲打着床榻,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星见与她都表明了态度,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去拜访她了。你说这第一个会是谁呢?”   岑婉商垂下眼,她自然知道这个人会是谁,只是有些犹豫。但她仅仅只顿了片刻,随即定下心来,她是皇上的人,是朝廷的权臣,理所当然便该站在她的皇上身边,也只能站在她的皇上身边,于是她低声道:“怕是公主殿下。”   “庭儿心肠总是太软,这一点很不好。”谢君撷闭了眼,眉间终于露出了丝疲态“这让朕如何放心?”   岑婉商不语,只是将手臂伸过来,带着丝犹豫又小心的圈住了谢君撷。谢君撷身子僵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岑婉商的怀抱。   岑婉商咬了咬下唇,没有言语,谢君撷背对着岑婉商,也没有说话。两人无声沉默,这冬日的阳光也似乎变得冰冷起来。   重枫关上门,在外演的戏已落幕,她终于得以喘息,她并不惧怕沉香。她知道今天沉香来这里的目的,一方面是借易三的性命向自己施压,另一方面也是朝那隐藏在暗处的人表明星见的态度,迫使重枫投往星见的怀抱。可是重枫的位置就显得很是微妙了,星见表明了态度,就说明他们与暗处的那人之间并不和睦,或许那人知道重枫的身份,也或许不知道。但星见是以天下为棋盘的势力,它所要对抗的,其中庞杂的利益与纠葛,绝对不是重枫现在所能处理的。所以重枫还不愿这样早的表明态度,亦不愿这样被星见捏在手心中。既然星见肯站出来,那么所以她旗帜鲜明的对立,也仅仅是为了暗处的那人表明,自己绝不会与星见站在一起。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星见看上的人,又岂会是池中物?重枫抿着唇,想了想,又甩甩头。当初的曹呈祥说的真是对,这帝都水深,哪是好淌的?重枫有些疲惫,她一生的执念,无论是爱情或者亲情,都似乎与这帝都紧紧相连,哪怕当时不归,她迟早也会回来。她脸色阴沉的朝屋中走“易三……”她念着这名字。易三是她仅存的亲人了,可是星见的出现又陡然让她惶恐不安起来。   在帝都多年的易三还会是那个易三吗?他没有和星见建立某种联系吗?他在星见不会受到影响吗?狂热的宗教式崇拜,能让老实一辈子的人去杀人放火。在重枫看来,易三的心早就到处都是破洞了,对于易府仇恨的执着,易三比重枫甚至更重,一旦星见的人利用这个作为突破口,重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身边是否就会多了一个眼线。   好容易有个亲人,可以得以放松片刻,但易三回来后,重枫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保持对易三的信任了。她在这世间一直孤单,当终于孤独成为了一种习惯,亲人的关怀就让她分外的珍惜。当初的曹呈祥虽然也对她关怀,但毕竟要掩人耳目,又是一城之长,两人之间相处远不如在帝都中和易三那同命相连又相依为命的感觉深刻。但得到却又生生失去的感觉,比一直的孤独更让人觉得痛苦和绝望。   “若是世间真有命,这算什么?”重枫恶狠狠的朝着天空挥了下手臂,仰起头时,阳光太晃眼,刺得眼一阵生痛,就愣愣的流下眼泪来。既失恋,又失对亲人的信任,若说这世上有狗屎一样的人生,重枫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狗屎了。   天光渐过,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重枫拉开门,看到门外的秋静庭,表情平静。   “一直在等我?”秋静庭穿着的是常服,但两人都清楚,逐渐汇聚隐藏在周围的眼线们都能认出帝国长公主的样貌。   “嗯。”重枫点头,侧开了身子让秋静庭缓缓入内。   “知道是谁烧了易府吗?”   秋静庭在前走,重枫静静的跟在后面。她听到秋静庭说的话,脑中浮现出岑婉商和那隐于帝宫中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答道:“不知道。”   “那此事就先不要再管了。”秋静庭回头,静静的注视着重枫,她知道重枫有事瞒着她,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去开口,心思转了两转,还是转移开了话题“星见教义中,形成诸天命盘的星子共一百零八颗。以星见对你的态度来看,你只能是正曜十四颗中的一个。”   “其他的星子是谁?”重枫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秘史,忍不住有些好奇。   秋静庭挂着奇怪的表情看她,低声道:“是破军,帕夏汗……我们现在只知道你与她。”   “这些名字有什么用么?”重枫歪了下头,想起那个明艳的女子,她总是对帕夏汗怀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自卑之情,却不想,原来在其他人眼中,她们竟是可以并肩站在一起的存在。   秋静庭摇了摇头:“只有十四正曜聚首,命盘才得以转动,而……”她说到此处,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脸色渐渐的阴沉了下来,注视着重枫的样子格外严肃“无论是谁,只要他对大翰不利,我都会将其视为敌人。”   重枫点头,她虽不知道这样多的秘史,但从听闻的故事中,却不难发现,所谓天命出现,这世道怕就要大乱变天。如今星见这样来一出,恐怕暗中许多有窥探皇位之心的势力便就要跃跃欲试。而她自己这个连星子名字都不知晓的所谓有天命的人,也就集中了很多人的眼光,或是招拢,或是杀灭。最大的敌人,恐怕就是当今的皇上了。所以她对秋静庭很是感激,秋静庭的到来,也是在表明态度,重枫是她的人,而她是皇上的女儿。最起码,这最大的敌人,会暂时按兵不动了。   “入了太学后,就尽量不要出来。”秋静庭又叮嘱道,她看着重枫点头,少女的脸色也是如她一般的严肃而认真。她回想起大漠上少女那面不在乎,带着笑容的脸,那是何等自在。她也好,那人也好,都被这名为帝都的鸟笼剪了羽毛,可偏生执迷不悟。   “不要老叹气,你还那么年轻。”倒是重枫看着秋静庭叹息,伸出手去摸了摸秋静庭的脸,她看着秋静庭瞬间僵硬又呆楞的身子,笑了笑,淡定的缩回了手“定威城的人说,叹气要失三分财。”   “你也很年轻。”秋静庭有些不自在的退了一步,回道。   重枫只笑笑,没有说话,她很想用力的抱抱秋静庭,可是她们顶多顶多,只能算是朋友,她离奇的经历无法对对方述说,她的痛苦与苦难无法对对方倾述,她的喜怒哀乐与对方息息相关,又毫无关系。她的寂寞迷茫,她的痛苦彷徨,只能聚拢在自己身前的方寸之地,到不了一步外秋静庭的所在。   一步之遥的距离,她在地狱仰望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好大一个风头   自秋静庭来过重枫的小院后,小院也再没来过其他访客,秋静庭让重枫安心的等待入学,重枫就听了她的话,关门谢客,静静的等待着入学的日子。时不时,秋静庭会来拜访她。重枫觉得很奇怪,她还记得不久前,都是秋静庭派人来接她去说话,怎么现在倒反过来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你现在的身份自是不同了。”秋静庭是如此回答的,她当然不可能对重枫有什么讨好的举动,对待她时,也是如往常那样清清淡淡中透出温柔与妥贴。这样说的话时,真真假假的让人分不清楚,重枫想不明白,只是在秋静庭面前时,她一向只能被动接受,这也就渐渐的成了习惯。   到入学那日时,秋静庭照旧的过来了,她只有一句话:“我来送你。”或许是重枫这些日子已经习惯顺从秋静庭的意思,也没有了当初的紧张羞涩不安局促,自然的上了她的车。   去太学是不需带刀的,不带刀让重枫有不安全感,没有安全感,重枫就显得很严肃。她端正的坐着,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只有秋静庭与她说话时,她才会带上笑容。秋静庭认为她刚入学,大抵是有些紧张,所以也偶尔的去揭开布帘指着外面的景致与她说些典故。时间倒也过得轻松而自在。   不多时,马车停下,车外传来了属于少年人独有的清朗而明快的声线:“安图叶拜见殿下。”   重枫愣了愣,下意识的去看秋静庭,秋静庭只眉心一皱,朝重枫笑笑,那笑容中有抱歉的意思,她低声说道:“我先下去。”   说罢,她挑开了帘子,踏着软凳落地。重枫听到外面传来的秋静庭与安图叶说话的声音,心里还想着让堂堂的公主殿下先下车是否有些不对劲,这时候,窗帘却被秋静庭拉开,她温和微笑的脸露了出来:“还不出来么?”   重枫这才回神,急忙哦了一声,跳下马车。她刚下了车,秋静庭就施施然的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牵引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全帝国最年轻的都督面前,轻声说道:“安都督,小爵爷,你是见过的。”   重枫急忙行礼,上一次见,对方是人中龙凤,行走都带着风,正眼都不带瞧上重枫一眼的。彼时的重枫连行礼的资格都没有,如今两人对站,却是不同了。安图叶年数不大,但颇有风度,他认出了重枫,见她从秋静庭的马车上下来,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过多的惊异,只是微笑着点头,伸手过去欲扶重枫。重枫肘抬腿伸,轻飘飘的躲了安图叶的碰触,安图叶也不生气,笑笑收回手,道:“重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本将是听说过的。”   他笑容中带着贵族式的傲慢与礼貌,重枫从第一次见他就不喜欢他,如今也不打算改变想法,沉默的站退到秋静庭身后。秋静庭回过头看了重枫一眼,重枫朝她笑笑,秋静庭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抿着唇笑了起来,伸过手去拉住了重枫,轻轻的用力扯了一下,重枫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又和秋静庭站到了一处。   “小爵爷今日怎的来了?”秋静庭问,她的手还拉着重枫。重枫穿着太学院规定的青衣,似模似样的戴着书生帽,衣袍宽大掩住了属于女性的身姿,被秋静庭拉着,倒像是被姐姐护着的小小少年,和玉立长身的安图叶比起来,就落了下风。   “爹爹嫌小将文墨不通,于是将我赶过来熏陶下。”安图叶将双手一摊,露出了一脸无奈苦笑。秋静庭也是笑,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   两人本就显眼,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谁不得多看他们两眼。站得久了,重枫的神情就有些阴郁起来。秋静庭注意到重枫的表情,朝安图叶道了声告辞,拉着重枫往太学门口走去。安图叶甩着手跟在后面,秋静庭也并不如何在意,她只轻声说道:“你总要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这话说得太过温婉而暧昧,重枫心神一荡,就忍不住开口,脸红彤彤的,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那你呢…我是我,他们是他们,那…你呢?”   秋静庭别过头去,暖风吹着抽新芽的柳绿,吹着秋静庭柔软的发丝,重枫看不到秋静庭的表情,也不明白她是怎么的想法。但既然对方没有训斥自己,没有松开她的手,是不是表示她并不讨厌自己,甚至还有点点的喜欢呢?重枫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眉眼就立刻弯了起来。她也是个得寸进尺的孩子,所以握着秋静庭的手上就带上了力道。   “休要胡闹。”秋静庭终于回头,带着恼意,作势要抽回手来。重枫立刻不敢乱动,秋静庭看着重枫连连点头的样子,无奈的轻咳了一声,转过话题,手指着太学漆黑色的大门,说道“黑色属水,广纳百川之意。”两人踏入门中,重枫注意到并没有门槛,稍抬了下眉,笑道:“没有门槛,这寓意可和二两银子不合。”   秋静庭轻轻的笑了起来,对重枫对那二两银子念念不忘无奈,又赞了声重枫的聪明。   太学的院落并不十分大,但由于靠着扬酥湖,所以无形中就显出开阔和大气。今天是入学的时间,人来人往,也有许多的官员来此,教司和学工们分配着,将一头雾水的新生们带往他们未来将要学习的科室去。而由大翰公主陪伴的重枫,似乎就要轻松许多。   “此处环水,形似玉璧,中间的屋子,是皇上讲学的地方,最为庄重。”秋静庭对太学极熟,指着被屋子环绕的那处大殿说道。   “皇上也会来?”重枫吃了一惊,说道。   “自然是会来的,入了太学,便算是天子门生。你永远不知你的同学和先生是皇亲贵胄,还是平头百姓。”秋静庭说得认真,言语中有提点之意,见重枫点头应承,这才点头说道“照礼制,今日也应该会来……”她想了想,又摇头“但我想她是不会来的。”   重枫哦了一声,又有些遗憾,说不出的感受,她对如今的皇上倒是颇好奇,但也不是特别在意,对方要么是她的仇人,要么就是她未来的金主,无论哪样,应对都极为简单,于其他倒没有什么想法,所以表现十分淡定。   正说着,鸣钟敲响,秋静庭咦了一声,回头望向大门,低声道:“这次竟是来了?”   重枫也回望过去,但大门处已备层层叠叠的人所掩盖,再看不得真面目了。此时又有相熟的教司走见,见了秋静庭急忙行礼,将她牵引到一旁,重枫轻轻的动了动,秋静庭看了重枫一眼,到底松了手。于是重枫喘了口气,急忙往人堆里扎。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路过安图叶身旁时,小爵爷带着笑容低声道,声音不低不高,刚巧传入了重枫耳中。重枫顿了顿身子,见着安图叶将长腿一伸,自动自觉的站到了秋静庭身边。两人站在一处,锦衣玉容,宛若金童玉女一般。重枫皱了下眉头,脚步微转,正正对上秋静庭的眼神,那笑容很是温和与包容,透出了安抚的意味。重枫的心顿时被捋得平顺,轻轻的一笑,就钻进了人堆里。   入了人群,就宛如鱼儿如水,自在自得自乐,重枫抬眼去看台上,听到耳边传来的赞叹声。说到公主殿下的美丽,重枫就会乐得弯起眼,听到两人般配的话,重枫就会立刻沉下脸。神情变幻无常,心情高低起落,那也种乐趣。   人潮声渐渐的平下来,随着一声令下,众人皆伏地拜倒。重枫看着一双双鞋子从眼前经过,接着绣着翠花的绣鞋停留在了重枫的面前。重枫微微的一惊,抬起头来时,却看见了岑婉商微笑的面容。她俯身下来扶起重枫,微笑道:“虽然我是代表皇上前来,但你于天家有恩,无须跪。”   “岑大人说的对”岑婉商身后传来了少年清亮的声音,重枫侧了下头,看到一身金色锦袍的秋明旭,他正朝她和善的微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欢喜与亲近的意思。重枫并不讨厌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他和秋静庭长得很像,身上却是明亮而通透的干净感觉,让人生出好感。所以重枫急忙行礼,也挂上了笑容。   “来。”岑婉商对重枫笑笑,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站在这里叙旧,倒让周遭的人受罪,不如上台说去。”   重枫对岑婉商心中有怀疑,表现得自然不如往常那般亲近,而她原本此刻手被拉住,就下意识的想抽回手,但岑婉商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嫌我手脏?”   “怎么会……”重枫讪讪的笑着,硬着头皮被岑婉商以一种亲密的姿势拉着往此前来时的方向走去。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秋静庭正看着她,虽然秋静庭的脸上还挂着笑,但重枫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笑容中已经收起了往日的温和,所以她越发觉得头皮发紧。   这样子……算不算是出风头啊……重枫在心中哀叹,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我从荒原来   岑婉商从不会拉重枫的手,这是与岑婉商相识数月以来,重枫的认知。岑婉商从不会拉任何人的手,这是和岑婉商认识很多年的人的认知。所以大家看向重枫时,免不了的惊讶,又都带着丝同情,似乎看到了这个同样惊讶的少女在出了太学大门后,就会被某位大人物切成碎片喂狗的场景。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重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众人的表情,直觉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所以用力的挣了挣。岑婉商回头,笑容淡雅,声音轻柔,语气和蔼,内容腹黑:“既然已经拉着了,为何还要放手呢?莫非你在怕谁。”   姐姐你肯定是在玩我!重枫咬牙切齿,偏生岑婉商心情极好,脾性也极好,面对重枫的样子,微微笑着,当作看不到。   重枫无奈至极,下意识的抬眼去瞅秋静庭,满眼都是哀怜的神色。秋静庭轻咳了一声,说道:“岑大人,母皇呢?”   岑婉商回首看了重枫一眼,眼中的笑容简直让重枫寒毛直竖,这才松了手,终于恢复成守礼而内敛的样子,躬身道:“皇上身体微恙,遣下官替皇上来的。”秋静庭哦了一声,点点头。   而重枫得了自由,几乎是立刻的就窜到了秋静庭身后,偏了个脑袋出来看着两人说话。岑婉商依然是鹅黄的衣裳,腰间坠了玉坠子,长长的流苏随风摇摆,在阳光下就似乎融进了那片暖色里,笑容极淡,却浑身都衬着让人舒服的感觉。秋静庭的笑容也淡,只是那种冷清而疏离的样子,但她从身后伸过来握住重枫的手掌却是温暖和煦的,一如被她掩藏起来的,柔软的心。   手指和手指的交缠,宛若两根藤蔓一样,柔而韧。重枫屏住呼吸,她看出秋静庭对岑婉商的不喜,虽然她对岑婉商一直有着欣赏,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秋静庭不喜岑婉商却是如此幸运的事,否则的话,秋静庭怎么会回护她,握住她,与她手指交缠?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所谓有爱人无朋友,大抵也就是重枫这样了。   两人寒喧完,秋静庭就不再理会岑婉商了,而岑婉商也一直挂着笑,似乎并不为秋静庭这样的冷漠态度而有所惶恐。而旁的人,就算想巴结巴结这位皇上身边的红人,也得掂量掂量皇上最疼爱的女儿的态度,所以心有戚戚,一时间,倒无人上前去攀谈。重枫看在眼中,倒觉得岑婉商站在那处,有些孤零零的可怜,她知道这种在人群中孤独的痛楚,越是热闹,就越是孤寂。岑婉商似乎察觉到了重枫的眼神,朝她望过来,笑着点点头。那笑容和面对秋静庭和朝臣的都不同,是带着亲近温和的笑。但重枫眼色一花,秋静庭慢慢的移了下步子,遮住了重枫的视线,又回过头来,瞅了重枫一眼。重枫随即一凛,收起自己不多的同情心,低下头去。   “原来岑大人也认识重小姐。”   打破这僵局的是秋明旭,少年人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了半天了,他知道自家妹子素来与岑婉商不合,现在甚至因重枫望了眼岑婉商而瞪她,不禁为秋静庭的孩子气而好笑起来。但这样孩子气的妹子,却是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所以他心情极好,问话中都透出阳光的味道。   “回殿下,我和重枫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岑婉商行礼答道,老朋友三个字让重枫又一次成了注目的焦点。知道某些密闻的人甚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表情暧昧而同情的打量着重枫。连秋明旭也是带着几分惊异与好奇的看着重枫。   老朋友呀…这孩子看来是不能活着走出这太学大门了。   重枫被那些奇怪的目光看着浑身不自在,显出了少有的紧张,不多时,汗水就湿了内衫。她再如何聪明,也猜不到那个温婉如水的女人和当今的皇上有点什么,她举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凑到秋静庭的耳边问:“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他们看我的表情好奇怪…”   因重枫的靠近,众人的目光又从重枫身上移到了秋静庭身上。岑婉商的老朋友和秋静庭如此亲密,秋静庭和岑婉商一向不对盘…原来如此!惊天八卦啊!众人闪亮着眼神看着秋静庭。   重枫不知道事情始末,可秋静庭又怎会不知道?她何时被人这样看过,心中又是气又是羞还有恼,可偏偏还不能发作出来,只好移开两步,低声道:“别靠近我。”   重枫有些委屈,吃不准秋静庭一会儿亲近一会儿冷漠的态度,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话音中都满是不满:“是你牵着我的…”   这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早就竖起耳朵的一众人流露出了更加八卦的表情,闪出更明亮的目光。秋静庭脸色越发红,手立在那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甩了吧,那就是欲盖弥彰,要是不甩吧,那就是坐实事实。她生平第一次尴尬如斯,浑身都僵直了。   反倒是重枫先松了手,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明白这些人眼中赤裸裸的写着八卦两字。难道她对秋静庭的心思都已经路人皆知了?这个念头只转了转就被她否决了。所以重枫理直气壮,带着平素在荒原砍人的劲儿眯着眼,用眼光将周遭砍了一遍。只将对方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再不敢与她对视这才算完。   到底是岑大人的“老朋友”,不是凡人,嗯,不是凡人!   重枫自然是不知这些想法的,否则的话,她绝不会选择用眼神砍人,而是直接动手。于是此刻,她带着些许耀武扬威的得意,去看了眼秋静庭。秋静庭回了个极勉强的笑,在心中暗叹,到底是个单纯的孩子,哪晓得这些人险恶猥琐的内心!   这样诡异的气氛终于还是被一个姗姗来迟的人所打断了。来人不过二十出头,双眼细长,眉梢飞扬,黑发被束起,露出的额头上绑了条额带,正中是拇指大小的红宝石。他的皮肤白皙,映衬得唇如丹朱,若单从相貌来说的话,倒是个美男子。   “员外郎大人好久不见。”余人见状,急忙上前,状态亲热。   “诸位大人忙,诸位大人忙。”那人笑道,连连回礼。   一路前来,逐步往前,于是岑婉商弯身行礼,带着笑:“员外郎大人好。”   那人也是极正经的弹了弹衣袖,躬身行礼道:“岑大人好。”   行礼一毕,岑婉商就让到了一旁,低眉顺眼之极。重枫在一旁看着,只觉着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来。这人只是个员外郎,六品的官员,品阶与岑婉商相同,但岑婉商是皇上身边的人,此前面对着秋静庭都不至于现在这般的恭敬。这个人到底是……   正自想着,那人就挂着笑容朝着秋家兄妹走来了。   “表哥好。”两兄妹同时行礼。那人笑着应了声,再行君臣之礼。这一幕简直是不合礼制,却偏偏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连此前那飞扬跋扈的小爵爷,此刻也是一副讨好的模样,低声在那人耳边说着什么,于是那人抬起狭长的桃花眼看了重枫一眼,不置可否。   重枫皱了皱眉头,所谓反常必妖,在她看来,这男人浑身上下就透出一股子妖气,特别是他看秋静庭的眼神赤裸裸的,像狼。重枫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这位是……”那男人扭头转向重枫,重枫站在秋静庭的身边,她既没有行礼,也没有表示,只是立着。   “……本宫的朋友。”秋静庭拉了拉重枫,轻声说道“这是我的表兄,员外郎谢浩然。”   这样一妖人,居然叫浩然?他浑身上下哪有半丝的浩然正气了?重枫唇角一抽,然后憋了气,朝谢浩然行学子之礼。   “如今太学还未开学,你还算不得太学的学生”谢浩然的声音慢腾腾的传来。重枫身子微僵,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谢浩然:“那谢大人,敢问我该行什么样的礼?”   “若你是官员,自然行官员的礼,若你是百姓,也自然行的是百姓的礼”谢浩然悠悠的掸掸袖子,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临了又看一眼重枫,唇角勾出鄙夷的笑容“连礼都不懂,真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夷,却入了堂堂太学。”   百姓对官员,是五体投地的礼,样子不甚好看,重枫也不愿做给他们看。所以重枫直起身子,认真的回答:“我是从荒原来的蛮子。”   然后她的手握成了拳头,即快又精准的砸中了谢浩然挺直的鼻子。她听到拳头下传来骨裂的声音,清脆舒畅,像是掰断了一截鲜嫩的黄瓜,真是让人心情愉悦美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极爽啊!今天提前转正,果然心情好,连写文都舒服   ☆、第十五章 靠山(上)   谢浩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安图叶站到了谢浩然身前,周遭的大人物小人物急忙去搀扶。惊慌声起,脚步声乱,一片鸡飞蛋打,狼狈不堪。重枫没有动,她只是收回了手。秋静庭与秋明旭两兄妹也没有动,秋明旭脸上甚至还有忍俊不禁的笑容,而岑婉商自然也未动,冷着眼看着这出闹剧。   “殴打朝廷命官!抓住她!”有人吼,那大概也是谢浩然的心声,他正捂着鼻子,阴沉的看她。   “住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重枫转头,见着此前有一面之缘的老太常被青衣小童扶着,颤颤巍巍的上前来。众人又急忙朝着这位得享高寿的朝廷元老行礼,但重枫依然没动。   “你为何不行礼?”老太常眯着眼睛看着重枫,问。   “敢问我该行何礼?”重枫表情极为老实,眨巴着眼睛,无辜至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难道这蛮子打人打上瘾了?还想打老太常大人?   老太常将龙头拐重重一顿,语气严厉:“荒唐!你过了我太学的考试,此刻进了太学,不行学子之礼,还想学你那些个蛮人习性么!”   重枫哦了一声,心中顿时有了底,她想抱拳行礼,但发现拳头上染了点谢浩然的血迹,所以眉心微皱了下。一张素白的手绢递到面前,重枫转头看了秋静庭一眼,朝她笑笑,接了过来,将手指仔细擦干净,这才规规矩矩的朝老太常行了学子之礼。   一旁旁观的诸人谁也不是傻子,明白过来老太常这是替重枫打圆场呢,于是又对重枫高看了两眼。重枫不知老太常为何为自己解围,但她表现得很好,垂首而立,看上去再乖巧不过。   “蛮人也不会用拳头打招呼吧?”声音终于传来。重枫侧了头,看到安图叶正看着她,于是她转身答道:“蛮人习俗,以强者为准,学生只是确认到底谁该行礼罢了。”   “嗯…入乡随俗,有道理。”老太常抚须点头,一旁诸人皆汗,下意识看向了谢浩然。他白净的脸上铁青一片。但他还是忍了下来,知道再和重枫扯这该死的行礼问题十分不明智,他捂着鼻子,血还滴滴答答的淌着,他只是看了眼安图叶。安图叶顿了顿,硬着头皮说道:“礼制问题暂且不论,但她打了皇亲国戚,这总没有错吧。”   “这个嘛…”老太常皱着眉头抚着胡须“话虽如此…照你的说法…”   “谢大人是皇上的子侄,理应禀报皇上,由皇上处置。”岑婉商接过话来,静静的说道。   秋静庭闻言,眉头微皱,而一旁的谢浩然脸上则闪过了喜色,而安图叶也觉着抓到了机会,随即得理不饶人的指着重枫:“禀告皇上确是理所应当。但她该如何处置?若是跑了可不成,不如先押入牢中,再做打算。”说到此处,他看向重枫的目光已近狰狞。   “她是本宫的人,管教不利,也该由本宫看管才是。”秋静庭斜跨一步站到了重枫身前,微微的拧了眉,透越过安图叶凝视着谢浩然,然后淡淡说道“谁敢动她?”   清风拂衣裙,秋静庭问得淡然,话中却带着凌厉又傲然的意思。她扫了眼谢浩然,谢浩然干笑了两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秋静庭已经转过了身去,看着重枫,声音温暖,神情中收敛了方才的凛然,只一片的带着暖色的淡:“我即刻便去皇宫,不会有事的。”   重枫点点头,觉得自己此前似乎做的太过冲动,心中有些愧疚。她看秋静庭和谢浩然的反应,猜想那皇帝定是个护短的人才是,虽然她确信自己最终可以无事,却也经不住有些后悔。   而岑婉商也走了过来,静静的看着重枫,过了一会,才声音柔软的说道:“不用担心,皇上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她说的很确定,平白的给人信心。秋静庭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岑婉商的神情,她越发的不喜这个人,所以她望了看热闹的秋明旭一眼。   于是秋明旭摸了摸鼻子,上前来,朝两人笑笑,说道:“既然你们都要回宫,那重小姐就暂时由我看管”他朝着谢浩然的方向笑“放心,小王必定敬职敬守,不会让她畏罪潜逃的。”   太子既已发话,谢浩然再如何飞扬跋扈,也不至于说句不是,所以只好点点头。   “走吧。”秋明旭对重枫十分和蔼,有眼的人都知道不会为难重枫。重枫点头,又朝老太常与秋静庭和岑婉商行了拜别之礼,这才随着秋明旭一起出了太学。   迈出太学门口,重枫看着这黑色的大门,有些感慨,和秋明旭上了车。和秋静庭那略为简朴的车中相比,秋明旭的车中可称得上是豪华,长毛地毯,掺了磁制的香炉被牢牢的吸附在精铁制的车壁上。重枫看着秋明旭从座下的小暗格中翻出了一套茶具,再从旁边的小壶中倒下热水。那把小壶显然是特制的,恰恰可放进一半球体的炉中,无论马车如何颠簸,小壶始终都在上方,不会洒出分毫。   重枫有些呆愣,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是贪图享乐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挖空心思去将代步的马车搞出这样多的花样来。此刻见了秋明旭,这才懂了什么叫奢华做派。   “来,尝尝这朝露”秋明旭招呼着重枫,模样颇为自豪“这是采了云雾山山顶的茶叶。云雾山雾浓山寒,茶叶熟得比其他地稍晚些,却更为醇厚,若配上每日朝霞时分采的露珠,就更为甘甜,飘飘兮若仙。”   重枫捧着杯,看着微微有些泛红的茶汤,想着所谓的朝露不经处理会不会很脏的俗事,犹豫了下,还是喝了。初入口时微苦,回味却生津甘甜,除此以外,秋明旭所说的什么飘飘兮若仙什么的就完全无感了。   “如何?”   重枫看着秋明旭那期待知音的表情,微咳了一声,昧着良心道:“好茶,真是好茶。回味甘甜,色泽微红如朝阳,再配上朝露那是最恰当不过了。”   “知音!”秋明旭双眼发光,少年人激动得整张脸都有些红,话音也是带着颤“小王家中人都不喜此道,想不到你也喜欢。虽我寄情山水,无奈生于帝王家,有时感慨,也作了几首曲子,再听我奏一曲如何?”言罢,他从一旁取出古琴,目光灼灼的看着重枫。   重枫扭过头去看向一旁,内心咆哮狂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附庸风雅,您还是做回帝国太子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曲子声起,重枫嘴角抽了抽,急忙转头朝秋明旭做忏悔状:“殿下…我…刚才是乱说的。茶什么的,曲儿什么的,小民真的啥也不懂。”她一着急,声音中带上了定威城的口音,听上去无比乡土。   弦音轻轻一提,余音缭缭,秋明旭说道:“既是不懂,何苦要勉强自己呢?”他的话音中并没有什么失落,仿佛早就知道了。重枫这才抬头注视着秋明旭,少年的脸色平静,和秋静庭极似的脸上,也有着和秋静庭极似的温和。少年轻轻的拨了下弦,音起,音顿,他看着重枫的脸色,而后忽的笑起来:“不用惊讶,虽然本王杀的人没你多,但看过的人却比你要多很多。”   少年人笑起来的时候,是明亮通透的,让人无端的喜欢,所以重枫细细的想了想,也就接受了他此前的试探的那些举动。只是接受归接受,重枫并没有说话。秋明旭也不在意重枫说话,他只是拨动着弦,那琴声响起,顿住,再起,再顿,话音不大,甚至像是自言自语那般:“我确实想做个山水闲人,只可惜……”他摇了摇头,又看着重枫“妹妹很看重你,希望你能不辜负她为你进宫的情谊。”   “定不辜负。”牵扯到秋静庭,重枫自是不敢乱答,言语极是认真。   秋明旭点点头,神情也是满意,又道:“只是岑大人……妹妹一向与她不和……”他顿了顿,思虑了片刻“日后最好离岑大人远一些,若你还想活下去的话。”   重枫有些不解,却也知道秋明旭是为她好,她想起此前那些人看着她和岑婉商的眼神,越发的觉得岑婉商此人深不可测。   正自想着,突然见秋明旭脸色一变,换上了此前那些人的那般八卦眼神看着重枫,带着探听八卦秘闻的暗窃的欢喜,说道:“你与岑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重枫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梗着脖子,回答得异常坚决:“没有关系!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靠山(下)   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沉重的扎扎声,车外的喧哗透过车壁传到耳中,模糊得有些不真切。秋静庭坐得端正严肃,她看着眼前那个依然含笑的女人,也恍惚得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她们面对面的这样坐着,但她也不愿在岑婉商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前表现出任何泄露心思的表情,所以她冷淡得象块冰,没有一丝表情。   车厢里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秋静庭打量着周遭,却又忍不住想起重枫和岑婉商的关系。她携着重枫入太学,确实是想为她造势,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那样,这势造得太过!说来说去,都怪眼前这女人!秋静庭这样想着,又看了岑婉商一眼,有些烦恼的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她虽然在太学对重枫说放心,但在她心中,其实一点底也没有,若仅仅是惹了谢浩然,她倒是有把握让母亲不再追究,毕竟母亲对小辈总是十分的严厉,可唯独对岑婉商,却宠溺得有些过分…此前她们两人的态度如此亲密,仅以旧识而论,也太过了…   想到那个一直小心翼翼讨自己欢心的少女却与岑婉商有扯不清的连系,秋静庭的脸色就阴沉了几分,更觉着与此人同车都是一种折磨。   “殿下请宽心,那个小朋友不会有事的。”岑婉商开口,微笑的模样,似是很贴心的宽慰。   秋静庭抬眼,又垂下眼去,低声道:“你与她既是旧识,又何必将她推向死地?”   岑婉商扬眉,唇边蕴着浅浅的笑容:“何以见得?”   “你…”秋静庭看着岑婉商,眼中的怒火一闪而过,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的将那些话憋了回去,只是道“母亲一向偏爱谢浩然,一条人命,母亲不会不给他。”   岑婉商摇摇头:“并不是每个人的性命都是那么廉价的”岑婉商笑着,微弯的双眼倒映着秋静庭年轻的脸庞“殿下,皇上最宠爱的是你才对。”   最宠爱的么?秋静庭看了眼岑婉商,她笑得太过完美无缺,找不到一点伪装的痕迹,秋静庭带着丝厌恶的转开眼去,顿了顿,问道:“你怎么认识重枫的?”   “她为了我画了一幅有趣的画。”岑婉商将发丝抚到耳后,微笑中带了点回忆的温暖感觉。这是秋静庭未曾见过的岑婉商,秋静庭默默的注视着岑婉商,她想起了什么,却又不确定什么,所以她只是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岑婉商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她只笑了笑,闭上眼睛。   入了宫门,两人下得车来,见一群太医已经围住了谢浩然,替他止血上药,忙得不亦乐乎。秋静庭没有开口,谢浩然来宫中是秋静庭预料到的事,他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更何况是当众丢了那样大一个脸面?只是大概连他也没想到,先入了宫门,却被一帮太医围住了吧?   “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官没事!我要去见姑母!”谢浩然大声叫着,话音中透出十分的恼怒。   一旁的小太监面有难色,一边好声宽慰着,一边急得团团转,他被谢浩然连骂数声,也只好苦着脸连声的应着,在看到秋静庭与岑婉商后,小太监的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撩着袍子啪啪的奔过来,朝着两人叩头行礼。   秋静庭看了眼还在谩骂的谢浩然,微微一拧眉间,问道:“这是…”   小太监恭敬的凑了过来,悄声道:“皇上的意思。”然后为难的朝岑婉商努了努嘴,细声细气的说道:“殿下、岑大人,您看这…”   秋静庭没有理会,倒是岑婉商和善的朝小太监点了点头,示意他带路。于是小太监将眉眼一展,甩了拂尘,似模似样的高声喊道:“殿下,岑大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往谢浩然那方引过去。   谢浩然听到了小太监的声音,也止住了骂,眯着眼转头看着岑婉商和秋静庭,随后露出了个笑容。只是他的鼻梁上还贴着膏药,笑容就显得扭曲和难看。岑婉商也朝着谢浩然笑,行了礼,温言道:“谢大人,请。”   谢浩然轻哼了一声,又朝秋静庭看过去,秋静庭察觉到谢浩然的目光,微微的侧了下身子,神情冷淡的点头道:“表兄请。”   谢浩然没有先走,他只是走过来与秋静庭并肩站在一起,三人这才缓缓朝深宫走去。   “表妹,表兄也不是那等不尽人情的人。那蛮子是你的门客,表兄也不想太过为难于她,伤了你我二人的和气。”谢浩然走在秋静庭身边说道,他想尽量作出可亲的语气,只是那鼻梁导致通气不畅,听上去瓮声瓮气的,倒显的奸险可怖“为兄只是要教导下她何为规矩,否则日后表妹免不得为她开罪许多人。”   “多谢表兄了”秋静庭勾了勾唇,笑容中不见半分亲和“本宫在太学已说过,她是本宫的人,教导也自然该由本宫来做,不敢烦劳他人。”她扫了眼谢浩然,见浓烈的恨意从他眼中划过,心底的厌恶再也无法忍受,加快了些许脚步。   一路畅通无阻,似乎谢君撷也有吩咐,几乎不必通传,三人就来到了御书房外。御书房外候着的是掌印太监,他笑咪咪的看着三人,快步下了台阶,行了一礼,侧身道:“皇上已等候多时了。”言罢,他转身带路,推开房门,又侧身摆了个请字,躬身叩首道:“陛下,殿下与两位大人都来了。”   “嗯,下去吧。”一直埋首在奏折中的谢君撷抬起头,将手挥了一挥,于是掌印太监推下,留了三人还有一些端茶送水的侍女太监们。   秋静庭扫了一眼,知道自己母亲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容的这些下人在一旁竖起耳朵偷听。如此看来,谢浩然虽然被打了一拳,但谢君撷却并不以为意,于是心中的担心稍稍的平息了些。她正自在心中暗暗盘算,却听谢君撷的声音传来。   “庭儿,来朕这里。”   “母亲”秋静庭应了一声,来到谢君撷的身边。谢君撷微微的笑着,拉过了秋静庭,左右看了看她,有些嗔怪的说道:“庭儿好久没来看朕了,倒是又长大了。”   “母亲……”秋静庭有些不好意思,倚在了谢君撷的膝盖上,带着丝撒娇的味道,轻声道“您又在消遣女儿。”   谢君撷轻轻的笑了笑,抚过秋静庭柔顺而又漆黑的发,此时她褪去了女皇那至尊的外套,就像个普通的,对女儿充满怜爱的母亲那样。就连岑婉商也叹息,这样亲和的陛下,实在是很少很少见到。   但谢君撷随即抬头,目光对准了谢浩然,她依然是带笑的,只是话音中那些对女儿的怜爱与眷念渐渐的淡去,只低声说道:“听说你被一个女学生打了?”   谢浩然犹豫了一下,上前来,垂首回答是,然后他偷偷的看着谢君撷那毫无表情的瞳,心中微微一颤,随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谢君撷等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还算有些眼力见。”谢浩然闻言,只将头垂得更低,不敢再说什么。于是谢君撷朝岑婉商点点头,自己松了力,懒懒的靠在后背上,道:“婉商,说吧。”   “是。”岑婉商垂首答道,她的声音清婉柔和,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分明,加上记忆力极好,将事说出来,寻不出半分的纰漏。秋静庭原本将头搁在谢君撷的膝盖上,此时也直起了身子,她悄悄的看了谢君撷一眼。谢君撷正默默的看着岑婉商,并未注意到自己女儿那探究的视线,只是带着几分愉悦的眯起眼睛,勾着唇微笑。   一直到岑婉商将话说完,谢君撷这才看向了谢浩然,问道:“说的可对?”   谢浩然皱了皱眉头,岑婉商说的没有偏差,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行为虽有几分乖张,但毕竟也是皇亲国戚,谢君撷一向对这样的事情十分宽容,不会因一介平民而让皇家的脸面有所损伤,因此也定了定心神,直了身子,沉声道:“是,岑大人没有说错。”   秋静庭自然也是知道自家母亲那一贯的做派的,刚想开口,谢君撷却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背,于是秋静庭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她想着,若是母亲说出了什么偏向谢浩然的话来时,无论如何,她都得为重枫博上一把了。   “你身为谢家子,堂堂八尺男儿,被打断了鼻梁,却来找你姑母哭诉?”谢君撷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侄子,不出预料的看到他脸色微微一白,只摇了摇头,失望的说道“浩然,你这样子,姑母实在是很担心……”   她说到这里,看了眼面露疑惑的秋静庭。谢浩然却明白她的意思,急忙撩了袍子,跪下来,颤声说道:“姑母,是侄儿的不是。侄儿疏于防范,日后定会好生修习武艺读书,定不辜负姑母的期许。”   秋静庭却是拧眉,谢君撷的话,显然是不会为谢浩然做这个主的了,她心中虽然是松了口气,但是却明白,若谢浩然日后要背后使些手段,那谢君撷也是万万不会管的。难道将重枫日日夜夜捆在自己身边才能保她安全了?秋静庭苦笑,她不是没有办法可以永除后患的,只要劝解重枫道声歉,在谢浩然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计,想来谢浩然也会顺着这台阶下,日后不会为难。只是……   只是对这个人太无好感,何须费了自家人的痛楚去讨好于他!秋静庭将脸一沉,朝着谢君撷,轻声道:“母亲,表兄他……”   “你表兄受了伤,你自然要好好的照看他”谢君撷打断了秋静庭的话,意味深长的看着秋静庭“最近几日,也就不要乱跑了,好好的看顾浩然几日吧。”   秋静庭抿了下唇,没有回答。谢君撷的眼神慢慢的变得严厉起来,她看着女儿,轻轻的扬了下眉梢,又问了次:“明白了吗?”那话音中,此前的亲情全数冷却成冰,在这初春的季节中寒冷刺骨。秋静庭轻轻的咬住下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她随即抬首说道:“母亲,表兄受伤需要将养,想必也是苦闷得紧,他和安小爵爷一向交好,不如将他们一起接往宫中,也好做个伴。”   谢君撷瞅了自己女儿一眼,似笑非笑的静默了一会儿,点头应了声好,随后又懒洋洋的问道:“婉商,你的那个小朋友如何了?”   岑婉商轻笑了一声,垂首道:“想必除了手疼一些外,也没有旁的事了。”这话一出口,谢浩然与秋静庭都是惊异不定,直觉的想到了重枫,却又觉得不可思议,所以都注视着谢君撷,等着她的下文。   “这里好歹也是天子脚下,打打杀杀的太没有规矩,她入了太学,可得好好学学”谢君撷似是没有察觉两人的视线,只随意的说道,但两人又如何不明白,这些话是对他们二人说的。只听谢君撷稍稍的顿了顿,带着笑容,又道“这小妮子是有点意思……”   秋静庭看着谢君撷,她所担心的事,谢君撷都替她解决了,显然日后哪怕谢浩然再见到重枫,起码表面上,也一定是守礼客气的,至于暗地里的事……秋静庭摇头,事已到此,可说是十分完美了,何必去在意那些不可能达到的结果呢?可是重枫何德何能,能得坐拥天下的天子另眼相待?她突的想到了重枫星子的身份,又摇头笑了声自己的痴傻,她竟忘了这点,如此而来,谢君撷帮了重枫一把,倒也是理所当然了。   她扫了眼岑婉商,看着她娴静的立在一旁,荣辱不惊的模样,想来她早就看透此间的关键,所以一直淡定,因为重枫最大的靠山,不是岑婉商,不是秋静庭,而是这堂堂的皇上了。正自想着,岑婉商也看向了秋静庭,朝她笑了笑。   第一次的,秋静庭觉得岑婉商此人,虽然依然的潭深不可探,却也没有往日那般令人厌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好多…………算是补偿三日未更的量了吧~~~~~啦啦啦   ☆、第十七章 这里是太学   秋明旭的消息十分灵通,不多时就听闻了御书房发生的种种。他笑着扭头去看重枫,他并没有避讳这个少女,这本就是和她相关的事情。重枫尚还沉浸在探子的回报中,她想过自己会无大碍,只是也觉着自己折损了天家的颜面,多少会受些苦楚。   难道星子的身份就这样的好用?重枫拍了拍胸脯,这当然是自欺欺人的傻话,重枫不会忘记,帕夏汗也是星子,但照旧被追杀。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呢?   “你也无须担心,妹妹既然当众宣布你是她的人,那自然也就是皇上的人,而且你身份特殊,母皇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秋明旭笑眯眯的解释,他是旁观者,自然看的更通透些,说出的话也是极让人信服的。   倒是重枫多看了他许多眼,从他那淡然的目光中寻出了许多的意思。这人聪明睿智,又平和近人,实在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怎的,察觉到本王的英明了?想抱紧本王的大腿,现在也不迟。”察觉到重枫的目光,少年将眉头一扬,伸长腿来,作出一幅快来抱我大腿的得意样子来。   …就是太过自恋了…重枫无言以答,低声嘀咕着:“想得美!”   此间人少,秋明旭将重枫的话听在耳中,却也不恼,只笑道:“你跟在妹妹身边也不少日子,真不知她怎么教你的。若再这样没有规矩下去,怕惹了真正惹不起的人的话,哪怕你是妹妹最欣赏的下属,她也护不了你”说到此处,他将手按在了桌上,撑起了身子,来到重枫的身前,细细的打量着她。   重枫没有避开秋明旭的眼神,她只是平静的说道:“我不是她的下属,我们是平等的”她顿了顿,又说道“我也不想要什么前程。”   秋明旭的反应是耸了耸肩膀,很无所谓,又语重心长的回答:“命运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也不想当什么太子,但我依然是太子。”   重枫只是垂下了眼,这种无奈重枫自然明白,她又不自觉的想起秋静庭,那个少女呢?在她的心中,究竟是野心之火熊熊燃烧,还是如同眼前的少年那般,心向闲云野鹤,却只能身不由己?一瞬间,重枫觉得,自己似乎从没有去了解过她。   第二日,重枫就被送了回来。看着她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样子,许多人都露出了不解的样子。一路行来,到处有人在她身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重枫并不为意,她的心中迟钝的兴奋感这才缓缓的升起来,杨柳条,绿堤岸,身旁的学子身上都带着清澈干净的味道,让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学生生涯。   昨日就分了班级,重枫大致确认了下自己的名字,就一路问着去到了自己的班。   方方踏入,屋中热闹的声音就陡然一止。重枫环绕一周,屋中的学子并不算多,二十来人的样子。五人一张长凳,凳前一张大方桌,笔墨纸砚都在上头,散发着墨香。屋内的采光并不十分好,所幸开了窗,倒也勉强称得上通亮。   “你就是那个蛮子?”平静的屋中被打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看着重枫,她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眼晶莹透亮,仿佛滴出了水来,十分的可爱。   重枫笑,点头:“是啊,你认识我?”她的态度十分温和,一方面知道这少女并无恶意,一方面也是要告诉大家她没有恶意。   少女咯咯的笑起来,她的发上系了两个银铃,笑时铃铛晃动,和她的笑声那般清脆悦耳,讨人喜欢。   “认识呀,你那一拳打得可真重,我看到谢大人的眼泪花都出来了…”她说到这里时,止不住的笑,被她欢快的笑声一感染,周遭的人也尽数笑了起来。   “尊卑长幼,自有其序,谢大人是大人,理应是行礼的”此刻,有一少年说道,引来其他几人的附和之声“打人于礼不合,于礼不合。”重枫好笑的看着对方一副掉书袋的样子,看到少年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又摇头晃脑的说道“尊贵如北朔的公主,西域三十六国的皇子皇孙们,哪个到了帝都不规规矩矩的,丢了那些蛮人习性。你身为大翰的人,却如此野蛮,实在是荒唐!”   重枫轻笑了一声,其实她的心中是极不快的,沙吾提对她来说,是帝都中难能可贵的朋友,帕夏汗对她来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她可以为生存去做许多不要尊严的事情,但她的骨子里也浸透了太多边军那宁折不弯,对可贵敌人尊重的习性。所以她一边轻慢的笑着,一边说道:“从小夫子就教导我们入乡随俗。他们用大翰的礼仪是礼貌,而不是蛮人习性。”   这话说得出来,屋中一片安静,连此前那个活泼少女也瞅着重枫,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来。重枫抿了唇,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倔强,她明白大翰已经强盛了百年,百年来四夷顺服,百族归降,大翰人的心中骄傲又自信,对周遭的部族也就鄙夷起来。   “蛮子就是蛮子,哪怕顶着大翰子民的名头。”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重枫转头,看到一脸不善的安图叶站在门外。他本就是偏偏公子的样子,长身挺立,此刻依在门边,倒有几分味道。重枫只是笑笑,没有开口。   倒是从安图叶身后传来了鼓掌的声音,安图叶回头一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正站在他身后,她穿的不是学生的青衣,而是博士(太学院官职)特有的朝服。那袍袖套在她身上,显得异常的宽大,她看着安图叶,眯了眯眼睛,上前踏了一步两步,三四步,只将安图叶有些狼狈的挤进了教室,这才说道:“你这学生说得有理”然后她又掉过头去,去看重枫,将那双漂亮的大眼只眯成了一条缝,那娇嫩的感觉就变得像只灵动的小狐狸,然后她指着重枫说道“那孩子是蛮子,自然也可以用蛮子的礼跟你打招呼咯?”   安图叶脸色微微一白,他自然是忘不了昨日里重枫那快准狠的一拳,可是他毕竟也是自幼娴熟弓马,所以立刻昂起了头回道:“来就是,本爵爷岂会怕她!!”   他话刚说完,那小个子女人就跳了起来,将手中的书卷毫不留情的拍下,打在安图叶的头顶。安图叶按着被打处,又惊又怒,说道:“你……”   “你什么?难道不是你是学生我是老师么?”女人口气严厉的回答,看着安图叶“她是蛮子,她可以选择入乡随俗还是遵循旧礼,你呢?不以主人之礼待之,却去与她拼蛮人的礼?你又是哪里人?”   安图叶退后一步,面色通红,他神色中有些不服气的愤怒,可是他还是忍耐下来,不发一语。   “你可服气?”女人问。   安图叶咬牙,然后从齿间蹦出两个字:“服气。”   女人看了一会儿安图叶,又扭头看向重枫,她对重枫亦无笑容,只问道:“你又是哪里人?”   “……翰人。”重枫大致猜到了女人的意图,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翰人,好……那你昨天为何要行蛮人的礼?”   不行蛮人的礼,难道就等着被对方嘲笑么?重枫在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但面上依然是谦恭的,所以她弯着身子,带了点小小的心思问:“是我的错,那依老师的说法,我该如何做?”   “道歉。”女人斩钉截铁的回答,看着重枫微愣的样子“他接不接受在他,你道不道歉在你。但你是我的学生,所以必须道歉不可。”女人顿了顿,又道“身为师长,有教学为人之职,你的错误,就是为师的错误,所以我会与你同去。”   谁要与你同去啊!重枫在腹中狂吼,笑得极其勉强:“不……不用了吧?”   “礼不妄说、不辞费;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女人认真的答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你二人闻礼不知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既是入了太学,那自然要好好的教导才是。”   女人说话间,那眯着的眼缓缓扫过教室,只将一群少年男女惊得不敢乱动,只是埋着头,生怕自己像安图叶和重枫那样被挑出来教育个没完。所以一时之间,教室中安静异常,人人皆是惊弓鸟。   “知礼,这是你们的第一课。我是你们的礼记先生,沫清封。”女人的话音不大,在这安静的教室中就显得异样的大声了,她说道“要记住,这里是太学。”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新了,出现了个近视眼先生,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样特别正牌的娃   ☆、第十八章 ?那些骄傲      整整的一节课,重枫失去了听课的欲望,她能察觉到沐清封偶尔扫过来的目光,只是那目光的焦距似乎并不在她的身上,所以重枫也不能肯定这个个子娇小,明明有双大眼,却总爱眯起来的老师是否在看自己。   所以她就像很多年前读书的学生那样,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体蜷起来,将头埋在书本后。只偶尔一探头时,发现周遭的同窗们,都和她做出同一种动作。大家彼此看着,尴尬一笑,又升起了类似于同仇敌忾的情感,顿觉出几分亲近意味,也渐渐淡了初见面时那些不愉快和防备。   初春的天气,阳光轻柔而温暖,空气中渐渐的有了些润泽的气息,呼吸间都是充满生命力的蓬勃朝气。重枫近乎贪婪的深吸了口气,她迷恋这样的朝气和生机,使她感觉自己还活着,美好的活着,而不是深陷在一个永远不能离开的泥潭中慢慢腐朽。   太学的讲学其实是很枯燥的,先生在台上说讲义,是传道,学生若有疑问或辩解,都需要在专门的答辩课上统一进行。一周的大部分时候,先生甚至不会来到课室,那些时间学生全在背书和彼此辩论。看上去十分的轻松,但若学生连续三次在每月一测的考试中不及格,就会无情的清除出太学,严厉异常。所以大家虽然弓背驼腰,不愿让先生注意到自己,却又要专心致志,生怕听漏了什么。   铃铛声轻轻的响了一下,就如同风吹过,跟着一个小纸团扔了过来,重枫转过头,却见此前那个笑得娇憨活泼的少女正对着自己眨眼。重枫有些好笑,带着怀旧之情展开。上面写着行小字,清秀娟丽,和女孩那活泼的模样一点也不相符合。   “我叫谢羽,你叫什么呀?”   重枫看得抿嘴一笑,心想真像个小孩子,她抬头,看到谢羽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她沉吟了下,手指了指还在台上讲学的沐清封。于是对方那好看的眉头一皱,用口型对她说了声“胆小鬼!”,然后就转过了头去。由于用力过大,那系着的铃铛就哗哗的响起,引来其他人的侧目。重枫无奈,将纸条细细折了收好,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谢羽小姑娘偷偷的瞧着自己的动作。两人目光一对,小姑娘扬起下巴,朝向先生。重枫勾勾唇,也转向了先生,但她的心情是极好的,此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一堂讲学,整整讲了一个时辰,重枫也有些佩服那个小小的先生的口若悬河,她竟然记得所有人的姓名,讲学中也时常抽些学子询问问题,但却没有此前那般盛气凌人,由此又重新收获不少学子们的好感。   “重枫,随我去拿书。”临行时,重枫刚想开溜,沐清封却开了口。重枫顿住身子,苦着脸答了声是。随即脚步匆匆,路过谢羽时,谢羽笑着轻声道:“现在可知道你的姓名了。”   重枫瞅了眼谢羽,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这副皮相,看上去清秀可亲,有些好欺负,所以她也就将心中的那些锐气都藏起来,让别人就真的以为她是个可亲可欺的好人。她狠狠的打了谢浩然一拳,原以为这样的伪装就没了作用,现在看起来,并不全是这样。这样很好,重枫很安心。   沐清封没有等重枫,重枫小跑了几步,跑到了沐清封的身边。沐清封看了她一眼,唇方方一动,重枫急忙退后一步,与沐清封保持了学生与先生的距离,歪着头,带着点得意的看着沐清封,那神情里很有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给你机会的得瑟劲儿。沐清封眯起眼睛去注视自己这个学生,她眯起眼时,很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重枫在心中打鼓,心想这个老师不会这样小心眼吧。但沐清封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过了身子,缓缓前行。   重枫笑笑,跟在沐清封身后,亦是不急不缓的步子。一路行去,重枫发现这个先生在太学中人气很是不一般,许多人都朝她打招呼,又似乎知道她对礼节的那种奇怪的执着,举止动作都那么的谦和,却又透着亲近的意愿。而沐清封也一一还礼,守礼而不失幽默,亲近又保有距离。重枫在身后眨眼睛,她看到了许多贫穷的寒门子弟,许多穿金戴银的官宦子弟,但沐清封待他们一视同仁,这样的平常,平常中就透出了隐在其中的骄傲与自信。   “这里是太学。”重枫想起沐清封曾说过的话,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不会忘记沐清封当时平淡又骄傲的样子,这是对太学院的自豪之情。   “你怎么了?”或许是重枫的呼吸声太大,沐清封转头问道。   重枫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学生只是在想,能做太学院的学生,实在是件很好的事情。”她才入太学院不足一天,这话说出来实在显得虚假。   但沐清封只是点了点头,用着理所当然的表情,透出原该如此的意思,毫无置疑的笑了。她生的娇小,大大的眼睛,苹果似的红润的脸蛋,像个和蔼的学姐,站在阳光下说道:“能做太学的先生,我也觉得实在是件很好的事情。”   言罢,她转过头去,去看回廊旁的湖光,湖的这一头是太学,湖是那一头是星见。   两人默默的前行,自那番话后,重枫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虽不曾过多的言语,彼此间却有了份亲近。直到重枫随着拿了书打算告辞,沐清封静静的看着她,说道:“下课后,我在门口等你与安图叶。”   什么亲近与默契的感觉就陡然的破碎,重枫苦着脸应了声,搬起书,就要落荒而逃。古板的教书先生依然是古板的教书先生,顽劣学生就该与先生保持距离才是正道!   放了学,重枫将书本笔墨收在书袋里,踏出门时,正正看到了安图叶也往她这里走,两人都是一愣,彼此眼中露出了敌意,随后又同时叹气,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重枫走得磨磨蹭蹭,安图叶走得一步三顿。两人将这路当成了赴刑场那般,真个悲悲切切。   两人好不容易磨到了门口,沐清封早就在那处等着了。她虽然矮小,却并不是一个泯然众人的人,很容易就会注意到她。或许是因为她的身子总是挺直得像棵青松,和重枫那种越是压迫越要挺直的倔强不同,沐清封的挺直,是那种明月清风般自然而然,山河时间不改其志的感觉,像是一种信仰的标杆。这样的明亮,这样的突出,重枫脚步顿了顿,看到沐清封将头转向他们两,但似乎又透过他们去看向了其他的地方。她没有招呼他们,所以只能由他们走近。   “先生。”两人无可奈何的走近,行礼。然后眼巴巴的等着沐清封说话。   “你们来了。”沐清封点点头,然后转身上了马车,又转身道“上来吧,还要先生说请吗?”她的表情并没有那么严肃,甚至还带着微笑,但重枫却笑不出来。   打了人再去诚心诚意的道歉?这在她这一世的生命中,简直是为零的经验。她以前不是没有求饶,但一旦动手,那就再无回转的可能,现在却让她感觉像是吞了个苍蝇,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是无论如何,她答应过秋静庭,要好好的待在书院,所以她只能阴着脸,忍了。   就当是探探谢府的路吧。重枫这样自我安慰着,登上了马车。   从扬酥湖到了月伦湖,重枫看到公主府时,实在有些呆愣,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   “最近谢大人都会在殿下这里。”安图叶看了重枫一眼,不出意料的看到她皱了皱眉间,轻哼了声,将袍袖一振,随着沐清封进了公主府的大门。重枫无奈,也只得随着进去,只是那些明明被抛弃的自尊又偏生钻出来折磨着她。她真的不想也不愿在秋静庭面前去朝那个人道歉,此前秋静庭在千万人面前护她,为了她入宫,现在她再去道歉,岂不是打了秋静庭的耳光?   重枫的眉间一片郁结,公主府是她熟悉极了的地方,闭上眼也不会走错,因此落在沐清封身后很远,重枫也不担心。一直快到大厅,重枫抬头,看到沐清封正静静的立在那处,似乎在等她,安图叶站在沐清封身后的一步之地,撇着嘴去看重枫,似乎对她的姗姗来迟很不满。   “走吧。”   直到重枫走近,沐清封眯着眼去确认眼前的人,点点头,转身进了大厅。   秋静庭与谢浩然早就在那处了。看到三人,也并未流露出过多的表情,想来是得了消息。谢浩然阴着脸看着重枫,没有像那天那样冷嘲热讽的说话。重枫只是咬了唇,她心中有倔犟的不服,又有无奈的惶恐,立在那处,像棵寒风中的小草那样,瑟瑟发抖,却又不肯倒伏。   “殿下,谢大人。”沐清封行礼,两人还礼。沐清封这才直起身子,立在了一旁,再让安图叶与重枫上前施礼。   “沐先生这是…”说话的是秋静庭,她是主人,她看了眼垂首一旁的重枫,微微的皱了下眉头。   “重枫打了谢大人,理应道歉。”沐清封回答。   谢浩然嗤笑了一声,去看重枫。重枫咬了咬下唇,下意识的去看秋静庭,秋静庭也正看着她。重枫说不清楚秋静庭的眼光是什么意思,道个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能曲能伸么。重枫在心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我…”她张了张口,刚一开口,秋静庭已经站起了身来。   “谢大人,本宫此前说过,重枫是我的人。她的不是,也就是本宫的不是。”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沐清封,一字一句,与其说给谢浩然听,不如说是给沐清封听“教导她讲规矩的人应是本宫,若要道歉也应由本宫道歉。谢大人…”她去看谢浩然,看着他渐渐收起轻慢的笑容,刚想开口,谢浩然急忙上前。   “表妹说的什么话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妨事不妨事。”谢浩然说道。   秋静庭静静的看了谢浩然一会,然后展颜一笑,朝着重枫招了招手。重枫立刻乐得跟朵花一样,奔了过去,站在秋静庭身边。   “本宫还有事,诸位慢聊。”秋静庭看了重枫一眼。重枫低下头去偷笑,跟在秋静庭的身后,又扭头去看沐清封,却见她的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快,反倒是状似可惜可叹那般,轻轻的叹了一声。重枫心中一凛,似乎是面对老师满怀希望,但自己终究辜负的感觉,刚才的欢喜都减弱了不少。   “还在看谁?”秋静庭的声音传来,隐着不快。重枫急忙随了过去,不敢再去看沐清封。   两人一走,大厅中只剩下了外人和客人面面相觑。谢浩然坐回椅中,慢慢的去喝茶。沐清封还站在那处,她的目光迷离飘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孩子,殿下与皇上都宝贝得很。你让她来向我道歉,这不是自损面子么?”谢浩然饮着茶,看着沐清封。   沐清封摇了摇头,她将袍袖上因走路而起的每一处褶子细细的抚平,说道:“所以她只会是个孩子。”她的话音还是很平静,哪怕是面对谢浩然时,她话音中的平常依然没有改变分毫。   谢浩然并没有对这种态度感到多少的意外,他甚至已经很熟悉太学院中人的这种平常又骄傲的态度。所以他只是露出嘲讽的笑容,带着恶意的嘲弄去看沐清封,说道:“你说星子会不会死?”   “众人都是肉眼凡胎,你会死,我会死,星子自然也会死。”沐清封终于将目光投注到谢浩然身上,然后她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道“她是我的学生。”很平淡寻常的一句话,却仿佛蕴藏着很大的力量,不容置疑,不容伤害的力量。   谢浩然的眉梢跳动了一下,他笑,桃花眼眯成一线:“我只是问个问题。”   沐清封点头,她的表情依然很认真,认真到谢浩然接不下下面的话:“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平白的被人占了个长辈的便宜!   秋静庭带着重枫走,周遭无人,只有一清潭,重枫左右望去,这正是那日两人在夜色里相遇,然后爬在屋檐看烟花的地方。   “你怎的…”秋静庭转头,眉梢挑起,似是想要训责重枫。   重枫退了一步,她也有些委屈,手指绞在一处,自觉损了秋静庭的面子,又得她救了次,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自责。更多的,是那些渐渐漫起的喜欢,就像是遇到这初春的阳光,融了一地的水流,四处潜藏滋润,被干枯的心吸食得太快,有点微微的胀痛感。   秋静庭叹了一声,看着重枫的样子,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想了想,轻声道:“太学院的先生总是有些怪脾气,不必管那些…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委屈自己。”   “你…对我真好。”重枫低下头去,轻声说,她不敢再靠近秋静庭,只小心翼翼的问“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这样下去,想不爱也是那样越来越难阻挡的事。   “我不想你丢了你的骄傲。”   这个帝都是座生了荆棘的城,她不想这个突然闯入的北鸟丢了那让人喜欢和与生俱来的骄傲。所以就这样简单,只是这样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多,弥补下周末   ☆、第十九章 一把戒尺几尺又几毫   两人在潭边又待了一会儿,秋静庭问起重枫的读书生活,重枫虽有些如同被长辈问学习那样的不好意思,也老老实实的答了。末了,说起沐清封让她来向谢浩然道歉的事来,话中就多了很多的不满。   秋静庭沉吟了一下,轻声问:“若是不喜欢太学,也不一定非得待在那处的。”秋静庭说到这里,稍稍的顿了顿,似在考虑着什么那样,又道“母亲已经知道你了。”   重枫哦了一声,并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秋静庭叹息,有些无奈:“你真不知道有多幸运…岑大人喜欢你,难得母亲…看上去也喜欢你。”   重枫有些不解,奇道:“这和岑大人有什么关系吗?”不是都说岑婉商是皇上的宠臣吗?怎么听上去反倒像是仇人呢?   秋静庭微沉了下脸色,没有回答,只是转了话题,道:“我们回去吧。”   重枫啊了一声,磨磨蹭蹭的,满脸不愿,生怕那呆板的沐清封见着她又要道什么歉。秋静庭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人都走了,你在怕什么?”   重枫不好意思的讪讪笑着,抬扭头望过去,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侍女,想来是过来通风报信的。于是她心情又立刻艳阳高照起来,跟在了秋静庭的身后。秋静庭看着重枫的样子摇摇头,说道:“若是在太学院不开心,也可以不去。”   重枫沉默了一下,随即极快的回答:“不,我要读太学。”这是她来帝都的目的,是她查找当年真相的手段,她绝对不会忘记。   秋静庭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两人回到大厅,果然不见了一行不相干的人,重枫也就抱有了极好的心情,环顾了下四周,见秋静庭依然静立在那处,于是笑眯眯的凑上去,说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殿下不如让我画一张画吧?”   秋静庭瞅了一眼重枫,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私下里画我画的还少了?怎的现下来说这样的话。”她原想说重枫送她花灯上画有她画像的事,但话一出口,就觉出了不对,好像有很多的暧昧情怀,一些些的嗔怪都在里面。就在这一分呆楞间,秋静庭瞅着重枫的笑脸都似乎写满了窃喜的小情怀,咬了咬唇,立刻道“总之…不许!”   重枫弯了眉梢眼角,叠声答应下来。秋静庭有些羞恼,说得没几句就让重枫打道回府。重枫将脸一垮,她想要去撒泼打诨的留在这里,却又不敢,只得磨磨蹭蹭的应了,转着脸用幽怨的眼神去看秋静庭。秋静庭铁了心石,理也不理。重枫只好叹息着,出了公主府。   一路倒也无事,只是偶尔想起秋静庭时,重枫便不自觉的在嘴角蕴了笑意。想起在北漠时对方的清冷傲然,再到现在的护犊子似的举动,越想就越觉得秋静庭的可亲温柔,就越觉得喜欢上这样的人,是一件极好的事,心中也会逐渐柔软而平静起来。   一路踏着夕阳黄昏,一路沐浴着日渐温暖的阳光。重枫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的极长,在极长处,和另一个影子相交融。重枫抬起头,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所以她收了笑容闭了嘴巴,慢慢的靠近。渐渐的看清楚了那理得整齐的衣角,娇小的身体,圆圆的脸蛋,以及明明投注在她这方向,却难以发现她聚焦所在的水润双眼。   直到重枫走得足够近,那双失焦的双眼这才眨了眨,投注到重枫的身上。重枫抿了唇看着面前这个与其说是女人,不如是少女的先生。而沐清封也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脸戒备与倔强的少女。   两人默默无语,过了一会,沐清封说道:“我今天才给你上了一课。”   重枫僵着脸,后退了一步,垂肩并足拱手,弯腰行礼道:“学生见过先生。”   她弯着腰,沐清封看不到她隐着的嘲弄。沐清封只是道:“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重枫直起了身子,她比沐清封要高一些,看向沐清封时,也没有什么惧怕的感觉,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些许鄙夷的情感,只是这样的情感她隐藏得极好,面上倒没有表现出分毫来。   “先生可是还要我去道歉?”重枫笑,心想到底是个食古不化的书呆子。   沐清封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有些涣散,看着重枫,又似乎没有看着重枫,只是说道:“道歉是你答应过的事。若你做不到,当初为何不拒绝?”她的口气很安静,只是那散了焦的目光盈盈如水,看着就似乎让人觉得她很伤心,是骨子里的伤心。   若非面对秋静庭,重枫的心就一向心硬,所以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因为这是先生你的要求。”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愿道歉,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我去道歉。还是说,现在觉得谢大人是皇上的子侄,觉得对方权贵无双,生怕惹到了对方?”她说到此处,脸上浮现的,已经再明显不过的讽刺了。   沐清封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安静的看着重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在重枫将要认为她说中沐清封的心底时,沐清封开口了:“那你呢?谢大人借了皇上的权势,你借了殿下的权势…你究竟想要躲在殿下背后多久呢?”   “我没有借她的权势!”重枫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那样低低的咆哮起来。   沐清封只是笑笑,她的笑容很文静,只是言辞却犀利如刀剑:“你是想说殿下是自愿帮你的,所以你就无视自己的举动给别人带来的麻烦么?”   “我…我只是…”重枫握紧了拳头,她是聪明的人,自然懂沐清封的意思。可她又是骨子里自卑又骄傲的人,就像一根弹簧,压得越紧,反弹得就越厉害。她没有想过,当初的反弹,自己倒是痛快了,可结果呢?秋静庭为她入宫求情,为她引狼入室,为她和太学院的先生顶撞。   她想起秋明旭那些温和却含着担忧的话,想起沐清封这些犀利直指己心的话。她突然就想起秋静庭,那人平静着神色,对她说“做你自己就好。”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还不明白吗?她一直就是将自尊揉碎的活过来,一直就是为了生存强迫微笑的活下来。她有骄傲自信,有尊严与底限,却都将它们深深隐藏,引而不发。怎么遇到了秋静庭,就矫情撒泼似个没长大的孩子了呢?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去保护秋静庭,到头来,却是秋静庭一直在包容和维护自己。   重枫深吸了口气,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很多的情感与感伤都混杂在一起,最后汇成了一片黑色的瀑布,冲刷下来,将那千疮百孔的心填满,淹没,最后归于沉静。重枫强迫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是的,深呼吸后,就要微笑,这是重枫给自己定下的习惯,所以她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沐清封皱着眉头问,她看上去似乎不是很高兴,问话的语气也显得有些直。   “对不起……”重枫诚心诚意的道歉,然后苦着脸回答“难道先生你还要我哭么?”   沐清封静静的看了重枫一会儿,这才说道:“哭笑随心,自在本性。那是你的事情。”她顿了顿,又问“想通了?”   重枫点头,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学生知错了。”她这学生自称得心悦诚服,此前看沐清封的各种不顺眼,此刻也都烟消云散,只觉得人家当上先生那是真才实学,说话叫一针见血,看人是玲珑透彻,真不愧是先生啊!   沐清封于是点头,伸手在背后掏出了一把戒尺,挂着和蔼的微笑,看着重枫:“既然想通又知错,也不枉我在此等你这么久。”她看着重枫陡然僵硬的笑脸,那圆圆脸上的微笑就渐渐的拉开了。重枫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沐清封也就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收了笑容,严厉的说道“此前你目无尊长,言而无信,嬉皮笑脸,强词夺理!太学院学子行事,当有君子之风,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伸出手掌。”   一大段道理简直就是疲劳轰炸,只有最后一个要求简单易懂容易理解。重枫下意识的伸出手,跟着啪的一声起,重枫呲牙咧嘴的浑身抖了抖。沐清封下手完全不留情,一下接着一下,打在重枫的手心里,就如同她的个性那样,每一下的分量都极沉。   迟早要把你的尺子给掰断扔掉!重枫在心中恶狠狠的想,迎风泪流,此前的什么赞美都扔进月伦湖去吧,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这人是为着自己着想的好老师,其实她就是想报复的吧!!   虽然如此,但重枫依然没有躲开,也没强夺过沐清封的戒尺,在月伦湖边,老老实实的站立着伸出手掌,被沐清封实施着惨无人道的惩戒。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沐清封很萌的样子…………   ☆、第二十章 ?惟愿此后岁月静好      自从湖边的戒尺打过后,重枫似乎就认定了沐清封有仇必报的小家子气。虽说此后的课堂也不见沐清封报复,但重枫依然是对着沐清封敬而远之,不敢接近。   除此之外,平静又热闹的学院生活,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重枫去防备担心的事来了。谢羽是个说起话来叽叽喳喳,一刻不停的小女孩。生就一副孩子脾气,特别讨人喜欢,同窗们似乎都很宠着她,就连一向倨傲的安图叶,看了谢羽,也会和颜悦色的和她说上两句。而谢羽又似乎对重枫特别上心,总是爱问她些天马行空的问题,有什么聚会,也必定拉着她同行,无形间也让重枫和其他人拉近了距离和关系。   自打那日湖边被沐清封一阵问话以后,重枫也是反省了许久。因此,虽然心中并不喜欢这样的聚会和热闹,但重枫依然强迫着自己同去。她自幼生活得艰苦,看人脸色,揣测心思虽然并不如那些豪门世家培养出的奸险,但也自有其生存之道,一来二去的,彼此也就有了点不咸不淡的交情,不似当初对彼此的紧张和防备了。   但随着时光渐过,重枫的心中也有了些许的焦虑,不为其他而是因为易三。当初星见承诺她的日子是三月,如今三月已过了一半,但易三一堂没有半分的消息传出,这让重枫经不住有些焦急。她虽然担心易三受了星见的影响,但对重枫来说,这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那分牵挂也就浓烈了许多。于是重枫越来越爱往湖边跑,坐在那里,往往一发呆就是半天光阴。   太学院通常会预留大量的时间给学生背书,对重枫来说,最好的地点也就是湖边,背完书就画画,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要再去趟星见,多杀几个人,好让他们早日把易三换回来。   “你画的是什么?”清脆的铃铛响起来,谢羽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在春风中像只不知哀苦的小鸟。   重枫没有回头,她能想象这个女孩正皱起那小巧的鼻尖冲着她的画挤眉弄眼的搞怪模样。所以她只是笑了下,没有开口,只是随性的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她知道要是回答了谢羽一个问题,必定会有无数个问题接踵而来,对付谢羽的唯一办法,就是闭嘴。   “这是星见庭院。”另一个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说不上清冷或者其他,却是十分熟悉,是沐清封的声音。   重枫吃了一惊,急忙回过身子站起来。她知道沐清封对礼节的苛刻,也不想自己再因此被要求去做什么其他让人讨厌的事情。所以她的速度快得像只兔子,动作标准又像最完美的儒生,朝着沐清封行学子之礼。   “星见庭院!”谢羽轻声叫了声,捂住了嘴巴,下意识的去看湖的那一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扬酥湖隔开了太学和星见,就像是隔开了世俗与神邸的距离。谢羽张望过去的时候,也只能看到那浩淼无边的湖水,就像是世俗的人无论如何,也打探不了神邸的领域。   所以谢羽很快放弃了张望的念头,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重枫的画上。她凑过头来,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星见庭院长这个样子啊?重枫你是怎么知道的?”   重枫笑笑,状似平淡的回答:“我是外来人,总是对这些有些好奇。所以去了一次,远远的看了几眼就回来了。”   “你可真胆大,帝都的人都尽量远离那地方,阴森森的,一看就不舒服。”谢羽回答,尽管如此,她依然好奇的注视重枫的画。重枫的画十分写实,星见庭院那种疏离感仿佛透过了纸面直朝谢羽扑过来,惊得谢小姑娘打了个寒颤,就不敢再看了。   “瞧瞧你这胆子”重枫笑着拍了拍谢羽的背部,眼神真挚的看着沐清封:“你看沐先生,人家看一眼就认出来了,应该也不知去过星见多少次了呢。”   沐清封面色不改,镇定自若的回答:“也没有,就是远远的看了一次。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为师不会忘记。”说完,她朝湖那边看过去,似乎透过了湖水看到了那个黑色为主色的森森院落。   重枫也慢慢的垂下了眼,掩去了那些全然的不信任。   她渐渐的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眼前这个沐清封为什么总是有种隐而不显的骄傲,为什么她总是要对自己另眼相看。若将她说成是星见的人,那就全然能说得通了。重枫垂着眼在心中思考着,这个人多半是星见放在自己身边的,她本就焦虑着易三的去向,如今看到了这个疑似星见的人,再也忍不住了。   “沐先生,我有个本家的叔叔,您知道么?”重枫抬起眼,看向了沐清封。   沐清封转过头来,她的眼神飘忽迷离,似乎听见了重枫的话,又似乎没有,而她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动。重枫静静的等了一会,见沐清封没有说话,眉头皱了皱,她看了眼一旁好奇的看着她们的谢羽,微一思索,还是随口编造了个谎言,将谢羽支了开去。谢羽虽然有些孩子脾气,但并不是不明事理的蛮横千金,她看出了重枫和沐清封之间有些不对,也就借着重枫的话离了开去。   “我不认识你的什么叔叔。我也不是星见的人。”待到谢羽的背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沐清封这才开口。和重枫那充满着试探的问话不同,沐清封的说话一向是直接,这有些出乎重枫预料之外,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若是沐清封会敷衍会隐晦着什么问题,那还是沐清封吗?只是她的眼光依然飘忽着,似乎落在了重枫身上,又似乎没有,这样的眼神在重枫看来,是十分可疑的。   所以沐清封的回答并不能让重枫满意,既然沐清封的回答很直接,重枫也就不会跟她客气起来。所以她带着十二万分的不信任,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沐先生,你该不会是害怕吧?”   “…我一直有在看你。”沐清封眯着眼,回答,声音极是坦荡,只是那眯着的眼睛中却掩藏了所有心事,窥探不得,反倒是显得十分的狡猾。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眯着眼睛?”重枫的心中警铃大作,她上前踏了一步,就和沐清封靠得极近了。她缓缓的扫过沐清封的脸,拉开笑容,舌尖扫过了洁白的小虎牙,带着威胁的气息,凑近沐清封。沐清封似乎并不习惯有人这样靠近她,皱着眉头想要后退。但重枫已经抢先一步按住了沐清封的肩膀,远远看上去,倒像是沐清封要摔倒,而重枫去扶住她那样。两人的距离已近得十分近,只是一份暧昧情愫都没有,重枫如临大敌,沐清封一脸严肃,只是耳垂却带了丝粉色。重枫缓缓扫过沐清封的脸,此刻她已经没有再眯着眼了,可重枫注视着那双黑瞳时,也只能无奈的发现里面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光“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沐清封微微的扬了下下巴,借着这个动作稍稍的离重枫的脸远了一点,可是却显出了一分倔强和刚强“我的眼神不好…所以总是眯着眼。”   重枫微微一愣,按住沐清封的手就松动了几分。沐清封抓住这个机会,立刻远离了重枫的掌控。可一旦远离,此前清楚的相貌就再一次模糊不清起来,沐清封不得不再一次眯了眼,语气平静将自己未尽的话说完:“其实平常我有很努力的看着你们了。”   从这个你们,就可以看出沐清封被误解的次数,以及那潜藏的委屈劲。重枫默然无语,嘴唇抖了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两人相对无言,重枫尴尬的笑了几声,勉强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将脸上的抽动的表情慢慢的揉回正常的幅度。重枫的脸皮还算厚实,心中虽然觉得几分尴尬,但起码表面上依然大义凌然,正派的很。   “是学生误会先生了,学生在这世上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还望见谅。”重枫行了一礼,就想遁走。   “你叔叔和星见什么关系?”沐清封突然叫住了重枫。   重枫慢慢转头,笑得天真无邪又饱含深意:“先生,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和星见有关系了?”   可是你的意思分明就是…沐清封语塞,她眯了眯眼,想要去努力的看清重枫的表情,但最终还是放弃,只是点了点头,摆出师长的样子:“是我误会了。不过”她话音顿了顿,又道“这里是太学,希望你能明白它的意思。”   重枫皱了皱眉头,一丝疑惑在心中划过,她只是虚应着行了礼,虽然知道沐清封是个超级大近视,重枫面上的功夫依然还是很到位。或许应该说,她已经逐渐习惯这种有些繁琐刻板的礼节,也没有了此前的抗拒心理。   重枫匆忙而行,心中却止不住的叹息起来。她不喜欢星见,她也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想那个鬼气森森的地方。但她不喜欢什么就似乎越要和什么打招呼,重枫觉得如果真的有命运,这种命运就太凄惨了。她愁云惨淡的往家里走的时候,偶尔回过头去,却只能看见铅灰色的云层渐渐的覆盖住天际的景色。她突然有些怀念定威城,简单的定威城,直接的定威城,充满了铜臭气息的定威城,而不是像这帝都中,帝都的气味太复杂,帝都的人和事也太复杂,重枫不喜欢。   就那样踏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往家而去,直到看见自己的小院前蹲着的那个身影,沉默安静,像块石头。他在沉默的守望中度过了他的青壮年,将孩子盼成了少女,可是他最好的年华却消逝在了无声中。重枫停住了脚步,呆呆的看着那个背有些微驼的中年汉子,看着他发现自己的踪迹后,急忙起来,有些惶惶的站起身来,带着明显的喜悦又担忧的看着自己,看着他不安的拿手去擦衣服。   重枫深吸了口气,将眼中缓缓升起的水汽压了下来。她慢慢的走近那个汉子,她不喜欢复杂气味的帝都,她不是不能再回到那个简单的定威城,可是这里有她牵挂的人,她喜欢的人,等着她归家的人。这些会像藤蔓那样缠绕着她,将她慢慢的和这个城融为一体。   “小姐…”易三喃喃的喊着重枫。   “易府已经没了,你不会再束缚在那座坟墓里了,易三叔,你就是我的叔叔,不是易府的下仆”重枫静静的说着,眼一眨,蓄满了水汽的眼再也承受不住那些心酸喜悦,垂落下泪水,但重枫依然是欢喜的,挂着笑容“欢迎回来,易三叔。”   此刻喜悦平静,惟愿日后都如此喜悦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消息   其实平心而论,重枫并不想做什么大事,或许曾经有,但也在苦难的岁月里被消磨殆尽。可重枫又忘不了易府的种种,她向往新的平静的生活,又生生的被过去所困,这种心情始终在折磨着她。她只能迫使着自己去坚强勇敢,去直面自己的心魔。   重枫等了数月,终于等来了一个完好的易三,她擦干眼泪,笑着上前去拉着易三的手。易三的手粗糙厚实,很像记忆中父亲的样子。重枫心中一酸,又要掉下泪来。但她强自忍住,将头侧过去说道:“易三叔,从前就说过我的院子,你一直也没来看过。我还一直盘算着怎么将你接过来。”   重枫推开院门,喋喋不休的说着,她此生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她虽然恐惧着易三被星见影响,可是真正看到这个憨实的汉子站在自己面前时,重枫心中突然只剩下一片平静。人活着才是最好的,她以为失去了那份亲情的温暖,却最终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重枫的小院是萧索而无聊的,但此刻站在院中的两个易家人都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为温馨安详的地方了。这种感觉,就是家的滋味,每一个苦难离别的人,每一个家破人亡的人都怀念回味的滋味。   重枫忙活着蒸了米饭,又炒了两个小菜,易三要来帮忙,被重枫轰了出去。酒菜备好,两人对坐在桌旁。易三摸了摸桌面凳脚,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感概,他已经很久没有坐在凳子上吃饭了。重枫见状,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吃吧。”   两人吃饭的动作都称不上什么高雅,只是易三在看着重枫的时候,眼中闪过了重枫不懂的痛楚。易家唯一的独苗,永袭公爵的易家,若没有那流血的当日,重枫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在星见庭院过的如何?”重枫咬着筷子,状似无意的问道。   “没有什么感觉,我此前一直昏迷着”易三回答,他还保持着一些对小主人的拘谨,立刻放了筷子回答“醒来后也是除了吃就是喝,连人都长胖了不少。”   重枫笑笑,细细的打量着易三,见他确实是胖了些,也是很满意的点头:“他们把你照顾得挺好。这很好。”重枫的指头动了动,觉得自己当初掐着沉香脖子的威胁有了作用,也十分的愉快。   “他们可是星见的人,小姐你…”易三无奈的笑了下,他的心情也是愉快的,爬上皱纹的脸上拉出笑容。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小姐么。”重枫打断了易三的话,想了下,又说“星见就是胡说八道跳大神的,他们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就是了。”   易三应了,突然又想起什么,带着伤感和怀念的笑:“大帅也说过类似的话。”   重枫已经快要想不起她的父亲的模样,只是隐约记得那宽厚而温暖的感觉。她咬着筷子,思考着她爹这样说话的含义。回转过头时,见易三眼中似是还有疑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吃完了饭,易三说什么也不让重枫洗碗。重枫也没有过多推辞,她替易三备好被褥,看了看天色,又道:“我出去一下。”就踏着夕阳出门了。   是的,她很开心,她想要和人分享这种快乐。在她看来,再没有那样一个人更适合了。所以她并没有考虑太多,就那样带着简单的心情,去往那个湖边的建筑。   重枫于公主府已是常客,腰牌一晃,就有大丫鬟笑着来迎她。重枫也渐渐的收了以往的矜持和小心,那心情飞扬的神采,任谁都能看出来。   秋静庭在书房写书,大丫鬟带着重枫外就不再往里走了。又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了秋静庭的声音:“是重枫么?进来吧。”   重枫乐颠颠的推门进了,她深知书房对于这时代人的重要性,无疑于闺房那般私密。进入后,先是一个小隔间,有备清水毛巾,淡淡的熏香气味。跟着秋静庭的声音传来:“洗了手才准进来。”她的声音淡淡的,依然是动听悦耳。   重枫暗笑秋静庭还搞焚香沐浴这一套,也不敢怠慢,轻应了一声,洗过手,擦拭干净,这才转进了里屋。里屋是书房,主角当然是书,一摞摞的摆放在黑檀木制作的格子间里,地板是深色金砖,光可鉴人,就在这一片深色中,秋静庭一身白衣就异常的醒目飘逸,和周遭的颜色格格不入,却又和这周遭的书香氛围融为一体,恰到好处。   重枫行了一礼,举止行为标准,口中却说:“静庭,我来了。”   秋静庭抬起眼睛看着重枫,重枫眨巴眨巴眼睛回望秋静庭。   “看来你在太学院学礼学的还不到家。”秋静庭放下了笔,轻轻的说道,她的话音中还听不出什么责怪的意思,重枫就立刻厚着脸皮解释。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的。”   秋静庭一时无语,她瞅了眼重枫那微带点得意的表情,自幼所受的良好教育让她放弃和眼前人针对这个问题纠缠的念头。所以她只是略一思索,便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的。那就叫我栖霞吧。”栖霞是秋静庭的封号,直呼也是极荣耀的权利了。重枫虽然还有些不满足,但她好歹还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立刻就应了,甜滋滋的喊了声:“栖霞。”   秋静庭应了一声,垂头去看自己桌上的画卷。重枫又唤了一声,秋静庭再应一声,她脾气甚好,由得重枫胡闹,四声五声过后,倒是重枫有些不好意思了,磨磨蹭蹭的靠了过来,诚心诚意的说:“其实我来不是为了叫你名字的。”   秋静庭抬头,看着重枫认真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重枫的话。   “易三叔回来了”重枫憋了一会,脸上还是绽开收不住的笑容“他回来了,活着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面目全非。”   秋静庭看着重枫那单纯的欢喜的样子,也安静的笑了起来,问道:“瞧你欢喜的样子。”她说着,毕竟她也因为此事费过很大的心力,重枫的那种欢喜感染了她,让她也觉着这样的努力没有白费。   重枫点点头,她心中埋着的激动和喜悦在见到秋静庭那一刻这才算真正爆发出来,她上前一步,想要去拉一拉秋静庭的手,却又生生的忍住了,只把那双伸出的手放在胸前来回绞动着。她看着面露微笑的秋静庭,压了压心中那些欢喜,说道:“我…我实在是很高兴。刚见到易三叔的时候,都忍不住哭了。”她说到这里,眼又有些湿润起来,滑落一滴泪水。重枫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顿了顿,拉了拉自己的发丝,低声说“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秋静庭轻声说道,走过来,注视着面前有些脸红的女孩儿“哭笑由人,本心自在。这样很好。”   “可是…这样感觉在跟你撒娇一样…”重枫有些别扭的嘀咕着,她的声音小得仿佛蚊鸣,可并不妨碍秋静庭听清楚她的话。   “明明就是个孩子,撒撒娇又如何?”秋静庭笑,她一直觉得重枫太过沉闷,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只是也没有想过秋静庭自己本身也才十五六岁而已。   “你也是个孩子,怎么不对我撒娇?”重枫伶牙俐齿,毫不吃亏的回答。   秋静庭一愣,微咳一声,转了话题,做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说道:“你那易三叔归来以后,又如何打算?”她想起那日来历不明的大火,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若是你那处不安全……”   “易三叔回来,自然是和我住。”重枫谢绝了秋静庭的好意,咧嘴一笑,眼睛闪动着危险的光芒“谁要是敢来,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来一双我便杀一双。”   秋静庭扶额叹息:“这里好歹也是天子脚下,打打杀杀的就算要说,也要注意一些。”她看着面现无奈之色的重枫,转念一想,就知道了她的难处。重枫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女,在这帝都中,虽然得诸人的另眼相待,但她依然是个无权无势的少女,自保或者有余,但要护着易三,完全的剔除敌人,那就是万万不可能了。秋静庭拧眉沉思着,想了许久,才道“我觉得易家的事,水太过深,不适合蹚。”   回答她的,只有重枫倔强的表情。秋静庭有些无奈,说道:“皇上今年会修大典。”   重枫不知道秋静庭此时说这些有什么作用,但她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多说什么。只听秋静庭续道:“照旧例,修大典时,会招太学院中较为突出的学子帮忙抄录。里面有历年的典籍,每年史官的纪册……”她看着重枫越来越亮的招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若是背后的水太深,你还是莫要再牵扯进去的好。”   重枫愣了愣,笑得极端的真诚,极端的美好,用力点了点头:“嗯!”她笑眯眯的别过头,长长的吐出口气,悄声道“骗你的,不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书呆子   ?   秋静庭看到重枫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待再说上几句,却听外面传来了恭顺的声音。   “殿下,先生来了。”   重枫看到秋静庭皱了下眉,抱歉的看着自己,于是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是该回去了。”   “天色有些晚了,你要不就留在这里吧。”秋静庭说道,她对于重枫留宿的事情已经很习惯了,所以说的十分自然。   “不啦,易三叔还在等我,我不放心。”重枫笑着罢了罢手。两人并肩一起往前走,没有谁刻意的放慢脚步或者注意对方,自然而和谐,只是两人都没注意过这点。   秋静庭自然知道重枫说的是什么,她有些担忧的看着重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重枫也看了秋静庭一眼,笑笑:“放心。”她知道秋静庭想要说什么,见到秋静庭并没有放松,于是又补充道“过去十六年没人能杀了我,现在就更不可能。”是的,她从不怀疑她能活下来,也必须活下来。   秋静庭点点头,重枫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而秋静庭一向很欣赏这种骄傲,所以她虽然还怀着些许的担忧,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她将重枫送到了院落门口,看着大丫鬟将她带离自己的视野,这才缓缓的转身,朝着另一方的院中走去。   重枫有重枫的烦恼,而秋静庭也自然有秋静庭的烦恼。人生在世,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不容易,喜乐易逝,眨眼便过,只余怀想。   老人和年轻人早就在厅中静坐了许久了,两人都是一脸的平静淡然。老人端起茶盏,轻喝了一口。茶是今年新摘的早茶,回味时尤其的甘甜,只是经不得泡,两泡之后便索然无味了。因此老人喝得很慢很慢,他看了一眼身边端正坐着的年轻人,笑:“清封不喝茶?”   沐清封朝着老人躬了下腰,回答:“学生不渴。”   “呵呵。”老人笑着,他素来知晓自己这个学生那正经八百的牛脾气,所以只笑笑,摸着自己的胡子“万物顺天应时,这早茶么,也要早早的喝才是。”   沐清封垂头想了一小会,然后应道:“学生认为先生说的不对。学生不想喝,也是顺应自己的心意,不违先生教诲。”   “…其实为师只是想让你尝尝这难得的早茶而已。”   “既然先生只是想让学生尝尝早茶,为何不直接了当的说?”沐清封没有什么表情,回答得极其认真。   “古之圣人曾说,有教无类,为师实在怀疑当初教你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把你教成了一个书呆子。”老人扶额。   “师者,传道也。古之圣人曾说,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沐清封躬身,淡淡回答。   老者吹着胡子看着自己的门生,这是说他不是君子,还是说他说话没理?还是说,这些都是他教的,所以是自找的?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老人感觉不爽,若是三种齐全,那就更悲催的可以。   秋静庭进入大厅时,就看到的是这可笑的一幕,沐清封坐的十分端正,背直得跟棵小青葱。老太常咕咚咚的灌茶,似乎还在嘀咕着什么。秋静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扫了眼两人,还是朝着老太常行了一礼。老太常抖动着胡子,瞅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然后将秋静庭扶了起来,用老人特有的,带着颤音的沧桑嗓音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秋静庭微微的笑着,扶着老人回到座中,又转首回了自己的主座上。沐清封这才施施然的起身,中规中矩的行礼。秋静庭皱着眉头看着沐清封那异常齐整的衣服,觉得对方似乎连衣上的褶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样。她想起那个行礼动作越发规范的少女,有些担忧起来,于是也没有开口。沐清封得不到秋静庭的回话,也就不起来,腰微微的弯成一个并不舒适的角度,却硬生生的没有再动分毫。   过的有些久了,老太常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秋静庭这才恍惚回过神来,带着笑让沐清封起身,只是她没有朝沐清封道歉,沐清封的脸上也是连一丝埋怨都没有。   “老太常此次前来是?”秋静庭朝着老太常微一点头,她虽不是刻意做出什么姿态,但那份王者雍容气度,却是天生天养,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   老太常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眯了下眼睛,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顿了顿,方答道:“去年十月的事,老夫已得了些线索,想请殿下定夺。”   “哦?”秋静庭依然是含笑,但眼光精光闪动“终于是有消息了么?”   去年的十月,发生了何事?不是重枫遇到岑婉商,不是重枫进京,而是秋静庭穿越了落北州时,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峡谷处的飞来一弩,是不知何方的匪徒,硬生生的拖了安图叶的援军一夜。   而今,总算是得了消息了。   老太常点头,轻咳了一声,在这被摒弃了下人的厅中,这咳嗽显得突兀又不合理,他想要提醒什么,还是想要说什么?   秋静庭看着老太常,一旁的沐清封端正的坐在椅中,眼观鼻,鼻观心,静默无言像个雕琢得极好的摆设。秋静庭然后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说道:“…这不可能,母亲对谢家的控制是绝对的。”   老太常还是没有回话,他吱溜吱溜的喝着茶,仿佛现在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一旁静坐着的沐清封睫毛微微的颤动着,到底是抬眼看了眼秋静庭,缓声道:“五月,长恨峡谷处的山贼有整合之势,足有两月没有一笔生意。七月,长空城谢氏别院有铁甲百人出奔,未见归。”她顿了顿,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卷卷宗,双手递过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相信,是有人整合了山贼,并且混入军人埋伏在那里。”   沐清封看着秋静庭沉默的看着卷宗,静静的等待着。秋静庭扫过那些证据人证口供,然后抬眼看着沐清封,揉了揉眉头,说道:“长空城是秋氏的龙兴之地。若说是谢家派出的人,太过牵强。”   “不错,我们还发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混迹其中。”沐清封接口,从袖中又掏出了一个卷宗,再次递交上去。秋静庭看着自己手中的卷宗,神情古怪的看着沐清封,问道:“你还有多少卷宗没有拿出来?”   “没有了。”沐清封躬身答。   老太常在一旁扶额摇头,秋静庭可能不知道沐清封这种习性,老太常却不可能不知道,这循序渐进的方式,绝对是沐老师自然而然的又将自己代入了老师的位置了!   秋静庭得了沐清封的回答,一抖卷宗,又看了起来。沐清封估摸着秋静庭看完了,这才说道:“请殿下定夺。”   “…”秋静庭没有回答,转过头去注视着老太常,老太常只看着茶盏里的茶汤,半天不说话。秋静庭于是叹息着,手指敲打着自己的扶手“本宫是有些想法,可是…”秋静庭慢慢的住了口,这个可是里是她最大的秘密,所以她不愿相信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荒谬。   “那殿下的意思是…?”沐清封问道。   “再试一次。”秋静庭回答,她的手指不再敲打着扶手,只是舒展的放在扶手上,显得轻松而冷静,正如她此刻冷漠得越发肖似她的母亲的容颜与气质“这一次不用带车队,不要有援兵,若我们怀疑的那件事属实,安图叶不在会更好些。”   “公主万金之体…”老太常慢悠悠的开口。   秋静庭罢了罢手,似笑非笑的问道:“本宫倒是有些好奇,堂堂的太学院,屹立扬酥湖畔百余载,与星见庭院并称于世,就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于是老太常不说话了,他继续喝着茶,仿佛这世间就剩下这一样东西能吸引他的主意力。   “殿下想要什么样的人?”还是沐清封接口,她看了眼老太常,看着他茶盏里那空荡荡的,于是起身替老太常续了水,然后再坐下来,将注意力放在秋静庭身上。   秋静庭没有开口,她也端起了茶,慢悠悠的喝着。一时间,大厅中安静得有些异常。   “太学院多的是书呆子,要能打能抗,也不是没有。就是那个新进来的那个…?”良久后,老太常叹息了声,答道。   “重枫。”沐清封接口。   秋静庭一皱眉,下意识的回答:“不行。”   “她也是太学院的学生。”沐清封目光闪动,回答到“再刚直的刀,都需要打磨,才能锋利异常。”   “她是星子,已经不需要再打磨了。”秋静庭回答,她有些莫明的烦躁,只是盯着沐清封。   “殿下,我是太学院的人”沐清封说道“您应该知道太学院的规矩,太学院不相信星命。重枫是太学院的学生,她就不会是什么星子。”   “是,或者不是,不是由你来说的。”秋静庭说完,转头看着老太常“她才十六岁,她还有大好的前程,本宫不希望她有夭折的可能。”   老太常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殿下,您是相信星命呢,还是相信我们呢?”   秋静庭没有说话,老太常也没有等秋静庭的答案,只是道:“若你相信星命,重枫就是太学院所能提供的人中,最没有危险的人。若你不相信星命,那重枫依然是最适合的人选。”老人静静的说着,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静默的沐清封,就像看着自己最疼惜的孩子“没有谁生来就是个书呆子。”   沐清封的身子微微的动了下,垂下了睫毛,轻声说道:“你该相信她的,殿下。”   昔日一青年男子追随太宗开疆立国,机敏无双,他称其师承改命者,言世无星命,若是使人明理学习,人人皆能成为星子。立国后,太宗分设两院,以扬酥湖为界,隔湖相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行至水云间   重枫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她现在正坐在特制的马车上,精铁铸造的车壁,中间夹了厚厚的棉絮,阻止了外面或冷或热的天气可能对车内造成的影响。脚下是柔软的长羊毛毯子,重枫有些拘谨,她甚至不敢完全将脚放下去,生怕脏了那片如雪的颜色。从密封得很好的库中取出的冰块被放置在一旁,给这屋中带来了凉意,而在对面,清雅的少女垂目而坐,似是要睡着了,另一边,有着深度近视的少女则垂头看书,十分安静。   重枫转过头去,虽然没有打开窗,但重枫依然清楚的知道,外面的景色定是一片喧嚣着的绿意,鸣虫啼鸣,野草如海洋一般铺天盖地,淹没了长路小道。此刻,已经是五月的夏了啊。   至于重枫怎么坐在这里,她到现在还是有点糊涂。两个月前,圣上下令开始修典,于是偌大的权利机构开始迅速的转动起来。再然后呢?再然后……重枫将眼光移向秋静庭。秋静庭垂着眼,看不出她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目沉思而已,无论哪一样,重枫想,她都应该不好受的吧。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修典。重枫并不清楚其中具体的细节,只是听说那一日,秋静庭照常的去宫中向她的母亲请安。一切如常,但在这如常中,又似乎有暗流在隐隐流淌。在秋静庭将要离开的时候,谢君撷突然问了句:“庭儿,随母亲姓可好?”   秋静庭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此时的重枫无法想象彼时的秋静庭的内心,但她依旧知道,秋静庭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顿了顿,垂了眼角,柔了面容,轻柔的回答:“母亲,庭儿永远都是您的孩儿。”   绝佳的回答,当秋明旭向重枫描述的时候,那个一脸阳光的大男孩禁不住对自己这个妹妹的赞叹。只是重枫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或许女人总是感性的吧,哪怕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重枫,在听闻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依然会带着些忧郁的想。当时的秋静庭回答出这番话时,心里一定是不痛快的,一方是自己的母亲,一方是自己的父亲,任何一个孩子,都不愿将这两个分离开去。而重枫所认识的秋静庭,明明是那么温柔和包容的一个人……   所以想当然的,这样讨巧的回答也并没有让一向犀利的皇上满足,沉默了半个月后,知晓这件事的大官小员们将宫门都快要踏破,这其中有痛哭流涕,跪在宫门外死谏,不让秋氏改姓的臣子,也有认为可以投机讨好,于是拼命上书让秋家改姓的臣子。整整半个月,帝宫中闹了鸡飞狗跳,每日里被打烂屁股的臣子不可计数,往往是人直挺挺的走进去,就被用朝服盖着重点部位灰溜溜的抬回来。   而在太学院中,年轻气盛的学子们也分作了两派,见了面就跟红了眼的公鸡那样,非得斗个你死我活。重枫不参与亦不讨论,自她从秋明旭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后,她就一直想去公主府。但是秋静庭却派人传了话,叫她最近不要过去。重枫并不是一个乖乖听话的性子,但对方是秋静庭,所以她听了,她按捺住一切的想法,每日里上学,放学,夜里爬在屋檐上去看公主府的方向。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到秋静庭,夜晚里眺望着远方时,漫天的星子都似乎在嘲笑她的无力。但是除了等,重枫没有别的办法,她也曾去找过秋明旭。   “如今本王也是无数双眼盯着,妹妹那也是”秋明旭好脾气的答道,眯着和秋静庭极为相似的双眼,笑着“放心吧,母皇一向疼爱妹妹,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么?重枫安慰着自己虎毒尚且不食子,又这样徒劳无功的等待。直到一个清晨,她一推开门,就看到门外那张淡笑的面容。她不知道秋静庭在外面等了多久,只是看到她的衣衫上似是还余有夜露,所以她既是有些惊异对方的到来,又有些恼怒对方的不爱惜身体,更多的是满心的欢喜。   “……为谁风露立中宵……”重枫的身子都有些抖,这句诗几乎是本能的冒出来。   秋静庭注视着重枫,微笑道:“数日不见,果然当刮目相看。看来太学院真教了你不少东西。”   “这是天生就会的。”重枫回答,厚着脸皮,这个世界没有黄仲则,她说她天生就会,倒也没有说错。   秋静庭对此只是一笑,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重小姐,愿意跟本宫走么?”   那一瞬间,古今无数华彩诗章翩然而至,重枫目眩头晕至极,明明对方是带着几分调笑与轻佻的话,在重枫的耳中,依然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感觉来。   走吗?重枫也曾问过秋静庭同样的话,那时的秋静庭连回答都没有。如今呢?重枫垂头去看自己的脚尖:“我有易三叔要养活。”   “我会将他接到府中。”   “我有太学要上。”   “老太常已经准了。”   “我还要想办法去修撰大典。”   “不急于此时。”   一问一答,皆是平静。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重枫左右思量,确认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其他需要关注的事情,于是就点头应允了下来。单就重枫一个人,随着秋静庭,天涯海角,又有何处不可去?就是这样简单。   不过重枫还是问了秋静庭的行程与原因。   “母亲让我回祖地落北面壁思过。”秋静庭是这样回答。她看着重枫垂头不语,挑了下眉头,问“不愿意?”   重枫抬头,注视着秋静庭,语气异常担忧和认真的说道:“现在虽然是三四月,但等到我们到达落北的时候,已经是七月末了,那时候正是马贼肆虐的季节,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多带点干粮和水,那地一到夏日干得就跟什么一样…”   秋静庭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脸严肃的喋喋不休,无奈的扶额,她怎么就从来没发现重枫是一个这么爱操心的人呢?要知道,在她面前的,再如何不济,也是堂堂帝国公主啊。还是说,她在重枫的心中就这样不值得信赖?   “好了,别说了”秋静庭伸手去捂住重枫的嘴,重枫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看着自己。那温热的呼吸在自己的手掌上,就像这拂过弄堂的春风,带着润泽而又温暖的气息,轻柔的洒在肌肤上,生出淡淡的痒“别说话,跟我走。”   真是怎么听怎么暧昧。   重枫注视着秋静庭的双眼,想从那双清澈美好的眼中看出点什么,但她什么也没发现。所以重枫只能点头,呼吸在鼻尖的,不知道是春风带来的花香还是秋静庭的体香,甜美得不可思议。   所以回想结束时,重枫思虑良久,还是有些狐疑的想,秋静庭该不是用美人计将她诓骗过来的吧?但转念又觉得,你重枫何德何能呢?让秋静庭另眼相待已是不错了,还用得着耍这样的小心思么?   半是心安理得,半是不安担忧,重枫登上了秋静庭的马车,却又出乎意料的看到了她的先生。   “我是伴读。”沐清封抬了下眼,然后又垂下。重枫默然无语,只是突然觉得这样的旅行,心中也说不出是期待还其他的什么感受来,但多了个沐清封…大概还是有些不乐意的。   秋静庭算是被谢君撷赶出来的,自然不能像当初那般护卫大车耀武扬威了。就算如此,依然是两辆大车随伺,一队人马护送,这是免不了的。重枫恍惚回到了去年,她带着秋静庭从极北处一路走到京城,而如今,却是秋静庭带着她从帝都一路回到极北处。人生之奇妙巧合,莫过于此。只是不同的,最初的她只能口干舌燥,穿着她那并不如何御寒防热的衣物,眼巴巴的遥望公主殿下端坐在车中。现在的她,则是坐卧在当初的车中,摇摇晃晃。   回忆已了,重枫长长的叹息着,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享受,浑身都觉着不自在,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摆放。   “我们还会回到帝都的。”   温软的声音突然传来,重枫抬起头,看到秋静庭正看着她笑,秋静庭的笑容是清淡温和的,声音也是格外的温暖:“不会很久,我保证。”   “我……我并不是担心这个。”重枫回答,注视着秋静庭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好像梦一样。前一个梦里,我还坐在那匹马上,跟着你的马车前往京城,而这一个梦里,我却和你坐在了一起,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重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突然有种命运轮回的感觉。”   秋静庭只是轻轻的笑,在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显得格外的冷静淡然从容,和重枫擅长的打打杀杀不一样,安抚人心才是秋静庭擅长的,所以她说出的话,也格外的入人的耳间心上:“走过的路,走过一次又如何?沿路的风景不同,那这条路就是从未走过的路。”   重枫若有所思的点头,突的问道:“当初的风景如故,但当时人的心却不一样了。”她目光灼灼的看着秋静庭,轻声问“那么,这一路,也是一条新的路么?”   秋静庭垂了眼,思虑了很久,方才答道:“人生便若一场大梦,路也好,人也好,你也好……我也好……谁能在这路上一直保持着当初的心思呢?”   “既是如此,那便行至水穷处,再也没有路的地方”重枫说道“我就在那里等着,哪里也不去。人只要不走,就没有路。没有路,就不会变心思。”   “……痴人。”秋静庭轻声一叹。   一旁安静看书的沐清封连头也没抬起过,仿佛对她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公主和重MM的暧昧上瘾了!!!!   ☆、第二十四章 有尘北来   许多日子过去,一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沐清封整日里的看书不看其他,秋静庭偶尔与重枫说的两句,日子很安稳而舒坦。只是重枫不喜闷气的车内,就算车中有堪称奢华的冰块,但对重枫来说,还不如穿着短衫坐在车顶上乘凉来得痛快。   而重枫也就那样做了,她翻上车顶,盘着腿,头枕在陌刀上。刀身被阳光烤得炙热,但比起定威城那毒辣的热度,这个温度并不算什么。四周的景色越发的荒凉,北地的绿色和南方那润泽的颜色不同,这里是深沉的一片深绿,每片枝叶都仿佛用重笔勾勒,棱角分明。重枫以前并不喜欢这样的绿,显得太冷淡,没有人情味,而今看过来,却平和了许多。景色由心,果然不假。   重枫的心中是怀有警惕的,她并不认为秋静庭是叫她去游山玩水,她自然的想起了一年前那凶险的旅程,而今故地重游,重枫也有些阴影,所以刀不离身。就算平日里和秋静庭说笑,也不忘了警戒。   身下咚咚的敲了两声,重枫一个倒挂,垂了半个身子下去,见着窗门打开,沐清封那面瘫一样冷淡的表情出现在她的眼前。   “先生有事么?”重枫笑嘻嘻的问。   “…我不记得教了一个猴子似的学生。”沐清封回答“你还要在上面待到什么时候?”   真是不可爱。重枫腹诽着,皱了下鼻子,看到沐清封手里握着的书卷,眼珠子一转,说道:“先生,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难道有机会出游,你不看着这外面的人生百态,却一直捧着这书做什么?”她看着沐清封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咯咯的笑着“来来来,去落北的路我熟得很,待学生给你说道说道。”   “你说的有些道理…”沐清封想了许久,答道,看着窗口时,也似乎多了丝渴望,想要和重枫一样翻上车顶去。   就在重枫暗自偷笑时,沐清封突然问道:“你是定威城的人,怎么对去落北的路很熟?”   重枫语涩,苦着脸说:“难道定威城的人就要从一开始就是定威城人?”她的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烦躁,头一缩就要回到车顶上。   “重枫”一直微笑看她们说话的秋静庭却开口了“我上次也没有听过你说过这些,不如拉我上去,听听你说这一路也不错。”   重枫犹豫了下,翻身从窗口处钻入车中,坐回了原位,说道:“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秋静庭移到重枫身边,伸手推开了窗,她和重枫靠得极近,下巴就搁在重枫的肩头,话音轻柔:“你先生是担心你中暑。”   因为座位的关系,重枫整个人几乎算是被秋静庭环绕在怀中,她有些脸红,又去瞅了眼沐清封,见她并没有什么表情,于是胡乱的点了下头,低声道:“我…我知道了…不会再捉弄她了。”   秋静庭微微一笑,这才抽离了身子,和重枫并肩而坐。   重枫定了定神,她有些懊恼于自己对秋静庭时的不平静,动不动就脸红的样子实在是很丢脸。只是这样的事情,就算她懊恼到极点,又有什么用呢?该脸红的时候,也不能让自己白起来。所以重枫只好一边懊恼,一边脸红,一边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现在已经渐渐的入了平原,远远望过去的时候,窗外是一片深绿中夹杂着荒地的黄色,偶尔的几株树木也显得那么显眼,孤零零的仿佛是一个个沉默的旅途。天空是中原很难得看到的蓝,湛湛青天,白云背负着阳光的颜色,由浅入深,细细勾画,层层叠叠。这里的空气是干燥的,风吹动起来的时候,白杨哗啦啦的拍打着宽大的树叶,像一个个巴掌,听着就觉得凉爽,吹在身上时,也是豪爽而热烈的,一点也不似中原的缠绵,缠绕在人的身上,裹上一层又一层的湿气,让人难于呼吸。   “这样的景色,大概一百年也不会变。”秋静庭的感慨声从身边响起来,将重枫升起的怀念打乱开来,沉淀成了那段黑色的回忆。   “怎么会没有变呢?十年前的那次大荒……”重枫指着窗外,手臂挥动了一下,划出一个大大的圈“从这里的尽头,到那里的尽头,你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草根都被人挖光了,树皮也都被人扒光了,杨树枝一冒新头,就被人折下来,吃得精光。”说到这里,重枫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润着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到最后,触目所及,全是一片黄沙。可是有的黄沙也能吃。那种土是白色的,有些香味,只是吃多了不消化,最后腹坠而死……”   她慢慢的说着,回忆着,突然察觉到身后再无声音,于是恍惚的回过神来,回过头去看。秋静庭与沐清封都正看着她,重枫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秋静庭身上特有的冷香已经包容了她。   秋静庭轻轻的将重枫抱在怀中,轻声的叹息着:“你受苦了。”   秋静庭的怀抱十分的温暖,重枫却生不起什么别的念头,她苦难的回忆还在影响着她。十年前的重枫,一个人咬牙坚持走在这片荒原上,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饥饿的折磨,生死的磨砺,她有时候自己都不明白,似乎重新活了一次,就是为了不停的受苦,却又不甘心那样再一次无声无息的死去。为了活而活,前一世,今一世,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孤独寂寞,越来越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而今这个怀抱,迟了整整十年,却仿佛透过了时光,慢慢的温暖着十年前的自己。那颗因饥饿而反复折磨的心,因寒冷而渴求温暖的灵魂。   重枫闭上双眼,没有说什么,她做不到矫情的流泪,所以她沉默以对,只贪恋着片刻的温暖。沐清封静静的看着闭着眼的重枫,面露着悲悯的秋静庭,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声,去看着窗外那些代表着生命坚韧不屈的绿,去看那天空无尽而冷漠的青。   直到重枫终于觉得这样的姿态有些尴尬和难堪,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与不舍的推离了秋静庭的怀抱。她注视着秋静庭的双眼,发现微笑着的秋静庭的眼中没有可以刺伤她自尊的同情,于是笑了笑,有些赫然的拉了拉发丝,说道:“见笑了,其实已经过了那么久,我也长大了,不算什么的。”   其实还不是个孩子,秋静庭看着重枫那还残留着婴儿肥的脸颊,心里想着。但是有了前车之鉴,所以秋静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重枫过多的纠缠,只是笑笑,说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嗯。”重枫点点头,又恢复了些精神,笑道“其实平常的时候,落北还是个好地方。此处少山多平原,河流并不多,但是漱芳河两岸却是草木丰腴之地,稻米极其好吃。”重枫眯着眼砸吧着嘴笑“落北也有贼寇,都是马贼。”   “马贼?长空城的城主就不管么?”秋静庭皱了下眉头,问道。长空城是落北州的主城,若是有什么事,自然要问责长空城城主的。   重枫轻笑了一声:“北方三洲,四方蛮荒,比不得中原,地方太大,至多能控制住咽喉要道,又怎么挡得住其他?那些马贼有许多也不是翰人,而是周边的游牧民族,上马是贼,下马为民,你哪里分得清楚谁是贼寇谁是良民呢?”   秋静庭沉默不语,静静的沉思着什么。沐清封将书本一合,说道:“可来往互市,招揽蛮族以归中原,将中原的子民再迁往边境开荒。长久以往,民族之别渐弱。”沐清封没有理会秋静庭的眼神,只是手指着窗外,轻声说道“大翰国强而民富,再以军威立世,四方小国自然臣服。如今此势已成,西域三十六国,年年上供。至于流民散族,缺的是边境国土,少的是粮食衣物,既然如此,我们便给他们这些,以为己用。落北有漱芳河滋润,可做耕地之用。”   重枫挑了下眉头,沐清封的说法和记忆中某党的做法有些类似,但重枫并不确定这样的做法具体的结果如何。盛唐一时,包容了多少民族悍兵,最后只落得个分裂四散,各自为政的局面。所以重枫没有开口,她看着窗外,耳边传来秋静庭的问询与沐清封的回答声。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在学堂中那样,认真的学生与专业的老师在一问一答,还有散漫的学生无所事事的看着窗外。   窗外的天边渐渐的出现了一条灰线,就像什么不详的阴影那样,慢慢的靠近。   重枫一下子绷紧了神经,急忙回头,朝着还在问答的两人吼道:“别说话了!马贼来了,快叫车队把不要的东西都扔掉,然后跑!!!”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两三天,这章也是打着喷嚏,流着鼻涕写的……   我容易吗我容易吗???祝各位大龄儿童节日快乐,看到重小姐的悲惨童年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福呢?既然幸福,就来回帖吧回帖吧~~~~   小剧场:   作者:节日快乐哦~重小姐对你的童年有什么感想呢?   重枫:你妹!   作者:俺木有妹妹,但是俺有给你个妹子的怀抱哟~~~   重枫:哼!(脸红)   ☆、第二十五章 荒原难离   “把东西都扔下,只用带一些必要的粮食,不要大车了,所有人都上马,三人一组,分开走!”重枫一个翻身翻出马车,大声的喊着,不时扭头去看天边那道越来越近的阴影,下颚绷紧了。和去年不同,当时的重枫并不太过重视秋静庭的生死,她甚至潜伏在草丛中,用秋静庭的马车做了诱饵。可现在不同,她已经不能忽视对秋静庭的任何一次伤害,而且这一次是在漫漫平原上,一望就到底,既没有什么援军,也没有什么可以保住这么多人性命的有利地形和遮挡物。   “重小姐,我知道你是殿下的贵客,但你不能侮辱一个大翰的军人,未战先退!”带队的将领回过头来,他也发现了天边的不对劲,正指挥着人手推倒大车,建立一个简单的阻碍,以防止对方利用马匹做为冲击。将领方正的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这是一种军人对着儒生的藐视“你是定威城出来的,这不假。可我也是自幼从军的人”他手指着那条黑线,说道“来者三百数,本将可有说错?”   重枫阴着脸回答:“不错。”她看到那人的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情,强忍住要将那将打昏的冲动,恨声道“战场上,死的人往往不是一无所知的白痴,也不是知进退的老手,而是那些不知深浅的半调子。”她看着那人一瞬间露出的狰狞神色,捏紧了拳头,还是保持理智的劝说“我们只有一百余人,对方是机动力极强的骑手,一旦被包围,就很难逃离。他们是我们的三倍人数,可以很轻易的将我们围个两三层,然后看我们的笑话。”   “重枫。”马车门突然打开,秋静庭走了出来,看着重枫,轻轻的摇了下头。   重枫皱了下眉头,止住了还想和那将领理论的念头,跳落到秋静庭的身边,低声道:“你不信我?”   秋静庭摇了下头:“阵前吵架太影响军心,你没有威望,也不会有人听你的”她知道重枫想让她出面的意思,但她心中却另有些打算,所以看着重枫的表情,却不忍拒绝,又回头去看沐清封,问道“你以为如何?”   “听重枫的。”沐清封连话音都没顿一下,接口道“她熟悉大翰军,亦熟悉马贼,自然听她的。”   秋静庭挑了下眉头,没有开口。   重枫倒是叹了一声,问道:“你们都会骑马吧?”见到两人都是肯定的答复,于是稍稍的松了口气,这才注视着秋静庭“挑三匹最好的马,一旦情况有变,立刻上马,不要回头,朝着东北跑。”   她说完,也不管秋静庭,径直去挑了把轻巧的牛角复合弓,这样的弓制作繁复,自然也不会作为军队配置,只有上层的几人才有。重枫开口,虽然对方不愿,却也给了。重枫将陌刀背在身后,挑了匹马,挂上四袋羽箭,又挂了轻便的粮食。然后再挑了两匹马,同样挂上清水粮食,这才放心的转回来。此刻,空气中已经传来了呼号的声响声,回转头去的时候,还能看见冲在最前方的人,梳着黑油的大辩束在头顶,一把胡须遮住了半张脸,呼啸挥刀的狰狞模样。   重枫移到秋静庭与沐清封的身边,她看到秋静庭与沐清封都是一身轻便的打扮,心中微微一松,这才注意到秋静庭有些紧张的交握住双手。于是她伸过手去,握住了秋静庭的手,朝着秋静庭笑了笑,说道:“不要担心。”   话虽如此,但重枫也是有些心情紧张的。她从未这样以少数的人马硬抗三倍于己的敌手,定威城的军人是军痞子,自然有一种坚韧的无赖精神。人少时就撤,打不过就跑,敌人疲了我们就追,敌人困了,我们就摸黑杀。而现在?她苦笑了一下,不敢想之后的事情。   “准备!!”将领一声令下,掩体内的士兵纷纷将羽箭搭在弓上。   “张弓!!”弓弦声整齐划一。   “射!!”   羽箭如飞蝗破空而去,虽然只有一组五十余人,但声势依然浩大。目标瞄准的是马,马一倒地,就带动高速前进的骑手坠地,运道差的当下就肝胆涂地,运道好些的骨折腰断,顿时响起了一片惨叫声。   重枫看着这一幕,又转头去望了眼秋静庭,见她只是脸色有些白,其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放了些心,她的手中还握着秋静庭的手,此刻也放了开,张弓搭箭,随时注意着前方。马贼不是笨蛋,很快就发现眼前的一伙人不是平常那些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顿时停了下来,但并没有散去。很快的,聚拢在一起的马匹散了开来,马蹄子扬起的灰尘几乎都要将四周的景色掩盖住了。   “他们散开了,到中间去,牵着马。”重枫急忙说道,她手中的一直拉近的弓弦也松了开来,那绷得太久的羽箭带着尖锐的响声,埋进了距离重枫最近的蛮人的脑中。而那将领也回过神来,大声的呼喊着,一百余人的侍从们再变阵型,分作了四组,手持长枪,围住四周,剩余的人依然用弓箭拦阻对方。但是人一旦分散开来,原本密集的箭阵也就失去了原有的杀伤力,就算伤了些人,但毕竟是少数,比不得如蝗虫一般冲进的蛮人。   “快!快护住殿下!”将领大声的喊叫着,一脸的紧张神情。   重枫又是几箭射出,移到将领的身边,沉了声音,说道:“叫所有的人都上马!趁现在包围圈尚未形成,我们突围出去,留下所有财务及三十人断后。”事已危机至此,关系到生命安全,她也不管其他,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将秋静庭打昏带走。她说完立刻来到秋静庭身边,将她扶上马,又拉了把沐清封。   “一会儿跟着我跑,要是我不见了,记得我此前说过的话。”或许是因为重枫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秋静庭与沐清封都只是点了点头“你眼睛不好,多注意下,万一找不到我们,也就按我们此前说的方向走。”重枫又犹豫了下,特意的叮嘱了声沐清封。沐清封也知道自己的硬伤,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默默点头。   三人都在马上,还好骑的都是军马,虽然四周如此杂乱,依然十分沉稳,没有受惊的现象。   “准备了!”重枫举起一只手,立于队伍的前头,那手猛的挥下,她双腿一夹,马刺带动的刺痛,激得马儿嘶鸣一声,往前冲去。铁骑滚滚,将秋静庭与沐清封护在重枫的身后,成为一根尖刺,冲向奔涌而来的马贼们。   重枫张开弓,她是整个队伍的最前方,就充当了矛最尖锐的那个部分。虽然在高速的前进中,但重枫张开弓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四大袋羽箭如流水一样被她搭在弦上。牛皮筋韧力十足,发出了砰砰的声响,弓弦急促如反弹琵琶,轻而有力的震动着空气,就如翠珠敲打玉盘,竟现出了丝奇异的美感来。   可是无根之水也终究有流完的时候,四大袋的箭羽终于消磨干净。重枫深吸了口气,听着对方兴奋的叫声,看着他们毫不掩饰的贪婪的表情,面无表情的抽出了陌刀。她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有些颤抖,这是高速张弓数十次后遗留下的不适。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眼身后的秋静庭的位置,确认她还在。   “要是就这么死了,就太不值得了。”她喃喃的说着,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去正面的面对敌人,因为身后有秋静庭,她不能逃,不能躲,她必须得像块石头那样沉默而坚持的守在阵前,又必须像个故事里的英雄那样带着自己的公主突出重围。   重枫笑了笑,她其实一直觉得这样的举动就是鸡蛋碰石头的愚蠢,可是她现在却不得不愚蠢一把,以换取那一线生机。   “所以说,恋爱的人都是白痴,暗恋的也一样。”她自嘲着,手中的陌刀变换了个角度,顺着空气,如水中的游鱼那样划入最近一人的颈项中,感受着温热粘稠的液体沾了满手。跟着,一只箭破空而来,重枫的身体侧了侧,她不敢让开,在她的身后,有比她性命还重要的女人,所以她只能避开要害,任由那箭插入自己的肩膀。羽箭的力道带得她的身体微微晃动,她用力的将箭杆折断,却不敢拔出箭头,因为血液会随着大量流出来,她所能坚持住的时间会缩短。   她敏锐的察觉到马贼开始变换阵势,想要从中间横腰将她们这只长矛折断,她只能祈求着快些,再快些。四周一片混乱,因为马贼变换阵势而减少人数的前方,似乎是一个即将达到,却又永远无法达到的光明,让人焦躁和绝望。   “重枫,带着殿下跑,不要回头。”   沐清封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是那样的冷静,重枫抹了一把脸,回头去看了眼沐清封,她的话音不再客气,几乎是大吼着朝沐清封喊道:“你想做什么蠢事!!”   沐清封却是笑了笑,用着她那一向迷离没有焦距的眼神看着重枫,说道:“好好活着。”她手指微晃,指间处夹杂着一张古老泛黄的纸张,她的嘴唇迅速的念动着什么,符纸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与此同时的,沐清封的脸色却迅速的苍白下去。重枫开始觉得四周的空气流动仿佛被什么阻碍住了一样,出于一种本能的,她直觉的想要离开沐清封。她大概知道沐清封想要做什么,她曾经在星见庭院见过那样几乎真实的幻觉,只是她没有想到,沐清封竟然也会。   沐清封抬起头来,朝着重枫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重枫懂了那个眼神中的意思,她咬牙切齿喊了声:“你要是死了,别想我替你收尸!!”沐清封扯了扯嘴角,重枫扭过头去,毫不犹豫的跳上了秋静庭的马背,用力的将秋静庭按在自己的怀中,伏低身子,夹着马腹,往前冲去。她已经不去管其他的人,也不去管飞来的羽箭和刀,她格挡开一些,却不能阻拦所有的,她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拦阻一切可能的伤害,她只想护好怀里的女孩,她能感受到秋静庭的身体的颤抖。   “对不起……”秋静庭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声音有强压的痛苦和内疚“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在电脑上写没有在手机上写精力集中和写的好………………大家就将就看了吧……………………………………   ☆、第二十六章 前路蹉跎   重枫的呼吸声紊乱而沉重,落在秋静庭的耳边。秋静庭张开眼睛,只看到青色的天色与杂乱的长草飞速往后,她被重枫按在怀中,此刻鼻尖环绕的全是重枫的味道,还有铁锈一样的血腥味。此前的内疚与后悔如今变作了浓浓的担忧,秋静庭动了动身子,她想要去看一眼重枫,但重枫的力道极大,她却挣脱不得。   “下来。”马蹄终于渐渐的止了,重枫沙哑着声音说道,她一开口,血液就禁不住的从喉咙处呛出来,滴落到胸口上。她胡乱的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翻身下马,没有给秋静庭扶住她的机会,只是快速的取下马上的事物,一股脑的塞给秋静庭,又用力的拍打了下马,让马自行逃离开去,然后带着秋静庭往长草方向走“将露出来的皮肤都裹住,这里毒虫多。”长草很长,渐渐的遮掩了两个人,重枫用陌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抬头去看了眼天空,天空青蓝得就像记忆中那样,可是她现在已经长高到陌刀不能完全的支撑住她的身体了,手臂上突然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道。重枫侧头看了一眼,秋静庭正沉默的扶住她,将手臂环在她的腰间,支撑着她的重量。重枫没有说话,亦没有道谢,两人扶持着慢慢前行。   走了一段,重枫示意秋静庭不要再往前走了,两人偎依着坐了下来,她放任着自己将头靠在秋静庭的肩头,喘了口气:“刚才还有几人追着咱们出来了。我见过星见庭院的幻阵,能平安脱出的恐怕很少,就算出来了,也一定会四散逃离…这些不是普通的马贼…”她轻轻的说着,侧过头去看秋静庭,心底里希望秋静庭能对她说些实话。但秋静庭没有答话,只是用力握紧了重枫的手。重枫在心中叹了一声,也用力的回握了她,她突然撑着陌刀猛的站起来,平静的注视着她们来时的方向,用同样平静的口吻说道:“趴下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她说完,也伏低了身子,又猛的掩住了口鼻,身体微微的抖动着,秋静庭见状,有些担心的想要靠过去,但重枫却不等她靠近,就钻入草丛中,随即不见了身影。秋静庭神色复杂的看着褐色土地上那滩血渍,咬住下唇,闭了闭眼睛,按照重枫说的那般趴在地上,不动,也不出声。   长草很长,足有一人多高,遮掩了视线和人的踪迹,一个人伏低的时候,便会觉得自己十分渺小。秋静庭静静的趴着,她听见前方传来了大声的呼喊,隐约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自己。秋静庭屏住了呼吸,她不敢动,一动的话,长草也会随之不正常的摇动,那样简直就是在说“我在这里,快来抓住我”。   可是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秋静庭有些焦虑,她能透过草丛看到绑了绳索的腿脚,秋静庭开始想要往后缩去。就在此时,草丛猛的被分开来,重枫如同一只潜伏已久的猛兽,从那人的身后窜出,手掌牢牢的捂住那人的嘴巴,陌刀抬起,轻易的割断那人的咽喉与气管,让他没有机会发出一丝声响,就倒在地上。秋静庭抬起头,正正对上了重枫那冷漠的理智,仿若机械,却惟独没有人类情感的眼神,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而重枫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再度潜入了草丛中。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秋静庭没有听见一丝响动,之前的杀戮似乎没有存在过,鼻尖环绕的,依然是长草那特有的,带着植物的清香。秋静庭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她的心中越发的焦虑起来,她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她只肯定她受了伤。那个女孩带着伤去为了她和敌人周旋,而她却只能待在这里,徒劳无功的等待……   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秋静庭的嘴巴,秋静庭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她惊恐的发出了呜呜的叫声,鼻尖传来手掌中那浓郁的血腥味道,熏得她想要呕吐。秋静庭挣扎着,出乎她的意料,拦住她嘴上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软软的,一拉就松开了。   “别叫,是我。”重枫的声音在秋静庭的身后响起来,低而沙哑,透出无尽的疲惫之色。   秋静庭拉下重枫的手掌,惊讶的回头,看到重枫正覆在自己的身上,用另一只撑住了身体的重量。重枫朝着秋静庭笑了笑,那笑容极疲惫,随后整个人就翻躺在了地面上,她闭了下眼睛,又努力的张开来,轻声说:“往东北方走吧,你有粮食和水,只要方向不变,就不用太担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也慢慢的垂下来,又强自忍住,指了指身边的陌刀“带着它,出了事,会用的上的。”   “那你呢?”秋静庭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她爬到重枫的身边,抱住她的头,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脸颊,不让她睡过去。她害怕,怕重枫闭了眼,就再也不会睁开。   “我……我有些困……”重枫喃喃的说着,眼睛越来越低垂“不要担心……我只是睡一会……醒了……就会去……找……你……”   “重枫!重枫!!”秋静庭失声的喊着重枫的名字,她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冰冷,身子微微颤抖着。但重枫没有回答秋静庭,她的脸色白得可怕,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她闭着眼睛,静静的,仿佛睡着了那样,秋静庭有些不敢去触碰她的鼻息,又强自强迫自己伸出手指去试探了一下,感受着那微弱的,几乎不可被发现的气息,她这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可是,现在,又该怎么办才好?秋静庭望着四周,天空很蓝,长草很绿,重枫的身上有伤,但是这里并不是一个可以静下来疗伤的地方。秋静庭深吸了口气,解开腰带,将重枫扶起来,用腰带将她和自己捆绑在一起,费尽力气将她背负在自己身上。重枫并不重,可是对秋静庭来说,却是无比沉重的重量了,她喘了口气,用重枫的陌刀支撑着两个人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估摸着应该是安全了,这才停在一棵树下,她急于将重枫放下,解开了重枫的衣物。然后她捂住了嘴,她这才看到重枫到底受了多少伤,一些伤口已经被重枫简单的处理了,但最重要的,却是她肩头的那记箭伤,如果不将箭头取出的话,箭头留在体内,秋静庭不做多的考量,也知道好不了去。   她慌乱的摸出了身边带着小瓷瓶,里面是极好的金创药。秋静庭的眼光移向一旁的陌刀,她不是大夫,但她从小却饱览群书,关于医术也有所涉及。她努力的去稳定自己的呼吸,摸出了火折子,借着生火的动作去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神。   “静……静庭……”重枫的声音微弱的响了起来。   秋静庭回过头去,握住了重枫的手,用着她一向安静的声音回答:“我在。”她的手已经清洗过了,陌刀也用大致的消了下毒,她注视着重枫肩头那道狰狞的伤口,刀尖在那伤口上方来回滑动,却迟迟下不去手。   重枫的眼神没有焦距,她的神智显然已经不清了,只是低声的低喃着:“静庭,你听我说……”   “等你好了,再慢慢说给我听好不好?”秋静庭柔声哄着,陌刀比她想象的更重,她想着眼前的少女轻松挥刀的样子,心头渐渐柔软。   “……可是……我怕我死了……就再也说不了……”重枫轻轻的说着,她的额头温度因为伤口的发炎而逐渐提升,说话也不再连贯,胡言乱语中还夹杂着许多秋静庭听不懂的话来,但只有一句,秋静庭听懂了,她说“我喜欢你……”   秋静庭咬住了下唇,只是将刀划下,刀尖刺入了肉中,血液瞬间就如泉涌,秋静庭咬着牙,将那箭头挖出,然后倒入金创药,可是金创药刚一涂上,就立刻被冲散开去。秋静庭绑着绷带涂药,沉声说道:“那你就更要好好的活着。”她也不知道是说给重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此刻,她只想要重枫好好的活着,仅此而已。   重枫仿佛沉睡在了海洋中一般,水流带着让人心安的律动包围住她,她就像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婴儿,终于回归在了母亲的怀抱里。那是带着香味与安稳的怀抱,让冰冷的身体得以温暖,让干涸的嘴唇得以滋润。   她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就好了,可是总有个声音在呼唤她。她有些嫌那声音的嘈杂,又沉迷那声音的柔软好听,所以她迷迷糊糊的想,和那声音打个商量好不好?   “我可不可以不要醒来。”重枫问?就这样下去吧,不要叫醒她,现实世界里总有那样多那样多的墙壁,让她撞得头破血流,让她遍体鳞伤,她很痛,又很累。   “不可以!”那声音回答,还带着一丝伤心与绝望“快醒过来吧,不要……不要再继续睡了……”   为什么要伤心呢?这个世界,还有人为自己伤心和绝望的吗?似乎有个人的影子出现,然后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影子,重枫笑,那个人怎么会为自己而伤心绝望呢?她们或许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也仅仅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声音还是那样的柔软:“你不是星子吗!你怎么能死!”   重枫痴痴的笑起来,死了就死了吧,星子也是人,星子当然能死,她想这声音怎么那么痴傻,不明白这样浅白的道理,又有些懊恼于这声音的唠叨,她只想沉浸于永恒无边的黑暗中,再也不醒来。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为什么你还不醒过来?”那声音渐渐的低沉下去,带上一丝疯狂的倔强“重枫,本宫不许你死,也不会让你死!”   重枫感觉到有什么液体滴落在脸上,温热的,又有什么液体流进了自己的嘴里,带着铁锈的味道,带着生命的脉动。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有些什么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划过,刺得她的脑膜隐生痛楚。终于她用力的睁开了眼睛,伸手过去,虚弱无力的握住秋静庭的手腕,细细的看着秋静庭割划出血的伤口,叹息着:“你说我痴傻,可你也是的。”   秋静庭睁着眼睛看着重枫,她捂着自己的嘴唇,看着一直昏迷沉睡的少女露出的苦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倾身过来,抱住重枫,眼泪顺着重枫的颈项,流的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福利啊   ☆、第二十七章 ?日暮归途      “我睡了多久?”重枫问,她抬头去看天空,天空中沉淀着星光,月色清辉,赛雪欺霜,落在两人的肩头脸上,分外的美丽。   秋静庭瞬间的失态已过,她已经抽离了重枫的怀中,侧过头去整理仪容。重枫有些失落,她静静的注视着秋静庭的脸,秋静庭的脸上还残留着此前的泪痕,为了自己而哭泣……重枫的心情有些复杂,却难掩那潜藏其中的愉悦。她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所以她的心中有些酸楚,又有些幸福,复杂得自己都不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   “在看什么?”秋静庭抹去了眼泪,整理了衣物,侧过头看着重枫。她的声音已经恢复成往常那样的平静温暖,但重枫依然敏锐的察觉到其中带着的欢喜。无需置疑,眼前这个少女的心情是极好的,她的唇角都扬起了向上的幅度,这样的心情同样影响着重枫,令她也不自觉的拉出了笑容。   “在看你啊。”重枫回答着,她说话时的神态和语言都那样坦率和自然,平静流畅得让秋静庭都不知道如何接口才好。   秋静庭只是笑着,伸手去握住了重枫的手,将她靠在树干上的后背又垫了些衣物,使得她能靠得更舒适些。做完了这些以后,她才轻声说道:“好不容易才醒来,就不要耍贫嘴了,再睡会儿吧?”   “……我睡不着……”重枫轻声回答,她的身体还很虚软无力,但是她睡得太久,精神虽然不饱满,却也没有什么睡意,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带着一点点的试探与玩笑,说道“再说了,一直有声音在我耳边唠唠叨叨,我也不敢睡。”   握着重枫的手僵了一下,秋静庭冷静的缩回了自己的手,依然是带着此前那样平静的笑容,短短的哦了一声,然后去看遥远的天边。夜晚的荒原宁静安详,此前升起的篝火燃烧,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清风吹动,长草与树叶摇晃着,谁能想到,不久前,这片荒原才刚经历过那样危险而野蛮的杀戮呢?   “我们现在在哪呢?”秋静庭问,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共患难的重枫,她也就无需再去维护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帝国公主的架子,所以平淡的问道,话音中都带了点茫然的意味,只是自己却不曾注意过。   “我也不知道。”重枫回答着,学着秋静庭的样子去环顾四周“不过只要我们的方向不变,就始终能走出这片荒原的。”她看着秋静庭因担忧而拢起的眉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中,细而坚定的抚平秋静庭的眉间,微笑着说“不要担心。荒原有水源,也有平素吃不到的难得的野味,黄羊的味道极美,保管你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秋静庭看了一会儿重枫,她没有将重枫的手拿下来,而毫无自觉的重小姐似乎也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是多么的私密与暧昧,她只是仿佛无意识的,用指腹轻柔的抚弄着秋静庭的眉间,感受着那柔滑的皮肤,与细而柔顺的眉毛带着指间的美好触感。   “要不是我亲自动手替你包扎伤口,否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受了伤”秋静庭叹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无奈“一醒过来,就这样兴高采烈的说着吃的。”   重枫笑了笑,她将身子向后仰过去,这样的动作带动了她的伤口,牵扯出了痛楚,但是重枫的表情依然很平静,没有让秋静庭察觉分毫来:“这样的伤痛,忍一忍就过去了。”   秋静庭的唇动了动,她想起在替重枫包裹伤口时,看到她身上的旧伤,于是她将想要训斥重枫这种耍帅动作的词句都消散成了一句叹息,也和重枫一样,依靠着树干,仰头去看那挺直且茂密的枝叶,去看那夜空点缀的群星。   “你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呢?”秋静庭问,她从未问过这样的问题,她以前并不在意身边的少女曾经历过什么,她曾从对方的只字片语中猜到了一些,因此而顾惜和照拂着对方。可是现在,她却主动的去提及,想要从对方的话中去窥探着那遥远的过去,那曾只属于重枫的私密往事。   重枫顿了顿,侧着头去看秋静庭,秋静庭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是那样清澈,在夜色下蕴育夜空深蓝的颜色,碎了星光,醉了月色。   “我……”重枫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的沙哑,就仿佛一个已入暮年的老人,将去回忆那些埋藏在时之沙漏的往事。她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声,偏过头去回想。她对秋静庭说些幼时的事,隐了来历,只是单纯的回忆着,也会忍不住的微笑,她本就是异世的一缕幽魂而来,再小的记忆自然都是清晰明白的。   秋静庭安静的听着,可是重枫欢乐的日子就那样短短的几年,很快就再无可说,于是气氛就渐渐的有些凝结起来。   “后来呢?”秋静庭问道。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家就没了”重枫回答,她皱了下眉头,去回想最初的那些记忆“我不知道去哪里,所以漫无目的的流浪着。可是总有地方会留下我的,我一直都这样想…你看这片荒原,宽广得似乎看不到边际,可是你一直走一直走,也总会走到尽头。”   重枫的声音沉静又带了点儿冷漠,秋静庭偏过头去看重枫,重枫默默的注视着长草的尽头,她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和情绪,仿佛过去的一切就是一句淡漠的话。可是秋静庭听过重枫提起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大旱,她无法想象这个人是怎样从活下来的。   夜色沉了,重枫低低的哼着歌,那是秋静庭没有听过的音乐与腔调,轻轻的。   “天涯旧路?   酒家萧疏?   灯萦黄沙残雾   平野客宿 ,是你醉步 ,牵马孤旅日暮   我曾说日暮 ,原是归途 ,也曾踏归途望日暮   不知此生漂泊几度?   知足。”   秋静庭安静的听着,她的身体因为夜寒而蜷缩着。重枫察觉到,用自己好的手臂揽过秋静庭的肩膀,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说:“两个人会暖和些…”她顿了顿,笑起来“其实我也挺冷的。”   秋静庭嗯了一声,她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此刻两人偎依在一起,从对方身体传来的温暖让她的眼睛有些微沉,她低声道:“若是能早认识你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受那样多的苦。   重枫没有回答秋静庭的话,只是弯着眼睛笑,声音轻柔:“睡吧。”   “不,你是病人,我要守着你。”秋静庭嘟嚷着,揉了下酸涩的眼睛,显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憨神态。重枫看着秋静庭,抿着唇笑得十分欢喜,她用脸颊像小猫那样亲昵的蹭了下秋静庭的发,话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呐,要是睡不着,我就给你讲故事吧?”   “讲什么故事?”秋静庭闭了眼睛,轻声问,她从幼时就阅遍群书,其实并不相信重枫能讲出什么出乎意料的故事来。只是她也不说破,只轻轻柔柔的笑着,问道。   “这个故事叫海的女儿”重枫搜肠刮肚的从回忆里去搜索那些遥远的词句,将它们编得让人更容易理解些“大荒四州的离海,是一片无边无涯的苦海,传说在那极东方海洋深处,生活着人身鱼尾的鲛人,她们极其美丽,歌声魅惑,滴泪成珠…”   重枫慢慢的讲着,一开始她的话语还有点停顿和结巴,渐渐的,故事就如流水那样顺畅了起来。重枫的声音中也未带上什么情感,只是平静的述说着,但秋静庭喜欢这样淡然的方式,不会显得太过做作和夸张。长草在夜风和重枫安静的声音中摇晃着,就像是重枫故事里的那片海。深情内蕴,苦恋不述。   直到说到小人鱼变作了泡沫消失在清晨的海洋上。篝火也渐渐的燃尽最后一朵火光,秋静庭这才恍惚的叹了一声:“多傻的孩子。”   “若是静庭呢?”重枫轻声问,篝火已经熄灭了,树影又遮挡了大部分的月光,因此隐藏在暗处的秋静庭的脸就显得模糊不清,看不出她真的表情与意图。   “若是静庭…”秋静庭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此前她只让重枫叫她的封号,此刻虽然察觉到重枫小心翼翼故作无辜的涉过了这道底线,却也只淡淡的一笑,无形中便默认了这样的逾越“静庭不屑于此。”   她的话音中带着翰人特有的自信,又有身为高位者独有的骄傲。这样骄傲自信的秋静庭让重枫的心头都柔软了起来。是的,秋静庭不屑于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若不爱就放手,若不够深爱,秋静庭也会骄傲的放手。这是重枫喜欢的秋静庭,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秋静庭。 作者有话要说:  听这歌的时候写的文   ☆、第二十八章 幕后的事   睡时夜已昏昏,醒时日已沉沉,秋静庭张开双眼的那瞬间,只看到那棵孤零零的树,燃尽的篝火以及一望无际的荒原,她心中顿时升起一片惊恐慌乱,急忙坐起身来,张望着四周。   “醒了?不多睡会儿?”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奇异的抚平了秋静庭初睁眼时的惶恐慌乱。   秋静庭回过头去,只见重枫一身短衣,袖子与长裤的下摆被撕掉了,露出了瘦而有力的双臂,以及修长紧绷的大腿。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垂落在肩头,正朝着秋静庭眯着眼睛笑。荒原上带着热气的风吹过,撩开了重枫的发,露出肩头处被重新包扎好的伤,是种秋静庭此生未曾见过的,带着野性的力与美。   “怎么了?”重枫看着秋静庭看着她不言语,有些奇怪的问。   “你…”秋静庭别过了头,她总不可能说自己看对方看得呆掉,告诉对方她的出现让她心绪瞬间平静吧!于是她低声的,又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好像变干净了?”   “啊,你说这个”重枫顿时得意的笑起来,手指着来处“那边有处小河,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那边处理了伤口,都重新包扎过了。还洗了个头。”重枫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笑起来“不错吧,我可是用一只手洗的呢。”她的话音中带着孩子气的显摆意思,仿佛在告诉秋静庭她有多么能干一样。   秋静庭霍的起身,来到重枫的身边,去看重枫自己包扎的伤口。她不得不承认,重枫包扎的比起自己要专业许多,打的结也要漂亮许多。可是…秋静庭抬起头,带着气恼羞愧伤心种种情绪,双眼通红的说道:“我承认我包扎的手法没你好,也承认我很不负责的睡去了…可是,你毕竟是个病人,一个人洗沐包扎这种事,万一伤口再感染怎么办?一只手洗头就那么开心吗?我还有一双手可以帮你…我…我就那么没用吗?”   说到最后时,秋静庭咬住了下唇,显出了倔强和自责的神色来。重枫有些微愣,随即回过神来,陪笑着:“你…这个…身份…那个…”她看到秋静庭听到身份两个字时瞪她的眼神,立刻转移过话题,差点没闪了自己的舌头“这不是看你那么累,想让你休息会么?”   秋静庭轻轻的捶了重枫一下,带着一丝薄怒:“我岂是那种安于自己享乐之人?”   重枫立刻嘶了一声,缩了缩肩膀,苦着脸喊:“痛!”   秋静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她当然打得不重,只是那样轻的力道就伤到了对方的伤口么?她打小就无人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帕夏汗也不如像重枫那样没皮没脸的去开这样的玩笑,所以她有些疑惑,看着重枫那模样倒不似假装,一时间也有些慌张,急忙扶住了重枫,满脸的内疚,柔了声音,垂着眼:“实在对不住,我…”   重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没料到秋静庭这样好骗,饶是她脸皮厚,也升起了小小的愧疚之情,于是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你也要去梳洗下么?水很干净。”   秋静庭颇有些心动,扭头去看了眼重枫的来处,又看了眼重枫。重枫眯着眼笑得眉眼处弯曲成可爱的幅度,乖乖巧巧的说道:“你过去,我在此间等你。哪都不去。”   秋静庭犹豫了一秒,随即斩钉截铁的说道:“你陪我去。”   重枫一愣,她的脸渐渐的,可疑的,浮上了一层浅薄的红色,有些扭捏的看着秋静庭,轻声的,带着羞怯的意思:“你看…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女生一起上茅厕的劲儿。多不好,多不好…”   秋静庭皱着眉头听她越说越奇怪,于是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我从不和别人一起去茅厕。”说完她已经举步往前走去。重枫在身后讪讪的跟着,摸着自己的鼻尖想,确实没和人一起去茅厕,但现在非得让人跟着去河边沐浴又是个怎么回事,真的让人,好羞涩啊!!   事实证明,重枫想多了,她懒洋洋的起了堆火,懒洋洋的将包裹里的烧饼串在刀上去烤,回过头时,秋静庭正站在水边,挽着一头青丝,侧头梳洗。薄纱蒙蒙,薄雾淡淡,衬得人也朦胧,秋静庭临水而立,静静微笑的模样有如水墨清点的画面,而微微勾起红唇,则是这清淡颜色中那点勾人心魄的艳色,惊倾城。   重枫呆呆的看着,突然发觉自己有些难耐猥琐的咽了下唾沫,于是急忙回转头去看篝火,一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她是喜欢秋静庭,可那一直是在心理层面的,她第一次这样直面和深刻的感觉到一种名叫“欲望”的玩意儿。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刀,紧紧的抿着唇,不敢回头。   直到秋静庭身上独有的香味慢慢的靠近过来,重枫这才恍惚回神,看着手里那烤的金黄的饼说道:“吃吧。”   身边传来轻轻的嗯的一声,听上去十分的乖巧柔顺,重枫不敢看秋静庭的样子,但是这小声而轻柔的回答却也让她面红耳赤。于是她站起身来,将刀递给秋静庭,然后埋头往河边走。   秋静庭错愕的接过刀,问道:“你要去哪里?”   “洗把脸。”重枫回答。   “等我!”秋静庭急忙奔过来,拉住了重枫的手,轻声道“你受了伤,我帮你洗。”   那样不是更惨??重枫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却又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觉得,秋静庭这样的温柔,真是让她……压力山大……   结果的结果,重枫也没能让河水冷却她滚烫灼热的脸和心,她只是深深的呼吸着,和秋静庭一起坐在了河边。她的伤口没好,也经不得她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思维,所以抱着这种想法,重枫安静的坐下,和秋静庭去商讨接下来的行程和道路。   河水中没有玫瑰香膏,但重枫依然能闻到秋静庭身上那清香,融了这荒原的气味,变得清新美妙起来。   “为什么会有人来追杀你。”重枫深吸了口气,问道,这关系到未来的安全,所以重枫不得不问。   秋静庭双手捧着饼,轻轻的吹着饼的边缘,斯文小口的咬着。听见重枫这样说,她放下了饼,双眼微微一暗,说道:“我不知道目的,但是加上这次,已经有三次了”她抬起头看着沉思的重枫“你遇到了其中的两次。”   重枫的眉间一下子皱了起来,她有些恼怒,看着秋静庭:“你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拿着自己的性命一次次的冒险?”   秋静庭只是轻柔的说道:“别动怒,对伤口不好。”她顿了顿,看着重枫一副有气无地发作的表情,又轻轻的勾了下唇,伸出手去,抚着重枫的发,理顺她的发,也顺道理顺她快要炸毛的脾气“这些人的势力渗透得很厉害。第一次遇刺是在帝都,顶罪的是当时的太学院祭酒。第二次是在落北,查到的是谢家。第三次么……你也看到了……落北遍布的异族寇贼”她想了想,凝了神色“这样大的一个势力,渗透了太学院,皇上的娘家,甚至于是异族。可是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这非常可怕。”   重枫点点头,她知道了秋静庭的想法,但是她又不苟同的摇摇头:“那也犯不着你来冒这个险。”   “……”秋静庭温柔的看着重枫,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篝火的光芒在秋静庭的脸上留下跃动的光,却是那样的平静从容,就仿佛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样“你没发现么?他们只针对我,只想杀我。他们暴露了这么多,却只是想杀死我。”   “你有什么可以让对方费这样大的力气呢?”重枫惊异的问道“你又不是太子!”   “是啊,我有什么让对方费这样大的力气呢?”秋静庭接口道,她的双瞳微微的弯起一个小小的幅度,注视着眼前跃动的篝火,微笑着回答“我也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重枫有些疑虑,但是她识趣的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敏感的察觉到这就是秋静庭愿意坦露给她看的底线了,再深的事情,就算重枫问下去,秋静庭也不会再回答。   肩头处传来了一些重量,秋静庭靠了过来,将重枫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笑:“看你愁的样子呀,你可还是病人呢,要好好的养伤”重枫像个小动物那样不满的扭动了一下,哼唧了一声,就乖乖的不言语了。   “在这里,我只信任你了,所以你要好好的。”秋静庭的声音响在重枫的耳边,带着难忍的疲惫。   那沐清封呢?重枫脑中突然闪过了那个刻板的,总是不露什么笑容的老师的样子,她抿住了唇,把疑问埋在心中,不再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加死个班了,所以没来得及更,今天补上,大家周末愉快啦~~~   ☆、第二十九章 那些命中注定的俗事   那夜过后,两人稍作休整,便踏上了前往落北的旅途。其实荒原已经属于落北的土地,只是和繁华人多的中原不同,庞大的落北一州,地广人稀,漫漫荒原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地方。   两人的行走速度并不快,重枫是打小苦惯了的人,其实并不在乎这些,秋静庭看出来重枫为了她刻意的放缓步子,原想要说点什么,但重枫一个微笑给堵了回去:“我可是受伤的人哦,千里奔袭什么的,对伤口太不好了。”   荒原真的很大,触目所及,除了长草,还是长草,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头一样。若不是每晚重枫都会细细的对秋静庭说今天走了多久,距离长空城还有多久,秋静庭真的会以为,一日里的劳累,都是一个徒劳无功的梦幻那样。   尽管有重枫带路,但也不是每天都有清凉的水,而重枫受了伤,也不可能用刀挖出一个大坑来,更何况两人还放慢了步伐。但一旦找到水源,就是极舒服的享受了,在秋静庭的坚持下,重枫已经很习惯秋静庭站在她身边为她洗头。每每她总是垂着头,顺了青丝,看着月光下秋静庭那沾了水的薄纱紧紧的贴着她紧致的小腿,看着那美妙的幅度曲折着没入泛着光的水波中,像株水芙蓉,婷婷玉立。   秋静庭为重枫洗完头以后,两人就会分开各自找地去擦洗身子,秋静庭原想帮忙的,但重枫红着脸拒绝了。于是秋静庭并没有坚持,只是笑笑,从那以后,两人的相处都变得默契起来。沾着水汽的两人会靠在一起看着篝火,秋静庭会检查下重枫的伤口,确认有没有发炎和换药,而重枫通常会为了掩饰心中的羞涩,望着天去讲故事。   她从牛郎织女讲到天仙配,从女驸马讲到水浒传,秋静庭总是安静温和的听着,时不时的说几句。重枫喜欢听秋静庭的点评,她会说梁山好汉的愚忠,会对天仙配的一见钟情感到不可思议,只是偶尔的,也会用着纯真的目光指着天空倒悬的星河对重枫笑:“看,王母划出来的。”   秋静庭似乎很喜欢这个说法,她对重枫说:“一直以来,大家总是对我说,星河是苍天孕育星子的地方。星河无边无际,每当星子被孕育而出,它们就会离开星河,去担当自己的使命,就像孩子总会离开自己的母亲。”秋静庭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停顿,于是重枫扭头去看她的表情,只看到那双眼中带着点点的忧虑,倒映着夜深沉的黑,以及星空无垠的光辉“我以为这个世界里,每一个缝隙都渗透着星见的光芒,可是听到这样的故事,真的很美。”   “星河的美,并不是因为星见或者我的故事。”重枫回答“它只是单纯的美,才会有那么多说法和故事强加在它的身上。”   “嗯,单纯的美好。”秋静庭赞同了重枫的话,对她毫不吝啬的给予鼓励的笑容。于是重枫也就羞涩的回了个笑,谈话就此结束,只是重枫大概永远都想不到,这些本和这个世界无关的故事,竟然流传了开去,最终挑战了星见那些宗教式的传说。   和很多年前那凄风惨雨的荒原之旅不同,这一路的旅程,除开一开始被贼寇追杀以外,甚至可以说是温馨而浪漫的。重枫有时候也会在私心里期盼着,这样的旅途,若是一直不停,永不结束该有多好?   可惜那只是种美好的愿望,再大的荒原也有尽头,再美的路也终究会有走完的那一天。重枫望见天边龙旗翻卷的时候,秋静庭正笑着捏重枫的脸,她最近似乎喜欢上了这种看上去有些亲密的举动,总是会捏一捏重枫的脸蛋,皱皱眉头说你瘦了之类的话。   怎么可能不瘦呢?每天吃着如嚼蜡一样无味的干粮,重枫的伤未好,也不可能真的去抓只黄羊让秋静庭尝鲜。日子一长,两人就无可避免的瘦下去了,也就无可避免的,变得更亲密了。所以当龙旗翻卷在重枫的视野尽头时,重枫下意识的将秋静庭拉在了身后,她不想让她看到那面旗子。   秋静庭只是越过了重枫的肩膀,和重枫比起来,她有身高优势,那旗帜被荒原的热风吹得翻滚的模样毫不费力的就闯进了她的眼。重枫僵硬着身子,身后有柔软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有温软的声音传来:“傻瓜,那不是敌人”重枫没有答话,她想自己才不是傻瓜,她难道就不知道是自己的人么?她只是…她只是…不愿让这多日的美好就如这韶光流逝…重枫没有动弹,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没有移开,两人默默的看着那挂着龙旗的队伍越来越清晰。过了一会儿,叹息声传来。   “你说的对,这荒原很大,也终有日到头的时候。”   还是那样温柔的声线,只是里面却有着重枫也能鲜明感受到的无奈与可惜。秋静庭慢慢的走在重枫的面前,重枫抬起眼去,她已经看不到前方的龙旗了,她只能看到秋静庭,看到秋静庭那瘦而挺直的背影。秋静庭一直都是干净得几乎不染尘埃的,可是多日的旅途,哪怕总是能找到清水清洗,她最喜的白衣上,依然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荒原的泥点。重枫觉得自己就像是这荒芜的原野,能给予秋静庭的,除了旅途时的痛苦以外,就只有这些难看的泥点,这让她的心中升起了无可名状的自卑来。   “殿下!!”那龙旗终于到了眼前,还有震得大地都在发抖的马蹄声,然后一群人就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诸位辛苦,都起来吧。”秋静庭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可是这一刻,万物俱静,仿佛风都因她而止了脚步,听着她温和而又庄重的声音,去传达帝国公主的命令。   “谢殿下!!”数十人的吼声响起来,加上盔甲摩擦的声音,还是颇具气势的。为首的人大呼小叫的叫人牵来了马,就要请秋静庭上马。秋静庭上前踏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弹的重枫,轻轻的扬了下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怎的还不跟过来,你的伤可以一个人骑马么?”   重枫愣了下,就突然明白过来秋静庭的意思,她垂着头,拉了拉自己的发梢,又小心的看了下左右,小声的,用着细若蚊鸣的声音说着:“谢……殿下……”   因为周遭没有人说话,所以重枫的音量虽然小,但依然毫无障碍的传进了秋静庭的耳中。秋静庭回望着重枫,静静的顿了一会儿,走了回来,拉过重枫的手,将她扶上马背,又自己上了马,然后一手扶住了重枫的腰,一手拉过缰绳,微微的垂了头,在重枫的耳边轻喃:“此前不是一直唤我静庭的么?”   或许是因为被秋静庭环在了怀中,也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重枫感受到秋静庭在耳边轻柔的吐息,细细的洒在耳廊处的,那样柔软而温暖的气息,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弱,环住自己的手臂或许并不有力,却隔离出了一个让人心安的空间,然后心脏处,也因为了这样心安的感觉,而砰砰的跳动着,有渐渐加速的迹象。   秋静庭没有得到答案,于是侧了侧眼,看到重枫低着头去,露出了细而软的脖子,看到粉色的红晕从耳廊处浅浅的扩散开来,连那纤细白嫩的颈项处,都似乎沾染了害羞的粉色,于是轻轻的笑了起来,说道:“真是越发让人想逗弄了。”   重枫将这句话听在了耳中,但她急于害臊,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去冲动反驳或者其他……逗弄什么的,听起来怎么就这样的暧昧与……小小的情色味道呢?   重枫的脑中转着无数个纯洁的,或者不纯洁的念头,大脑乱得像锅沸腾的粥,浑浑噩噩的,却也将一路那将领讨好的言辞都听在了耳中。大部分都是秋静庭慢条斯理的问,对方毕恭毕敬的答。所以重枫知道了将领是从长空城出来的,共有十批,从得了消息的那刻起,就开始无休无眠的在荒原上寻找秋静庭。至于送信的人么?   “是一位太学院的先生找到我们的”将领恭顺的回答道“一个极年轻的女子,她也随属下等来荒原寻找殿下了。相信殿下一会儿就能看到她。”   是沐清封,秋静庭与重枫几乎是同时下了判断。   “长空城距离这里很有一段路啊。”秋静庭轻声说道,她下意识的看了眼怀中的重枫,扶着重枫腰间的力道有些加重。重枫顺势的靠在了秋静庭的怀中,她知道现在秋静庭的不安与怀疑,她想起不久前秋静庭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知道秋静庭能明白她的意思,以及她想告诉秋静庭的话,无论如何,自己始终是站在她身边的。   两个人的体温叠在一起,渐渐的驱散了心底的那丝寒意,秋静庭垂下眼,掩去了眼底的疲惫,拉紧了缰绳:“总之,先回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迟了!我对不起大家。。。   ☆、第三十章 末道与求道   荒原确实很大,虽然长空城派出的侍卫分作了十队,但秋静庭也整整经过了两天,才遇到了其他队伍,这已经是对方接到飞鸽传书后,星夜赶来的结果了。随着第一队合并以后,其他队伍也逐渐汇拢,这只队伍于是越变越大,有时候重枫从马背上看过去时,都有种大将军带领军队的感觉。   不过重枫还没看两眼,就被秋静庭按回了怀中。她现在的样子很有点凄惨,被搭救的当天晚上,或许是因为放了心,之前积攒在本就因受伤而虚弱的身体里的那些疲惫就全都涌了上来,然后她很可耻的发了烧。等到秋静庭发现怀中的那个孩子沉默得有点不对劲的时候,重枫的脸已经红得像火烧一样了。   “你怎么不说一声。”秋静庭嗔怪的看着重枫,为她过上厚厚的毛毯,又喂了她一些将士们随身携带的药物。   重枫嘿嘿的笑了两声,她虽然发了烧,但眼神却是清明而闪亮的,或许还有点儿亮得过头。于是秋静庭就整夜的抱着她,哪怕是第二日上了马,也许依然让她裹着毛毯抱着她,她不放心长时间的停留在这充满了热气与湿气的荒原上。   幸好沐清封的到来还带了一辆马车,这让一直暗暗观察着重枫的秋静庭松了口气,也不等跟沐清封打招呼,就先一步让人将重枫抱进了马车里。重枫其实是有点不愿的,但她也知道秋静庭那个臂力,所以乖乖的没有吭声。   随后马车晃晃悠悠的开动,车中依然只有重枫,秋静庭与沐清封三人。看起来,就和数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什么马贼袭击,都像是一场梦一般。重枫将自己裹在毛毯中,转着眼睛张望四周。秋静庭正静静的看着她,每当重枫的眼神移向秋静庭时,她就会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而一旁的沐清封正垂着眼去翻找着什么东西,她的皮肤比起之前似乎更白了,透出一种病态的颜色,身体更瘦,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了一样。最后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东西,揉着眼睛,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握到手中,然后朝重枫伸出手来。   “你要做什么?”秋静庭皱了下眉,下意识的拦在重枫面前。   沐清封似有不解的看着秋静庭,顿了下答道:“把脉。”   秋静庭回头看了下重枫,重枫的脸还是很红,病殃殃的没有往日的精神,所以她犹豫了下,然后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沐清封面无表情的上前来,她似乎没有意识到秋静庭对待她的态度,或者说,就算她意识到了,她也并不如何的在意。只是她的手指搭在重枫的手腕时,重枫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重枫抬起病怏怏的眼,去看了眼沐清封,苍白色的肤色,迷离的眼眶下透出不正常的黑青色,仿佛是熬了许多夜一样,虚弱得不可思议的样子。她的手指也是冰冷的,重枫觉得两人相接触的地方,都仿佛要升腾起了因温差而产生的白雾那样。   “真是冷啊……”重枫喃喃的说道,注视着沐清封“看起来你似乎比我更需要休息。”   沐清封没有答话,她默默的号着脉,然后再一次的揉了下自己的眼睛,这才说道:“我不需要。”她摇了摇手里的瓷瓶,重枫听见药丸与瓶壁相撞发出的哗啦声,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扯了嗓子喊道:“我可不吃药。”   沐清封的反应是皱起了眉头,有些无力的回了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完她将瓷瓶交给了一旁的秋静庭,低声说道“早晚各一次,内服。”说完她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很疲惫的样子。   秋静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眼重枫。重枫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来,从秋静庭的手中拿过瓷瓶,眯着眼转动着,看着那古朴的瓶子在天光下内敛的光华,然后突然问道:“沐先生,你是星见的什么人?”   沐清封的身子没有什么动作,连眼睛都没张开,似乎睡着了一样,但重枫知道对方没有睡着,所以她静静的等着。过了一会儿,沐清封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重枫,她对着的是秋静庭。秋静庭被沐清封注视着,却没有移开眼去,只是回望着沐清封。这本就是她的问题,只是重枫替她问了。   “我已经不是星见的什么人”沐清封说道,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悲喜或者惊怒“我是太学院的先生,生前是,死后也是。”   “那你曾经是星见的什么人?”秋静庭问道,她听见了沐清封回答中那小小的不和谐,所以她问道。   “……”沐清封闭了口,然后将眼光从秋静庭脸上,又移向了重枫的脸上“我曾求道于星见。”她想了想,然后问“殿下确认是星见下的手?”她是有些刻板的,但是她绝不蠢,所以说到这份上,沐清封也终于提了第一个问题。   “我不确定”秋静庭笑了笑,她将身子舒展一点,朝后背靠过去,只是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沐清封“我的出行路线只有太学院的人知道。对方破你的幻境的速度太快——星见的手段,只有星见最清楚。”秋静庭看着对方连眉毛都没抖动一下,依然是笑着,继续说道“星见的手段,太学的人,不是和你很相似么?这个世上,除了星见,还有谁能使出那样的能力呢?”   “星见的手段……只是末道”沐清封回答道“人人都可以学会,它就像是一种工具,或许方法有点麻烦,但只要学习就可以学会。”她垂下头去想着些什么,无视了秋静庭的眼神,再抬起头“星见与太学的争斗延续了千年,彼此之间都有大量的细作潜伏。”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秘史,这是重枫所不知道的世界,也是秋静庭很难了解到的世界,所以两人都听得分外的用心。   “你的意思是,既可能是星见,又可能是太学院?”秋静庭皱了眉头,问道,她的心中还闪过了一个可能,但是她并不愿意去深想。   “不,最近朝廷也一直有人在渗透星见与太学。”但沐清封并不知道秋静庭的心事,所以她毫不保留的说出了秋静庭一直拒绝去深想的事情。   一直注视着秋静庭的重枫察觉到了秋静庭脸上瞬间的变色,于是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毛毯,用着荒原少女求生的法则回答了一个标准答案:“你们这样猜来猜去,除了给自己找麻烦以外,又有什么作用?既然敌明我暗,既然自己还活着,那就静静等待就好。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一双,便杀一双,总一天,你会等待那个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刺客的。”   重枫小心翼翼的看着秋静庭,见到她听到自己的话后,沉思片刻,脸上那难看的颜色缓缓褪去,最后带着丝笑容的看了自己一眼,似是有所感激的朝着重枫点了点头。重枫这才放心下来,心情愉快,甚至带了点小得意。   沐清封则很认真的思索了下重枫这野蛮的建议,极其认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然后她感慨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我欺。”   重枫扯了扯唇角,对沐清封这样的说法表达了下小小的无语,然后问道:“你在星见学法术多厉害的事情,怎的又去了太学学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活生生的把一魔法少女变成了书呆子,可见太学院是多么不靠谱的地方。这句话被重枫咽了下去,明智的没有说出来。最后她还带了点羡慕嫉妒期望的口吻加了句“我也可以学吗?”   “不可以。再厉害的东西,也不过是表面的虚幻”沐清封看了眼重枫,冷冷的打破了重枫的妄想“我说过,那只是末道。星见将世界解释透彻,可是这世间哪有绝对的真理和一层不变的解释?若说苍天有命运轮转,那天下的飞禽走兽,都是弃之不理的存在吗?我所追求的,不是苍天对人间的意志,而是这意志背后的道理。”   “可是太学院也不能解释这意志背后的道理。”重枫冷笑了一声,反驳道。她想着凭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就算要达到重枫穿越时的认知,都要花上成百上千年,所以在重枫看来,这两个也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而已。   “但他们一直在追寻和修正自己的看法,一代又一代,终有一天,我们能明白这天地的构成,万物的成长。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们理解不了的道理,我们的学生,我们的学生的学生,终会明白”沐清封长长的吐出一口长气,看着自己的弟子,说着身为太学的学子的责任“这就是大道。”   重枫看着沐清封庄重肃穆的样子,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古板的沐先生,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疯狂的科研人员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点拖沓了……啊啊啊!!!我要让剧情跑动起来才行!!!   ☆、第三十一章 落北长空   疯狂科研人员沐清封和重枫的对话并没有行进得太久,秋静庭就慢慢的靠拢了过来,她的手里握着纱布,手臂伸展过去,环住了重枫的肩膀。重枫这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于秋静庭这个时间给她查看伤口上药,因此也就习惯性的将头靠在了秋静庭的肩膀上,反正她现在是伤患,有便宜不占是笨蛋,在这方面,重枫总是很放得下脸的。   秋静庭刚拉开重枫身上的毯子,手指刚碰到重枫的腰带,又顿了顿,回过头看了沐清封一眼,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重枫与沐清封都是一愣,两人目光一对,重枫的伤在肩头,若要换药,自然得裸露出肌肤,可是沐清封也是女人,被秋静庭这样一说…重枫有些脸红,这样的说法,好像两个人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一样。当然重枫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不过她也难得的扭捏起来。   “沐先生,非礼勿视。”秋静庭见沐清封没有动,微微皱了下眉头说道。重枫的脸更是红得厉害,她觉得秋静庭表现有些太让人幻想,或许真的是发烧得太过,让她有些晕晕乎乎的,几乎不愿去想其他的可能。   沐清封没有多说什么,她看了重枫一眼,已经沉迷于美色的重枫自然不可能给她什么暗示,所以她只是点点头,接受了秋静庭的建议,拉开门,走了出去,只是听声音,她坐到了马车夫身边,并没有下车。   秋静庭看到沐清封走出车,这才重新将手指放到重枫的衣带上,轻轻一拉,外衫滑落下来,露出了里面被包裹着雪白肩头。重枫别过开脸去,这种明明已经很习惯的动作因为今天的事而显得格外的暧昧,她敏锐的察觉到秋静庭的手指抚过皮肤时,那一点点温度,让她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疼么?我轻点。”秋静庭察觉到了重枫的颤抖,嗓音越发的温柔,她细心的解开纱布,查看着重枫的伤口,当时虽然用了极好的伤药,刀也简单的消毒,但毕竟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加上取箭头时,是将原有伤口又扩大了,因此重枫肩头的伤口极其狰狞,可以想见,这肩头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洁白如雪,只怕终身都会留下难看的疤痕了。想到这里,秋静庭神色一黯,她一边熟练的换药,一边轻声说道“你认为沐清封说的话可信么?”   重枫眨了下眼,终于明白过来秋静庭将沐清封支开的原因,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她定了定神,转过头来,看着秋静庭处理伤口时那专注温暖的眼神,想了想,然后道:“嗯,会说那样话的人,只怕真理和学习就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哦…?”秋静庭抬起头,对上了重枫的双瞳,她的嘴边带着丝笑容,静静的注视着重枫“真是让人…出乎意料…你意外的相信她呢。”   “也…也没有啦”重枫别过了脸去,低声回答“像那样的人,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呢…?”秋静庭似乎是在问问题,但是她的语气却并不是疑问的,只是叙述,或许只是个等待,等待着重枫的述说。   “和世界怎么形成比起来,我们不是太过渺小了吗?”重枫想起前一世里那些疯狂科学家,笑了笑,回答。她看着秋静庭不置可否的笑容,于是问道“追杀你的真的是星见的人?”   秋静庭似笑非笑的看了重枫一眼,细心的替她包扎好伤口,她的技术在这些日子的磨练下已经变得很熟悉了,再也不会将重枫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她手脚轻快的包好伤口,这才慢悠悠的答道:“不是,我有把握。不是星见,不是太学院,亦不是宫里…是谁也不知道的第三方。”她将垂落到脸颊上的发拂过耳边,替重枫系好腰带“只是有些不明白,它到底有什么目的,又为何有这样大的势力…”   “既然都不是,凶手未知,我们还是回帝都的好吧?”重枫皱起眉头,连续两场刺杀都是在落北,这地想来也是对方的主场,重枫觉得很不安全。   “哪有这样的道理”秋静庭嗔怪的看了重枫一眼,笑道“落北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她看着重枫的伤口,沉了眼色“这次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重枫眼神微动,这次受伤让秋静庭对她的态度转变过大,这当然是好事,可若是伤好了,两人还会这样亲密无间吗?重枫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更重要的,是她察觉到秋静庭话中,对于落北此行的凶险未来。自己的伤还未好,能护得了秋静庭平安无事吗?重枫皱了眉头。   “殿下,沐先生在外面昏睡过去了,您看…”谦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秋静庭看了重枫一眼,重枫点点头,于是秋静庭吩咐人将沐清封抱了进来。   重枫移了过去,将自己身上的毯子盖在沐清封的身上,看着她沉睡的样子,虚弱娇小,像个脆弱的孩子。   “你真是挺相信她。”秋静庭默默的看着重枫,静静的说道。   “她已经很疲惫了,此前让我们脱困的术法似乎是很耗精力的事情”重枫回答,又移回了秋静庭身边,有些疲乏的靠在车背上,抬眼看着秋静庭“不管怎么说,她都救了我们。”   秋静庭点点头,并没有对这句话表示赞同或是反对,只是揽过了重枫,让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在她耳边低语:“别说话,好好的休息吧。”   按理来说,重枫与沐清封一个伤患一个昏睡,就算有长空城的侍从们在,但这也决计是个极好的偷袭机会。但事实上,那些胆大包天的马贼们就好像见了阳光的积雪那样,消失在了这茫茫荒原上,看不到一点踪迹。一路行来,安静无事,重枫倒是很高兴,她的烧已经好了,肩头的伤虽然还未完全好,但已经不会造成太多的不便,看这愈合的情况,也不必担心感染等问题。倒是沐清封,自从那日从昏睡中醒过来,她就时常一个人沉默的去看四周的光景,看着日复一日的长草和朝升西落,睡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长空城那巨大的城墙阴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并随着众人的接近,而逐渐的清晰起来。   和帝都那沉淀百年的浩大中蕴藏着威严与华贵不同,长空城是沉默而凝固的。灰白的糯米与石灰混合成的浆水浇灌粘接着巨大的青石,每一块都有一人多高,两人宽,它们就那样层层叠叠的垒在一起,没有多余和花哨的样式,四围皆是三道大门,正门常年都是关闭着,只有余下的两门打开,迎送过往的行商与军士。这曾是帝国最偏远的城市,面向无边的草原,拦阻着那些野蛮的蛮人们的脚步。一座蒙上岁月尘埃,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雄城。   因为秋静庭的到来,一向不开的正门此刻也被拉开来,城守也早早的守在了一旁。重枫有些好奇的朝窗外看去,她们已经换了一辆牛车,行进速度顿时慢了下来,也因此能看清外面的景色。城守是隔着车和秋静庭答话的,他的身份还不能让秋静庭特意下车与他来段和睦可亲的好戏。所以重枫看着秋静庭一边看书,一边随意的敷衍着城守,然后换了车就慢慢的入了城。   长空城的内部倒是和城外有些许不同,那种苍凉冷漠的感觉消退了不少,作为大翰高祖的发源地,长空城一直都是免征税务,因此城中的人们比起其他的地方,生活更为富足一些。   七月的长空城正是一年中难得的好季节,漱芳河蜿蜒曲折,潺潺流淌,河面上有红荷绿叶,带着尖斗笠的少女们摇橹而过,伸手去采菱角尖尖,互相打闹着,嬉笑声遥遥传来。河岸边杨柳依依,懒洋洋的行人聚在树下乘凉,喝着凉茶,也不时的抬眼去秋静庭这只车队。和帝都不同,这里的气氛是带着几分闲散悠闲的,从路上行人那散漫的步伐,轻慢的笑容中就可窥见。   重枫好奇的看着周围,她是落北州边远城市的一员,从未来看过这“省城”的光景,因此一路都怀着几分的新奇。直到车轮碌碌转动,缓缓开进了一处小巷中。或是前一日落了雨的关系,巷口处的石板被打湿,显出了常年被人行走而磨出的光滑的色泽,车轮碾过青石板,有一点点的跳动,随后就平稳下来。重枫看见白的墙,黑的瓦,高低起伏,延绵不绝,最后停在了一处不大的宅前。   “到了”一直注视着重枫窥探眼神的秋静庭突然说道,她凑到重枫的身边,从窗口望过去,看着那布了青苔的石狮,以及从屋檐处探出的绿色摇曳的枝桠,轻声的笑了起来,指着那已经打开的黑色木门说道“秋家的祖宅。欢迎来到长空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很舒服~~~~~虽然现在剧情很慢,但是我个人觉得更有画面感一些。既然不入VIP,所以也不存在凑字数神马的,大家就尽情的看下去吧!握拳!!   ☆、第三十二章 傻傻的孩子   “殿下已经找到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平静温婉的声音在厅中想起来,和着屋檐滴落的水声一起,灵动清脆,宛若一曲极美的音乐。   在她的面前,流云广袖的女人正背负着双手站立着。女人的面容很是平静,顺直的眉眼,顺直的黑发,顺直的黑衣,她没有开口,似乎在聆听着为降温而引来的湖水,在屋顶上潺潺流动的响声,听着身后的女孩儿那温婉的嗓音,听着嘀嘀嗒嗒的水滴声。殿中是安静的,殿外也是安静的,这些让人心情愉悦的声音就突显出来,每一样都让人心中生出淡淡的喜欢。   “婉儿喜欢的那个孩子呢?”大殿的主人,帝国的主人转过身来,问道,她的眼中看不到对女儿的担忧,或者从知道秋静庭平安消息那一刻,她那身为母亲的本能就已经被压抑在了这身黑衣所代表的身份之下了。   “皇上…”岑婉商唤了一声,那声音中有着岑婉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讨饶和撒娇的意味。谢君撷却注意到了,她带着笑,看着岑婉商拧了眉,然后无辜无奈的模样,低声回“那个孩子也无事,只是肩膀上似是受了些伤。”   “受伤了?”谢君撷眯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她微笑着了眼岑婉商,振了下衣袖,转过身去施施然的落了座。代表皇权的黑衣将她称得肃穆威严,那过长的衣摆垂落下来,铺散在地面上,就像朵怒放的黑色莲花,静静的围拱着中心皓然如玉的主人,使她显出了属于女性的,特有的妩媚气质。谢君撷注视着岑婉商,她在和人说话时,总是直视着对方,以前她能看到每一个和她对话人的眼睛,可是现在,能和她对视的,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安静温顺的女人了。   岑婉商回望着谢君撷,她已经平静的与之对视过很多次,多到自己也数不清楚,可是每一次,她都能感觉到自己潜藏在外表下,心口处微微的颤动。不是因为畏惧,也并非是喜欢,而是一种萌动,就像是月亮之于潮水,不可言喻,又必然产生的吸引。   但是岑婉商并没有想太久,谢君撷不喜欢走神的人,所以岑婉商就必然不会是习惯走神的人,她静静的,并没有用宫人们那常用的,显示着卑微的躬身姿态,而是笔直了身体,静静的说道:“陛下,从探子们返回的信息来看,马贼中似乎混入了星见的人。”她看了眼谢君撷,谢君撷不置可否的微笑着,歪着头,用一只手撑着,倒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于是岑婉商续道“可是消息是从太学院传出来的。”   “哦?”谢君撷拉长了声音,笑了起来“这是说太学院与星见的人联合起来对付朕的女儿吗?真是有意思。”谢君撷微微的昂了下头,在黑色的衣领下,那截白色润泽如玉,分外的迷人“可是那些马贼又是哪个势力放进来的呢?”   岑婉商没有笑,她只是柔顺着眉眼与神情,轻柔的问道:“那陛下的意思……?”   “朕女儿的意思,自然就是朕的意思”谢君撷答道,她似乎看出岑婉商那一瞬间显露出的迟疑之色,于是又道“就算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与朕为敌,可是也有的人不该乱来。他们……朕真是护得他们太久了。”说完,谢君撷闭上了眼睛,就如关上了窗户,不让内心的情绪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岑婉商垂头,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表情,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世间的任何一派,她只是一直沉默的站在谢君撷旁边,是一支只有一个人的军队,侍奉着唯一的王者。屋外的滴水于空阶上,让安静的空间显得更加安静。岑婉商想起在不久前,谢君撷与秋静庭的对话,以及谢君撷之后的决定,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君主看到了今天的情况,以及决定了未来某些人的命运。有的事情总是不可避免,又难免让人心生寒意,就像是谢君撷对秋静庭的问话。   可是秋静庭却始终不愿意答应。她毕竟是秋家的人,哪怕她身上流着谢家人的血。   秋家老宅的门一直是开着的,奴仆们安静而沉默的将车上的行李往门内搬。表情温和坚毅的老人穿着普通管家的衣饰,就像个普通的大户管家那样,谦卑恭顺的守候在一旁。入了门,就是中规中矩的影壁,绕过了影壁,却见中庭中立着一个跨马执戈的女人雕像。这样奇异的装饰风格让重枫愣了下。   “这是高祖”在她身边的秋静庭此刻是个很称职的导演,也不等重枫问话,就先说道,然后她看着重枫那错愕的样子,也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我也第一次见,据说极像的……这是当时的北朔王族送来的,据说是西边人喜欢的方式雕刻的。高祖见了以后也是喜欢,只是放在宫中不大合适,于是就一直安放在了老宅里。”   重枫眯着眼去打量那雕像,刀工很粗糙,细节处几乎都没有雕刻的痕迹,但偏生就是这样,那英武之气却跃然而出,面容间的镇静与傲然便如真人一般,再细细一琢磨,却又有种粗犷豁达的气质。恍惚之间仿佛能透过这雕像看到时光的那头,那人酒酣醉意狂,刀斧石屑飞的癫狂与洒脱来。   重枫是爱画的人,画与雕像又有互通之处,所以她眉眼都似乎飞扬起来。秋静庭见她喜欢,于是笑笑,也就站在那处随她思索往来岁月,忘了如今天光。秋静庭既然不走,那随行的管家,打着瞌睡点着头的沐清封便都停了脚步,一时间周遭倒是安静的有些可怕了。   许久后,重枫这才神采飞扬的回过头来,和杀人时的冷漠不同,和平素里看着秋静庭的躲闪温柔不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真正的眉飞色舞模样,她不甚满足,又胜似满足的吐出了一口长气,欢喜的与秋静庭分享着自己的发现:“知道么?雕这个雕像的人一定很熟悉高祖,所以神情才会把握得那样好。”   “哦?”秋静庭微笑起来,眯着眼去看那雕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侧头去看同样眯着眼看雕像的重枫,像在荒原那样,亲昵的伸出手指去戳了下重枫那因最近过剩的营养而显得稍有些肉的脸颊,笑“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也说不定,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我都还未出生,是与不是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每个人都是时间的孩子……”重枫愣愣的看着那雕像,轻声回答,然后她转过头来,认真的注视着秋静庭的双瞳“时间交给我们酸甜苦辣,我们就用这些东西,最终酿出了一壶酒。有的酒经不起放,岁月稍过,就酸了臭了,只能倒掉。而有的,就像这雕像那样,日久弥新,光是看着闻着,便醉了。”   秋静庭细细的想了想重枫说的话,于是点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就算都是时间的孩子,你也是最小的那个,你还那么年轻。而且,这和雕像又有什么关系呢?”   “嗯……”重枫傻傻的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确实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可不是最小的那个”她轻声反驳着“可是我希望有一天,我的画也能像这雕像那样,让人一看,就仿佛穿过了时光,去追忆我还活着的时候……那个人,一定是一壶很好很好的佳酿……”   “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是一个酒鬼……”秋静庭摇摇头,对重枫立刻就陷入艺术情怀的心情表达了理智的无奈,以及微微的酸意“再好的佳酿,你也尝不到了。傻孩子。”、   “我可不是孩子。”重枫扬了下下巴,斜着眼看秋静庭“要真说是孩子的话,你在我眼里才是孩子。”   “哦~”秋静庭拉长了声音,笑“我哪里像个孩子?”   重枫的眼睛在秋静庭身上转了一圈,从她那清丽的脸,再到消瘦的肩,柔软的腰肢不堪一握,却又被浑圆紧翘所支撑着,正是三月的梨花,欲开之时,香味正浓,花型正好,增减一分都是亵渎……那样的……让人脸红,于是重枫红了脸,低低的,又不甘的说道:“哪里都像。”   两个人对视一眼,突然觉得彼此在这里纠结这样无谓的事,是一件多么傻的事情。于是她们看着彼此,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很愉悦,很轻松,就像两个傻傻的孩子。   笑过以后,重枫看着秋静庭又去看着那雕像,如此来回看了很多眼,这才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们并不怎么相似啊……”   秋静庭并没有回答重枫的疑问,她只是带着重枫继续往里走去。秋家的老宅并没有扩张,规规矩矩的就是一户有钱的普通人家的格局,虽然比起寻常百姓是宽大很多,但是和宫里一比,又不知道小了多少倍。对秋静庭来说,这实在是没什么好逛的。   “明天我要去见一些人,你也一起来吧。”最后秋静庭这样说道,重枫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她知道,明天,只怕再不会像今日那样轻松了。这落北的缤纷闲散,也终于被南方吹散,或许暴雨狂风即将来到。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岑婉商喜欢女帝……555555……好想加她们的戏份,打滚打滚!!!!!   ☆、第三十三章 去尼妹的圣人曰   次日,清晨,有疾风呼啸。   重枫看着自己眼前的陌刀,刀身插入了泥土中,寒光映衬晨光,显出几分肃杀之气。重枫默默的调息自己的呼吸,将自己的思绪放空出去,锐利的杀气自眼中浮现,挣扎突破出这身体组建的囚笼,指挥着手臂,握紧了刀柄,扭转过腰肢,然后猛力劈下。   一刀过后,由于巨大的精神与瞬间提到极致的专注,重枫已是大汗淋漓。她有些不满意的将刀重新插入地下,然后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叹了一声。   “你现在受了伤,自然会不如以前。”身后传来了略带着疲惫的声音。重枫早知道背后有人,因此也不惊讶,扭过身来,看着沐清封。清晨的落北风极大,似是不符合这季节的肆无忌惮,沐清封那青色的衣袖被风声振动着,发出了啪啪的声音。重枫注意到她的脸色依然是那种失了血色的白,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看到下面隐藏的青色的血管。   “你看起来也不怎么好。”重枫打量着沐清封,笑了笑,然后将刀收起来,走近她的老师,说道。   “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静养就好。”沐清封似乎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诚实的回答,又有些困乏的揉了下眼睛,那用力的程度让重枫看着都觉得心慌,生怕这姑娘太用力,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眼给揉坏了。   “揉眼对眼睛可不好啊。”重枫本来不想管,她不是一个爱管别人闲事的人,但仔细想了想,眼前这人毕竟是自己的老师,怎么说也算救了自己和秋静庭的小命,所以她还是伸手去握住了沐清封的手,说道“别揉了,眼睛不舒服的话,就算揉也揉不好的。”   沐清封愣愣的看着重枫,然后将眼光移向了自己被重枫握住的手腕,重枫握得并不紧,也感觉不到痛楚,她低下头去,似乎是思考了什么,这才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重枫笑笑,她觉得自己这样握着沐清封的手也不大好,于是松了手,两人之间没有话说,忽然就显得有些尴尬。若是平常,重枫自然不会说话,可是沐清封既然是先生,也就是说,日后考试成绩多半是握这个人的手里,重枫向来头疼于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也就存了点打好关系,日后好办事的妄想,找话题说道:“说起来,我们到底是师徒,都受伤了。”   “我只是精力消耗过多,不算受伤”沐清封摇摇头,一句话就堵死了重枫接下来同甘共苦,展望美好未来,当然最好在考试的时候放她一马等等所有的话。所以一时间,气氛似乎更僵硬了。沐清封注视着重枫那有些抽的嘴角,又想了下,这才带着点恍然和猜测的想法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跟我套近乎?”   “…………”   重枫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快的回答:“不,沐先生,你想太多了。其实我刚才什么也没说。”说完她从沐清封身边走过,极其快速。   “……”沐清封侧过身看着重枫的背影,看着她走得飞快,那样子好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她有些不解的摇摇头“真是个怪人。”眼睛又干涩起来,沐清封习惯性的抬起手想要去揉,但又仿佛想到什么,终于还是放下手臂。   重枫没有想到沐清封是这样一个直接坦白的人,不,或者说,她一直都知道,但这样直接坦白的对象是自己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分外痛苦。不过前方的白影很快的洗去了她的负面情绪。重枫快步的走了过去,看着秋静庭笑道:“你怎的来了?”   秋静庭的眼光扫过重枫的衣服与她身后背的刀,回道:“等你”她顿了顿,又带着几分不解的道“我们要去见一些人……我不是让沐先生不是去找你了么?”   重枫啊了一声,转过身去,看到沐清封沉默而安静的走了过来,然后朝秋静庭行礼。再抬起头来时,两人的眼神一对,沐清封沉默了几秒,安静的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说……”   “……是我的错。”重枫无奈的应道,然后看着自己的衣裳,又看看秋静庭。秋静庭倒是笑了笑,善解人意的说道:“倒是不着急,衣服都给你放在卧室了,你伤还未好,就去练刀,记得将伤口周围擦洗干净。”   重枫嗯了一声,又问:“需要带刀么?”   秋静庭一愣,带刀就代表了危险,她突然就明白重枫带伤练刀的原因。她轻叹了声,走过来,带着笑轻轻的拍了拍重枫的脸颊,说道:“不用那么拼命。好好的养伤,别瞎想。这次……不用你出马,由我来。”   真是奇异的感觉,明明秋静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重枫依然能透过她那坚定的眼神,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重枫有些害羞的笑了笑,然后点点头,转过身去就急奔向了卧室。秋静庭看着重枫风风火火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摇头,又有些羡慕的笑了起来。   “殿下,为何重枫也要随着去?”沐清封轻轻的唤了一声,看着秋静庭转过头来注视着自己。她没有一丝局促,只是安静的说道“无论是世外的事,还是朝堂的事,对她而言,都是太早的事。”   “沐先生,你今年二十有二。静庭比你年岁小些,也是该满二八”秋静庭回道“她与我一样大。沐先生,你觉得她要到什么时候,才是算是不早呢?”她看着这天光长廊,这些屋檐与飞角,这些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格子,去割裂那万里长空。而在这高墙以外,在那雄城以外,荒原无边无际,那曾是重枫经历过的道路,秋静庭察觉到了自己的走神,然后摇了摇头“她甚至比你我都先知道生活的艰难。你还觉得她是个孩子吗?”说道这里,秋静庭忽的一笑,又道“当然,在某些方面,也确实像个孩子。但赤子之心难得,不是么?”   “……古之圣人有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沐清封沉默了下,轻声应道,为自己的弟子开脱像小孩的言论,并冠以了极大的期望。若是重枫在场,恐怕会觉得压力山大。只是现在只有秋静庭,只是秋静庭只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然后不再言语。   很快,重枫就一身清爽的再次出现在了秋静庭的眼前。秋静庭扫过重枫的打扮,点点头,这才带着两人往大堂走去。   “不用太过拘礼,来的人是落北州牧晋南晨。”秋静庭一边走,一边说道。大翰尊古礼,地方设州,县两级,全国共十六州。州牧只属于尚书省,虽然名义上为地方的最高长官,但并没有军权,专司文职。州牧也不是终身制,往往是朝堂中许多实干派的起始地,也很得朝廷的重视。   不过一州之长,只落得一个不用太拘礼的这般不受重视的吩咐,可想而知,秋静庭并没有将之放在心里。重枫有些担忧的想着,恐怕秋静庭真正想要对付的,还在重重幕后,还未出场吧。   来到堂中,见一三十多岁的清瘦男子早就立在那里,他穿着的是圆领深绯的常服,金带上镶嵌着犀牛角的带具,按照礼制,有十一个,穿堂清风一过,吹起几缕山羊胡,倒有几分清隽丰采来。这时代考官不止才学,还要考究相貌,重枫一想到一群大老爷们儿,站在庙堂上,被当今的女皇像看超女选秀一样的扫描过,就不禁暗暗发笑。但反过来说,长的好看的人,总是在某些方面占尽优势,从古到今,无一例外。   晋南晨看到了秋静庭,自然也看到了随在她身后的重枫和沐清封,他那小小的眼中看不出什么,只是规矩的按礼俯身拜倒,口称千岁。秋静庭笑着将晋南晨扶起,又唤人赐了座,两人一副和谐共处的模样与表情。重枫有些无聊,她看看沐清封,沐清封依然是面无表情,专注着听秋静庭和晋南晨的谈话。她又看看秋静庭,此刻两人的对话已经从帝都的天气和食物,进展到了落北的风俗和民情。   “本宫先前从定威城回到帝都,今次又从帝都到了这长空城,这一路来,荒原沙漠,真是看到了许多在中原难得的景色。”秋静庭呷了口茶,笑道。   晋南晨倾了身子,恭顺的回道:“落北地处偏远,一州之地远远大过于其他州郡,景色自是各不一样。”   秋静庭嗯了一声,又笑:“如此说来,晋州牧身负刑狱治安之责,教化百姓之任,想必是极辛苦的。”   虽然这句话的语气平淡至极,但晋南晨在官场打滚了那么多年,自然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话中的那句“刑狱治安之责,教化百姓之任”,于是头垂得更低,声音更是卑微:“落北州大民杂,多是蛮夷,茹毛饮血之辈,中原礼仪实是不通……”   “哦?”秋静庭轻轻的笑了一声,看了沐清封一眼。   “圣人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沐清封眼也不眨,轻声道。   “不愧是太学院的博士”秋静庭笑道,然后又看向晋南晨“晋州牧,本宫记得你也是太学的学生,难道当初你就没有学过么?不管蛮夷与否,他们入了大翰的地方,自然就是大翰的子民。子民欲杀帝女,是何人的错?”   自然是子民的错了。晋南晨在心里想,他还未说什么,就听到沐清封的声音继续毫无感情色彩的响起来:“圣人曰,子不教,父之过。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长官不教,引为耻也。”   重枫有些惊讶的看着沐清封,只觉得避之不及的圣人曰原来还有这样好玩的时候;而晋南晨则是觉得口中苦涩,只觉得平素挂在嘴边念叨的圣人话,原来也有这样令人厌恶痛苦的时候。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晋南晨此刻的心理,恐怕只有:去尼妹的圣人曰!! 作者有话要说: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是孔子说的,个人觉得很大气。私心里很喜欢~若是想着与楼中诸位分享,想必是极好的……:)药药,切克劳,端午节甄嬛体来一个~   更正下,上面那句话不是孔子说的原文,- -是韩愈写的,嗯嗯,感谢路过同学指出,羞涩低调的闪开   ☆、第三十四章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秋静庭微笑着看晋南晨愁眉苦脸的样子,微微的倾了下身子,慢悠悠的品着茶,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却随时注意着晋南晨的一举一动。   “殿下…”晋南晨的嘴唇抖动,似是心中承受了极大的惶恐不安那般,陡然伏底,带着呜咽之声泣道“臣有罪,教司不得,乱民滋生,幸得天佑殿下…”   秋静庭风清云淡的摆了摆手,说道:“本宫无妨,倒是这落北乃我秋氏龙兴之地,如今却是匪寇外族肆意之所,实在是让本宫心疼至极,时时想起,亦觉愧对先祖。”   这落北的节度使早就换作了谢家的人,难道你就不觉得愧对先祖么?晋南晨在心中想着,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连声称是。   “既然本宫到了落北,也不愿贼寇污我秋氏先祖安眠之所。晋州牧以一州之长,可有什么妙法”秋静庭微笑道,言辞诚恳,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晋南晨连称不敢,秋静庭依然保持着那样虚心请教的模样。最后,晋南晨也见戏做得差不多了,这才摸着胡须说道:“蛮人凶悍异常,一人便是一兵,冲杀掠夺,不畏生死,极其难缠。”说道这里,晋南晨话音故意一顿,看了眼不动声色的秋静庭,对她没有被自己的话有丝毫反应而微微的有些惋惜,于是续道“不过蛮人虽凶狠,但人数毕竟有限。若借落北边军,定可将贼寇扫荡干净!”   说到最后一句时,晋南晨的语气也陡然激昂起来,振臂高呼。仿佛已经看到了蛮人覆灭,落北太平的情景。大厅中一片安静,晋南晨有些讪讪的放下手臂,躬身呜咽道:“落北百姓受马贼之苦日久,老臣每思及此,总是忧心泣泪。只可惜臣虽为一州之牧,下属皆是寻常的府兵,人数有限……若是殿下能向谢节度使借调兵马,定可扫荡蛮荒野人,还落北一片清净!”   秋静庭随意的应和了几声,两方皆是不动声色,友好会晤,秋静庭没有流露出留客的意思,那晋南晨也自然不会去打扰,见聊得差不多了,便极有礼数的告退出来。他出得秋家的门,门外候着的小厮殷勤的迎了上来,打帘让晋南晨进入轿中,这小厮是晋南晨身边极宠信的人,也一向与晋南晨打笑惯了,于是也笑道:“还以为殿下会留老爷吃饭,也让小的们尝尝公主殿下赐的饭食有何不同,却不想老爷这般早就出来了。”   “你以为宫中贵人的饭就这般好吃么?”晋南晨斜着眼看了眼赔笑的小厮,伸手去拍了他的额头一记“吃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啊呀!”小厮夸张的叫喊了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讨饶起来“老爷,小宝的脑袋可不值钱。”   “去节度使府上”晋南晨哈哈一笑,不再答话,只是挑起了帘子,瞅了一眼那黑门白墙上挂着“秋府”两字的牌子,轻轻的哼了一声,轻声道:“想叫老夫去做这中间人?没门!你们俩就先斗着吧,看看是这龙强,还是地头蛇强。”   晋南晨就这样施施然的来了趟公主府,又施施然的走了回去。秋静庭默默的端坐在座椅上喝茶。大厅的座椅与其说坐具,倒不如说是赋予了身份等阶地位等等附加的展现。深沉的黑檀木,从颜色上就那样不讨人喜欢,不同于后屋黄花梨那金黄光润的色泽,也不同于软榻那柔软温柔的舒适,坐起来僵硬的,连背都不得不挺直了,怎么都不舒服。可是秋静庭既然坐在这椅子上,那沐清封与重枫就都不能动,得陪着。哪怕是平素里没大小尊卑的重小姐,也得乖乖的受着,   “重枫”秋静庭突然开了头,微微的侧了下头。重枫看着她黑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飘起几缕,又缓缓的落下,覆在白色的衣衫上,显得轻柔而飘逸,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的回过神来,专注的听着秋静庭的话“你说晋南晨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重枫眨眨眼,没有想到秋静庭会问这样的话,这样的态度似乎还有点考量的意思在里面。不过既然秋静庭如此正儿八经的问了,那要是回答不出来岂不是让自己威风扫地?所以重枫来来回回的想了许久,这才说道:“晋州牧说的基本都没什么问题,蛮人之所以难缠难灭,就因为他们上马为寇,下马为兵。只是人数向来不多,所以大家通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说到此处,她话音一顿,十分严肃的说道“可也正因为这样,若是派出边军,也不可能一口气吃掉这些荒野的马贼。晋南晨身为一州之长,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她是打小在边境与这些既淳朴善良,又狡猾嗜血的异族人打交道成长的。他们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做交易,他们在一起浴血砍杀彼此,因此重枫对他们的了解极深。   “嗯”秋静庭垂下眼来,神情中倒是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吃惊,想来对重枫说的早就已经清楚。她当初既然决定了要来落北,又存了以身涉险的想法,不可能连这点常识都不了解。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考自己呢?重枫有些不明。她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相反,她一向很务实,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所以她才能很好的活到现在。   “那么……你觉得他又是什么意思?”秋静庭微笑起来,循序渐进的问话方式让重枫恍惚面对了另一个沐清封,当然,这个先生比起真正的沐先生要让重枫心动许多,不过她心中也自然而然的带了点面师的紧张心情来,态度也越发的恭谨起来。   “想来……”重枫顿了顿,又想了想,这才说道“是为了让你与那个谢节度使直接碰面。”她这才对此前秋静庭为何对晋南晨的态度如此的平常,这人恐怕不过是她与那节度使之间一块引路石,抛出来看彼此都是什么样的反应的。   秋静庭只是轻轻的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容中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反倒是有些冷冷的嘲讽意味来。她轻轻的用手指敲打着扶手,黑檀很硬,颜色很沉,那抹白色叩击在上面,反正显得轻柔,就像是冬天的初雪,轻柔洁白。重枫的眼光自那抹洁白上移开,又转向了沐清封,秋静庭在想着什么,重枫自认为自己知道的太浅,怕是还看不透里面的深浅,只是她从那节度使的姓氏中却猜出来一二,恐怕这背后,却是秋谢两家之间的斗争了。只是……让秋静庭来到落北的谢氏女皇,究竟有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呢?秋静庭回去以后,迎接她的,究竟是女皇的愤怒还是奖赏呢?这里面,是否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呢?   重枫的眼神越发的担忧起来,她下意识的看向沐清封,也是隐隐的期望着沐清封能给她部分的解答。但沐清封只是疑惑的看着重枫,似是察觉到了重枫求助的眼神,又似乎有些不确定那般,定定的望着她,仿佛在确认着一样。   忘记这家伙是个超级大近视了……良久以后,没有得到回应的重枫默默的转过头去,无语哽咽。   反倒是秋静庭注意到了这两人的暗潮涌动,好奇的看了看两人,问道:“怎么了?”   重枫没有答话,沐清封则秉承一贯实诚的回道:“我想,她大概是在看我,但是我不确定。”   “……”重枫泪流满面,在心中默默吐槽,请不要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好么?   “哦……?”重枫看着秋静庭转头看着自己,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带着让重枫下意识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重枫觉得自己有必要为直觉中并不怎么美好的未来辩解一下,于是正经了神色,用一副很认真,很诚恳的表情说道:“其实……我只是冲那个方向发呆而已。嗯,你知道的,沐先生的眼神不好,所以她自己也看不清楚我到底是发呆还是干什么。”虽然当面说沐清封的坏话让重枫的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的罪恶感,但是在泥潭里长大的孩子很快就将其掩盖下去,变得极其的诚恳。   “哦?”秋静庭拉长了声音,那笑容似乎有加深的痕迹,她看了眼诚恳的重枫,然后慢悠悠的说“那你为何要冲着沐先生发呆呢……?”她说到此处,打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那余音中似乎还有别的话没有说出来,不过此刻的重枫并没有察觉到这个事情,因为她看到沐清封也因为秋静庭的问话而看向了自己,她知道沐清封那坚持而坦诚的性格,若不给她答案的话,从某方面来说,她比秋静庭更加的难缠。   但若果要让重枫情深深雨蒙蒙的对秋静庭说,我担心你会不会被你远房亲戚吃得骨头都不深,所以去朝沐清封寻找答案,但是队友不给力还是个大近视,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面对着你的质问……这些乌龙又丢人的话重枫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只是单纯的发呆而已。”于是重枫斩钉截铁的回答,咬牙切齿的强调了单纯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沐先生!!!!我对不起你!!你彻底变萌物了!!!   ☆、第三十五章 一个吻   就在重枫纠结于猪一样的队友与神一样的对手的苦闷中时,晋南晨的马车已经缓缓的停在了距离秋家老宅不远处的另一处宅邸。   和隐藏在小巷深处,引而不露的秋宅不同,这处宅邸的正门就朝向街面,左右两石狮镇守两面,和中原那温顺的形象不同,这石狮雕像很明显是受到了西域诸国那写实风格浓郁的雕刻风格影响,呲牙瞪眼,毛发似乎都因那发怒的神态而膨胀起来,显得威武十足,杀气十足。   晋南晨撩开帘子,坐在马车中看了一眼那漆了金漆的铜钉,七路乘七路的铜钉在朱红色的门上纵横交错。在这朱门的上方,谢府二字写在深蓝色的牌匾上方,那点横勾撇中带着张狂,仿佛就要脱离开那窄窄的牌匾了去。晋南晨轻轻的从鼻间发出了一声笑,然后吩咐了一声,马儿慢慢的踢踏着步子,往巷中深处的偏门走去。   在整个落北,没有人值得让身为节度使的谢长安打开长空城中节度使府的正门,就连身为一州之牧的晋南晨也不能。有时候,晋南晨也会满怀恶意的想象,谢长空登高望远时,看到一众的达官贵人们,只能如同小妾入门那般,委委屈屈,悄无声息的从偏门入内时,是否心中满怀着至高无上的快感。晋南晨羡慕这样的感受,渴望却终不可得。而这一次,他在车中慢慢的抚过自己的胡须,谢长安会如自己那样,恭顺而委屈的去打开那道大门,去迎接帝都中那位真正的贵人吗?   重枫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填塞过去了这一道关卡,她看出秋静庭虽然是跟着她们笑着,但是心思却明显不是放在这里。所以当她倒在柔软的床上时,还是反复的在想着白日里的那些事。   秋静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重枫叹息着,她说这次不要自己的出马,一切都交给她。想来……也是极凶险的吧……重枫将头朝旁边靠过去,却没有前几日里,那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清香味道。重枫下意识的就有些不满足起来。她怀念此前的相互扶持,在暗夜中依靠着彼此,对方的体温与体香所带来的安全感和唯一感。   重枫有些焦躁不安,她按捺下这样的情绪,又因为伤势的原因不能在床上辗转反侧,倒有些失了这样焦躁的意味。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霍的起身,想要到门外去散散心。   刚一开门,却正巧看到秋静庭静立的身子,她正维持着想要敲门的姿势。在看到重枫后,她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后便化作了淡淡的微笑:“真巧。”   重枫笑了笑,心念佳人,佳人便如约而至,这是何等的幸福。所以她心怀着小小的愉悦,侧了一下头,看到在秋静庭身后,站着侍女,端着一银盘,盘上有伤药与纱布等物。   秋静庭察觉到重枫的眼神,顺着去看了那侍女一眼,接过她手中的银盘,然后将她遣了开去,这才朝重枫挑了下眉梢。重枫笑笑,侧身让了开来,伸手要去接银盘,秋静庭侧了下身子,不让重枫碰到银盘,踏步走入房中:“我想着也该给你换药了。”   “其实不碍事了已经。”重枫跟在后面轻声的说道,看着秋静庭行走时,裙摆摇晃出如水一样的波纹,就像荡漾在了她的心中,引出一圈圈的涟漪。   “如今天热,我有些担心。你白日里又练了刀,万一伤势加重了怎么办?”秋静庭将银盘放在桌上,清洗了手,回过身来,静静的看着重枫,将那形状优美的下巴往床那方一扬“坐那边去。”   重枫眨了下眼睛,里面蕴了笑意,她乖乖的坐在床边,就要解开自己的衣带。但婀娜的影子被灯光摇晃着靠近了她,接着温软的手掌覆盖住了重枫的手。重枫抬起头,正正看到了秋静庭垂下的眼,那粉色的唇轻轻的张合着:“别动,我来。”   或许是灯火太过灼热,重枫的手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那样,陡然的缩了回去,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的看着秋静庭。她的手指细长洁白,灵巧的解开自己的腰带,随着衣衫的滑落,就连心中的防备都似乎摇摇欲坠了那般,让自己显得那样的害怕,有不能承受的软弱。   “怎么?脸这样红”秋静庭抬起眼,去看了眼重枫,笑道,她话音中有调笑的意味,仿佛只是在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怎么可能啊!”重枫回答,又有些看不惯秋静庭的风轻云淡。自己在这里害羞得要死,对方却还是那么淡漠,于是又回道“换你来试试?宽衣解带什么的,总觉得好像要被……要被……”   “要被什么?”秋静庭玩心大起,凑近了重枫。重枫被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去,却又生生的忍住,她扫过秋静庭的眉眼鼻尖,最后停在秋静庭的唇上。她们靠得极近,近到重枫可以看清秋静庭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倒影。   “这是……你自己靠过来的……”重枫轻声的呢喃着,慢慢的垂下眼去。秋静庭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想要扬起头去远离这危险的距离。但重枫一下子伸手过去按住了秋静庭的后脑,将她牢牢的固定住,缓慢却又坚定的印上了秋静庭的唇。   重枫虽然活了两世,但这方面的经验实际为零,所以此刻她的唇有些颤抖,她的身子也有些颤抖,连闭着的眼睫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她听到自己的心如擂鼓一样的跳动着,是那样的响,那样的快速,似乎就要跳出胸腔以外。可是她就如同自己拔出的刀那样,既然已出,那就绝不再允许放回去。她只能坚定又笨拙,缓慢又羞涩的去碾磨着对方的唇,想要去加深,却不知道如何去加深,想要去逃离,却又不允许自己去逃离。   这真是一种折磨。   只是短短的一瞬,两人便即分开,秋静庭垂眼去看着重枫,她有些喘息,胸口处因解开的衣带而露出了大片的雪白颜色,那雪白因体温的关系又染上了一层粉色,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她的脸色嫣红,仿佛抹了最好的胭脂,映衬着唇的粉红,映衬着烛火的红晕,摇晃出了如同美酒一样的滋味。她低垂着眼,不敢抬头去看秋静庭,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显示出了她内心的不安与羞涩,让这个在战场上如同女武神一样的少女,显得那样的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秋静庭伸出手指去抚摸对方那微红的唇,她的手指微凉,触摸到灼热的唇上,有种奇怪的痒。重枫的身体颤动得更加厉害,秋静庭勾住她的下巴,她抬起眼去看秋静庭,她的眼中全是茫然的水雾,看上去是那样的可爱,可爱得让人想要去咬上一口。   所以秋静庭就莫名的顺从了自己的欲望,俯下身去,轻轻的咬了一口重枫的唇。   第一口是微疼的涩,然后便是舔舐过那小小伤口的香,跟着就是席卷而过的甜。重枫闭上眼睛,她不敢去看秋静庭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秋静庭会这样真的吻下来。这样的不安在心尖处微微的凝结着,结出了一点点的酸,然后又被秋静庭渐渐升高的灼热气息席卷着,像是被抛进了大海中,浮沉都不由己。   当秋静庭终于结束了这个吻,眼神复杂的看着怀里的重枫。重枫垂着头去喘息,她还未从那情欲的漩涡中回过神来,这个吻太灼热,烫的她浑身都如同火烧一样,可是这个吻又太莫名,让她心底有些害怕。所以她没有抬头,身体还有些抖,只是手去悄悄的拽紧了秋静庭的衣角,不敢放开,只怕一放,这美梦就如幻影那样消失无踪。   秋静庭没有再开口,只是继续了此前的工作,小心而细致的替重枫查看了伤口,又换了纱布,最后再将她的衣服穿好。她做的很熟练,重枫一直低着头去任由秋静庭摆弄,只有在偶尔的时候,秋静庭的指尖触到她的身体时,她就会有些微颤的移开。   重枫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可就算这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那也是由自己开始的错误,又有什么资格去找秋静庭问个缘由呢?就算秋静庭不给她一个交代,一个答案,她又能如何?她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安,却只能最终将这些全数咽下,自己品尝。   “不要担心。”秋静庭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重枫抬起眼,秋静庭的脸上也有一抹红,浅浅的,在烛火下显得那么羞涩,她朝重枫微微的笑着,这是和平常有些不同的笑容,依然那样浅浅淡淡,但究竟哪个地方不同,重枫自己也说不上来。所以她只是愣愣的看着秋静庭,看着她微笑,看着她将手指轻轻的绕过自己的发丝,在指尖上缠绕出一个茧“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玩了两天,心情很好。包子终于出差回来了,心情很好。所以……福利章,大家收下吧,嘿嘿~~~~家长愉快,自然不能怠慢了女儿呀~~~~   ☆、第三十六章 黎明前的黑暗      时间,需要多长的时间?答案,又是什么样的答案?重枫觉得自己像是慢慢的卷进了一个漩涡,不能由己,这样不能掌控的感觉糟糕透顶,却又别无他法。这样的感觉让她十分惶恐,按照她前半生的人生经验来看,这就意味着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了对方的手中。因此,即使是面对着秋静庭,她依然下意识想要去防备。她看着秋静庭,缓慢而小心的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的情绪慢慢的收进自己的外壳中,显出了如同两人初相遇时,那种轻佻的,满不在乎的笑容。   “好,我等你。”   秋静庭没有说话,她只是看了眼重枫,晶亮的眼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然后她垂下眼,默默的收拾着残局。重枫等不到秋静庭的回答,心中有些恼怒,但很快收敛了情绪,默不作声的和她一起收拾。和此前的气氛旖旎暧昧比起来,七月的室内,反倒有些不合季节的寒冷。秋静庭站起身,重枫便就如此前她进来那般,默默的送她到了门口,打开门的那瞬,门外的凉气扑面而来,重枫经不住一抖,突然意识到,落北夜晚,原来也是这样寒冷的温度。   这时秋静庭转身过来,说道:“回去以后,擦拭下身子,否则会很不舒服的。”   这句话敲中重枫心中那根隐秘的弦,她立刻恼羞成怒的红了脸颊,说道:“这种事不要你管!你以后也不要给我换药了!”   秋静庭表情未变,只是歪了一下头,似是思考了一瞬,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随后淡淡的答:“也好。”   什么叫也好!也好什么?一点也不好!重枫恨得牙痒痒,却偏生要做出那些混不在乎的表情,她侧过头去,眼圈有些微红,没有开口,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开口。她能扯着对方的衣领说,这是她保存了两辈子的情和吻,你全数夺走了,还跟那些风流子一样,吃干抹尽,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忧伤情话,不!连这样的情话也没有,然后毫无心理负担的说再见?   实在是太渣了好么!   “…”安静的台阶上,月光轻柔,秋静庭的那声叹息如此鲜明,敲打在重枫的心上,又似乎带着忧郁“不要乱想…给我点时间好么?”   重枫扭过头,看着秋静庭那温和而诚挚的眼睛,她伏底了姿态的样子。重枫就有些恍惚的想,或许她是真的有些喜欢她,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重枫也会愿意为了这一点点去等她一个答案,哪怕那个回答并不是重枫所期望的那样。   “需要多久呢?”重枫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股显而易见的委屈劲儿。重枫真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光,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乖。”秋静庭微微的笑起来,伸过手去捏了捏重枫的脸颊“不会太久的。”   重枫捂着脸,愣愣的看着秋静庭渐渐走远,这才喃喃的说道:“实在是…渣攻啊…”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重枫脸色一变,赶紧呸呸呸了几声,开什么玩笑!她才是要站在顶点的那个女人啊!绝不会当受!绝!不!会!   此刻夜深人静,月色沉沉,但想来不久之后,月将低沉,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切光明黯淡。就像此刻重枫的心情。   此后的几日里,秋静庭却也没有任何回应,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自从晋南晨当了一次成功的探路石以后,也不知道传出了什么消息,竟惹得各级的官员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来来往往,小小的秋氏小巷,被来往拜礼的官员们排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各色的官员亲自拿着拜帖前往等候,就盼着帝国公主能看他们一眼,哪怕是斜眼,那也是极好的。   但秋静庭也不是谁都能见,她挑官品,挑文品,重枫稍稍的注意了一下,她竟然在此之余,还挑长得好看的!这个认知让重枫又是好一顿纠结,心头暗恨。   但就在这一片热闹中,却有处地方安静得像个哑巴,巍然不动。这就是节度使府,秋静庭的族叔,谢家在落北的权力最中心。他不动,秋静庭自然也不动,任中间的大小官员如同戏曲里那些来往登场的小虾米一样,哇呀呀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而最最压轴的角儿,还隐于幕后,冷冷看着前台欢愉,如同看着一众跳梁小丑的闹剧。   “月将沉沉,夜也昏昏,人也昏昏。”落北谢氏别院的楼台高耸,凭栏远眺,可以很轻易的看见那些被委屈的带进谢府的,如流水马龙的各色人等。他们可能是官,可能是民,可能是大翰的行商,也可能是西域诸国的淘金者。他们带来的,或许是白花花的白银,易碎的古董,美丽的女子…但这所有的一切只为了一个人。谢府的主人一手撑在栏杆上,一手把玩着光滑的玉制把石,夜风吹起他灰黑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沧桑“世人都说我谢长安张狂肆意,居高楼只为嘲弄这些想着法钻进谢府的老鼠丑态。却哪知楼高广景,得见落北四野,乃是最好的哨楼!”   他将长臂一挥,放眼望去,言语神情间豪气狂放。   “谢节度使心若苍鹰,蝼蚁之民只知其利,自然是难以理解。”背后传来了回答的声音,虽然是恭维的话,但听上去仍旧是淡淡的,少了那分做作的刻意,反倒让谢长安感觉惬意与畅快。   “想我谢长安为帝国纵马杀敌三十年,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又怎会一直在这落北当什么鬼节度使?”谢长安哈哈一笑,又长长的叹了一声。然后陡然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身后这个黑衣诡秘的男人“十年不见,郝先生可安好?”   “郝先生自然安好。”男人躬身行礼回答,他的声音淡然却十分的清澈,仿若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但他的脸却被斗笠遮挡,看不见究竟长什么样子。   谢长空的脸上划过显而易见的厌恶,他盯着眼前的男人,沉声道:“郝先生,十年未见,你来又是为何?如今的谢氏已经没有了拦路石,再没有什么可以拦在谢氏的前面。”   “既然如此,谢节度使为何还要使用在下给你备下的那只力量呢?”男人的声音清越儒雅,说话态度亦是温润,哪怕是在说着让谢长空震怒的事情时,依然如同谦谦君子那般“谢节度使不必动怒,一切都是为了谢家,当年的事如此,如今的事也如此。”   “当年的事已完结。旧事何必再提。”谢长空一皱眉,沉声道。   “你错了,当年的事还远远没有完结。”男人发出了低而轻的笑声“那个孩子,易家的血脉活下来了。如今,她就在你侄女的身边。她活着,所以你侄女便也活着。”   啪的一声响,黑檀制的栏杆竟生生的被谢长空捏成了碎片,木屑与断木从楼上跌下,发出极大的啪的一声响。男人叹息着看着那段残木,说道:“大帅之威盛也,在下实在没有料到,十年依然余威不减。”   “…谢家之利益,乃吾之利益,谢家之敌人,乃吾之仇敌…”谢长空深吸了口气,沙哑着嗓音说道。他用阴郁的眼光看向男人,问道“当年的事已过,就算大帅稚子尚存又能如何?你我十年未见,便专程来说此事?”   “自然不是,你我同僚一场,在下日前奉尊主之命测星排盘,此次是专程来告知你一声,你恐怕是命不久也…”   男人话音未落,谢长空的手已如铁钳一样掐住了男人的脖子,他一点犹豫也没有,瞬间狠狠的加大了手劲,猛的收拢。但是捏在手中的肌肤却没有身为人类应有的柔软,反而滑腻得如同某种爬虫。谢长空并没有因为这种感觉流露出半分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的加重了力道。终于,男人的身体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最终化作一缕黑烟,缓缓散去。   “十四正曜将聚,星命轮盘已开始转动,这意味着什么,曾在大帅麾下的你不会不会不清楚…”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最终随着身体的消散而消散开去。   “…末道。”谢长空并没有吃惊,他只是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后慢慢的捏紧,转过身去负手去看远处。远处有小院,小院有白墙黑瓦,院中有座奇特的雕像。谢长空是落北的节度使,是长空城中的土皇帝,可他却从没去过那座小院,他对它没有期待,没有幻想,他只希望有朝一日它能埋在时间里,在他有生之年化作一堆废土。   天光将现,夜色沉沉,这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许多将要发生的事,许多已经发生的事,许多沉浸在过去的人,许多盼望着未来的人,都隐没在这黑暗中默默等待,等待着天亮,也也许是更沉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一直在用电脑,我用手机打的,手差点抽筋,好像没有一次性打这么多字过,也没怎么检查,大家将就了吧   ☆、第三十七章 族宴(上)   每一出戏剧都有落幕的时候,长空城中的闹剧此刻正是达到高潮时期,谁也不知道,一张小小的烫金拜贴被小心而准确的混入拜贴大军中,送到了秋静庭的手里。   重枫看到那张拜贴的时候,秋静庭正端坐在她那黑檀木制作的太师椅上,低头将那张拜贴翻来复去的查看,仿佛上面有朵花儿一样。重枫远远的站在门外去看她,少女白色的衣裳与白而长的指尖夹着金色的拜贴。   重枫在等一个答案,她知道秋静庭也在等,只是不知道她手中的那份薄纸,是不是就是秋静庭等待的答案。她知道不能去埋怨或者责怪对方什么,可是她却下意识的离远了些许与对方的距离,让原本亲密无间,甚至于暧昧的感觉维持在了在帝都的距离。可是远远的去看着秋静庭那精致却冷漠的容颜,看着她粉而嫩的嘴唇时,重枫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张和自己靠得极近的脸,那微微的,小而急促的喘息,与自己一样红的脸,还有那仿佛抹上一层晶莹的艳红的唇。   每每想到,就觉得既甜蜜,又苦涩。这是分明拉到云端的欢喜,却又只维持了刹那,然后坠落,扯得人心生疼。   “怎么不进来?”秋静庭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已经近在眼前了。   重枫仓惶抬头,看着秋静庭那平静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这是和平时并无甚区别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表情。重枫于是也就装作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故作惊讶的说:“你怎么出来了?”   秋静庭的双眼静静扫过重枫的脸,随后笑了笑,话音安静的回答:“我怕你不肯进来。”   那就是你希望我进来咯?重枫抬眼看着秋静庭,心跳明明在加速鼓动,但偏生是一幅平静不起波澜的样子。她下意识的去拉了拉垂落下来的耳发,斜着眼去看秋静庭的样子,淡淡的哦了一声:“你想的太多了,我们又不是什么仇敌,不会躲着你的。”   秋静庭只是安静的笑着,没有回答重枫的话,她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拜帖递了过来,说道:“看。”   重枫瞅了秋静庭一眼,见她面无表情,于是接了过来。拜帖只有巴掌大,上面印了长空城的最负盛名的金盏菊,舒展着花瓣怒放,被藤蔓轻柔环绕着一行张扬有力的小楷:定北节度使谢长安子宁敬拜。极其规矩的格式,极其工整的笔画,但落笔处力透纸背,点横间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张扬。   重枫手指翻动,那拜贴就轻巧的在指间翻折了一圈,最后落回自己的掌心。重枫抬眼去瞅了秋静庭一眼,秋静庭朝她点点头:“看吧。”   于是重枫打开了拜贴,她的目光胶着在内容上,于是秋静庭默默的牵起重枫的手,带着她往厅里走。重枫斜眼去瞅了眼两人相扣的手指,又悄悄的抬了下眼去看了眼秋静庭。她的表情平和安宁,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或者是想法,重枫有些摸不准,于是懊恼的皱了眉。   “看完了”似是察觉到重枫的视线,秋静庭微微的垂了眼,侧头问。重枫就急忙的扭过头去看手中的拜贴,目光炯炯,仿佛能将它烧出一个窟洞。秋静庭既不急,也不恼,只是将重枫牵引到座椅处落了座,就一直安静的坐在她身边,手托着腮,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枫的注意力都在秋静庭身上,她看不进去什么拜贴想不明白天家的那些事,但她依然强迫着自己。她不是一个生命中只有幻想的姑娘,她明白有的东西不能强求,但除了能给秋静庭带去那份令人困惑的情感以外,她也希望成为秋静庭的助力。或许终其一生她们都无法站在同一高度,但她却想要去尽力的缩短彼此的距离。   “你要去么”重枫甩了甩手中的拜贴,听着它在指间发出哗哗的响声。   秋静庭听到了重枫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她。她的双瞳间还迷漫着迷离茫然的水雾,似乎还未从思绪的迷雾中清醒过来。但这样的样子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她的瞳光就变得明晰透亮起来:“为什么不去”她的话音慵慵散散,又带着点引导的意思,目光灼灼的看着重枫。   重枫沉呤了片刻,每当这种时候,她在面对秋静庭时,总有些小小的紧张,她此生就没有身居庙堂之高的时候,可却偏生选了这样一条道路,爱上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所以也便强迫着自己去思考那些原本不该由她去思考的事情。   “此前他分明是在等,长空城中他是一霸,眼线不少,自然得等着一干人探探你的口风虚实。可是现在,太急了”她皱了皱眉头,又指着拜帖说道“你再看这里,外面是按照规矩的官职姓名,以下求上,里面却是以族舅的身份来提出邀请宴席,以上相邀。有些奇怪……这是以势要挟,以情相邀,简直是用尽了手段。恐怕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才让他这样做。”   秋静庭微微的勾了下唇,看到重枫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于是稍微朝她倾了下身子,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那你说,如何回应?”   “我说如何回应,就如何回应么?”重枫撇了撇嘴,问道。   “是啊,都听你的。”秋静庭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微的低沉魅惑,应道。   骗子!重枫翻了个白眼,回答道:“那便去吧。”   “如果对方要对我不利如何是好?”秋静庭叹息。   重枫顿了顿,答道:“我自会护你安全。”   秋静庭的目光淡淡的扫过了重枫受伤的肩膀,盈盈的笑着,又问:“若对方人数太多,你打不过呢?”   重枫面容一肃,极其认真:“那便从我尸体上踏过。”   秋静庭呵呵的笑着,伸手过去去揉重枫的头,在她不善的眼光中施施然的揉乱了一头的杂毛:“不要那么担心,其实我是开玩笑呢。他还不敢在长空城里对我做什么的,只要我还是母亲的女儿。”   “……其实……我也是开玩笑的。”重枫顿了顿,无比淡定,无比严肃认真的回答道。   “……真是,变得不可爱了啊。”秋静庭也是顿了下,叹息着说道,然后托着腮去看重枫“你最近是在躲我吗?”   ……需要说的这么明白吗?重枫斜着眼去看秋静庭,你迟迟不给个回答,还要埋怨她冷淡?重枫在心里头埋怨,眼神里就自然而然的带出了些许哀怨的气息。看着这眼神,秋静庭有些好气好笑,又有些迷茫,她伸手去戳了戳重枫的脸,重枫并没有躲开,秋静庭感受着指间柔软的感触,手指的抚动渐渐从戳变成了肌肤与肌肤的摩擦。可是重枫依然没有避开,她甚至是昂着头,带着明亮和清澈的眼光,直直的盯着秋静庭。任由她的手掌去抚摸她的脸颊,任由着那柔软微冷的指尖慢慢的被自己的体温所侵染,一点点的变得温暖。   “我迟迟不给你一个答案,是不是很不好。”秋静庭叹息着,指尖往后缩了一下,似乎就要离开。但重枫一把抓住了秋静庭的手,盯着秋静庭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那我问你,你是喜欢我的吗?”   秋静庭低下头去想了想,然后点头:“是喜欢的,可是……”   “不需要可是了”重枫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秋静庭的手指坚定而缓慢的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如小猫那样眷念而轻柔的蹭了一下“当然,仅仅是喜欢,是不够的。可这已经可以让我继续的等下去了。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否则的话,我便不要你了。”   秋静庭弯着眼睛低低的笑,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说道:“与我同去?”   “只要你想。”重枫亦是微笑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想很严肃的!!结果后面怎么就变成你们两个调情了呢!摔!你们无视我这个作者了么!!   ☆、第三十八章 族宴(下)   终于到了赴宴那日,秋静庭穿的格外华贵,带了沐清封与重枫两人,乘了马车往谢府走。其实谢府距离秋氏老宅并不远,走走步的距离,但为了显示庄重,也得牵着马车出来做这么一出样子。   过后,到的谢府前,一向紧闭的谢府大门大开,一众人等恭敬的站立着迎接。重枫先行跳了下来,又挑了帘子接秋静庭与沐清封下来。秋静庭轻轻的一弹衣袖,抬眼过去扫过那杀气十足的石狮与奢华威严的大门与匾额。她看着周围的时候,大家都垂头不敢言语,直到察觉到秋静庭收回了视线,这才有管家模样的中年上前来带着三人及一干随从往内里走。   迈过大门时,重枫见沐清封抬了下头,看着这大门及匾额题字,随即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于是赶紧凑了过去,做洗耳恭听状。沐清封看着自己的学生凑近,露出了丝无奈,薄薄的唇间挤出几乎不可听闻的音节:“过制。”重枫有些恍然,又有些不解,她是边塞的土包子,虽然这一年来接触的都是皇亲贵胄,但对大翰繁复的禁忌了解的依然不够全面。不过她也知道现下不是问问题的时候,所以复又挺直了背脊,站在秋静庭身后。   秋静庭斜过眼光往后望去,重枫与沐清封两人站在她的身后,一左一右,犹如左膀右臂那般,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唇间划过一丝笑容,随即消散开去,只安静从容的走过这陌生的府邸与陌生的人。   谢长安早就在前厅处等着了,在他身后,是他的正妻与三房小妾,再往后就是儿子媳妇,最后的则是还被奶娘抱在怀中的奶娃了。见到秋静庭缓缓而来,婷婷站立,谢长安一撩袍袖,率先跪倒,大声道:“臣定北节度使谢长安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于是身后的人俱都跪了一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口呼千岁。   “族舅无需多礼,此次是家宴,何必行那些虚礼。”   秋静庭微笑以对,谢长安再拜谢,这才缓缓起身。此前他是跪下,身形并不如何引人注意,直到站起身子,一行人这才发现,他竟是比常人要高上许多,加上肩宽体壮,站立在那处时,就如他身形赋予的那片阴影,予人以无限的压力。   “殿下请随臣来。”谢长安微一躬身,侧过身子,转身带路。也就在那瞬间,重枫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如刀,缓慢的扫过自己的脸颊,有种无所遁形的强压。她皱了下眉头,见到谢长安转身朝前,而秋静庭亦是跟随其后,身形微微一顿,还是跟了上去,只是心中,却不复此前的平静了。   落了座自然又是好一顿的寒暄,谢长安主动提出要派兵扫贼,一副顺从的模样。这让秋静庭暗自皱眉,但随即满面笑容的应了下来,宾主气氛看上去融洽和谐,此刻已快午时,众人也稍稍显露出了一些疲色。谢长安扫了眼在座诸位,击掌唤来下人安排宴席,也就意味着这段的讲话告一段落。   “殿下,趁宴席未上,臣下有些余兴节日,还望殿下赏脸”谢长安躬身说道。   秋静庭微微的眯了下眼,看着下方的谢长安,微一沉吟,便道:“客随主便。”   “如此”谢长安直起身子,抬起脖子,直视着秋静庭“殿下也知道老臣出身军旅,十年来镇守落北,也不懂得什么弹琴作画。只刀剑一道,还算是略懂。闲时做剑舞,也算是慰藉老怀。”说道此处,他微微的一笑“听闻殿下身边有一少女,刀剑使得极好,不如同舞尽兴?”   重枫一直安静的坐在秋静庭的身后,听到谢长安这样说来,这才缓缓的抬眼看向了谢长安,她低声道:“我不会剑舞。”   “那你会什么?”谢长安问,他的声音有些大,听上去不想是询问,倒有些似质问。   “我会刀”重枫沉默了一下“杀人的刀。”   “一个好的刀客,就不会只有一种刀”谢长安感慨“只可惜,我已很久没有见过好的刀客了。”   重枫沉默,她的眸光紧紧的盯着谢长安,慢慢的站起身来。就在她将要往前踏出步伐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秋静庭淡然的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谢长安:“谢大人,她肩上有伤,不适宜如此。”   “哦?”谢长安挑了下眉,咧嘴一笑,那笑中有些许轻蔑“倒是臣失礼了。臣忘了重小姐只是一少女,不像我们这些过惯军旅的粗糙汉子。”说道此处,他目光炯炯的看向重枫,一字一顿“大帅之后,再无刀客,原以为从帝都来的小小姐会有所不同,却是臣多想了。”言罢,他躬身一礼,便要回座。   秋静庭刚舒了一口气,但手臂却被重枫缓慢而坚定的拿开。秋静庭皱了下眉头,转头去看重枫。   “不要担心,我没事。”重枫朝秋静庭笑了笑,轻声说道。然后将眼光投向了谢长安,她的目光凝结在他的脸上,拉出的笑容被收拢无痕,只剩下一片如月的冷凝。那是杀心而起的杀意,有若实质,朝向了谢长安。无须多说,秋静庭知道自己已没有了阻拦的理由,这是一次你情我愿的舞,愿只愿,这是仅仅是一场共舞。   “哈”谢长安紧闭的唇终于拉开了一条弧度,他一挥手,说道“刀来!”   很快刀就被人呈上来,谢长安随意取了一把,然后将另一把扔向重枫。重枫伸手接过,褪去刀鞘,刀首是镏金龙凤环首,柄由象牙造,用真丝以八字绕缠,握在手中十分的舒服。刀身狭窄,直直的往上延伸上去,在刀尖处形成一个柔滑的弧线,闪动着微光。重枫用手指轻轻的弹了一下经过无数次捶打锻造而形成的自然花纹的刀背,听着刀身鸣动发出的响声,与谢长安对望一眼。两人将刀尖朝下,同时朝秋静庭行了一礼。随后各自往后错了一步,就如镜中影像默剧,同时举刀,同时砍下。   刀刃相接,火光微闪,两人不待招式变老,就立即旋身扭腰,横刀过去,刀身又是一触,随即便有如清风拂过那般各自飞散开去,随着两人的脚步,应和着不知何时而起的鼓点,翩翩而落,遥遥相对。   “易家的刀?”重枫抬眼,看着谢长安,她目光闪动,那杀意越发鲜明且浓郁,面容却阴沉下来,将那张清秀的面容染上一抹阴影。   “哈哈哈哈!!”谢长安放声大笑,将手中长刀一错,没有回答,只朝重枫大力劈下“让我看看吧!大帅的刀法,你究竟学到了几成!!”   重枫不答,脚步轻点,迅速朝后退去,谢长安余力不减,脚步猛然发力,手中的刀带起了呼啸声,仿若猛虎咆哮而落。重枫轻哼一声,刀光如青凰飞舞,自下而上朝向谢长安冲撞而去。   “愚蠢!”谢长安大笑一声,他对重枫的刀视而不见,刀势不曾变过,生生的将那青光劈成一片破碎的光影。在绝对的力道前,任何技巧都是清风拂面,以力破巧,便是如此。重枫看着长刀劈落,慢慢的将要到自己胸前,这才堪堪行动。   错步,含胸,转身,入怀,回刀,背刺。   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之姿,美妙无双。   谢长安生生的一顿足,只听啪啦一声,青砖碎裂,他左足陷入青砖碎屑中,再以此为借力,以不符合自己那庞大身体的灵活,腾空而舒,生生的将自己的身体旋转了几圈,最后落到地上。   两人再度对峙,刀尖以对,除了两人的位置变换了个地方以外,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众人的幻觉一般。但其中的惊险处点点滴滴,简直让一干旁观者背上冷汗淋漓。众人互望一眼,同声叫好。秋静庭抿了下唇,便想要去阻止。   但重枫身形微动,却立刻发动了攻势,她的刀尖连点,似乎蝴蝶翩翩,刀影闪动。谢长安嘴角拉出一抹笑,后发而至,同样的刀光闪动,同样的翩翩仙姿,同样的脚步,同样的刀势。两人脚步相错,擦肩相望,刀影侧过,映出她带着疑惑的眼,闪过他带着杀意的瞳。   “为什么……”若说一开始是为了保守秘密,再然后就是越来越深沉的疑惑。对方会易家的刀,而且是很熟悉易家的刀。他说的大帅,是她的父亲吗?那他在十年前,又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擦肩而过的那瞬间,重枫嘴唇微动,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去下面问大帅吧”谢长安闭上眼,又猛然睁开“送你们一家团聚,也是我这做下属的责任!”   话音细微几不可闻,但落地铿锵,连那刀光都仿佛一颤,浮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映衬着主人的杀意,扭转着朝心神微动的重枫挥下,这一次,没有初时的试探,没有错落的美感,只有赤裸裸的杀心,包裹着杀意,以杀器砍下。   刀乃杀人凶器,刀术为杀人之术,从来就不是做其他用,也从来都没有其他的刀。一刀既出,只为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打架果然是最爽的!!   ☆、第三十九章 你所不知道的事   刀光破风而落,重枫瞳孔瞬间紧缩,在那瞬间,她清晰看到刀锋劈落的痕迹,那刀在她眼中是那样缓慢,仿佛砍进了钢铁之中,没落下一分都要付出极大的力道。重枫来不及细想这些是因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若是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就真的死了。   所以她一个后仰折身,以毫厘之差擦过刀刃,转到了谢长安的身后。   “末道!”谢长安大吼一声,手中刀刃落地,击碎了重枫原本所站立的那处青砖。与此同时,身后的重枫刀刃已经横扫过来,她的力量不若谢长安,因此立足扭腰,以全身之力带动刀刃,威力亦是不小。但刀锋进行到一半时,却被肉山横拦住了去路。谢长安反手过去,猿臂长伸,握住了刀刃,任凭重枫如何用力,那刀刃再不得进一步,谢长安的手掌就有如最坚固的防御,只有从刀尖处滴落的鲜血显示出了这仍旧是一个血肉凡人的事实。   两人眼光一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必杀的决心。   “够了。”秋静庭的声音终于沉沉的响起来,两人仍是未动,秋静庭眯了眼去注视着两人,慢慢的鼓起掌来。这零落的掌声一起,渐渐的就带动了其他人,终于汇成如雷鸣一样的声音。在这声音的交汇中,两人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的放松下来,沉默的转身朝秋静庭行了一礼,各自回座。   秋静庭的眼光没有在重枫身上过多的停留,重枫坐回秋静庭的身后,整个人就仿佛埋入了一片阴影中。这样的位置很好,让她可以毫无痕迹的去打量四周的一切,她看到谢长安默默的喝酒,脸上一片冷漠,刚才他们都想杀了彼此,这是无需质疑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她的眼光扫过,看到沐清封紧闭着双眼,她的脸色白的几近透明,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得挺直,似乎是一棵不屈的松树。   重枫想起了什么,微微的倾了下身子,小小声的说了点什么。秋静庭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沐清封,点点头。   一顿宴席很快就草草结束,秋静庭礼貌告辞,谢长安依然是恭敬相送,此前的不愉快仿佛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至于重枫,她早就扶着沐清封回到了秋家小院中。   谢长安站在门口看着秋静庭的鸾车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转身大步回房。他的亲眷满脸的困惑与不安,他们想不通为何谢长安要对长公主的那个侍从下杀手,也不知道外表平静从容的长公主又会使出什么手段,但他们却不敢去质问谢长安。这是他们在落北的撑天大树,所以他们只是惶恐不安着,却不知如何是好。   谢长安沉默的走过,登上小楼,这是他常年待着的地方,登高望远,目光极处,连偌大的长空城都会变得渺小起来,只有苍穹与大地,辽阔得没有尽头。   “大人,您急躁了。”身边处阴影微微扭曲,一个黑衣的男人缓缓现出身形,躬身说道。   “你们星见的家伙,就这么喜欢躲在阴暗处吗?”谢长安没有回头,沉声的问道。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方,去望着一个没有尽头的目标。   “星星总是隐藏在夜幕的深处,而命运,也总让人难以窥探。做为命运的仆从,我们的准则也是如此。”男人的声音恭顺,或者说,这是星见一向的态度。   “那个女孩,是什么星星”谢长安对男人的只是一晒,他早就习惯他们的想法与说辞。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   谢长安回身,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静默了一会儿,叹息“你也有白发了。”   男人下意识的举手去碰触鬓边的银丝,失笑:“落北蛮荒,你我也已待了十年了。”   “十年…郝先生将你放在我身边十年,你还是星见的狗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至于我是人还是狗,又有什么区别呢”男人依然好脾气且恭顺的回答,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微笑“我这里栓着名为命运的狗链,而你,则系着家族的狗链…所以,十年来我依然是星见的狗…却也是你的朋友。”   谢长空对男人的话沉默以对,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他默默的等待着。   “那女孩,是七杀。”男人终于说出了谢长空想要的答案。   “七杀…她为什么还能和常人一样,没有变成白痴,没有被杀心浸染?”谢长安沉沉的问道。   “谁知道呢?你应该去问上苍才对。”男人耸了下肩膀,对此并不在意,作为星见,他们是命运最为顺从的仆人,只要顺从就可以“还是说,你怀疑尊主的判断?”   “…不”谢长安扭过了头,伸手去扶住栏杆“星见的主人不会出错的…”他唇间突然勾出了抹浅浅的笑意“大帅的孩子…也是大帅么…”他沉默着,似乎陷入了回忆,随后他扭过头看向了男人“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当年为什么你们也要插一脚的原因。不经历杀戮与血腥的七杀,叫什么七杀!”他的声音陡然上扬,用力的捏紧了栏杆“至于…哼,你们当真是好算计!”他将你们这两字咬得极重,似乎还另有所指。   “一切都是星星的指引”男人回了一句典型的星见的回答,然后看着谢长空的眼睛“我们都是同谋。”   谢长空默认了这样指责,他只是咬紧了牙根:“不能让她待在秋家丫头的身边…我要杀了她。这天下不能再乱起来,而未来…也不该再姓秋。”他看着男人,脸色上狰狞一片“她一定会随同出城剿贼,到时候,杀了她。”   “…你是让我违背自己的信仰吗?”男人叹息着,看着谢长空的眼中流露出了悲哀,就像在看一个什么可怜又可悲的人一样。   “如果她真的是七杀,又怎么会被你杀死?如果你杀了她,她又怎么会是真的七杀?”谢长空目光阴沉的回答。   男人摇摇头:“典型的太学文人的狡辩。”他的目光望向了高而辽阔的天空,飞鸟斜斜的从头顶掠过,显得自由而逍遥“但是我却无法反驳,或许在你的身边太久,我的链子已经松,竟然有些想去试试看。”他张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上面有无形的枷锁拷在上面,他轻轻的笑起来“真是悲哀啊,我的友人,你的脖子上,那根锁链却依然那么紧。让你连踏出城门也做不到。也罢,杀灭星子…总得要些星见的手段。”   他的声音渐渐的变轻,整个人也如同隐没在雾气中那样,逐渐变得稀薄和朦胧,最后如烟一般消散在空气中,看不见了。   谢长空面无表情的看着男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再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双手牢牢的握住了栏杆。他抬起手,缓慢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就像在摸一根牢固的长长的链子,链子的这头禁锢着他的灵魂,链子的那一头,却在遥远遥远的南方,那个城市,那人手中。   眼前的景色在视野处延展开去,大概是很多人都难以得见的美丽,可再怎么美丽的景色,也总有看腻的一天,更何况是看了十年的长空城。长空城中本来没有谢府,现在却多了个奢侈越制的谢府;长空城中本来没有高楼,现在却多个看遍四野的高楼;长空城本来是个自在的城,现在却多了个不能出城的囚犯,划城为牢。   重枫是先扶着沐清封出来的,她们回到秋宅中,静静的等待着秋静庭的归来。尽管沐清封说她没有事,但是重枫心中依然有些担心。她差不多已经确定在那一瞬间,是沐清封救了她。她一向不爱欠人什么,尤其觉得人情债极度难以补偿,所以内心中就尤其的不安。所以她在沐清封身边来回转悠,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不要担心什么,只是受到些反震,所以不太舒服。”沐清封闭了眼,缓缓张开,看着重枫,低声说道。她的声音中还有些虚弱无力的感觉,但是那平淡的语气却很明显的泄露出了她只是不满重枫来回转悠的事实。   “嗯……”重枫看着沐清封,眨巴眨巴了眼,然后往回退去,坐回座位,试探着开口“那人……谢长安破你法术时,说了声末道。”她记得这句话,因为沐清封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这个世上,敢这样用藐视的态度去评价星见法术的,也只有一个地方。   沐清封抬眼看了眼重枫,然后又垂下了头去,低声答道:“嗯,谢长安,曾经是太学院的学子。”   重枫猛的起身,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太学院的学子?意图杀她和帝国公主的凶手?十年前的事情他又知道多少??她定了定神,这才问道:“那他怎么敢?就不怕将太学院拖进来么?”   沐清封看着重枫,她的眼神迷离,但神情却分明像是对着一个白痴:“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学子当然也总有毕业的时候。难道你日后毕业杀人放火,也要让太学院为你负责么?”   现下自己杀人放火,也不见太学院为自己负责。重枫在心中恶意的想着,讪讪一笑。   “……倒是你”沐清封顿了顿“你和谢长安之间,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本宫也想知道。”   随着说话声,秋静庭缓缓走了进来,脸色沉静,眸中含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规范下更文时间:1,3,5更文,要是周五没更,就顺延到周六日的某天,OK~大家愉快!   ☆、第四十章 薄弱的信任   重枫觉得心里很纠结,自从来到长空城以后,她似乎就总在选择的尴尬中度过,这让她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并不怎么美好,换句话说,就是有某种先天性的不合。   秋静庭看了眼周围的仆从,轻轻的拍了下手。重枫注意到这个节奏似乎和平常的有些不同,随后,仆从们就恭顺的朝着厅中的三人行礼,鱼贯而出,并且关上了房门。秋静庭环顾一周,然后慢慢的走到主座上。重枫看到秋静庭面色沉静的与自己擦肩而过,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自己,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让她不禁拧起了眉头。   “…说吧。”秋静庭的声音响了起来。   重枫转过身去看秋静庭的脸,她很难从对方的脸色上看出什么情绪。平常她或许会认为这是一种极其良好且难得的素质,甚至会引以为傲,但现在,她却是有种焦躁的情绪在胸腔处蔓延开去。   我们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凭什么要这样给我甩脸色看?谁没有一个秘密,难道就不许人没有秘密吗?少女在心中这样想着,连脸色也逐渐的变得有些愤愤起来,甚至有些无法控制。重枫咬住下唇,问:“你需要我说什么?”   秋静庭默然,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虽然相隔并不遥远,但正如两人一坐一站的姿势那样,从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就不是一个对等的关系。重枫微微的昂着头,这种动作表示出了她的抗拒,直直的,就像是秋静庭在大漠上看到的那样,有种逆境中的不屈劲。   “沐先生”秋静庭别过了头去,看向沐清封,她的话音安静,没有起伏波澜,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沐清封犹豫了一下,她的眼睛并不好,所以没有将心神放在去看重枫表情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上。她只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朝着秋静庭微微的一点头,手掌抚平了衣服上的皱折,踏着精确的步子,安静的离去,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学生一眼。   秋静庭一直等待着沐清封走了出去,这才重新将眼神移到重枫身上。重枫知道秋静庭的意思,她有一瞬间的犹豫,但随即挺直了背脊,没有流露出一点漏洞。秋静庭看着重枫的样子,轻轻的举手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站起身走向重枫。   “你应该明白,我是在担心你。”秋静庭的声音很诚恳,不止声音,她的眼神也诚恳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谢长安在长空城里安静的待了十年,绝不会是一个浅薄易怒的人。但是他分明是想置你于死地,甚至不惜激怒我,这不合常理。”她慢慢的走近,话音清晰,逻辑清楚,表情真诚,诱拐着对方说出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重枫淡淡的笑了笑,她是个如同弹簧一样的人,在压力下反而能迅速的控制住自己的不安惶恐等负面情绪,所以她笑的很自然:“因为大家都以为我是你的得力助手。他杀不了身为公主的你,但是杀我却没有什么问题。”她说道这里,故意的顿了顿“就算杀了我,你也没有什么办法的,甚至于,你还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秋静庭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重枫,她的眼神中带着悲伤的感觉,看得重枫一阵心悸。重枫不由的将自己的头扭开过去,她必须伤了她,让她的注意力去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因为谢长安的杀意表现得太过明显,她又没有更好的借口去说服秋静庭。她知道这样的说法会让秋静庭伤心,可是她却无法去说出她最大的秘密。这样太贸然,太不明智了,谢长空或许是因为十年前的事情想要杀她,但是当时的谢长空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当时的谢家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关系到她对待整个谢家的态度和日后的抉择,也关系到她未来和秋静庭之间的关系。她不敢说,甚至有些畏惧去探究其中的秘密。   “我不会让他杀了你的”秋静庭的声音传到耳中,轻而淡,淡而坚定“绝对不会。”   这样的话,就似乎是某种誓言那样,若是平常说出来,简直能让人心中要流淌出蜜来。可是现在…重枫垂下头去,她心中充满了对秋静庭那种坚定态度的愧疚和对自己采取这种伤害对方策略的自我厌恶中。可是她并不后悔这样的做法,或者说,这是一个习惯于自我防备的人所做出来的最自然的选择,她就像一只刺猬,在面对伤害的时候,尽可能的竖起自己尖刺,才能让自己免受伤害。   说到底,自己最终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重枫苦笑了下,抬起头看向秋静庭:“我相信你。”   “……呵”秋静庭轻轻的笑了一声,伸过手去,捧住了重枫的脸颊,强迫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她看着重枫的瞳中自己的倒影,轻声的叹息着“看来我实在是弱小得无法让你相信呢,嗯?不过……如果不想说的话,就照实说,不用去找什么借口。每个人,都有一些小秘密。”   “我……”重枫顿了顿,强压下心中瞬间翻腾起来的感动和想要去倾述的想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对不起,可是……我现在不能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是他要杀我的意图,是无需置疑的事情。”   秋静庭并没有因为重枫这样的回答而感到不满足。重枫虽然平常和人相处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由于成长的环境影响,她随时都处于防备与小心中,和人相处时,更多的是流离于一种表面上的交好上。她不想,也不愿与人做更深的交流。也就是说,真正的重枫,其实是一个有着交流障碍的家伙才对,只是她聪明的在外壳上套了一层虚妄的表皮,蒙蔽了别人的眼光。秋静庭敏锐的察觉到了连重枫自己都没察觉的这一点,所以面对重枫相对诚恳的回答,她便适可而止的停止了这个问题。   “这样的话……”秋静庭想了想,才说道“那么剿贼的时候,你便随同一起出城吧。”   “咦?可是?”   “这也是为了你好,谢长空有禁令在身,不能出长空城”秋静庭勾了勾唇角“就算他是一条强龙,可不能飞的龙,和河滩上的泥鳅,又有什么区别呢?”   “出不了长空城,难道他就不会派其他人么?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将我们有限的力量分散开来,我实在是无法接受。”   秋静庭看着重枫那担心的表情,失笑起来“怎么?你就真当我就这样光棍的过来,仅仅靠着我们三人就能扳倒一个州郡的节度使?”她看着少女那逐渐红起来的脸颊,摇了摇头“才刚说你对我没有信心,却在这些事情上对我抱有这样大的信任……真是让人感慨呢。”   重枫抿着唇,没有回答,她自然也不会相信秋静庭真的就会做出三人对地头蛇这样鸡蛋碰石头的傻事,心中大致有些想法,但在秋静庭什么都没有说明的情况下,就只能按照三个人战斗力来计算。因此秋静庭这样的打趣让重枫有些别扭和不满,但在两人日常相处中,她一直都处于某种莫名其妙的下风上,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特别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是毫无用武之地的,所以也就只能这样红着脸任由秋静庭在那边乐。反正……看着秋静庭高兴,她也挺高兴,也就无所谓太多了。   “殿下,州牧求见。”   门外传来了通传的声音。秋静庭的面容一肃,此前那种调笑的意味立刻消散殆尽,她放开了重枫,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示意重枫站在她的身边,然后拉住了重枫的手,吩咐道:“让他进来。”她顿了顿,又道“请沐先生也一并进来吧。”   沐清封一直就等候在门外,进来的时候要比晋南晨更早一些,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人牵着的手,她愣了愣,又沉默的坐回自己的座位,没有去多问,安静的坐下。   很快脚步声响了起来,晋南晨穿着常服恭顺的走了进来,他穿着的并不是正是的朝服,显然也不是以州牧的官方身份拜访。在厅中众人的沉默中,晋南晨拜倒在地,行了大礼,双手捧起手中腰牌说道:“飞鹰卫晋南晨,奉吾皇之命,驻守长空城七载,特来拜见殿下。”   他话音落地,却半响也没有回应。   “……飞鹰卫附属于金吾卫,是皇上直辖侍卫的一支,专门负责一些上不得台面上的东西,算是潜藏的一支暗卫。虽然本宫是皇族中人,却也不得而知这支队伍中的人数多少,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许久后,秋静庭的声音缓缓响起来。晋南晨小心的挑了下眼睛偷瞄过去,看到秋静庭侧过头去朝向她身边的少女解释着。他于是又悄悄的看了下重枫,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个少女,此前并没有过多的对她有什么关注,可是现下看来,无论是长公主,还是谢长空,都对这个少女另眼相待。而现下这紧绷的局面,以及他自己不得不提前暴露身份,也是由于这个少女的催化。所以他心中也起了些许好奇心来。   “那么,晋大人,晋州牧?晋护卫?”秋静庭那略着一丝嘲讽的声音再一次在这安静的大厅中响了起来,她挨着叫了一次晋南晨的头衔,话音中透出浓郁的不信任来“你此时前来,又是打算做什么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和周六连续加班,昨晚1点半才到家,今天头昏昏胀胀的,可能质量上不是太好就是了……有问题,大家可以尽情提哈!   ☆、第四十一章 出征吧,活下来   大厅中十分的安静,秋静庭声音不大,但在这份安静中就格外的有存在感。晋南晨抬眼去扫了眼秋静庭,看见她稍稍的侧了下头,一只手撑着,而另一只手则静静的叩击着扶手。她的脸上还是属于少女清新的稚嫩美丽,但唇角间那丝似笑非笑的笑容,却绝对不是这个年纪的普通少女所拥有的心机深沉。   真是像极了皇上。   晋南晨有些惶恐,将头埋得更低。他在来落北前,曾见过一面帝国的女主人,她用着几乎和现在秋静庭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感情,晋南晨偶然抬头去,只对上那双冷漠的双眼以及让人害怕的似笑非笑的笑容。晋南晨几乎要以为,端坐在宝座上的那个女人,已经失去了身为女性的一切特质。那是帝王,无情无爱,冷酷无双的帝王。   而面前这个稚嫩的少女身上已经隐隐的有了她母亲的某些特质,这样的感觉让晋南晨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焦躁,仿佛整个人都在对方面前显得透明起来,自己的小动作是那么可笑。所以晋南晨尽可能的显出了卑微的姿态,让自己的身体匍匐得更低,语言也越加的恭顺:“殿下,臣是陛下埋在长空城中的一枚棋子,这块腰牌便可证明。”   重枫在秋静庭的示意下拿起晋南晨手中的腰牌递交到秋静庭手中。秋静庭瞅了一眼那象牙雕琢得十分精细的腰牌,无所谓的在手中把玩着,说道:“然后呢?晋大人还没有回答本宫的话呢。”   “是……是……”晋南晨看了一眼自己的腰牌,生怕这位祖宗将那腰牌摔碎了,然后翻脸不认人,最后把自己卖给谢长空。他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回殿下话,小人久居长空城,虽然比不得谢……”他说到此处,稍微的顿了顿,有些把不准究竟该叫什么,最后道“虽然比不得谢大人盘根错节,但也是小有所获。实不相瞒,小人的子侄正是谢大人的偏将。若是要出城剿贼,我这子侄若无意外,便是带领的将领了。”   “哦?”秋静庭应了一声,与重枫对看了一眼,随后秋静庭倒是一笑“你那子侄能爬到谢长空身边,倒也真是个人物了。那么”她的声音稍稍的拖长了些“除此以外,晋大人还有什么惊喜呢?”   “长空城中谢大人一人独占,小人自是不敢做出太多举动”晋南晨敏锐的察觉到了秋静庭口气中的某些意思,心情也总算轻松了一些,抬了下头,看到秋静庭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心中更是舒畅,恭顺的说道“若一切都由小人安排,那谢长空恐怕也会暗中猜忌,事实上,在长空中潜伏五年以上的飞鹰卫,足足有三十人之多。这些年来,他们早就潜伏在各处中,有些人的位置,甚至连小人也无法得知。但若殿下需要,我等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秋静庭笑了笑,她做事时向来从容而淡定,因此面对着这样的说辞也只是淡淡一笑,混不在意的模样。两人又问答了两句,晋南晨既已表明了身份,又给予了可实质帮助的人选,此行目的便已达成,所以几句闲话过后,便知趣的告退,留下屋中三人。   “如此看来,让你随同出城倒是安排对了。”秋静庭看着重枫笑,此时重枫已经坐到了秋静庭的下方,并不是那副站立笔直的侍从模样了。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秋静庭也不管她,只是扭头看着沐清封“沐先生,这一路也要再次辛苦你了。”   沐清封微微的一躬身,答道:“无妨,对付星见,还算是有些心得。”   重枫瞅了一眼沐清封那面无表情的脸,从中看出了一些臭屁的痕迹,忍不住撇了下嘴。三人皆知各自的职责,说起话来时,也不用多解释些什么。只是重枫还是有些担忧,所以拧着眉头说:“那晋南晨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实在是不靠谱。若到时候谢长空突然发难,能保护得了你么?”   “晋南晨不说出所有的暗棋,也只是想留一个保底牌罢了。”秋静庭对此倒是混不在意,嘴角勾了勾“或许他倒想坐山观虎斗,可惜的是,无论我姓什么,也无论这江山姓什么,我却始终是皇上的女儿。只要这江山是皇上的,晋南晨就必须得保护我,也不能不保护我。所以,在我们三人中,我反而是最安全不过的那人。”   秋静庭这话说得很直白,直白到令人畏惧的地步。重枫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先生,看到她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背脊却稍稍的挺直了,显出了几分紧张。她知道,自秋静庭说出这话以后,无论重枫与沐清封是否愿意,她们便都算作长公主这方阵营的人了。若是日后有背离之心,只怕会遭到绝对无情的杀灭。   重枫自己光棍一条,倒是无所谓。可是沐清封呢?她有些好奇的看着沐清封,她是太学院的博士,太学院只有四位博士,日后她甚至会是太学院最年轻的女祭酒。那么,和自己一起出了这趟远门的沐清封,究竟代表的是沐清封本人,还是她身后的整个太学院呢?   重枫想起谢长空背后的,星见的影子。她虽然才入太学并没有多久,却也听说了一些太学院与星见的对立。如此看来的话,难道秋谢两家的争斗后面,竟然还隐藏着这两个世外势力之间的角逐吗?   “不要想得太多”察觉到了重枫的走神,秋静庭如此安慰道“没有发生的事情,便是不存在,再如何去思考,也没有作用。现在的目标,也就是让我们三人平安的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   重枫点点头,这是她一直以来最熟悉,也最艰难的目标。她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多年,如今又兜兜转转的回到自己的眼前,所以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放松下来。所以她舒展了眉眼,朝着秋静庭,和她的小先生那样,露出了“这个领域我专业”的臭屁表情,说道:“要说活下去,我是专家,一定不负你的期望的。”   看着少女一瞬间露出的表情,秋静庭愣了一愣,随即带着些许宠溺的笑了起来,站起身朝着沐清封行了一礼:“这孩子就拜托先生照料了。”她的话音中带着就像是家长朝先生托付孩子那样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自然从容的说道。   哪怕是沐清封这样的人,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秋静庭,但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很严肃的回答:“她是我学生,我自然会照看好她。”   两人若无其事的说着,全然不顾重枫在旁满头黑线,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平和起来。   对于剿贼的事宜,重枫等人并没有等得太久,谢长空以极高的效率安排了一切。临行时,秋静庭让重枫穿上了她特意定制的甲胄,这是典型的大翰制式,并不是骑兵穿的重甲,而是轻甲。打造得轻便的铁甲护住了肩膀与胸部,整体以黑为主,边缘处镶有红色的花纹,显得厚重庄严。重枫虽然个子不高,但常年在刀口的生活,让她本身的身材紧致有力,每一寸肌肉都富有爆发力的美感。但在平常的穿着上,那种力与美的结合却是含蓄低调的,让人无从窥见。   但是穿上这甲胄后,那隐而不露的气势却像是被什么打开了一样,让重枫整个人都显得英气了许多。那种经历了铁血磨砺而出的气质完美的融合了这套甲胄,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军人,而不是一个来自太学院的学子。   “真是想不到……还真是挺适合你的”虽然衣物是秋静庭特意叫人制的,但是看到的那瞬间,秋静庭的眼中依然流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这让重枫心中有点隐隐的得意“或许你是个天生的军人也说不定。”秋静庭围着重枫打了个转,打趣着说道“也许日后你会是大翰建国来第二位女将军呢。”   既然入了太学,重枫自然不会想要去军人方面发展,所以面对秋静庭的夸奖,重枫只是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笑眯眯的回答:“承你吉言了。”   谁也不曾想到,多年以后,重枫穿着甲胄,骑着战马站在黄沙上,看着身后飘扬的战旗,看着身后上万的将士,黑压压的漫过这片干涸的土地,她在心中回忆起多年前那一天,那句戏言,竟然就那样成为了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啊   ☆、第四十二章 在途中   “去吧,将我大翰之威仪展现给那些不自量力的外族看吧。”谢长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落北特有的大风将他身上的大麾吹得呼啦作响,他将手臂一展,指向了十年来不曾踏出过的墙“我大翰的军人,不会被一堵城墙所困!”   “定不辱命!”年轻人轻而有力的回答,用力的将拳头叩击在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他跨上马背,又侧头看了眼在自己斜后方安静跟随的重枫,展臂吼道“全军!出发!”   马蹄声响了起来,从一开始的零碎小声,到之后的渐渐鼓动,最后汇成了一片雷鸣的巨响。这是一只仅仅只有一千人的小队,但马都是北方最彪悍耐跑的战马,甲都是精铁反复锤炼的铠甲。只是看着这只队伍,没有人会怀疑这支部队的战力,也没有人会怀疑谢长安的诚意。   “将军在长空城中待了十年,可是西北边军却无一人敢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年轻的偏将轻松的驾驭着自己的战马,偏过头去看着落在自己半个马身后的少女。   出了长空城,便是一望无垠的宽广平野。和荒凉贫瘠的定威城不同,漱芳河贯穿全州,起源于北狄西北方的纳错雪山。到落北平原处冲出了一大片的冲积平原来。它地势平坦,只有西南处有部分海拔不高的小丘连绵,加上地处苦寒,北方没有山脉阻挡寒流,导致春夏日短,不长丛林,是一片广袤丰腴的牧草之地。这里出产着整个北郡最好的夜良战马,从重枫的视野望过去,还能看到遥远的尽头处,那些雪山影子,这是极美的风光,以一种奢侈的平静冲击着重枫的视线。   “……但闻其祥。”草原上特有的风随着马的起伏吹动过来,将少女的发丝撩起又伏低,形成了一道富有韵律感的画面。重枫的面容平静,虽然这个偏将据说是晋南晨的子侄,可是那么多年过去,谁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呢?所以重枫回答道,也期望从年轻人的口中寻找一丝端倪。   这样顺从的态度让年轻的偏将笑了笑,虽然他也才不过近三十的年纪,但在他看来,重枫的年龄已经算是十分的幼小了,平常她这样大的女孩子,还待在绣楼中,满怀着期待与憧憬的去想象未来的夫婿的样子吧。和那样的女孩比起来,重枫成熟稳重的不像个少女,她身上那种铁血的味道,是年轻人所怀恋和追求的,也是他愿意与这个少女对话的原因。   “十六年前,北朔草原的王庭……”他说道这里,笑了笑,那笑容中带有大翰人对草原另一头蛮荒特有的轻蔑“当然,这也是他们所宣称的,北朔草原早就不复以往的强盛了,他们的荣光和血脉都随着当时的摄政王阿依翰的死亡而分崩离析……嗯,我们说得远了。当时的王庭出兵一直打到了长空城的城下。”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没有太多的出人意料,无非就是谢长安如何英勇之类的话语。重枫安静的听着,回过头去看了眼越来越远的长空城,她从偏将的耳中听到了对谢长安的憧憬之情,她开始想跟着过来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想想也是,那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将一个怀有异心的人放在身边那么多年呢?   “我不想知道叔叔曾经跟你们说过什么”最后年轻人认真的看着重枫,缓缓说道。重枫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一丝暗藏的敌意锁定了自己“剿贼的事情我也会尽力的去帮你们。只是我们是大翰的军人,希望我们的性命是为了保卫这个帝国,而不是被那些无谓的内斗消耗掉。”   重枫轻轻的勾了下唇,面前年轻人有种执着而纯粹的感觉,这是在家国观念极强的军队中才能养成的气质。可是重枫不一样,在这个国家生活了近十六年,虽然她也为这个帝国的强大繁荣而骄傲,但生存之地的民族血脉混杂,自幼见识的无不是黑暗,所以她笑得有些无谓。   “在下明白。”重枫回答,她顿了顿,又笑道“不知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将军所要维护的,又是谁的尊严呢。”   偏将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他看了眼重枫,少女依然做出了无辜且淡定的表情,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这是这个帝国现在最敏感的话题,身为大翰的军人,是应维护原主人秋氏,还是现在的主人谢氏呢?又有谁敢在这个关头乱论?就算是军部最高级的官员也不敢,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偏将?   “我们只是去剿贼而已,你说是么?”重枫慢慢的将话绕了回来,和善的朝偏将点了下头“这是一件有益于全落北的事,我们什么都不懂,全都要仰仗将军了。”   “仰仗说不上,但是剿贼之事,本将义不容辞。”偏将沉默了一下,回答,他的话音还有些僵硬,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再也不愿意去看重枫,扭过了头去。   重枫也好脾气的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她激怒偏将,只是因为她现在代表着秋静庭。帝国公主的尊严不容挑衅,不容质疑,一旦让对方察觉到她好欺负,在必须的选择关头时,这种潜意识中的藐视就会展露出来。至于敌意?重枫并不是太当回事,很多东西都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上,尤其是军人。   “你们在说什么?”平淡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重枫转过头,看到不知何时驱马上前来到自己身边的沐清封,沐清封正认真的看着前面的道路,努力的眯着眼,也不知道是马上太颠簸还是因为视力又下降的原因,她眯着的眼睛比平时里任何时候都更甚,眼睛完全就成了一条直线,看上去既可爱,又有些让人担心。   “……你眼睛不好,难道耳朵也不好吗?”重枫完全没有在帝都时,对待沐清封那种学子对先生的天然畏惧。这是哪里?这是落北的草原,这是重枫曾经艰难存活过的地方,换句话来说,这对重枫而言,就是主场,既然如此,干什么还要敬畏?   沐清封没有回话,她还专注于眼前的景色。重枫看着她那骑姿,摇了摇头,双腿一夹,马儿小跑着往前了一段,她侧身捞过沐清封马的缰绳,沉声说道:“将重心下压,放轻松点。”   “……我不要你管。”沐清封毫不领情的回道,伸手要去抓重枫手里的缰绳,重枫有些担心她胡来受伤,只好讪讪的将缰绳交还回去。她看着沐清封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只是身体动作还是按照重枫说的有所调整。看样子是因为刚才那句大不敬的话而生气了。   “小孩子。”重枫轻笑了一声,也明白这样直白的生气的沐清封,断断是不会像那日在月伦湖畔那样不动声色,最后打自己的掌心的。   “……小孩子的学生。”沐清封不屑的回了一句。   “……”重枫讪讪的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不管如何,辈分比较小,就是各种的被占便宜呀。   就在一行人在落北的草原上游荡的时候,在遥远的帝都,另一队人马也奔驰着,由十个最顶尖的护卫所围拱护送的女性连马也没有下,就在众多人奇怪而猜度的眼光中,出了那高大的城墙。城门处守着的士兵甚至不敢开口询问,就眼见着他们以一种极其嚣张的姿态冲出了城门。   马蹄翻飞,从帝都到长空城,一路有驿道链接,这是只允许军队与官员行走的道路,路两旁种植着繁密的白杨。道路是朝廷耗费了十万人的苦力夯实而成的,十分的平整,骏马奔驰在上面一点也不觉得颠簸,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想要去的地方。   “大人,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尽管道路平整,但是七八月的天气依然是热得吓人,纵马狂奔过后,汗水就不可避免的浸染了衣物,粘在身上十分的不舒服。身旁的侍卫官善解人意的问道,话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或者其他。   “不必了,皇上的命令要紧。”   温润的嗓音响起来,温和得如同春风那样,尽管是在全力奔驰之中,那声音依然是平稳而有礼,不带丝毫的混乱,仿佛呼吸都不曾急促,就宛如一个最优雅的贵族女子。一贯的鹅黄色的衣裳被轻纱斗篷所覆盖,但偶尔的风吹过轻纱,也会露出那精致的下巴和嫣红的唇,这是一种潜藏于平静下的烈焰,极致的矛盾,极致的诱惑。(orz,岑妹子,俺是真心喜欢你啊,看我一写你就开始乱编)   岑婉商的手按住了胸口处,那里有一封写给遥远长空城某人的信。和以往文书都由岑婉商代笔不同,这一次是谢君撷亲自书写的,并且派遣了她这个最为亲近的下属送信。这样的重视和安排,让女人的心中有些微微的醋意。但这样的想法才刚刚泛起,就被她以绝对的冷静自制湮没在了内心的最深处。   她抬起眼看了眼周围密切关注着她的侍从,露出了一个安静而温暖的微笑,说道:“辛苦诸位了。”   “……谨遵吩咐。”侍卫官仔细了看眼岑婉商,确认她并没有强撑和不能忍受的迹象,稍微的放下了心,用力一挥手。   于是这支原本因说话而有些许缓慢的队伍,又再一次的提高了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加班加到死了,原本答应的周三更新无果,愿诸位上帝原谅我把   小改了下错字什么的   ☆、第四十三章 异变初现   想要在荒蛮的草原上寻找到流寇一般的敌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者应该说,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才对。在草原上行走了两日后,迷茫乱走的感觉终于在扎营后爆发成了责问的怒火。   “在这样大的草原上寻找一支贼寇,两日不见踪迹也是很正常的事。”年轻的偏将冷笑着面对皱着眉头的沭清封,看着这个从大名鼎鼎的太学出来的先生。军人与文人,原本就是天生相克的两个类型,更何况身为偏将的年轻人对重枫一行并不抱着什么好感。   他将头转向一边,两天前顶撞过他的少女此刻正窝在一边,拿着个板子和一小截黑炭样的东西,埋头画着什么。对于先生和他之间的争执,少女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过,那种无所谓的淡漠简直到了极致。让年轻人几乎升起了一种薄凉的感觉。当然,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则是因为今天的局面完全是想要对那个让人难堪的小丫头一个小小的回敬而已。   “晋大人”就在年轻人有些伤脑筋的回想的时候,属于沐清封那特有的平静声音响了起来“这里我们曾经来过,你是在怀疑我的记忆力吗?”   年轻的偏将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他按住了太阳穴,用着略带着无奈的无辜语气说道:“您真的那么确信吗?我记得您的眼睛不大好。”   这句话让年岁不大的沐清封恼怒的红了脸。但这确实是她无法反驳的事实,而她作为探查的有些手段是属于星见的隐秘,也不可能对偏将言明。她深吸了口气,按下心中愤愤的情绪,扭头转向了她的弟子,看着对方头也不抬的样子,不禁将心思中潜藏的愤怒发泄到了她的头上:“画了这么久,到底画完没有?”   “啊…不要着急嘛”少女懒散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抬起头去看着沐清封,拿着自己可以称得上“画笔”的玩意搔了搔头“太久没画,笔触都有点生疏了”少女嘀嘀咕咕且不甚满意的回答着,在看到沐清封那引而不发的眼神后明智的将画板倒转了过来“不过…也不是不能看就是了…”   年轻人好奇的探了个头过来,粗糙的纸上被细心的画上了一个个规整的小方块,组成这些小方块的线条极细,却又异常的笔直。然后在这些方块的上方,一幅落北草原的地图展现在年轻人的眼中。   “这是…”作为常年驻守在落北,看过无数次军方用图的将领来说,这张地图简直是太熟悉了。曲折蜿蜒的漱芳河,附近的丘陵,城镇,村落…甚至还有一些大的贼寇窝点,都被一一标出,巨细无遗。   难道对方看过军方地图?偏将震惊的想着,随即心中升起了愤怒的感觉。地图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里,可以说是最为重要与机密的东西,越精细的地图,就越是这样。民间也不是不能绘制地图,但人力物力所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军方的精准。可眼前这幅,很明显已经达到了军方的水准,而随意的泄露则代表了对军方的侮辱,也无怪偏将心中一片怒火。   “这不是军方的地图,这是我自己做的”少女抬眼淡淡的扫了眼偏将,她在定威城住了那么多年,多少也明白眼前人隐藏着的怒火的原因“我不知道军方的地图是什么样的,但想来总有些不一样。”   偏将又低下头去细看。确实在细节处有些地方是有不同,最为关键的,是地图的南北朝向不一样。这并不符合大翰人的习惯,所以看上去总有些别扭。这样的细节,除非眼前的少女对原图熟悉到极点,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画出这样一幅反转的地图。   偏将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表情淡漠的少女,而一旁静立了许久的沐清封则走了过来,拿过重枫别在耳后的炭笔。她扫了眼地图,因为地图方位反转的原因而微微的皱了下眉头,随后她落地在某个区域画了一道弧形:“这是我们第一天走过的地方,当时清晨阳光偏东,长草倒伏指向的方向,然后”笔在纸上又画了一次弧线,回到了原点“这一路我都有观察过,一开始长草的方向不一样,但现在…而且最为重要的,这附近只有一个水源,我们两天里不可能找到两个水源。”沐清封盯着偏将。   偏将哑然,他扫了眼沐清封,又扫了眼重枫,叹息着:“我知道了。但是你们要明白,贼寇流动性极强,就算我们不兜圈子,也很难找到他们。”   “这个你不用担心。”一直很安静的重枫笑了起来“我们不找他们,难道他们就不找我们了么?”   就好像是附和重枫的话那样,沐清封平板的声音接口道:“事实上,从昨天傍晚起,就一直有条小尾巴跟着我们了。”   “什么!这!”偏将几乎要跳起来,冲出营帐去质问负责前后巡视的斥候。   “稍安勿燥,就让那尾巴把咱们想要找的人都引出来吧。”重枫站起身,按住了偏将的肩膀,偏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下来,将他生生的按了回去“将军可以尽情的绕圈子,只是要提高注意力。我们的生命,可就全在将军的手里了。”   偏将看着自信的两人,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二天的清晨,淡淡的薄雾笼罩,一行人收拾了行装开始启程。一千人的小队,随处可以听见嬉笑声与整理铁甲时发出的声音。雾气很淡,远远的还可以看到远山淡蓝的影子,对于这支骑兵小队来说,这样的雾天并不会他们造成什么妨碍,反而遮挡了七月毒辣的阳光,是十分舒服的事情。   “…有点不妙啊”当重枫走出帐篷的时候,她闻着空气中滋润的水气喃喃的说道。身后传来了铁甲踏在草地上的响声,跟着偏将的声音传来:“有什么问题吗?”经过昨天的交谈,他发现这个女孩对于落北草原异常的熟悉,所以看到少女的异样,情不自禁的问道。   “这样的雾气,夏天是没有的吧?”少女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回答。偏将发现她的身后绑上了杀敌用的陌刀,是因为感觉到不安吗?偏将想着。   “不用太过担心,放心前行吧,这样的雾气…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沐清封的话声传来,她的态度镇定而自信,这是基于专业领域上的绝对把控之姿,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信服。   偏将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如果说晨雾之类的东西归结于人为,他觉得这是一件很荒诞的事情。有这样大的伟力,征服世界只怕都不是梦想吧,还用得着来对付他们这支小小的骑兵队伍么?   尽管如此,在行走的途中,依然可以听到身边两个少女严肃的讨论声。   “都可以控制天气了,这个阵法一定很大吧?”持刀少女忧心忡忡。   “…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夸张,这只是基于多水环境的一种借势,对人体本身没有什么伤害,最多迷惑下感知而已。”平板而细致的解释,这是沐清封解说的声音。   “哦…”似懂非懂的回答声“然后呢?”   “然后…”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接着女性那平淡无波的声音继续响起来“大概我们就会不停的兜圈子吧。”   谈话于是就告一段落了,偏将无奈的苦笑着,他看不出他们有偏离方向的迹象,无论是远山,还是头顶处穿过稀薄雾气的阳光都在告诉他,他们没有走错。可是听到身边人的说话声,若非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偏将真会以为她们在说一场梦话。尽管如此,他心中仍然存在着疑虑,不过他依然选择沉默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偏将侧头去看对话的两个女性,沐老师板着脸,没有什么表情,但偏将知道她是太学院的博士,既然是博士,那知识必定是宽广的,想来也是那柔柔弱弱的长公主的亲信吧。这么想着的话,不由的又将视线移向了那个太过年轻的少女。这样的年纪,就算是挥舞着刀的话,也不太可能会有多高深的技巧吧……尽管在初一见面时,就会这样想,可是见识过那日宴席上如狂风骤雨一样的对击后,这样的印象便荡然无存。只是见到少女那单薄瘦弱的双肩时,他依然很难去想象,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力道去抵抗着高大如铁塔一样的谢长安的攻击。   重枫并不知道身边有个眼神在悄悄的打量着自己,她的手臂微微的抬起,轻轻的抚摸过自己佩刀的刀柄,那熟悉的冰凉触感让她有丝轻轻的战栗感,但是她很快的止住了这种来自于心底对于即将来到的战斗的渴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远离了珍爱东西的苦恼。离开秋静庭不过两日,她就已经开始想她。这种思念是如此陌生又难受,似乎在随时蛊惑重枫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身旁。和此前默默的爱恋不同,现在的重枫似乎有些资格去要求点什么,去任性点什么,可是重枫还是默默的忍受了下来。她曾答应过要给秋静庭时间,其实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时间?   人有五蕴六识,为此形成声色幻境,哪怕是死过一次,重生一次,也不过让愚钝如重枫明白生之可贵,爱之情浓。由此越发的珍惜,越发的不可自拔,心之所向,即为乐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懈怠,嘿嘿嘿……   顺道求个回帖么~亲   ☆、第四十四章 雾惊魂      这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在炎炎夏日里升起的浓雾。和前两天那种还能看清远山的薄雾不同,随着人们的行走,雾气也逐渐的加浓,深灰的颜色让人感觉到无边的压抑,此前还能朦胧看见的阳光也被雾气彻底遮拦,十步以外,几乎就看不到任何东西。若不是周围的马蹄声起,只怕众人就要崩溃了。尽管如此,这只精锐的铁骑,在这样的气氛中依然感觉到深沉的压抑,和潜藏的惶恐之情。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眼见着这样的情况,偏将终于扬声喊道,他先清点了人数,在发现少了五六人的踪影之后,心中微沉,但还是压住心底那丝不详的预兆,吩咐众人扎营。他看着透过雾气而生起的火光,听着周围为驱散这不详雾气带来的阴影,而刻意谈笑的声音,小声的叹息了一声。   面对这种超越常识与自然的能力,偏将没有任何办法,就算是他引以为傲的铁骑,也没有能冲出这片大雾。想要走出去,只能靠那两个人了。他这样想着,掉转了身子,让那两个女人的帐篷走去。   重枫与沐请封的帐篷才刚刚搭建好,虽然并没有出什么力,但是两个人依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也正巧在此时,偏将也慢慢的走了过来,看着两个低声交谈的女子。雾气虽然很大,但偏将依然没有发现她们有什么异常的表情,从起雾开始,焦虑也好,惶恐也好,这种种的负面情绪,就似乎和她们隔绝了,偏将感觉到她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她们的等待,也随着雾气渐浓,似乎也到了尾声。   “晋大人,你来得正好。”重枫偏转过头,似乎才发现偏将一样,露出了客套的笑容,带着轻松的表情说道“这雾气可真是大啊,看来今天可不能那样轻松了呢。”   “叫我晋伦方即可”这几日来的异常,早让偏将收起了初时的傲慢,于是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他见两女不置可否的笑笑,于是又问“这样的……还有多久才算到头?”   重枫与沐请封对望一眼,沐请封点点头,重枫便代替自己老师回答:“今晚。”   夜色姗姗来迟,不过对于已经习惯于浓雾的人来说,这夜色不过是在让视线感觉到疲惫的深灰上又蒙上了一层黑色而已。守夜的将领蹲在火堆旁小声的聊着天,他们并没有去张望别处,在这样的雾气中,视线已经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去相信自己的听觉。   沙沙的声音响了起来,守夜人警惕的张望着,落北的夏天长草丛生,也少不了毒虫蛇鼠,若不小心被叮咬,虽然死不了,也是很难受。而这样大的沙沙声,则是以前从未听过的,而浓雾依然紧锁,这样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明知前方可能发生了什么异变,却没办法看清。任由想象中最为恐怖的部分去侵蚀自己看不见的空间,这种感觉才最是可怕的。   “是谁!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好汉!”一个军士大声呵斥道,然后对同伴打了眼色,同伴一点头,一声不响的摸进了浓雾之中,朝着营帐狂奔过去。   对面的沙沙声依旧,但没有回应军士的问题。军士拔出了刀子,用力的握了握,又抽了根火把握在手中,然后踏着长草,小心的踏入了那片响动中。   水汽凝结,带着寒意窜入人的四肢百骸中,军士握紧了刀,浓雾随着走动而波动着,宛若水流一般缠绕在小腿间。军士咽了口唾沫,快步朝前。拨开长草,沙沙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只剩下安静。这安静和平时草原的安静是不同的,这是绝对的静,连一声声响也没有,军士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他发现,就算张开了口,振动了声带,但依然没有声音泄出来。   心中的惶恐升起,军士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落下的脚步踏上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滑腻的某样东西,他甚至在脑中幻想到了那肥腻的身体破碎,汁水飞溅开发出的噼啪声。军士低下头,不知何时,白色的蠕动的虫已经爬满了他的脚背,而在两步远的前方,像是时间被加快了无数倍那样,虫子们扭动着躯体,不停的吐丝,而更远处,结成的茧一个接一个的破裂开来。   嗡……这是第一个展翅飞起的小小毒虫,饱食了空气与雾气,那原本极小的身体迅速膨胀到手掌大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红色的复眼与利刃一样的口器张合着。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军士后退了几步,他喉头滚过什么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能发出声音了,可是他根本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虫子们翅膀的扇动声覆盖住了他所能听到的一切,他发出了一声喊,恐慌的朝后奔跑过去。还好,雾虽然浓厚,但火光依然透过了雾气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铁靴踩碎了肉虫,踩过青草,奔跑过燃烧的火堆,在不远处,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他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痛苦表情,在火把的明灭的光影下如此狰狞。而就在他的身旁,几个矮小的黑影缓缓的转过头来,军士看着他们红色的双眼在雾气中明灭,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是不属于现实的生物,仿佛从噩梦中爬行出来,朝向他挥动了屠刀。   那生物的速度极快,而身后虫子们飞动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军士明白自己无可抵挡,死亡的感觉如此之近,让人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但身为军人的素质还是支撑着他拉开了背上的弓箭,朝着那怪物射出了一箭。箭支的准头不高,险险的擦过了怪物的身体,却带出一股尖锐的声音,那是警报,是军士最后所能发出的声音。   晋伦方冲出了帐篷,他的全身披挂,铁甲与长剑都装备齐整。自从白日里重枫跟他说过那句话以后,晋伦方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脸色阴沉的听着那声响箭的声音,默默的期望着那名同袍能够活下来。而在他的身后,除了作为诱敌的军士,其余的士兵们都骑上了马背,沉默的等待着他的命令。   “全军!出发!”   一片寒光出鞘的声音,跟着马儿开始奔跑,大地震动。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都会被这支黑色的铁骑所淹没,所碾碎。这是属于大翰的骄傲,这是这个王朝百年兴盛不败的源泉。   可是虫子不是人类,它们不懂得害怕,行动力比马匹更加的迅速,根本防不胜防。那可怕的未知生物则更加诡秘,在雾气中钻动着,无论是砍掉它的肩膀或者身子,只在下一个瞬间就会生长完全,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箭则更加的要人命。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晋伦方大声的吼叫着,他尽量的指挥着下属们靠近,但一旦靠近,骑兵引以为豪的机动性和冲撞就消失无踪。可是他别无他法,若对方是人类,他可以靠着无与伦比的机动去围剿对方,但是现在,谁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只能默默的期望,那两个消失的女人是真的去做正事,而不是将他们当做诱饵。   这可能是这支队伍成立以来最为艰难的一场战斗,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可是对手似乎一点损伤都没有,只有那如鬼魅的格格笑声在嘲笑着骑兵们拼死抵抗的行为。逃走吗?若真的按照沐请封所说,自从起雾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原地踏步的话,再如何逃窜,也不过是原地打转罢了,能逃到哪里去呢?晋伦方的心中越发的焦急。   “哈,这么难看,怎么算得上大翰精锐的铁骑啊。”雾气中熟悉的女声传来,分不清楚远近,只是那带着点嘲讽的声音在晋伦方听来,简直无疑于天籁。   晋伦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那声音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着:“好了,解开大阵吧。”   “这不孝弟子。”跟着一个平板的声音反驳着。   随后,风起,雾散。   不是一点一滴的散去,而是突然之间,一干二净。晋伦方眨了眨眼,他看到头顶处星火点点,月辉如银雪铺地,和沐请封说的那样,他们距离五天前离开的位置,只不过三四百米的距离。地上的草地已经被马蹄一遍一遍的踩过,变成了坚实的黄泥地。而什么虫子和古怪的生物都像那莫名其妙的雾气那样,消失的一干二净。那些死去的同袍身上也并没有伤,看上去与其说是战死,不如说是被自己所吓死的。   就在不远处,水波粼粼处,画上了古怪的符号,形成一个显而易见的阵型。重枫横刀而立,在她身下倒着几个生死不明的人,而在那阵眼的中心点,沐请封紧闭着双眼,双手按地,发丝无风自动,但脸色却并不如何好。更远处,三四百人的零散队伍正立在那边,对方毫无声息,似乎也是愣住了。   “还愣着干嘛,小心人都跑了啊。”重枫笑盈盈的说了一声。   “大丈夫不死于敌手,不死于真刀真枪的战斗,却死于这样的手段……”晋伦方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抬头,喝道“为同袍复仇!”   “复仇!复仇!”   马蹄声再次响起了,带着军人们的怒火,朝远方的人群冲去。   “好了,也该我们了呢。”看着军队扑杀过去,重枫收回了视线,转向沐请封,有些许的担忧“先生,你还好吧?”   “需要用我的时候,便知道称呼我为先生了?”沐请封睁开眼,淡淡的扫了眼讪笑的重枫,捂了下嘴,然后点点头“走吧,我也想看看那个星见究竟有什么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悲乎   脚步踏在草地上,发出了细碎的沙沙声音,重枫抬起头,直视着远处静静的立在那处的那个人影。此时天色昏暗,那人影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但月色之下,又有什么是看不清的呢?沐清封微微的扬了下头,看着那人,沉默不语,而那人也同样沉默,似乎在静静的等待着她们。和一旁那冲击的对战不同,三人散发的气息几乎将两处隔离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极动与极静。   重枫上前了一步。   就在重枫踏出那一步的时候,长空城也迎来了新的客人。和此前张扬过帝都不同,客人们小心而谨慎的进入了长空城。女人隔着白纱在月光下去看那厚实的城墙,轻轻的叹了一声,然后拉动了马缰,跟随在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带路人身后。   宵禁的夜晚,马蹄迈动着小碎步在青石路上敲打出细碎的声音。经过整整七天的日夜奔波,众人的意志与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显得风尘仆仆又疲惫不堪。月色迷离的撒在路上,对于连日里赶路的人来说,此情此景早就失去了可歌咏的情怀。只是想到完成任务已经近在眼前,这也不禁让神情紧绷的诸人有了片刻的轻松。   “……大人,这边请。”   “有劳了。”白皙纤长的手指撩开面纱,温婉的声音有礼的响起来。岑婉商平静的朝带路者点点头,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没有去理会那些越制的摆设与装饰,也没有去打量那些费尽心思的花卉园林,岑婉商平静的外貌下隐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疲倦。她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往这个城市赶来,整整七日夜,几乎没有合眼,因为连日的奔马,小腿紧挨着马镫的地方已经被磨损出了很深的血印,她将手按在胸前,有些疲惫的垂下眼,然后又强打起精神,往前迈步。   谢长安已经在书房等了很久了。他的身躯庞大,在这充满笔墨书香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事实上,他从来也很少来这个地方。可是现在他只是安静的端坐着,看着烛光摇曳,不时爆出小小的花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吱呀的开了,然后又吱呀的合上。门外安静,门内无声。   “……坐。”谢长安将眼光投注到岑婉商的身上。岑婉商已经去了遮挡面目的纱巾,婷婷的站在门口处,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婉商谢过大少爷。”岑婉商笑笑,弯了下腰,算是行过了一礼。但她也并没有按照谢长安说的坐下,只是依旧站在门口。   “哈哈哈!”谢长安听到这句话,大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有放肆和回忆,许久才缓缓停下,再看向岑婉商时,他的目光已经柔和了许多“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知的小丫头了,还说这样的话……你是宫人,是起居郎,是皇上身边的人……而我,却是一个关在这城中的囚犯罢了。”   这话声音中似乎有些埋怨的意思,但岑婉商并没有发作,只是温和的笑笑,没有开口。她听出谢长安的话音中有着追忆与惆怅,这本是旁人无从窥探的情感,却在这个曾经少年时相遇的女孩面前展露出了些许。但谢长安毕竟不是感怀年华的文人,他很快就回复了果断的军人特色,沉声说道:“岑大人来,是有要事吧。”   岑婉商点点头,她放下盒子,又从怀中取出书信,递交在谢长安的手中,温和的说道:“陛下亲笔写的。”   虎眼扫过那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娟丽字迹,谢长安点点头,拿着信的手顿了顿,似乎有些颤抖。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撕开,就着灯火看了起来。岑婉商静静的在一旁,眼帘微微的下垂,默默的等待着。信纸其实很薄,只浅浅的一张,从岑婉商的角度看过去,透过了灯烛,也能很轻易的发现信纸上的文字并不多,一眼就可以扫完。   但谢长安看了很久。岑婉商一直默默的等待着,也不催促,只是偶尔抬起手抚摸着桌上的木盒。   许久以后,谢长安终于抬起头看着岑婉商,岑婉商也任由着谢长安打量,好脾气的微笑着。   “你……”谢长安想说点什么,却又最终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一片坚毅,看不出什么表情和心思。   “陛下的交待的东西”岑婉商温和的说道,将那盒子递送过来。   谢长安接过盒子,打开。宝蓝色的锦缎上静静的躺着一个瓷瓶,是一瓶鸩酒。谢长安神色变幻,许久才长叹了一声,将木盒放到了一旁,然后再将书信也一并放入盒中,看向岑婉商。   “君撷还好么?”问话依然是如此亲近而关心的。岑婉商微微有些闪神,哪怕那人要他死,他依然关怀着那个人么?这是怎样的魅力,或者该称作魔力呢?   “陛下一切安好。”岑婉商轻声回答。   “我虽然身在长空城中不得外出,却也听到了些来自帝都的传闻。”他这样说道,岑婉商不语,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是这样的么?”   岑婉商轻轻的笑了一声,那笑容依然如平时里和煦如阳的淡定,眼角间似乎带上了一丝的媚意,她掩住了嘴角,遮住了那丝笑容,然后看向了谢长安:“真或者假,大少爷你应该最是清楚不过了,还需要婉商的一句话么?”   谢长安皱眉不语,然后一个跨步走近,他本就长得高大,跨步之间就来到了岑婉商的面前。他铁掌就如同一个钳子那样,一把握住了岑婉商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那纤细的脖子就会在自己的手中断掉。   “妖孽!不能留你在她身边”谢长安沉声说道,他的手指慢慢的收紧,表情冷凝,看着岑婉商因呼吸困难而渐渐涨红的脸,两人此前的温情追忆就仿佛是一场幻觉一样“她太过信任你,谢家的千秋功业,不能因为你而有所玷污。”   “呵……呵……”岑婉商吃力的笑出了声,感受到颈项间的手掌又加重了力道,不禁痛苦的哼了一声,但她依然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完“就算……你我都死了……死在她的面前,你以为,那个人……会有什么……表情吗……”   颈项间的手指慢慢的放松了,最后猛然松开,岑婉商颓然落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谢长安默默的看着桌上的木盒,木盒里的信,信下的鸩酒,轻轻的笑了一声,手指温柔的拂过那张信纸与木盒,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要借此去感受着那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岑婉商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然后抬头去看谢长安,她一直清淡的眸间闪过了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身为谢君撷族兄的谢长安,一直守候着谢君撷度过少年时期的谢长安,一直默默的爱慕,却从不说出口的可悲男人,哪怕是双手沾满了鲜血,被所爱的人放逐到这个围城中,也依然沉默。年少时的单纯美好,青年时的辉煌鼎盛,壮年时的黯然煎熬,而现在,一封短信,一瓶鸩酒,也都是由那人所赐。与他相比,岑婉商又是何其的幸运。   “其实我早就明白的。还有三天……”谢长安回头朝着岑婉商笑了笑,说道“她给了我三天安排后事。”   岑婉商不知应该如何回应这个笑容,于是默然。   “失陪了。”谢长安说完,扭过头去,迈动着步子缓缓离开。   门打开了,一直候在外面的侍从们看着谢长安离去,又侧过头,发现了跌坐在地上的岑婉商,于是惊讶又担心的跑进来扶起岑婉商。领头人担忧的看着岑婉商脖子上那鲜明的印记,问道:“要不要……”他自然也看到了桌上木盒中的鸩酒,明白了遥远帝都皇上的心意,所以对谢长安起了杀心。毕竟和注定要死的谢长安比起来,受着皇上恩仇的岑婉商要重要许多。   岑婉商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印记,缓缓的摇了摇头,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话音沙哑的说道:“休息一晚,然后我们离开。”   “那么还留在城中的殿下……”侍卫长皱着眉头问道,他有些担心起来,没有看着谢长安死去,真的就算完成了陛下的吩咐吗?而且谢长安怎么也是手握兵权的人……但这些担忧他却并不能对岑婉商言明,只能提起在城中的另一个身份高贵的人。若谢长安真的有异心,那位殿下不是太过危险了吗?一想起要为此承担的陛下的震怒,侍卫长也不得不为自己的项上人头而提心吊胆。   “呵,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岑婉商轻轻的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侍卫长离开了。她虽然一向为人温和,但并非是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一个眼神横过去,哪怕有再多的话,侍卫长也不得不吞入肚中,带着疑虑与担忧的行礼离开。   “若是不能活下来……”岑婉商看着面前的木盒子,烛光在她的眼底摇曳出一片晦暗的光“又怎么去迎接以后呢,不如……”   “……不如就死在秋家的根源之地吧。这也是朕的慈悲了。”   那是许多天以前,那个女人毫无表情说出的冷冽的话。哪怕是沉静如岑婉商,也不禁在这样绝情的话下有些微的颤抖。身为君主的女人,早已抛弃了身为女人身为母亲的本性,一切皆是算计,算计着这千秋大业,算计着万里河山。不管身为宠臣的自己,或者是即将死去的谢长安,都是她握在掌中算计的那一环。   “何其可悲……”   低低的叹息,不知是在说着自己,还是那个可悲到最后一刻依然被控制的男人,又或者,是远在帝都,面无表情鸟瞰这片国土的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想写很久的了,我个人还是很喜欢的   另,大家是不是觉得这文太拖沓了啊。。。   ☆、第四十六章 俘虏   当人生命不多时,就总想抓住这短短的时间做些什么。长空城中的谢长安如此,在重枫看来,对面那个安静立在月光下的男人也是如此。此刻那个男人并不急着送死,而是在聊天。聊天的对象不是重枫,而是沐清封。   “小师妹,好久不见了。”   “我已经不在星见,算不得你的师妹。”沐清封摇摇头答道。   “我也不在星见,可我依然将你当作我的师妹。”男人温和微笑,笑起来时倒真有几分儒雅的风范。   沐清封沉默,然后问道:“师兄这些年可好?”   “算不得好,不过都是随命运逐流。”男人回答,面无表情,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倒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叛出星见,明明是星见中最有潜质的你,却甘心把少尊主的位子让给那个废人。”   沐清封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沉香不是废人”她顿了一下,又道“就这样吧。”   重枫一直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哪怕是听到沉香的名字也没有挑动一根眉毛,仿佛那只是个与她从无联系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名。直到沐清封说完那就就这样吧,重枫知道谈话终于结束,于是持刀上前了一步。   一步踏上,重若千斤。无形的压力沉沉的压在重枫的肩头,就算知道一切都是对方引起的幻觉,重枫依然无可避免的听到自己的腰椎因为抵御这压力而发出的咯咯的声响。那是身体认同这幻想后发出的自然反应,与理智无关。   “闭眼。”身后传来了沐清封安静的声音。重枫下意识的按照沐清封所说的,闭上了眼睛。哪怕是对方说了沐清封与星见与他的关系,依然没有让重枫撤销对于自己老师那潜意识的信任。   轻风从身后拂过,轻柔的越过了身体,然后在身前汇聚,风声渐渐扩大,振得衣衫作响。重枫觉得身体一轻,握着刀卡啦一声翻转过来,对准前方。   “前五”   “旋身”   “左三”   似乎明白了重枫的战斗意愿,沐清封的声音毫不停歇的响起。重枫随着沐清封的声音移动着,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换,身侧时而如磨盘霍霍压来,时而似狂风呼啸翻卷无常,而她则踏着沐清封所指引的道路,无惊无险的接近,落步不差分毫,除了沐清封对重枫踏步所表现出极致的计算能力以外,还归于两人之间无形又难能可贵的默契。   “斩。”   话音落,折身,翻腕,落刀。就算不睁眼,重枫依然能感觉到手中长锋破开空气划落的轨迹,月光下就有如一道银河倒悬,拉出长长的白练。刀尖划过了什么,又有什么滑走开去。重枫双手握刀,沉若山石,缓缓张开双眼,眼前没有倒下的人,却有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土地。不远处,她的敌人手捂住腹部警惕的开着她,身边的异像都已消失殆尽,似乎又回到了此前三人对峙的情景。   “师兄,你败了。”沐清封的声音从重枫的身后传来,带着些微的疲惫之意。   男人惨淡一笑,月光那张失了血色的脸更显苍白,他低低的咳嗽着,血液随着咳嗽从嘴角处流下来,滴落在他黑色的衣袍上,然后再也看不清楚:“如果只有她一个人……”   “普天之下,只有必然,没有如果”沐清封缓缓的回道,她的声音低而深远,眸子明亮锐利,静静的注视着男人“你是星见的人,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么?还是说……你叛了宗门?”她沉默片刻,重枫没有说话,男人也没有说话,只有沐清封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她趋上前来,和重枫并肩站在一起,皱着眉头低语“你想要得到什么?你想扭转什么?”   男人一滞,下意识的抬起头去看漫天的星海。星空无声,月华无温,就像这世间,看似美妙无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与感情。既不会回答你的疑问,亦不会完成你的梦想,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重枫慢慢的垂下了刀,沐清封和男人的对话让她感觉到无趣,只是她却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对方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打算。所以她缓缓的收了刀,然后身子一闪,一个手刀劈落在男人的后颈处,男人吃力的回过头,带着复杂的眼光看了重枫一眼,缓缓滑倒。   重枫蹲下身子,看着男人腹部的伤口,沉思了一下,手脚轻快而麻利的给他包扎起来。做完这一切以后,她抬起头,正正看到沐清封正望着自己,眼中神情所表露的意思,也如同男人那样复杂难解。   “既然你们都不想打下去了……那总得有个了结吧。”重枫想了片刻,拉了拉耳发,算是勉强给了个解释。   于是沐清封点点头,也不再追究重枫这样偷袭的行为,只是说道:“收拾收拾就带回去了吧。”   好歹也是你的师兄,这种对待物品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重枫在心里默默的吐槽着,又看了眼昏倒在地的男人,眼中闪过了一丝难明的光。   待到晋伦方将战场打扫干净,再带着出了一口恶气的将士们返回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月色沉沉,群星黯淡,但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阻拦不了一众人扬眉吐气的心情,大家都挂着笑脸说笑着。重枫朝晋伦方吩咐了几句,此刻晋伦方已经完全认同重枫与沐清封两人的实力,自然也是言听计从,当下寻了处没有血腥味的青草地扎营留守。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重枫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更,这才打着哈欠踏出营帐。外面沐清封早就已经起来了,和重枫的随性不同,这个小小的先生总是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乎寻常的偏执和坚持,就比如说起床的时间。   冷眼看着重枫吃完早饭,嘻哈的和周遭的将士们打着招呼,开着称不上高雅的玩笑话,然后再懒洋洋的溜到自己身边,笑道:“我估算着你那师兄也该醒了,我们去看一看如何?”重枫见沐清封不开口,也不怪,只是自顾自的朝着一旁努了努嘴“叫上晋偏将,看一看,这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沐清封点头,于是重枫就欢天喜地的叫上了晋伦方。晋伦方有些小小的紧张,倒不是因为重枫两人,而是他很明白对方叫上他的原因。他不禁猜测若结果真如重枫此前所说的那样,是谢长安意图杀害公主,那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就算选择了公主,自己这寥寥千人的队伍,又如何深入长空城,和那个铁塔一样的支撑着这片北地的男人作对呢?   重枫倒不似晋伦方这样暗自揣测许多,她的心情要轻快很多,三人走得不慢,很快就摸到了那个俘虏的所在地。这是一张单独的帐篷,作为一个俘虏来说,待遇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了。腹部的伤口被仔细的包扎好,虽然手脚都被捆绑了起来,但只要不乱动的话,也没有什么大碍。   男人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在听到三人的声音以后,也只歪了下脑袋看了眼来人,随后就扭过了头去。   “我们又见面了。”重枫驱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她还没有说其他,男人已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说道:“不用白费心机了,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做什么。”他歪着头看着重枫,露出了挑衅的笑容“一切都是星星的指引,我的挑衅,我的选择,我的结果。我自幼信奉的星命,和这苍穹有关,和这苍穹下的意志有关,惟独和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的声音清晰明朗,笑得张扬,落在晋伦方的眼中,甚至有点英雄似的无所畏惧。   “嗯……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挑么……”重枫双手环抱,语气有些无奈起来,扭头去看沐清封“你们星见的人,都是这么执拗么?”   “我已经不是星见的人了。”沐清封再一次向自己的学生强调着,不理会她言语里其他的讽刺意味,说道“既然他不肯承认,那就怎么也不会承认,他已经没用了。”   “用刑也不行?”重枫不可思议的问道,在她的人生观里,从没有见过不能出卖的东西,而有的东西一时买不了,不是不肯卖,而是利益还不够动人。所以她积极的想着办法,不希望自己的计划被打乱。   沐清封终于正眼看了眼重枫,她的表情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我不反对你用一些手段,可是这样得出来的证词,就真的能让别人相信吗?”晋伦方这个沐清封口中的别人当即尴尬的挪动了一下步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真是伤脑筋啊……”重枫也不愿和沐清封产生太大的分歧,只好苦着脸,露出了很夸张的苦恼表情“这样说来的话,那他不就没用了吗?那要怎么处理啊?”   “随便你好了。”感受着那瞬间,男人那对于生的渴求的眼神,沐清封抿了抿唇,扭过了头去“总之……既然留着没用,把他废了以后,就放了他吧。”她说完,似乎再也不愿待下去,就这样离开了帐篷。   晋伦方原想跟着沐清封走,但是重枫却将手一伸,拦住了晋伦方的脚步。两人眼看着沐清封走出帐篷,细碎的脚步声终于消失,重枫这才微笑道:“看来我是料错了呢?原想让你说一些证词来打动我们的晋偏将的……”她话音未落,刀光已起,直直的穿透了男人的喉骨,既干脆又利落,男人连一点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就那样消散了气息。   “那么,轮到你选择了,晋偏将”重枫回转了身子,带着微笑看着晋伦方,她的手掌白皙,染上了从男人喉间喷出的鲜血,手指纤细有力,握着刀,刀还插在男人的喉骨上,刀尖微微的颤动着,滴落一滴一滴的嫣红“两个选择,你究竟打算站在哪一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更文努力更文!!!   ☆、第四十七章 开始的旋律   作为一个军人,晋伦方很少有自己选择的时候,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第一个选择是这么困难。   如果是几天前,晋伦方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去选谢长安,可是这几日里,重枫与沐清封所带给他的,除了那种对不可思议之事的掌握与控制,还有对敌人的杀伐果决,他的心已经在这几天中被动摇,甚至隐隐的觉得,她们是有着撼动谢长安的能力的。而更重要的,她们是他的叔父送过来的人,这表明了他叔父的态度。   “说起来的话”重枫一边说着,一边拔起刀,仔细的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你的叔父。”   晋伦方心中一紧,不自觉的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他看着重枫朝他微微的笑了笑:“你的叔父是飞鹰卫。”   “这不可能!”晋伦方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吼出来,飞鹰卫作为皇上直属的鹰犬,坊间总是流传着各种对于他们夸大的令人厌恶的事迹。晋伦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看来,那个只会在权势夹缝间媚上欺下的叔父,竟然是皇上身边的人。   “他朝殿下递交了信物,殿下已经确认过了”重枫说道,看着晋伦方吃惊的样子,也有些惊讶,想了想缘由,就突的笑了起来。她本就是方方二八的少女,笑起来时,虽不如秋静庭的清丽脱俗,却自有股青春少女的娇憨姿态,只是在这狰狞的尸体旁,这样笑起来,反倒让晋伦方心中升起了丝寒意“你不知道是么?看来晋州牧对你可是大大的好,他都已经替你选好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晋伦方微微发愣,随即回过神来。叔父是皇上的人,眼前的少女是殿下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少女所说的秋家与谢家的对决。从一开始,谢长安就是谢家抛出的弃子,对决的不是秋谢两家,而是谢长安对秋谢两家。所以叔父才将他送到了这里。想到这里,晋伦方不禁大汗淋漓,汗透青衫。   “如何?你是愿意跟着谢长安当个叛军呢,还是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重枫有趣的打量着晋伦方,看着眼前的青年颓然的垂下双臂,知道了他的选择,所以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看来你已经选好了,把这尸体收拾收拾,我们也就差不多可以启程了呢。啊,对了,尸体可千万别让我的老师看到,否则一定会打板子的啊。”   晋伦方哭笑不得的看着少女碎碎的念叨着,动了动喉头:“我知道了…可是就算我选择了,就凭我这区区千人,怎么撼动谢长安呢?”   少女停了口,惊讶的看着晋伦方:“你们攻打不了一个长空城,难道连一个谢府也不行么?”她看着晋伦方无语的表情,然后上前去,踮着脚尖将晋伦方的肩甲拍得啪啪作响“我开玩笑的,不过有些策反工作就得靠你了。嗯,就先从这支军中开始吧。”   说完以后,她也不再去管郁结的晋伦方,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还有没有沾染上血迹,这才离开了帐篷。她踏着青草往前,不出所料的在她与沐清封所住的帐前看到了沐清封。青草地与女人笔挺的青衫相得益彰,看上去就像这荒原随处可见的小树苗,既孤独,又笔直,却又显得那样的不沾浊尘。   重枫站在沐清封的身后看了一会儿,这样的姿态,今生的自己已经不可求了。她收拾了自己心中那一瞬间的感叹,慢慢的走上前去,脚步摩擦着草地,发出了细碎的声响,打破了方才那天人合一的宁静。   “他说了吗?”沐清封转头问。   “没有,不过我已经说服了晋伦方”重枫笑眯眯的回答“他是个很懂事的人。”面对沐清封那疑惑的表情,重枫依然笑的十分的纯正,哪怕她明知道沐清封很有可能根本看不清楚自己在微笑。   “哦?”沐清封轻轻的应了一声,但很明显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上面,她没有去过问重枫用了什么方法去说服晋伦方,只是问道“他呢?”   重枫扬了扬嘴角,又很快的垂下,带着一丝学生般的恭敬回道:“我挑了他的手筋,让晋伦方放了他。”   沐清封的眼神有丝迷茫,像是在问重枫,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极轻又极低的问道:“他不来向我道别么?”   “他说谁也不想见。”重枫回答着,完全没有欺骗沐清封而产生的一丝一毫的内疚感,依然真诚且自然的说道“你要去追他么?”   沐清封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又看着重枫:“你的身上有血腥味。”   重枫抬起袖子仔细的闻了闻,似乎并没有什么味道,于是她放下了袖子,自自然然的微笑:“大概是废了他染上的吧。但是我的手脚很利落的,应该没有什么血腥气才是。”   沐清封点点头,于是不再说什么了。而重枫也放下了心,知道沐清封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她朝沐清封道了别,便进到帐篷中收拾起自己的事物。对于欺骗了自己的老师,重枫并没有什么罪恶感,她觉得这样的事是最能达到目的,又能一劳永逸的,而且对沐清封也很好,两人也不至于闹到彼此不愉快的地步。和这样多的好处比起,一个善意的谎言和欺瞒又算得了什么呢?重枫向来不觉得自己算个好人,所以她做的很坦然,没有丝毫的负担。   等到再次起步时,为首者已经隐隐的以重枫为首了,这是晋伦方选择后的自然退让,也是对重枫所表现出的冷酷隐隐畏惧的体现。回程的道路并不远,众人却罕见的比此前更为沉默。晋伦方的策反是成功的,正因为成功,所以才让人有种前途茫然的感觉。   急促的马蹄传来,晋伦方当先出众,张望过去,却是派出去探消息的斥候。两人说了几句,晋伦方神色难看的退回来,靠近了重枫,低声说道:“事情不太好……”   重枫挑了下眉,等着晋伦方接下来的话。   “谢节度使他……昨天杀了很多人,也……抓了很多人……其中有我的叔父……”晋伦方有些吞吐的回答,然后看着重枫。   “殿下呢?”重枫皱着眉头问。   “不是很清楚。”晋伦方回答,看着重枫思考的样子,又忍不住有些埋怨和担忧“我们……不会真的要攻进长空城吧?”   “……确实要打算一下了”重枫眉头紧锁“谢长安不应该会这样突然,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她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所以她转向了晋伦方“我有个主意……”   事情的变化是从前一天晚上开始的。谢长安匆匆别了岑婉商,他的步伐很大,走过长廊庭院,他只有短短的三天,三天以内,能做什么事?率领士兵将长公主杀死?先不论他个人的意愿,只怕将士也会哗变,这毕竟是要抄家灭族的大事,在这和平的年代,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可若是要达成自己的妄想,又该怎么做?   他的步子越来越急促,身体里的血越来越热,十年来沉淀在心底的那些快要腐烂的瘀血都似乎获得了新生一样,快速的流动鼓舞着。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这月色无双,放声长笑,就如同一只打开牢笼的野兽。   首先是城南的铁匠家,被闯入的三名黑衣人团团围住。铁匠甚至还没有从怀中掏出属于自己身份的信物,就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跟着是城西的米店,月色冰冷,静静的看着城中沉默的屠杀,偶尔会有几声挣扎,几声兵刃相接,但很快的,那些声音就沉默在了燃烧的火焰中,变作了无言的黑炭。   次日,岑婉商一行人踏着初阳悄然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此时的太守府内,晋南晨双手颤抖着看着自己手中的名单,然后看着眼前剩下的不多的同袍,带着绝望喊道:“花了十年钉进长空城的钉子,就剩下了你们几个?”他抱着脑袋喃喃自语“还想指望着这些人出力……明明殿下已经来到了长空城,明明我们的努力就要得到莫大的回报,结果全是空的全是空的……”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大声说道:“不,我们还没有输,去公主府,立刻,谢长安没有对殿下下手,他不敢!”   也就在此时,谢长安正负手看着朝阳,在他的身后,有一百亲卫,以及数百的将士,朝阳初升,照在这些年轻的脸上,显出一片安静如铁的坚毅表情。谢长安缓缓的转过了身子,看着面前这些年轻的将士。他的声音低沉深远,漫长时间积累的威信都将在这时刻显露它的价值,去蛊惑这些年轻人的思想和判断。   “本将得到消息,州牧晋南晨是敌方的奸细,他们花了整整十年潜伏在长空城中,联通着落北荒原上外族贼寇,去杀害强夺我们的妻子与孩子,这是他们的罪证”谢长安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长卷,朝向将士们扔去“天佑殿下逃过了他们的追杀,可是他们现在在她的身边蛊惑她,竟将屠刀指向了我们。我们!是他们的同胞!是大翰一脉相连的骨血,是大翰最值得骄傲的军人!”   “若不清君侧,如何有脸当大翰的军人?”   “若不清君侧,如何挺起胸膛做大翰最忠实的城墙?”   “诸位,你们是愿意将生命交付在阴谋者的手中白白消散吗!”   场中安静了一瞬,随即无数人的声音响起来,渐渐的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声音。   “清君侧!清君侧!!”   无人看见,谢长安的嘴角,慢慢的拉开了可谓疯狂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还是按我的节奏来吧,哦哈哈~~~   ☆、第四十八章 翔空   “这个事情太突然了,一定是其中有变数,才导致谢长安如此急迫。”笔尖在纸面上快速的移动勾勒着,画出了一个三角图案,在上面标注出尺寸大小,重枫头也不抬的说道。   沐清封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重枫的画,问道:“这是什么?”   “嗯……类似纸鸢的东西。”重枫回答。   “这里,长了一寸”沐清封瞬间领悟过来,手指伸出来,指着某一个支架,对重枫说“你把图画完,尺寸我来定。要载两个人的话,这个东西还是有点小了。”   “咦?可是……”重枫抬起头,她就没有想过要有两人,所以听见沐清封说话,有些吃惊起来。   “得要两个人,荒原太平,哪里能让你飞起来呢?我好歹可以帮上点忙。”沐清封不曾抬头,只是注视着重枫的画,她的话音中带着命令的语气,与一点隐藏得很深的小小兴奋“快点把图画完,我们的时间不多。”   重枫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她本来就速度飞快,被沐清封这么一催促,速度就更快,而沐清封则已经蹲在一旁开始计算尺寸大小。不久,重枫才刚一画完,就被沐清封赶去和晋伦方寻找制作这巨型纸鸢的材料。重枫嘀嘀咕咕的嘟嚷着,可是面对沐清封那神一般精确的计算能力,让这个穿越者大受打击之余,也就不得不和晋伦方去做那些粗重的体力活了。   很快材料就备齐,木材虽然费了点功夫,但是其他的就从军中拿取,因此并没有花费什么时间。但是晋伦方却一直在擦汗,他看着时间慢慢流逝,可是这两个女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干着晋伦方完全搞不清楚的事情。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去问重枫。   “哈……我还以为你能忍得住呢”重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微笑着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了。”   现在在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啊!晋伦方露出了快要抓狂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在看到做出来的成品后,变成了完全无法理解的神情。而重枫和沐清封则来来回回的查看着细节,生怕有什么问题。   “估计只能飞一次,这些东西不是很结实。”这是沐清封的声音。   “足够了,我们只要能过城墙就好。”重枫回答着,往自己身上缠上一层绳索。然后她扭头去看了眼晋伦方,又伸手招他过来,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用太担心。谢长安不敢直接杀入公主府,就算他敢,他的手下恐怕也不敢,这个你最清楚不过。所以说,要趁乱也只能是晚上,这就是我们所要争取的时间了。另外,你的叔父在长空城经营那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开城门的办法。”她用极快速的声音说着,一直到这里才停顿下来,确保对方能将她之后的话记得清楚“一旦城门打开,率领你的士兵冲进去。记得把旗帜换成殿下的凤旗,接来下,就全看你们的了。”   一天的时光匆匆,眼看着就要过去,夕阳处,风正大。重枫把双臂张开,握住了横栏,低头看着怀中的沐清封。沐清封双手结印,双眼死死的看着前方,声音带了点儿颤音:“我待会儿可腾不出手来,你一定要看好我。”   重枫咧嘴一笑,带着坏心说道:“放心吧,作为第一个征服天空的人类,哪怕你从上面摔下来了,也会名留青史的。”   沐清封白了重枫一眼,重枫不再答话,开始奔跑起来,荒原没有悬崖高处,一个人的助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渐渐的,有流风在脚边浮动,那风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重枫感觉到一股向上的拖力渐起。她清啸一声,借力向上一跃而起,那巨大的纸鸢就带着两人颤巍巍的往天空飞去,宛若一只初振苍穹的雏鹰。   这样的一只雏鹰,怎么能对得过地上的老虎呢?晋伦方忧心忡忡的想着,但是他已无退路,只能按照重枫所说的做。   纸鸢渐渐的拔高,大地山川在视野中缓缓拉伸,有一种空间错乱的奇异感觉,就算是重枫这个穿越者,也是第一次这样零距离的感受着风的呼啸以及如飞鸟一样的感觉。但是她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虽然她对着晋伦方言之凿凿的说出那些话,但是她的心中却是不安定的,除非看到那个女人平淡的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否则的话,心中如烈火焚烧的焦虑就不会消散。   天空中的风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东西,哪怕是沐清封,也是竭尽了全力,才让纸鸢飞行时相对的平稳,否则的话,随便什么乱流就足以让这本就不牢固的东西瞬间散架了。两人小心翼翼的操作的纸鸢朝长空城飞去,天空是这个时代的人容易忽略的地方,一路过来,竟然没有一人抬头看过,一只巨大的纸鸢就那样招摇的,摇晃着飞入了城中。   一直到快要接近秋府了,重枫感觉到自己被什么盯住,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低头看了一眼,谢长安在下面抬起头看她,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弓。尖锐的鸣叫声响起,重枫瞳孔一缩,一支长箭破风而来。重枫急忙握住横栏,强行扭转,纸鸢在空中翻滚了数个圆圈,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叠进了秋家宅院里。   这样的响动惊动了秋府中的众人,大家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个庞然大物跌落到院中,然后重枫狼狈的从其中钻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沐清封,她紧闭着双眼,一脸的惨白之色,从已经成为破布和碎屑的纸鸢中钻出后,立刻就蹲在一旁,毫无形象的呕吐出来。   其实重枫的感觉也不是很好,她甚至比沐清封更想蹲在一边呕吐,但是她不能这样做,因为在她的前方,秋府唯一的主人正静静的站在那里,带着惊讶又欢喜的表情注视着她。   “……欢迎回来。”秋静庭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只化作了这短短的一句。   “呵……”重枫笑了笑,上前了一步,然后脸色一变,最后还是败给了生理反应,无奈可悲的蹲在一边,和沐清封一起呕吐着。这样的经历,再也不要再来一次了,征服苍穹什么的,还是交给后人吧。重枫被刺激得双目含泪,在心中想着。   待到两人终于好受了些,这才被接到厅中。秋静庭站在厅口等着两人,对于这样的举动,极重礼数的沐清封显得有些害羞,所以朝着秋静庭一行礼,就闪身入了内。倒是重枫肆无忌惮的盯着秋静庭,生怕自己少看了一秒钟。秋静庭本来也无所谓,但是被盯得有些久了,心底里到底是生出了些许的羞恼,轻轻的咳了一声,推了重枫一把,说道:“还不进去?”   重枫听出了那话音中的嗔意,脸上也是一红,急忙点头哈腰着,走进了大厅。   和重枫的好心情不同,厅中一片愁云惨淡,就算见到重枫和沐清封两人从天而降,也没能让他们心情好上片刻。毕竟这城是谢长安的城,就算多了重枫两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但秋静庭不同,既然这两人来到她的身边,就一定有她们的理由,其实即使重枫没有说明,秋静庭也已经猜到了些许,所以她只是低头去询问着重枫,从她口中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后,秋静庭展颜一笑,说道:“你送了我一个大礼。”   “那你是不是要回我一个礼?”重枫装作憨厚的笑。   “好啊。”秋静庭盈盈的笑着,侧过头去看着重枫,意味深长“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   这样的眼光让重枫心中一跳,但秋静庭已经转过了话题:“先说正事吧,夜色将临,谢长安也快行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觉得写得很生硬,所以要找找感觉……不会再隔一天就一更了。啊啊啊,看了我自己之前心情好时写的硬盘文,觉得现在写的好烂啊,哭了   ☆、第四十九章 断刀   “将军。”亲兵轻声的喊了一声。   谢长安点点头,他们已经围了一天了,这一天中,他们不时将清君侧的信投到那道门中。可是门里没有传来任何信息,这让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的士兵们更加的郁结。慢慢的,冲进去的话语就如同谢长安所期待的那样越来越高昂。谢长安的嘴角拉出了一抹浅笑,他在这里等了那样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瞬间。而现在,也该是到了收获的时刻了。   至于那个坐着奇怪东西飞进城里来的少女?仅仅一个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夜色渐渐深沉,重枫等人站在小园中,府内没有点灯,就算如此,门外团团围住秋府的将士们点起的火把,依然透过了紧闭的门户,驱散了天上的月色,将这小院中映出一片昏暗的颜色。   重枫看着院子正中的沐清封,连日里使用术法的结果让她本就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一点血色,若是脱了那身青衫换上白袍,那就可以直接扮作女鬼吓人了。这些日子礼的同生共死,彼此默契十足,重枫心中已将对方当做了极好的战友,见此情景,也难免有些担忧的问道:“你还好吧?可不要逞强了。”   沐清封正低头画着法阵那繁复的符号,听见重枫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顿,然后抬首瞅了眼重枫,将发丝朝耳后拢去,平淡的回答:“不逞强也不行,总要活下去。”   这个回答太直白,让重枫对接下来的行动都升起了淡淡的不安。沐清封低头去确认自己的法阵,站起身来,她没有去看重枫身边的秋静庭,只是在暗夜中静静的看着重枫,过了一会儿,猜到:“你放心,师父不会让你死的。”   这对于古板的沐清封而言,已算得上是极温柔的声音,就算如重枫这样大大咧咧又粗鄙的人,也能感受到里面不容置疑的温暖与关怀。重枫并不是没有受过别人的关爱,但那毕竟是长辈,陡然听到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沐清封这样说话,厚颜者如重枫,也不禁有些脸红起来。   “多谢先生关怀”秋静庭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重枫如触电那般身体一颤,朝秋静庭望过去。秋静庭面带微笑,从容且淡定,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来。她侧头看了眼重枫,朝她笑了笑“我们也该走了。”   重枫小心的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小心,但某些出于生死磨砺出的直觉告诉她,这是最好的做法。所以重枫应和着,跟在秋静庭的身后,缓缓前行,来到紧闭的大门前。秋静庭一路无话,而重枫也逐渐的被大门外透出的那些氛围所影响着,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平静庄重,她取下自己背上的刀,用刀身的重量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怕吗?”秋静庭突然问道。   “不怕”重枫回答,她经历的生死太多,自然不会被这还未见到的阵势所惊吓,她又低了声音“你也不要怕。”   “呵”秋静庭轻轻的笑了一声,然后回答“好。”她回答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温和而柔顺的感觉,让重枫的心禁不住跃动起来。而也就像是应和了她的声音,大门被缓缓打开。   门被打开来,火把的火光,铁甲的鳞光,如同潮水一样迎面涌来,又在那门槛上静立止步。四周如此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火把燃烧时的轻响。秋静庭缓缓的踏了出去,重枫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铁甲像是见了阳光的雪,被秋静庭的光芒照耀着往后退去,迅速的让出了一块空地。   “谢长安何在?”秋静庭环顾了一周,问道。她的声音没有半分的起伏,平静自然,那音色中还带着属于少女特有的,稍带着稚嫩与水润的青春喜气。但她平静淡然的站立着,却已隐隐有了她母亲的雍容华贵,威仪无双。   士兵们互相张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们也是二十出头三十左右的年青人,彼此的眼中与脸上,都带着面对上位者的惶恐与迷茫。直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于是铁甲形成的潮水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般一样,缓缓的朝两方分开,让出了一条狭长的通道,谢长安就在通道的那一头,骑着马缓缓而至,最后停到两人的身前。他冷漠的注视着秋静庭,以及在她身后,绷紧了神经的重枫。   “你竟然活下来了。”   “谢节度使”重枫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站了出来,对抗着谢长安那看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的眼神“你看到殿下却不下马,难道真想反了么?”她昂起了头,尽量显得骄傲而又矜持,话音冰冷的问道。在这些本就绷紧了神经的军士面前,反这个字无疑是在挑动着他们的底线与承受能力,足以令他们哗变或是畏惧。但重枫却选择说了出来,因为她不相信谢长安能在仓促下找到这样多真的能反起来的死士,而这些话也正是为了挑拨谢长安与他手下那些怀着其他心思的军士们。   谢长安沉吟着,冷冷的注视着重枫,所有的人都紧张的看着谢长安,若果谢长安承认要反,在场的将士又会怎么办?这是连军士们都不清楚的事情,所以他们紧张的看着谢长安,不自觉的吞咽了下唾沫。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样安静中,风轻轻的吹动着,将一圈浓雾缓慢的包围住了将士们,将他们与这座安静的雄城隔绝成两个世界。   风慢慢的吹过,一切都那样的安静,一丝血迹从沐清封的唇角缓缓滑落,沐清封张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她的双瞳无神又好像在那潭死水中摇动着淡淡的微光。她好像透过了那道墙,看着墙外剑拔弩张的人们,以及他们外面悄悄浓郁的雾与趁着夜色往城门前行的人……   “殿下,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老臣得罪了。”这话说完,重枫将刀一抖,已经站到了秋静庭的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而谢长安也拔刀出来,看上去就要冲锋过来。   “全军!!!”   谢长安高声呼喊道,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其他的将士几乎是下意识的拔出了兵刃,朝向谢长安指向的方向。就在谢长安的马蹄往前踏的那一瞬间,一只弩箭破空而至,紧紧的咬合在谢长安坐骑的前方,惊得谢长安的马一声长嘶,而谢长安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半弯着身子,猛的将缰绳拉紧,强硬的将坐骑定下来。   只是这一打断,原本只是下意识动作的将士们又迷茫着放下了武器。谢长安扫了眼周遭无措的将士们,皱了下眉头,喝问道:“是谁!”   这样一打望,众人这才发现身后不足五米处,都被浓雾所掩盖,里面似乎隐藏着许多的人,不时发出马儿的响鼻声,却看不清楚,只有冷冷的肃杀之气透了出来。在这样的夏季夜里,何曾发生过这样诡秘的事情,当兵士的原就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野汉子,此刻见了这样的事情,只觉得是秋静庭当真是天家血脉,招惹不得,心中胆寒,连武器都快握不住了。   “是伦方么?”谢长安盯着那只弩箭,突然叹了一声,问道。   雾气中静默了一会儿,跟着马蹄的声音响了起来,晋伦方驱使着坐骑走了出来,在距离军士们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轻轻的回道:“回将军,是我。”   “你背叛了我?”   晋伦方沉默了片刻,这才生硬的回道:“保家卫国,这是将军您教我的,我们是大翰的兵,不是某个人的兵。”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谢长安默然不语,在他身后的晋伦方也就不语。作为谢长安曾经的偏将,他们相处的时间极长,对彼此都十分的了解,现在既然已是两军对立,那就再无和平共处的余地了。所以谢长安只是叹息了一声,又猛的张开了双眼,将长刀横立,脚一夹,坐下如游龙翔天般,毫无征兆,就朝着重枫与秋静庭冲去。   谢长安身形极高,手中的长刀也极长,纵刀劈下,再加上马的冲击力,若无意外,其中的力道绝对能将重枫连同身后的秋静庭一起劈成两半。   重枫脸色大变,她虽然能躲开这蓄力一击,但身后的秋静庭毫无武力,是决计躲不过去的,所以她咬紧牙关,横刀纵身而起。谢长安的刀锋挥下,只听得金戈之声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响声。重枫刚刚纵起的身子又立刻被压下,重重的落到地上,几乎是同时的,她的虎口已经崩裂出了血,但她依然咬着牙强撑着,死死的盯着谢长安。   “谢长安意图造反,还不快拿下他!”秋静庭又气又急,呵斥道。她深知周遭将士对谢长安的敬畏,因此也不说什么诛杀之类的话,只是呼喊捉拿。果不其然,将士们互相看着,却都不由自主的转向了谢长安。   与此同时,重枫的陌刀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哀鸣,断成了两截,眼见着那刀就朝重枫的额头的落下,而谢长安的冲力也正好结束,刀尖堪堪顶在重枫的额间,划下一丝殷红。   “晋伦方!”秋静庭轻喝了一声,一瞬间,她的声音都隐隐的发抖起来,她上前一步去,按住了重枫的肩膀,仰头紧紧的对视着谢长安。那眼睛中有着倔强和仇恨,和她的母亲那时的眼神是何其的相似,这让谢长安的神思乱了刹那。   而晋伦方听见秋静庭的呼声,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驱马上前去,张弓就射。   谢长安轻哼了一声,横刀过去,劈落了那支箭。也就趁着这一空当,军士们已经将秋静庭和重枫护在了身后。他们原本就是被谢长安以大义欺瞒过来的,如今见到谢长安以刀相向,心中对秋静庭已然信了个七八分,只是谢长安余威犹在,因此没人敢上前去对抗而已。   谢长安不言语,其他人亦是不敢言语,但此时大势已去,只是他还想像刚才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要斩杀掉秋静庭,也再无可能。谢长安调转了马头,在他身前,他的亲兵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亲兵哆嗦着嘴说道:“将……将军……我们,我们愿意誓死……”   “滚开!!”亲兵的话还未说完,谢长安已经是一声暴吼打断了他们。他默默的驱马往前,四周无人敢举刀相向。重枫从人墙中张望过去,竟觉得那背影无比的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第五十章 父债谁还(上)      似乎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那般,晋伦方带着一众人在城中策马来回,去围剿那些暗中支持着谢长安的人等,秋静庭吩咐着余下的军士们围住节度使府后,回到了重枫的身边。   她皱着眉心拉起重枫的手,在她吩咐别人的时候,重枫已经悄悄的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就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像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呆呆的看着渐渐下沉的月亮。   这样的表情让秋静庭生出愧疚和心疼,当她拉起重枫的手时,看到血色又慢慢的浸染了白色的纱布,不禁有些颤抖起来。重枫察觉到了这种颤抖,将它当做是秋静庭对于血的不适,所以她拉开了笑容,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没事的,只是小伤。”   “那也是伤口……而我,曾说过要保护你”秋静庭叹息着,看着重枫的伤口,语言中满是自责“我还是,太弱小了……没有这虚妄的身份,没有母亲的庇护的我……太弱小了。”   重枫没有安慰她,其实这何尝又不是重枫的心声呢?在奋力的对抗冲过来的谢长安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会那样死去。在尸山血海中成长的她甚至已经闻到了那熟悉的,属于死亡的腐烂气息,那瞬间,她无比的害怕,怕着自己被分成两半,双腿颤颤的就想着像以前对抗不可战胜的敌人那样,撒腿逃走。可是她到底坚持下来了,活了下来,却也为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感到惶恐不安。   实在太弱小了啊……这样弱小的话,又有什么力量去保护那些自己想要去保护的东西呢?重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色的纱布上放着的是秋静庭的手,两个人没有看着彼此,却安静的坐在台阶上,周围忙碌的人来来往往,却因为秋静庭的身份关系,偶尔有注视,也很快的移开,就仿佛和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你又救了我……”秋静庭突然说道,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要拿什么来报答你才好了。”   “那你要不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重枫安静的听着秋静庭的话,笑着问道。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秋静庭注视着重枫,温和的问。   “我要去见一见谢长安”重枫沉默了片刻,说道,随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就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秋静庭重复了一下重枫的话,她的目光打量着重枫,看着她抿着嘴唇,却又异常坚决的样子。回忆起此前谢长安与她的种种来,她那安静无波的心中也起了些许的波澜,但她忍住了对对方的探究,只是说道“我对谢长安叛乱的理由也很好奇的。”   “……我有些话想单独问他”重枫轻轻的拧了下眉头,她并不如何吃惊,毕竟对所有人来说,重枫和谢长安之间本该是没有交集的,突然说要单独一个人去见,反而容易让人误会,所以她犹豫了半响,还是带着解释的意思说道“有些事情,没有个答案,我是不会罢休的。”   说道这里,她就住了嘴,倔强的看着秋静庭。秋静庭有些伤脑筋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无奈的回道:“好吧……不过,若是他想对你不利的话,你就赶紧跑出来。”   重枫听到了秋静庭的回答,呵呵的笑了两声,拉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心,他块头那么大,跑不过我的。”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军士们早已将节度使府团团围住,但是昨日和今日的颠倒待遇,让他们还有些惶恐和不安,就算是围住了节度使府,他们的眼神依然是带着畏惧和游移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秋静庭并没有要求这些军士冲进节度使府中,若真的和谢长安正面对上,恐怕这些本就心生畏惧的军士根本不是谢长安的一合之将。   军士们眼神复杂的看着重枫站在了节度使府前,她的陌刀已经碎裂了,此刻挂在腰上的,是富有西域特色的弯刀。这不是她惯用的刀型,但在秋静庭的面前,她还是显露出一副自信的样子,不让秋静庭察觉到她心中潜伏的不安。   轻松就翻入了围墙,屋中的人似乎都已经放弃了抵抗一般,并没有组织人手去防御或者放风。四周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没有人来关注这个突然的闯入者。重枫看了眼四周,跟着记忆往里走去。   根据晋伦方的推测,重枫走向了这座大屋的书房,身为节度使的偏将,晋伦方深知自己那位前上司的习惯,只是在对重枫说完行踪以后,他还是吞吞吐吐的请求道:“若是可能的话,请尽可能的劝降他吧。”重枫只是回了他一个微笑,再没有说什么。   书房门口立着一个面带疲惫之色的青年,重枫曾在族宴的时候见过他,这是谢长安的儿子。他的面容很像谢长安,只是与之相比起来,少了份凌厉,多了份宽厚,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兄长那样。只是当他看到重枫时,他的眼中闪过了仇恨以及觉悟。他缓缓的拔出腰间的剑,对着重枫,说道:“我以为来见父亲的,会是殿下。”   “让你失望了。”重枫回道,她不是很在意那个青年,若谢长安真的是她的仇人,她也不介意亲手送这个青年下黄泉。   “我不会让你见到父亲的!”青年暴吼着,就要提剑冲过来。   “让她进来吧。”谢长安的声音突然从屋内传来。青年踌躇着,却最终让开了道路。重枫笑了笑,从他身边走过,看着青年努力的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然后推开了房门。   谢长安坐在书桌旁,他的身边放着一壶酒,酒壶旁是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里有一双青玉的镯子。他没有换衣服,还是那身战袍,抬起头看着重枫,重枫却突然觉得他老了许多的样子。   “我知道你会来。”谢长安说道,他喃喃的,将视线从那双玉镯移到那壶酒“我知道,你迟早会来。”   重枫看着谢长安的样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她预感到自己已经离答案很近,所以她不可遏制的激动,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发抖:“易府是你屠的?”   “是的。”这一次,谢长安没有再打一些哈哈,只是安静的回答。   “为什么?”   “这是先帝与星见共同的要求。”   重枫看到了谢长安嘴角那抹嘲讽的微笑,那笑容直击到她心中的深处,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重枫咬了咬牙,问道。   “易家从开国起就掌握着全国大部分的兵力,对于秋氏皇族而言,这是个越来越巨大的威胁,更何况当时的大帅是百战不殆的大英雄,当时的皇上却是一个病弱缠身的青年。而星见需要避免这种可能,而你的出生则让这种可能性变得更大”谢长安打量着重枫,慢慢的说道“从你出生起,星见就在关注你。身为七杀,却是个喜好舞文弄墨的家伙,没有被杀心侵染的七杀怎么叫做七杀?所以星见设了这么一个局,好让你在杀戮中成长,最后成为真正的七杀。”   他看着重枫沉默的样子,不禁哈哈的笑了起来:“可笑么?追寻了十年的仇敌,一个是你在辅佐的人的后裔,而另一个,就是你自己。”   “……我不信……”重枫颤抖着唇,低低的说道。她知道星见对自己一直都是另眼相看,甚至在一些时候,会为她提供帮助。她没有什么善恶的分辨,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而动,但一想到今生那样疼惜着自己的父亲是因自己而亡,她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那样,自责无力。至于秋静庭……她痛苦的咬住了下唇,她爱着那个女人,为她隐忍,为她出生入死,愿意将性命交托到她的手上,可她又曾多想要将仇敌的全家屠戮个干干净净,这才能让她一直被仇恨之火所啃噬的内心得到些许的缓解。为了摆脱这种自责痛苦,她恶狠狠的望着谢长安“那么你呢?谢家没有好处又怎么会背叛父亲!”她的声音高亢尖锐,只是一味的想要去寻找一个攻击对象。   “谢家?你别忘记了,当时皇上还未去,谢家不过是一个后戚罢了。”谢长安用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重枫,甚至是带上了些同情“真是可悲的家伙,你就算抓着所有在这场盛宴分到好处的人,也改变不了你是害了全家的罪人的现实……”   他的话音未落,寒光闪闪,重枫已经拔刀撩向了谢长安。谢长安并没有躲开,他任由着重枫的刀光滑过,在自己的胸膛上留下一道极深的伤痕。重枫也没有料到自己一击即中,愣愣的停了手,看着血从他的伤口流出,只是那血中带着隐隐的腥臭味道,显然是中了极强的毒。   “这一次,我谢家,就……就不再欠你的了……”谢长安哈哈的笑了两声,又喷出了一口血来,他不再理会重枫,只是专注的看着盒中的玉镯,慢慢的伏倒在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上始终更新不上来,试试手机   ☆、第五十一章 父债谁还(下)   “大帅……撷儿……”   重枫静静的听着谢长安的话,他反复的念着这两个名字,最后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重枫驱上前去探了探谢长安的呼吸,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桌面上的那壶酒和玉镯,不知道应该做何打算。她一点也没有报仇的快感,就连这个仇人的死,也是由对方自我了结得,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惝恍自责自怨。   重枫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她拉开了门,门外是一脸错愕的秋静庭,离得远远的持刀军士,以及已经被制服在地的谢长安的儿子。究竟什么时候来的呢?重枫也没有想要去纠结这样的问题。她只是愣愣的看着秋静庭那略带着不安的表情。   “……你都听到了?”突然之间,重枫就似乎明白了秋静庭那表情所代表的含义。   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想在她脸上去看出什么痕迹,但重枫只是漠无表情的,那神情中十分的淡然,说是淡然并不合适,应该说是十分疲惫,疲惫到了麻木的样子。   “嗯,不过……”   秋静庭还想再说点什么,重枫却罢了罢手,带着微笑看着秋静庭,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四周的人都在看着你呢。”   她说完,也不等秋静庭有何反应,便径直的往外走,在路过谢长安儿子身边时,那青年突然暴吼道:“我的父亲怎么了!你把我的父亲怎么了!!”   “他死了。”重枫停住了脚步,回答道。眼睛却看着前方,没有看着那个死命挣扎的青年。   “你害死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那就复仇给我看看吧。”重枫冷冷的笑了一声,一脚踩下去,正正落在那青年的手指上,那青年发出了一声惨叫。青年惨叫着,但眼神还是那么倔强,他大声的吼道:“我会让你偿命的!”   “偿命?谁又来偿还我一家的命!!”重枫失控一般的喊道,她冷冷的看着青年,眼中血红一片,只有无尽的愤怒。她不再留情,只是想着折磨这个青年,让她曾经想要对着谢长安那些未尽的复仇之姿。她顺手拔出了刀,朝着那青年刺下。   青年的鲜血突然惊醒了重枫心中暴虐的情绪,却更让她觉得心烦意乱,她近乎是逃跑那般,往外走去。   秋静庭没有来追她,她心中是带上了侥幸,在脱离秋静庭的视线后,她就拔腿飞奔起来,往秋府的方向而去。在看到迎面而来的沐清封后,她也没有朝对方打声招呼,径直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在干什么?”沐清封尾随着重枫,看到她将房间弄得一团乱,往一个小包袱里塞进许多的衣物。   “我要离开这里。”重枫头也没抬,飞快的说道。   “那你要去哪里?”   “回帝都,接走我叔叔”重枫顿了顿,续道“然后再也不回去了。”她抬头看了沐清封一眼,低声说“我以后就不当你的学生了。”   “为什么?”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重枫想了想,她觉得现在充斥在自己的心中的某种情绪确实无法发泄又不能不发泄,而眼前的这个人,那样的刻板恪守着这世间唯一可以称道的某些良好品质,而传道授业解惑也是沐清封的职责所在。所以重枫犹豫了下,说道:“如果,我的家人,嗯……这是个如果,你懂的?”她看到沐清封点了点头,于是放心的继续说道“嗯……我的家人因为我的原因,所以被其他人杀害了,怎么办?”   沐清封歪了下头,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和表情回答:“那就找那人报仇不就好了么?”   重枫低头想了下,随后又闷闷的问道:“可若是仇人已经死了,等你发现真相的时候,你原来一直保护辅佐甚至是……的人,却是仇人的女儿,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沐清封想了想,疑惑的问道:“你说的是殿下?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重枫在听到沐清封的疑问后,瞬间觉得自己找沐清封问话真的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所以她埋下头去,很快的收拾好了包裹,然后郑重的提醒着沐清封“不许对殿下说我的行踪。”她看着沐清封点了头,这才放心大胆而又伤心谨慎的离开了这是非地。   埋头匆匆出了城门,重枫仰头去看着这青白的天空,嗅着这犹带着热气的空气,眼睛渐渐的模糊,她死命的擦了擦眼,扁了扁嘴,回头去看了眼这沉默的雄城,咬了咬牙,一头埋进了漫漫荒原中。   是的,她懦弱的逃了。可是不逃如何?她能杀秋静庭么?答案自然是不能,所以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狼狈不堪的逃离。想想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十年前她费尽千辛万苦,从帝都一路向北,走过这漫漫荒原,带着炽热的复仇的心。一年前,她隐忍且自得,满怀信心的自西北缓缓而至。而如今,她却如同惊弓的小鸟那样,逃得如此狼狈和不安,甚至连那种不甘都无暇升起。   默默埋首,沉沉不安,她想着回到帝都后,带着易三离开,她已经不想去考虑易三会不会跟着她走,也不想去思考这仇最终究竟会变作什么模样。走在道路上,感受着那些细小的石子去摩擦着自己的脚掌,隔着鞋底搔痒了脚心。她突然就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些黯然的日子里,石子割破了她的脚掌,锯齿状的杂草划伤了她的肌肤。那时候她没有好的衣服,也没有鞋子,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却没有其他的心思,就像是一柄雪亮锋利的刀刃,满满的都是锐利,没有一丝彷徨。可是现在,她的心就跟她的刀那样,断掉了,再也回不去过往那骄傲自信的锋利了。   她慢慢的蹲下身子,抱住了膝盖,蜷缩成了一团,像个小刺猬的样子。她吸了下鼻子,抽噎了下,终究轻轻的,低声的哭泣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热辣辣晒着自己背部的阳光似乎终于移开,她抽抽噎噎的回过头去,却看到那个人撑着伞站立着,为她挡去阳光。阳光在她身后隐没,为她镀上了一层迷蒙的光影,这样的神圣,这样的让人难以舍弃。   “你……你……”重枫你了几声,觉得自己有些结巴,而自己的样子又是这样的难看,所以紧闭了嘴巴。   “为什么要哭?”秋静庭勾起重枫的下巴,去打量她脸上的纵横的泪水,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头“哭的真难看。”   重枫脸一沉,将秋静庭的手甩开去,拔腿就要朝前跑,但是她忘记自己已经蹲了那么久,双腿早就酸软麻木,腿刚一动,就摔倒在地。她愣了一下,将头埋进了臂弯中,不再抬起来了。   “我知道你在躲我,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想一个人走”秋静庭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重枫听到沙沙的声响,秋静庭似乎是蹲了下来,在重枫的面前,那声音平淡中带着点隐约的怒气“连留言也不曾留下,这就是你所承诺过的不离不弃么?”   重枫从喉头滚出了一声什么声音,似乎是为自己辩解,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但秋静庭的声音依然直直而坚定的传来。   “我曾经答应过你要给你个答案,也曾经说过要给你一个礼物。现在说,会不会太迟?”   重枫预感到了那个回答,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她的头动了动,随着动作,一双柔软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腋下,将她托起跪坐在地上,她注意到秋静庭也是这样的动作。两个人对视着,看着彼此的双眼。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场景,两人的脸上有汗,也有泥,衣服更是脏得厉害,重枫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会太迟了吗?”秋静庭轻轻的问。   “……你的父亲屠了易家。”重枫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说道“我的父亲,我的母亲,那样多的人,他们都很好,对我很好,又那样的善良……可是他们都死了。”她说着,眼泪又愣愣的落下,她没有擦,视线中秋静庭的样子模糊摇晃,看不清晰。   “父皇他已经死了……”秋静庭回答着,她依然是安静和温柔的,却能从那淡淡的话音中感受到名为坚韧的力量“如果你觉得还不够的话,父债子偿,我把自己赔偿予你,好么?”   重枫没有回答,秋静庭却慢慢的靠近,头抵着重枫的额头,缓缓的吻上了重枫的唇。突然她的唇上一疼,重枫已经狠狠的咬了下来。但是秋静庭没有停止,她伸手按住了重枫的后脑,固定住重枫的头。舌与舌的交缠,吸允,渐渐升高的,她与她的体温……她感到有苦涩的液体流进了嘴里,混合着血的味道以情欲的姿态,有种疯狂的味道。   唇间有血,唇间有泪,吻是甜的,血是腥的,泪是涩的。这百般的滋味,又会结出怎样的果呢。 作者有话要说:  补偿一周没更~~~~不过我下周要不分周末的加班,所以。。。。你们懂的   ☆、第五十二章 迷蒙未来   “如何?想好了么?”   属于少女的气息还那样的炽热与接近,随着说话声轻轻的落在脸颊上,混沌的头脑里还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巨浪。稍微退开了一点的秋静庭拢了一下自己有些乱了的发丝,轻声询问着。   重枫瞅了一眼秋静庭,看见少女那皓月一样柔润的脸上还残留着抹好看的嫣红色,眼中依然带着份令人着迷的沉醉之色。可是她的问话却表明,她已经完全从刚才那旖旎的气氛中挣脱了出来,理智和冷静的在等待着重枫的回答,并且暧昧和有意的在影响重枫的回答。   “这是犯规……”重枫低低的嘀咕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吸入呼吸的,却是少女清淡的体香,这不但没有让她冷静,反而让她更加的昏沉。重枫稍稍的别过了脸,她的脸色已经是通红了,这种状态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任何经验,两世为人,竟然及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让她隐隐的有些恼怒羞愧。但是在对上秋静庭的双瞳时,那种恼怒羞涩以及潜藏的不安愧疚,又一下子化作了深沉的无奈和迷茫。   “我不知道……”重枫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自己像是那种拿了别人心又跑走的懦弱渣男。但是不这么说又能怎么办呢?重枫叹息着,越发觉得自己这一世真是憋屈又苦闷的存在,但她还是勇敢的对上了秋静庭的视线。   秋静庭低着头去想了一下,突然之间伸出手来,抓住了重枫撑在地上的手,两人的手指交缠着。重枫感受着那微凉的体温,心中一慌,却也没有挣脱开去。这时,秋静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我们的事情先不论,不过谢长安的话毕竟只是一家之言,你苦苦追寻了那么多年,难道就想这样一走了之么?”   秋静庭的话打动了重枫的内心,她因为秋静庭的原因仓惶逃离,但是心中始终是有着不甘的。这种不甘是如此的强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甚至可能会将怨恨投注到原本无辜的秋静庭身上。重枫沉默了一下,声音也恢复了冷静,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记得我在来落北前和你说过的话吗?”秋静庭拉开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她注视着重枫,少女眉头紧皱的模样显得倔强,和初见时那种故作姿态的冷漠不同,现在她哪怕不说,在靠近着自己时,依然是带着亲近和柔和的气息,像极了一个别扭的小动物。   “你是说修大典抄录史籍的事?”重枫回想起秋静庭说过的话,垂头想了会儿,又抬起头来“这样的事,正该密谋为之,怎可能让我们看到?”   “一个世袭公爵满门被屠,哪怕是密谋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秋静庭的笑容不变,似乎并没有为自己父亲的所作而开脱,也没有要对重枫解释的意思“所有的真实,一定都被隐藏了。可是总需要有双善于观察的眼睛。”秋静庭说着这话的时候,眼底划过了一丝暗光,她轻轻的捏了把重枫的脸蛋,语带轻佻的笑:“我倒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的驸马受了那么多苦的?”   这话一说,重枫又是惊讶又是慌乱,还带上了莫大的羞涩感,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大声的问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她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完全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   这个样子让秋静庭笑了起来,答道:“谢长安说你是易家的孩子,易家一向子嗣凋零,也就只有一个孩子而已。由父皇赐的婚,我的……”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重枫,悠然说道“未婚妻子。”   重枫闻言,霍的站起身子,紧紧的盯着秋静庭,秋静庭也不别开脸,两人对视着,随后,重枫又涨红着脸坐了下来。她偷偷的看了眼秋静庭,眼中阴晴不定,慢吞吞的说道:“你是在告诉我……你父皇他既然将你许给我了,所以,不可能轻易将易府灭门的,是么?”   秋静庭这才拉开了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她没有回答重枫的问题,只是又将话题拉回了原点,问道:“那么,你的回答呢?”   重枫细细的思考起来,她偶尔也会抬起眼去看秋静庭,良久过后,才带着一丝不甘愿的答道:“你知道我的答案。”   于是秋静庭展开了笑容,她施施然的起身,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泥土和草屑,歪着头瞅了眼似乎有些低落的重枫,朝她伸出了手:“有些事,想的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看着重枫握着她的手慢慢的站起,秋静庭将手一拉,重枫就重心不稳的跌进了秋静庭的怀里,重枫羞恼的抬头去看秋静庭笑盈盈的眼睛“认清现实,才能更好的往前走,而不至于……摔跤。”   “我……我告诉你,我是想回去查出真相,而不是答应你了!”重枫从秋静庭的怀里跳出来,恼怒的朝秋静庭叫喊。   “嗯?真伤脑筋啊”秋静庭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抚着自己的脸颊“你说我知道你的答案,这就是我知道的答案啊。”话虽如此,但是她的眼中波光闪动,全是一片笑意融融。重枫又不是个迟钝的人,如何不明白秋静庭逗弄的意思。她狠狠的瞪了秋静庭一眼,拉起散落了在地的包袱,朝回路走去。   重枫走得很快,但身后没有传来跟随的脚步声。她走了一会儿,犹豫着自己是否要回头去等那个坏心眼的家伙。但很快的,身后传来了马蹄声,重枫回过头去的时候,那马儿就已经漂亮的一个人立,定在了重枫的身边。   “跟我走吧。”这是两人都似曾相识的话,在秋静庭说出的那一刻,她自己都有种往事随风的迷蒙感觉,仿佛什么被打碎了,又仿佛什么被重新建立起来了那样的,让人有点不安期待,却恍若新生的奇特感觉。她紧紧的盯着重枫,有些担心这个倔强的孩子会说出她不愿意听到的那个答案。但是重枫只是深深的注视着秋静庭,然后沉沉的点了点头。   秋静庭那紧绷的心情陡然一松,她咬了咬下唇,隐去了眼底那瞬间浮起的水光,只是点点头,小心的将重枫拉上了马背。感受着少女瘦弱的身子,秋静庭将下巴搁在了重枫的肩膀上,轻声说道:“若是一切如初,此刻我们一定已经成婚了。那时候,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该是怎么一番光景呢?是相敬如冰,战战兢兢的立于朝堂,还是一见钟情,执手待白首呢?重枫想了想,觉得自己始终是想不出来的。那样的重枫,不是现在这个经历了苦难的重枫,那样的人生,也不是现在苦孩子重枫的人生,而是另一个人的。现在想来,就算是前世种种,也就如同那一瞬间的想法那样,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罢了。   一路无话,倒是从闲谈中,重枫得知秋静庭知道重枫的打算后,就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连个侍从也没带。重枫在心中狠狠的鄙视了下沐清封答应自己又失信的举动。不过走到半途时,两人还是碰到了前来寻找她们的军士。在一群铁甲铮铮的军士包围下,两人平安无事的回到了秋府。   沐清封已经在秋府门口等着她们了,在看到重枫的脸后,沐清封露出了似乎是松了口气的笑容。但重枫看往沐清封的眼神却赤果果的表达出了对老师的鄙视之意。   等到秋静庭不注意的时候,重枫凑到沐清封面前,苦大仇深的抱怨着:“沐先生,你实在是太让学生失望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殿下问我你的目的地是哪里,我便对她说了”沐清封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行踪是行动留下的痕迹,和目的地是两个概念。”   重枫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暗下决心,再不让沐清封为她保守什么秘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休息了一天,就赶紧来更文,真不是我更得慢啊!!!论家天天加班啊!!!   ☆、第五十三章 归去来兮   鸣虫轻唤,驿站旁的梧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已经是入秋的时节,却依然这样的燥热,只是早晚已经消暑,行人赶路时,也多半是在这两个时段,以免中午中暑。   此刻炎阳高照,驿站中小二和茶博士却一反以往倦怠的常态,此刻抖擞精神,时不时的将眼光瞟向了坐在驿站中的一行人。他们处的是官道,南来北往通达之地,早就养就出一双识人眼,却也没见过这样的队伍。   驿站中就此一桌,十来个飞鱼锦服的男人,沉默的喝着茶。他们虽然不说话,但目光中精光暗藏,扫向四周,显然是在警惕周围。而在他们旁边,一个女子则伏着身子在写些什么。她身边的茶水是为首的男人从包袱中恭恭敬敬的呈上来的,那茶水被山泉一过,香气四溢,馋得茶博士砸吧了好久的嘴。而翠玉笔管的狼毫,象牙笔架,就连那小小的纸签,也是薄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不似凡品。   这行人自然是回程的岑婉商一行,他们自晌午时分进了驿站,已经停留了一个时辰。岑婉商写写又停停,细细的看过,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短信慢慢阅读。她将两封信交替看了许久,这才将自己写好的信纸叠起来,封上了火漆。她只招了招手,一旁的男人立刻驱上前了,垂了头静待吩咐。   “你们将这两封信带回去吧。”女人的声音温润清和。   “大人不和卑职一起走?”男人接过了信,又有些惊讶的问,来回奔波,岑婉商一直不曾以自己的身份压迫过他们,回程的路也比起来时要轻松了许多,但并不代表男人就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虽然看不到岑婉商的面容,但男人却没有错过,从那双如水秋瞳中一瞬间流露出来的伤感之意。男人不明白这种伤感代表着什么,只是想起宫中那些飞扬的传闻,所以露出了丝尴尬,急忙低下头去。   “只是想走得慢些,却又不能耽误了。”岑婉商倒似没有察觉男人的心思,微笑着答道,她的眼光散落在外面绿意盎然的景色上“说起来,也好久没有这样细细的看过沿途的景致了。”   男人皱了下眉头,他是个军人,很难理解那些散漫疏离的情怀,他只是考虑着自己的选择,所以他决定再劝说一下岑婉商。   也就在此时,驿站外传来了清亮的鹰鸣,这是作为传讯的声音。男人朝着身后的部下点了点头,那人立刻奔出驿站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竹哨吹响。很快老鹰滑落在那人的手上,从那人准备好的护手道具来看,这已是极熟悉的工作了。很快那人就从鹰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他用小刀刮去竹筒外面蒙着红漆,看到了那个特殊的纹章后,脸色微微一变,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奔了进来,呈上竹筒:“是皇上的。”   皇上的信,只能由岑婉商亲自开启。岑婉商也带了丝惊疑之色,拆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白绢。上面字迹一如记忆中清丽有力,白绢上只有一句话:“闻说归程好风景,可缓归矣。” 淡雅轻松,只是看着,就仿佛窥见那人淡淡的微笑下,那隐藏着的深深浅浅的宠溺。   岑婉商归途起自落北,终于帝都,沿途三州,原该快马加鞭回去复命。可因为她心中怀着谢长安那兔死狐悲的感伤之意,所以一路走走停停,耽误了不少时日。而今得了这信,心中实在是百感交杂,她细细的抚摸过这白绢上的字迹,她无比熟悉的字体,捧在手间的白绢细腻的缠绕在掌中,仿佛记忆中那个女人的肌肤,既冰冷又柔滑,让人心中平白的就升起了想念与渴求。   岑婉商小心的叠起白绢,冲着一旁站立的男人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那么,就此启程吧。”   男人愣了愣,恍然回过神来,急忙掏出了怀着的信,递交过来。岑婉商也不多说什么,淡定的接过了信,笑道:“烦劳了。”   她的笑容虽然淡然如初,但眸光流转,显然是心情极好。男人也不说破,只是点着头,呵斥着下属准备行装。这些便不是岑婉商该担心的事情了,她将眼光移向外面,阳光在树影间摇晃破碎,视线的极处,看不到那些令人窒息的高墙和带着面具的人,这是多让人心情舒畅和轻快的景色。可是没有那个人,心之所向的景色就仿佛缺失了灵魂。岑婉商将手放在那卷白绢上,垂下了眼,或许,是可以期待的吧,她待她,是不同的,和别人,和谢长安,都是不同的。哪怕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期盼,她也会回到她的身边,回到那个让人厌恶的泥潭。   重枫打了个喷嚏,她有些难受的抽了下鼻子,困惑的揉着鼻尖,因为熬夜的关系,那一向飞扬的眼底也积攒了极深的疲惫和淡淡的黑色。她叹息着看了眼身边的沐清封,沐清封趴在桌面上,头枕着一个小本睡得正香。她有些羡慕沐清封那淡定的心态,俯下身去将沐清封拦腰抱起来,朝门外走去。   事情结束已经两天了,善后工作自然是不能交给贵为公主的秋静庭来做的,晋氏叔侄因此忙得团团转,连带着重枫与沐清封两人也被当做公主殿下的代言人,忙得跟个陀螺一样。少了谢长安,很多账目和事情都要解决。重枫建议的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计算方法,还有引入的0的概念,都让沐清封兴奋不已,因此除了处理日常事务以外,重枫还不得不兼职教师,去死命回忆几乎忘光的数学知识,以满足沐清封那极强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虽然忙碌,但重枫还是颇是满足,她已经有两天没有看到秋静庭了,这样挺好。她被秋静庭说服回来,却又暗自的担心着那些过往的真实。因为胆怯,所以逃避。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秋静庭,若果真相就像是谢长安说的那样,她能安心的与仇人的女儿在一起吗?哪怕那个仇人已经死去了。她叹息着,原本应该是多么完美的结局,但是自己却还得在这里胡思乱想,一步也不敢踏前,这又是多么的憋屈感觉。   重枫慢慢的往前走着,月光倾泻,在围栏处洒向银白色的清辉。沐清封个子很小,体重也很轻,对于拿惯刀剑的重枫来说,并不太费力气。只是走得几步,重枫突然停了脚步,前面站着的正是她心心念念,却又不得不躲避的女人。此刻突然见到,重枫不禁脸色一僵。   “她睡着了?”秋静庭似乎没有发觉重枫的脸色,只是看了眼她怀中的沐清封。   “嗯”重枫回答,她迅速的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回答“我送她回去,在书房睡容易伤风。”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又有点不满自己的回答,这分明是在解释什么一样。   秋静庭弯了弯眼,点点头,语气间也是很严肃而且平常:“是啊,身体要紧。”   重枫的心中有些打鼓,这些日子的相处,重枫已经明白秋静庭那潜藏在平静从容的外表下,那有点腹黑爱捉弄人的性情。所以她抱着沐清封,绕过了秋静庭继续往前走。秋静庭不急也不恼,任重枫经过自己的身边,慢慢的跟在重枫的身后。重枫听到那熟悉的脚步不急不缓的跟随着自己,心中急躁,却又在那急躁中带着奇妙的安心。她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没出息,强忍着回头的欲望。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沐清封的房间。重枫想要用肩膀顶开房门,但秋静庭已经先踏前一步,手掌抵在了房门上。重枫于是顿住了身子,侧过头去看着秋静庭。   秋静庭还是微笑着,她的面容清贵,棱角却很柔和,若是微笑的话,不似平常那般的威仪无双,而是一种可敬可亲,却一样遥不可及的感觉。但此时,她却离重枫那么近,眸子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光,里面含着一些情绪和一些话。她没有动,重枫也没有动,她在等着秋静庭说话。   “我们不会待太久,最多两天。”秋静庭的眼光闪了闪,却说着和此时此景毫无关系的话来。   重枫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有点酸软了,只是也不动神色。   “这些日子你和沐先生都辛苦了。”   重枫终于有些厌倦了,她的神色刚一动,门就已经被秋静庭推开,重枫毫不迟疑的踏了进去,将沐清封抱在床上,然后转身返回。   “看着你抱着她,我真有点嫉妒。”   重枫站住了,去看着秋静庭,她站在黑暗中,秋静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重枫却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秋静庭脸上那淡淡的落寂。   “重枫”这是重枫第一次听到秋静庭这样认真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我的回答,迟了吗?”   “我不知道,只是……”重枫回答着,小心的带上了门。于是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下沐清封平稳的呼吸,已经那双张开的,毫无睡意的双眼。   “好奇怪啊……”沐清封低低的说道,垂下了眼,手按住自己的胸膛“这种讨厌的感觉……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离开落北,走前先把事情说清楚   ☆、第五十四章 赠刀   离开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了,在一切稍微回归到正途的时候,来自皇上安排的使者们也已快马加鞭的赶到。重枫觉得他们实在是来得过于迅速了,似乎整件事还在起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皇上派遣出来。她想起秋静庭笃定的话语,不禁猜想这一切难道都是秋静庭与皇上安排的一个局么?   但是,怎么可能呢?谢长安在落北横行了那么多年,会乖乖的落下这个针对他的陷阱么?而且,谢长安作为谢家的人,皇上又怎么舍得杀他?不过再怎么猜疑也好,谢长安已经死了,只是重枫怎么也不会想到,谢长安的死其实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想不通那些朝堂上的事,却也迷茫于自己的事。   “你答应和我一起走的。”这是那晚秋静庭说的话,她的话音中有些低落的意思,似乎还有些委屈。这让重枫一遍遍回忆起的时候,总会想起年前的那一天,她看着秋静庭与帕夏汗,那时秋静庭的眼中还没有她,那时帕夏汗也曾对秋静庭这么说。而现在,她和秋静庭仿佛掉了个位置,当初的帕夏汗,现在的秋静庭,当初的秋静庭,还有现在的她。   也从那天后,秋静庭似乎就没有再理会过重枫了,她有着身为帝国公主的高傲,面对重枫的种种已经算作人生中极低的姿态了。哪怕以重枫的立场来看,也绝对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肯说出“我把自己赔偿予你”这样的话,重枫光是想着,都觉得很对不住秋静庭。一开始缠着秋静庭的人是她,说大话的也是她,而今畏畏缩缩的,还是她。重枫哀叹着,看着一堆下人进进出出的去搬东西准备回程,她突然觉得有些孤独,想找一个人谈谈,这才意识到,她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沐清封了。   也许是太忙,又或者终于失去了兴趣,沐清封没有像往常那样来找重枫问着那些让重枫也难以回答的问题。重枫像个困兽那样,在原地转了两圈,还是一溜烟的跑去找她的小师傅去,一个人的话就会想秋静庭,会觉得孤独,她已经不习惯这种孤独了。   问过侍女后,得知沐清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已经两天了,面对这种情况,大家都习以为常,放在门口的食物也都有好好的吃干净放回。身为下人,自然也就安心下来,不再多问。重枫习以为常的推开了门,不出所料的看到沐清封把自己埋进了一大堆纸张中。   “先生,你在干嘛?”重枫好奇的问。   “啊!!”沐清封抬头看到重枫,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那样,惊叫起来,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朝重枫走了两步,又好像想到什么一样,又急急忙忙的回转身子往书桌上扑去。就这样一来回,她的左脚缠住了右脚,整个人都倒向了桌子。   只听轰隆一声,重枫目瞪口呆的看着许多的纸飞扬起来,和它们一起的还有笔洗笔架等等,哗啦啦的一阵乱响,沐清封整个人都被埋在了乱纸堆里。   “你……你没事吧!”重枫急忙冲过去,将沐清封从纸堆和笔墨中将她挖了出来。   沐清封的形象狼狈极了,她的衣饰全乱了,身上被墨汁沾得左一块右一团。她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又看了看重枫担忧的表情,吸了吸鼻子,眼睛慢慢的红了一圈,说道:“我要更衣。”   重枫只好去找侍女,由于房间太过凌乱,侍女们将沐清封簇拥到了另一间房间。重枫瞅着沐清封进了房,这才折回来,盘算着得将房间收拾好才行。走到了沐清封的房间,却看到秋静庭立在门口,抱着手侧头去看廊外,她似乎听到了重枫的脚步声,于是回过头来,朝着重枫笑了笑。   “沐先生没事吧。”   重枫注意到秋静庭眼底那浅浅的黑色,想来是因为太过疲惫所致,心底处泛起了些微的疼惜,声音柔和了起来:“没有事的。”   秋静庭扬起了唇角,朝重枫招了下手,重枫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的走近她。这只有几步的距离,但仔细想来,她肯让她走近,其实是花了多久的心思。随着脚步,秋静庭那本就清晰的脸越发的清晰起来,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越是靠近,就越觉得她是很好很好的,就越发的不敢接近。离秋静庭还有几步,重枫终于停住了脚,没有接近。她总是这样,想要靠近,又无从靠近,仿佛就对着一个梦,手一碰,便要碎了。   “在想什么呢?”秋静庭慢慢的走了过来,拉过了重枫的手,将她的手掌摊开放在自己的手中。重枫的脸有些红,她的手上是因为握刀而起的老茧,摸上去很是粗糙,掌纹也因此很凌乱,怎么看,都是不好看的。所以她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又怕伤了秋静庭,力道不大,秋静庭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嗔怪的说道“不要动。”   她细细的打量着重枫的手掌,然后握紧了,牵着她往别处走,说道:“有些东西要给你。”   “可是……沐先生的房间……”   秋静庭回过头来,看着重枫,静静的笑了一下,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沐清封那散乱的房间,说道:“这不需要你去操心”她见重枫还想说什么,又道“母亲遣来的使者提到了你。”   重枫神情一凛,瞅了秋静庭一眼。秋静庭却不看她,只是牵着她缓步朝前走着:“对你的评价很高,我猜想回去以后,母亲会见你。”她感受到重枫的掌心有点潮意,也有些意外,侧头看了重枫一眼,想了想,还是问道:“怎么了?”   重枫叹了一声,停住脚步,看着秋静庭:“那一日我去星见,星见的人对我说,杀我父母的人是谢家。”   秋静庭这才恍然,沉吟了片刻:“所以你才针对谢家?”她见重枫点头,于是冷笑了声“星见真是好算计。那你又是如何看?”她话音一转,问道。   “其中的关键是星见,可是其他人,特别是我自己,却也无法去原谅”说到此处,她的身体也有些颤抖“我……可能真的是个灾星吧,因为我,是我的关系,他们才会死。你说,我还有什么资格去面对易三叔,去面对黄泉下的父母亲人……哪怕有一点幸福,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们……”这是沉淀在心中多日的想法,此刻再也无法隐瞒,终于宣泄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一个泥潭里出不去,四周都是亡魂凄厉的叫喊,就算她捂住了双目,遮住了双目,也掩不去他们死前痛苦的叫声,他们痛苦的模样。周遭似乎全是鲜血,那些因为她而死的人,死于她手的人的血,在淹没她,吞噬她。她的刀断了,她的爱人无法拥抱,她就像个无助的孩子,比当初孩子的自己更加的脆弱,再没有人来救她。   “不要乱想”秋静庭看着重枫微颤的身子,那逐渐空洞的眼神,只是抱紧了她,就像抱着一个孩子那样,用拥抱来传递着力量“他们用生命换来你的存活,不就是为了能让你活着,幸福的活着么?”   被温暖包围着,来自秋静庭身上的冷香,和与那香味完全相反的温度慢慢的熨平了重枫的内心,让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执着于内心的幻象。重枫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离开秋静庭的怀抱,低声说道:“实在对不起……”   “不用对我说对不起”秋静庭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她从前就知道这孩子一定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往和苦难的经历,但如今终于得知,想也知道那被仇恨啃噬的内心以及陡然颠覆的真相所带给她的痛苦,因此话音柔软得像水一样“走吧,我说要给你看的东西,还没看到呢。”   “嗯。”重枫顺从的点了点头,这一闹,两人反倒比前几天自然了不少。   所以重枫在看到那把崭新的陌刀时,脸上现出了惊喜来。她掂了掂刀身,这和她断了的刀一样的重量,刀身上有着因反复捶打而形成的漂亮的云纹。刀鞘用朴木制的,透气又轻巧,因为时间关系,并没有做什么雕饰,显得朴实无华。刀柄处得缠绳一看就是懂刀人缠的,握在手里十分的舒服。她简直喜欢到了极处,来回的看着,那熟悉的安全感似乎又回来了。重枫朝着秋静庭大声的道了声谢。   “我记得你曾说过,有它在身上,会有安全感。”秋静庭在一旁说道,看到重枫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笑了笑“虽然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不过,你要是喜欢,我便给你。”   “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秋静庭轻声说道,她的声音有些低,眼光移向外面的景色,明暗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回去了,女王等你们这些SHI孩子很久了! 第三卷 乘风上青云   ☆、序章 清晨的帝都   天还未亮,一道浅浅的白线沉淀在天边的尽头。远处鼓楼响起了鼓声,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挑着担叫卖的人们,临街的门开了,孩子们的叫声,饭菜的香味……这座城市渐渐的苏醒过来,变得越来越鲜活。   在遥远的正朔宫前,高高的宫墙将外面的隔离开来,金色的九九八十一枚铜钉在这样的近距离观看,显得那样的大,给人沉沉的压力。重枫站在金水桥上,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宽大而繁复的衣服在身上叠出了美妙的曲折。这是来自公主府的衣物,是作为对贫穷的少女友善的支援。而妥帖的打理好这些的主人,在其他人眼中贫穷少女背后的靠山,此刻也正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只是那华贵且雍容的金色与红色交衬的礼服,是重枫完全无法比拟的奢华。   宫门还未到开启的时候,但是按照礼制,两个初归的少女已经来到了宫门等候。重枫站在金水桥上,她的身后是繁荣的城市,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她的身前是皇权的象征,高高在上只能仰望。这样奇特的感觉让重枫升了一些感慨。   “每次站在这里,总会升起两个世界的感慨。”一旁的秋静庭说道,因为面圣的关系,她的穿着与妆容都格外的讲究,连带着一举一动也比平日里更加的矜贵。这是在面对重枫时,那张严肃而高傲的面容上,也展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看着重枫,少女的身形很是单薄,其实不太能撑得起宽大繁复的衣袍,但她的背脊却极是挺直,在晨风中就像一根新出的翠竹,新绿鲜嫩,自带傲气。   秋静庭喜欢并且欣赏着重枫这样的傲气,光是看着,唇边的笑意就渐渐浓郁,渐渐柔和。重枫察觉到了秋静庭的注视,好奇的歪了下头,扬着眉毛问:“在看什么。”她的话语有些微的生硬,显出了几分紧张,她本来不该出现在此处,她只是个无钱无权的穷学生,就算依附于秋静庭,也没有那资格可以觐见天恩。可是那个传说中的女王陛下却特意的点了她的名要见她。反常必妖,所以她的心中有些打鼓。   “当然在看你”秋静庭笑盈盈的回道,她朝重枫伸出了手掌,将她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掌心中,然后用力的握紧了“不要担心,母亲会喜欢你的。”   这话说的,怎么就像是变了感觉呢?重枫这样想着,又觉着自己想的似乎有点太过,她还没有答应秋静庭,就先去想这些不靠谱的事情,那岂不是太过虚伪?她顿时有些自我嫌弃起来,可是肌肤接触到对方那柔嫩的指腹,她依然止不住心底处涌起的淡淡甜蜜感觉。这让她既欢喜又伤感,想到一会儿的面圣,又多了份如临深渊的忐忑不安。   就在这样百味交杂的情绪中,宫门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声响,缓缓的打开了,身着锦服仪刀的卫队奔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有太监宫女抬着小轿等候着,他们谄媚的朝秋静庭露出了笑容,谦卑的行礼。此刻秋静庭的手已经不动声色的抽了回来,她对着那些人视若无睹,只是侧过头,看着重枫:“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用了。”重枫连连罢手,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些人眼中的不屑,惊讶,嫉妒种种情绪。   秋静庭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重枫,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她笑着点点头,被众人簇拥着,慢慢的走向了小轿。重枫看着那小轿渐渐的消失在自己视野的尽头。她没有那样的交通工具,全靠着一双脚去丈量着这宫殿的宽广,用心去感受这宫墙的冰冷。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的挺直着自己的背脊,跟在那些耀武扬威的卫士身后,在心中一遍遍的想着秋静庭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让母亲记得你,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母亲不喜欢多话与聪明的人,你可以表现得机灵,但一定不能是聪明,特别是自作聪明。”   “在最适当的时候,提最过分的要求,那就是你的目的。”   还有那句秋静庭沉吟了很久才缓缓说出的话。   “记住,她首先是皇上,其次是皇上,最后……也还是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班不会更,所以赶紧把序章写了更上来,后天更新篇章的第一章!!我保证这部会很精彩~   ☆、第一章 你想要的   重枫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四周的宫墙将天空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格子,风哗啦啦的刮过她的头顶,毫不在意她那装饰得格外庄重的头饰。鼻尖的味道比城外更加的纯正,胭脂的味道,金粉的味道,权利的味道,唯独没有只属于城外的,那生活的味道。   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很小,脚落在上面却显得十分的冷硬。渐渐的,空旷的路变成了狭窄的路,人渐渐的多了,但那些小声的话语,窥探的视线却没有改变。带路的人从侍从变成了尖细嗓音的公公,他们半躬着身子,似乎从不曾直立起腰背,他们小心的观察着重枫,从那谦卑的笑脸下带着奴才式的傲慢。重枫默默的跟在他们的身后,直到停住了脚步。   “你先在这里等着吧,待洒家去禀告圣上。”小太监说话的语气并不如何客气,他冷冷的打量着重枫,然后朝向宫墙的另一端走去。   重枫垂下了眼睛,她的手抚上腰带,那里只有绸缎与美玉,没有陌刀坚硬冰冷却十分安全的感觉,她有些困扰的叹了口气,手下意识的扶住了平日里缠刀的地方,双肩放松,双足微微的张开,这才是她最自然的姿态,最放松也最警惕的样子。回过眼过去时,风卷着被秋色染成金黄的银杏叶不停朝上飞旋着,带着秋日里凉意,一直飞向了高远蔚蓝的天空。   “虽然这样的姿势很帅气,可是和你的衣饰实在不搭。”那是重枫熟悉的温和婉转的声音,一如那个人名字。在这样的金秋时节里,在这样铺满了银杏叶的路上,秋的凉意沾上衣袖,却存留着一片暖意的金色,就好像时光倒流的一年前。初遇的温柔女子,与为生计担忧的贫穷少女。   重枫回过头,她的面容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转成欢喜。岑婉商还是穿着她喜欢的鹅黄色衣衫,或许因了秋凉,又在外面披了一件披风,看上去更显柔弱。   “岑大人。”重枫收拢了那让她放松的姿态,躬身行礼道。   “无须多礼”岑婉商扶着她的手臂,看着重枫直立起了身子,和这个宫中的人都不同,那是自然挺直的背脊,带着活泼泼的生命力“你仅仅花了一年就来到这里,实在让我惊讶。”   重枫笑了笑,她的笑容似乎带着点微涩,若是不知道她的过往,恐怕就真要被别人误会她的天真纯善。不过岑婉商也不点破,对她而言,这种小小的无害的伪装并不会使人反感,甚至会让她喜欢。   “走吧,皇上在等着你了。”   重枫没有想到是岑婉商亲自来迎,她知道岑婉商是皇上的宠臣,可是迎接她这样小小的人物,需要皇上的宠臣亲自前来么?所以她稍微的表现出了些许的受宠若惊。但岑婉商却微笑着靠近过来,自自然然的拉过了重枫的手掌,将她牵引着往前走。   “不需要做出那样的姿态,都是皇上的臣子。”岑婉商的嗓音十分的柔软,姿容又那样的温柔,看上去就仿佛一个人畜无害的姐姐那样。   一路的牵引,岑婉商本身就似乎是一个最好的路牌,一路无阻的往里走,一直来到了院中殿前,岑婉商这才将手放开,两人并肩等了会儿。跟着房门打开,重枫看到岑婉商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重枫抿了抿唇,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这里虽然并不是她曾熟知的那些年代,这个女皇也不一定会流传千古,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可是她是秋静庭的母亲,她是这个国家的主人。重枫不知道帝国最高贵的主人的样子,只是从秋静庭的身上感受到过那个人给予的威严与重压。   殿内熏着香炉,里面无论男女看上去都那样美丽,有着修长而纤细的四姿,他们的表情十分的严谨,他们的眼神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轻蔑。重枫慢慢的走进去,跟在她身后,与她差距了半个脚步的,是岑婉商,似乎是种无声的支持。重枫稍微的抬起了头,她看到秋静庭站在轻纱曼舞的窗前静静的看着自己,在她的身边,端坐在龙椅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的女人也正安静的看着自己。这样的主人姿态,除了这个帝国的主人,不做第二人想。   只是第一眼,重枫便明白了岑婉商当初停下脚步看她画的原因。她不禁感叹自己画的真的很像,又感叹自己画的真的很不像。重枫垂下了眼,不再去失礼的看谢君撷,只是盯着自己的脚,慢慢的走近,停下,下跪,行礼。   这双膝盖,这个腰肢已经很久不曾做出这样的动作,再一次这样时,便显得生硬却正直。是的,不卑不亢,不屈不折的正直。让人一眼就喜欢,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她的礼仪虽然生硬,却很标准,但是透出的那种感觉却让人喜欢,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起来吧。”谢君撷笑了笑,轻声说道。她甚至没有去太过细看重枫,只是赐予了她再度直立的权利。   重枫站起身,她的双手规矩的放在身前,头低垂着,静静的等待着,可是许久,都没有回应。重枫拧了拧眉,还是大着胆子抬了下头,一道冷冷的视线投注到重枫身上。谢君撷轻轻的哼了一声,重枫近乎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她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可是她的腰间并没有刀。   “母亲。”秋静庭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并没有看重枫,只是微笑着,带着女孩儿似的娇羞说道“女儿从落北带了些东西回来。”   “呵,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呢。”谢君撷勾了下唇,眼光从重枫身上移了回来。她似乎很有兴致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而秋静庭也早有准备,她吩咐了一声,于是侍从们便一样样的将事物抬了上来。有些东西并不名贵,但富有特色,可以把玩,想来也是费了一番的心思。而秋静庭也一边微笑着陪在一旁,一边讲诉着在落北的经历。   重枫在一旁听着,两个位高权重的人看也没有看她,重枫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里放,打量了下周围,却又渐渐的被秋静庭吸引了过去。微光中,秋静庭的神情是重枫从未见过的,身为帝王女儿的姿态,明明是很轻松的神态和说话,但重枫却能感受到,在那天伦之乐的表象下,每一句话的斟酌谨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心中渐渐涌起了名为疼惜的情绪,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逐渐展开的心灵,被自己渐渐明了的情绪,都让她更加的沉沦,更加的喜欢。   或许话题终于告一段落,谢君撷眯了下眼睛,再度的移向了重枫“你在落北救了朕的女儿,想要什么赏赐?”   重枫重新垂下了头,她极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她本想推辞一两句,但又想起了此前秋静庭对自己说的话,眼前的人是皇上,她无须任何的推辞对待,这个国家都是她的,她既然开了口,就不是想要听那样的话,所以重枫静声回道:“民女想随太学院的学长们参与编撰大典。”   谢君撷轻轻的笑了一声,转向岑婉商,笑道:“倒是个不客气的性子,那她便交与你了。”   岑婉商笑应了声,福了下身子,于是谢君撷便似没了兴致,罢了罢手,于是岑婉商拉下重枫,让她随着自己行了一礼,然后两人便退出了房间。重枫回过头去看了眼,只见秋静庭朝她微笑着点点头,她这才拉开了笑容,眉飞色舞的随着岑婉商出去了。   两人走出了宫,重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那如释重负的样子让岑婉商笑了起来:“无需那么紧张的,皇上很喜欢你。”   从哪里看出她很喜欢我啊?重枫在心中默默的吐槽,惊讶的看着岑婉商。岑婉商倒是看出了重枫的意思,但她只是掩唇轻笑着,不再言语。   “你经历九死一生回到帝都,这样的奖赏,你就满足了吗?”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儿,岑婉商突然问道。岑婉商并不是一个好奇且多嘴的人,所以这样的问话让重枫有些微的诧异。但她很快的回过神来,带着轻松的微笑答道:“是啊,这样就足够了。”   对于现在的重枫来说,家仇已经被一系列的迷雾遮掩得严严实实,她分不清自己的敌人究竟是别人还是自己。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只想着按照秋静庭的话,去寻找一些让自己,也让秋静庭心安的答案。她贪恋那个怀抱,又不能拥有那个怀抱,可却又存着希望,哪怕费尽了心力去寻找故纸堆中那一点点的线索。   说到底,自己真是个自私自利,一点也不孝顺的女儿吧。带着这样的心情,重枫望向了天空。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会被自己掌握在手心中吗?她想起了谢君撷,那个端坐云端的女人,她说到赏赐的时候是那样的随意而且自信,这个国家都在她的掌中。而自己,又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手心,就连命运,都被别人牵引着,为了造就一颗七杀,而家破人亡,去被迫去见惯那些生离死别。   “星见吗……你先等一等,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这是进入帝都时,沐清封对她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我能给予的   重枫有些疲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算她被宠臣岑婉商认定了很受皇上的喜欢,但她的存在毕竟还是太过渺小。于是在匆匆的结束了觐见以后,连口饭都没有吃上,就被礼貌的请离了正朔宫。   小巷口处,停了两辆马车,上面的家徽似乎有些眼熟的样子,重枫眯着眼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放弃了回忆。但她挂了个心眼,捏紧了拳头,状似无意的慢慢走到院门,刚一敲门,里面就响起了一连串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重枫更觉担忧,就在乌黑的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重枫的拳头也砸了过去,然后又硬生生的顿住了。   “哎!你可算是回来……哎呀呀!你这个姿势好奇怪!你要干什么呀?”活泼泼的嗓音,还有晃动的金铃声,这是小姑娘谢羽同学。   “你这丫头是不是太丑被她以为是贼啊!”沙吾提那张胖脸从旁边钻了出来,年轻而愉悦的男中音,大着嗓子吼着。   “你个死胖子说谁难看啊?”   “就你就你!”   两人将眼一瞪,堵在门口互相对骂着,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像两只斗鸡。重枫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拳头,从两人的间隙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悄悄抹泪,一脸欣慰的易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易三不住的用手擦拭着围在身前的围裙,看那个样子,似乎正在做饭的时候跑出来,因此极为脏乱的样子。   “……你们挡我道了。”最后还是重枫看不下去斗嘴的两个人,开口说道。   “就是要挡你!”谢羽一个转身,那铃铛就响动得更是欢快,她插着腰对重枫大声说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什么么?”   重枫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都是一脸兴奋期待的样子。她眨巴眨巴眼睛,深吸了口气,用着很大声很大声的声音大声的喊道:“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对面的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拉过了重枫,又是跨火盆又是撒水,真是好一通的折腾,间或夹杂着欢笑的声音。   “哎呀,重枫,你是在哭么?”   “胡……胡说什么!那是火盆的烟熏的!”   沐清封收拾停当,她眯起眼去看天边的日出,虽然双眼无法分辨遥远天空云团的边缘,只能模糊成大块的色块,但是以这样的双眼看过去,这个城市被各种颜色所包裹着,也依然显得那么美丽。可是在这些绚丽斑斓的色彩里,为什么还有如同黑夜一样漆黑的颜色呢?   沐清封这样想着,迈开了步子。她无数次的隔着扬酥湖去看对面的黑暗,却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又一次回到这片被众人忌讳的道路上。她微微的扬起了头,远处的星见庭院沉默阴沉,安静的立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沉默的老人,看着这个城市,以及这个天下。   “好久不见了。”湖畔的树林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年轻干净的男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沐清封随着声音转过了头,她看到坐在轮椅上那个少年,似乎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但她只是停顿了一瞬间,就朝着那个少年走了过去,越来越近,直到来到少年的面前,蹲下了身子,手掌抚摸过少年的脸,这才仿佛是确定了什么一样,说道:“沉香。”   “……你的眼睛……更差了么?”沉香任由着沐清封抚摸着自己的脸,有些忧伤的问道“姐姐……就算这样,你也不愿回来?”   “不”沐清封回答,她的声音还是像平日的那样,听不出什么变化,只有表情似乎柔软了许多的样子“我曾经告诉过你,星见只是人们的星见而已,在真理面前,这些东西渺小得有如尘沙。”   “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何要参与到宫中去呢?难道说,殿下的事情比真理更重要吗?”沉香咬着下唇,他的眼中有着不甘心和嫉妒“你明明,你明明是我的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星见?为什么要去走一条大家都不愿意让你走的道路!”   沐清封静静的听着沉香的话,这大概是这个孩子一直隐藏在心中的呐喊,所以她默默的听完,又像对待孩子那样,轻轻的抚摸了下沉香的额头:“和殿下无关,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哪怕是星见,也改变不了人心。”   “既然改变不了人心,那么按照自己心走的道路,才是不受任何影响,真正正确的道路吧。”   沉香听着沐清封的话,他的脸色渐渐的扭曲狰狞起来,他猛的推开了沐清封,大声的吼道:“邪道!都是邪道!连星见最有潜质的你也被那些人的胡说侵蚀了吗!”   “我已经……不是星见的人了。”沐清封回答着,握住了沉香的手,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沉香那近乎癫狂的眼神后,叹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只是道“安静下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沉香用力的咬着下唇,尽管心中的愤怒如同岩浆般浓烈,但在沐清封那风轻云淡的表情下,他不得不努力的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错,沐清封放弃了星见的同时,星见也就抛弃了沐清封,他现在是星见的少尊主,无论是哪种身份来说,他都要表现得比沐清封更强,更镇定才对。   在看到沉香的呼吸变得平稳以后,沐清封开口了:“落北荒原上的星见是谁派来的?”   “落北荒原?”沉香皱了皱眉头,他很快想起了什么,扬起了眉头摇头说道“谢长安身边确实是有星见的人,但是星见的人却一定不会去杀重枫,或者是殿下。”他顿了顿,又说:“除非是弃徒。”   “近三十年,星见庭院的弃徒一共有十人,其中的九人都是星见庭院隐藏在世间的棋子,真正可说得上弃徒这个名号的星见,只有我一人。”沐清封轻笑了一声,她挑起了眉梢,手指轻柔的撩了下自己头发,那表情依然如同平常的憨直与坦率,却也隐现了一直潜藏着的,但对于沉香来说,这才是熟悉和自然的威严与压力,但她的话还是那样的直白而坦率:“你对星见的掌控力,还远远不够。”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沉香的自尊,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沉吟了片刻,慎重的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彻查,然后给你一个交代。”   沐清封点了点头,气息又缓缓的内敛于那个路人一般的沐清封,她犹豫了片刻,这才又说道:“要小心些,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连命运都不相信,还相信什么预感么?”沉香没有好气的顶了一句。   “你这脾气,倒是跟重枫有些相似。”沐清封好脾气的笑笑,站起了身子。   “重枫?”沉香眯起了眼睛“她虽然是十四正曜之一,可是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和尊主都对她刮目相看?”   “尊主也……?”这个名字让沐清封有些意外,她歪着头思考了片刻,并没有想什么来,只好摇摇头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向沉香解释什么,只是道:“小心些。”说完,她就仿佛没有任何留恋那样,转身就要离去。   沉香咬了咬下唇,他没有开口去喊沐清封,只是盯着沐清封的背影,可是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也不见她回过头来去看一眼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沉香苦笑了一声,默默的推着轮椅往前方的星见庭院走去。   没有进入星见庭院就见到了沉香,这让沐清封感觉到了开心,可是也仅仅是开心而已。沉香是个重陈诺的孩子,既然他答应了要彻查,那么大概就真的会知道些什么。沐清封这样想着,慢慢的走向重枫的小院。重枫并没有邀请过她,可是身为老师,她也总有些特权的。她突然想要去对重枫通知这样一个消息,或许她帮不了什么忙,但她总归能帮上一些的。   “真是有趣,这种情绪……应该是叫做炫耀吧。”   来到巷口,停在小院的门口,沐清封听着从里面传来的笑声,那些声音是那样大,足以穿透了并不坚厚的墙壁,可是谁又会去阻挡快乐的声音呢?沐清封安静的听着,她听出大漠里歌声,带着游子思乡的情怀,她听到轻灵的笑声,无忧无虑的纯粹,她还听到喜极而泣的哭声,以及肆意高歌的吟诗声,那些诗都是极好极好的,传出去任何一首,大概都会轰动这个帝都。   沐清封安静的听着,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墙上,仰头去看天空,秋天的天空那样高远,就像在落北看到的那样。她想起了在落北的时候,一起战斗一起行走,她给予了重枫可能帮助的助力,哪怕是在帝都,也依然不遗余力的去帮助着对方,却不曾给予过对方欢笑的时刻。   “这就是……寂寞吗?”沐清封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种挤压感所带来的些微的疼痛,以及在心底的深处,那种酸涩的陌生感觉,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写个沐清封的番外呢   ☆、番外·暮色清风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这是她在许多年前听到星见庭院的人传来的话,题诗的是易家唯一的儿子,那个被星见上下坚信是七杀轮转于世的孩子,却怀抱着成为诗人这种可笑的想法的傻子。   是的,傻子。虽然世人称赞着那个孩子年少聪颖,可是在星见的眼中,身为七杀,却又沉迷于诗词。星命轮转既然无可避免,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镜花水月,这不学无术的样子,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姐姐,我喜欢他的诗。”那时候,沉香还是个真正的孩子,在她的面前整日里的蹦蹦跳跳,小脸还瘦得像个锥子,他总是依赖着她,像个小动物那样。面对着弟弟的依恋,她总是会回应一个微笑,心里是开心的,可是,也就仅仅是这样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身体,会笑,也会哭,会痛,也会开心。可却总是感觉着缺少了什么,对世间的情感都仿佛隔着一层薄膜那样,显得如此的不真切和不自然。对着任何人的回应,也都是建立于小心翼翼的观察上,理智的思考该去选择“最恰当的面具”。哪怕是面对着血浓于水的弟弟的时候,也仅仅只限于那个最恰当的表情,浮于表面的情感,而自己的内心,却冷冻像寒冰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但讽刺的是,这正是她被星见收养的原因。   “星见是星命的仆从,大道无情,方得永恒”尊主那如枯木一样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上,沧桑的嗓音悠远缓慢“最好的星见,就该像那样。可是这世间的凡人,总会被这样或者那样的情感所控。星运垂怜,让我遇到你。你是天生的星见。”   天生的星见么……   “是的,不用去思考什么,也不用去改变什么,就这样就好。”   可是她并不想要这样的。她也想要是柔软的,会有刺入灵魂的疼痛,也会感受到由衷的喜悦。可是灵魂的外面似乎有个一个坚硬的外壳里,该如何去打破那堵外壳。她并不知道。   那么,就这样吧。活着,就这样单纯的活着,无论面对那些羡慕还是敬畏的眼神,无论对象是谦卑的还是骄傲的。只要选对了面具,就能很好的生存下去。   渐渐的,似乎周围的人在说“少尊主越来越有尊主的气势了。”弟弟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越发的畏惧。可是,这些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一张张面具罢了。   只有一个人不为这张面具所惑。那是从湖的对岸过来的“敌人”。她知道,尊主也知道,只是他们没有提起,看着那个少女在这个庭院间的所作所为,就仿佛在看一个小丑那样。或许将她提为自己的仆从,也只是一时的兴起吧。   “我呢,叫做卿简”那个少女微笑着对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其实多年以后她已经回忆不起那个少女的相貌,只是隐约记得那个人逆着光微笑的样子,璀璨而闪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回答。   “啊?这可不行哦,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是你生而为人的证据哦,你不可能就叫少尊主吧”少女咬着指甲绞尽脑汁“我一定会给你想到一个好名字的!”   随着这个想要给她起名的奇怪少女的参与,日子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改变了。   “不要对我露出那样的笑容,完全没有直达心底啊,你到底会不会笑。”   “咦?难道堂堂的少尊主其实是个反应迟钝的家伙吗?哈哈哈。”   没心眼,天真,善良,为何湖对岸那些人会让这样一个人来当所谓的间谍呢?她想不明白,可有的时候,这家伙也会说出让人意外的话来。   “如果不乐意,就不需要微笑。如果不喜欢,就无需去正视。你就是你自己啊。”   “根本不用看着别人来采取行为,决定你行为的,是这里”卿简伸出手指指了指她心脏的部位“心之所向,即为正途。”   直到那一天,浓烈的烟火自城的那一头燃烧起来,她听到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声。那个傻孩子最后还是按照星命的指引她的道路前进了,这就是未来,这就是命运。   “不是这样的,没有所谓的星命,这是星见们打着命运的口号去任性的捆绑别人的生活!”那是这个一直带着微笑的少女第一次生气,她的双眼中燃烧着的愤怒,就如同火焰一样跳跃燃烧着。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在这样腐朽的庭院里,在这样黑暗的颜色中,还是有跃动的红色,充满着生命的绿色。她突然有些羡慕对岸那个俗世,可是她也明白,从卿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们的分别也就在眼前了。   是她去央求尊主让她看卿简的最后一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尊主提出这样的要求,对方是活着还是死亡,都没有办法激起自己心中的波澜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还要去看呢?她抬起头,去看着笼罩在这片大地的天空,这就是星见庭院的颜色,如永远的夜晚,就连星光都显得那样的遥远与不真切。   “哈”地牢里弥漫着死亡的味道,那个少女的四肢已经废了,但是看到她的时候,卿简依然扬起了倔强和灿烂的笑容“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是的。”她这样回答着,她没有说出什么华丽的言辞,她这才发现,原来在面对着卿简的时候,她才是真正的自己。一个冷淡的自己,但无需说什么,卿简总能明白。   “真是光荣啊……”少女大声的笑着,想要伸手,又徒劳的垂下。她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女挣扎的样子。   “很难看么?”   “不,并没有。”   “我大概就快要死了吧?”   “嗯……大概吧。”   “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安慰我一句吗!”   “……”她张了张口,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睛中似乎有些酸胀的感觉,慢慢的滑落下了什么液体。她伸手去触碰,然后吃惊的看着那些液体,第一次不想要阻止这些软弱的眼泪。她看着少女,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从她那里寻求答案“为什么?”   “……你真是个,可悲的家伙呢。”少女轻轻的叹息着,她整个人都侧躺着靠在墙上。   “将我带往太学好么?我不想埋葬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太学里的人啊,也有疯子傻子和呆子,也有阴谋和令人不快的东西。可是大家都是作为一个人在活着的。我们不相信星命,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你若是过去了,就留在那里吧。我想你能在那里找到你要的答案。”   “后悔?我才不呢,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   “其实我啊,也算个大人物呢,哈哈……”   “我真的……不想死啊……”   最后卿简还是死了,那天天很阴,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这是一个平淡的一天,没有人会为一个逝去的生命哭泣。她生平第一次燃起了火,焚化了卿简的尸体,将她的骨灰放进小小的方盒中。沉香在一旁看着,他还不懂死亡的含义,只是奇怪姐姐的举动。看着她抱着盒子,慢慢的朝外走去。   “姐姐,你要去哪里啊?”沉香在后面大声的喊着。   她回过身,看着弟弟:“去送一个朋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我想到一个很好的名字,叫沐清封,沐浴的沐,清呢,跟我一个音,封就是你的内心,如何啊?”   “……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沐清封其实是个稍带自闭倾向的姑娘,嗯……这个故事就是讲的自闭姑娘的童年   ☆、第三章 文渊阁上细思索   落北之旅就如同一场梦境,梦醒后,重枫还是在帝都,还是穿着青衫背着书袋的太学生。以至于一大清早的,虽然重枫的青衫沾了寒露,湿了书袋,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呆呆的站立着,看着眼前雾中越走越近的少女发愣,有种睡梦中的不真实感觉。   “早啊。”少女言笑晏晏,薄雾如纱幔在她身边沉浮,让她本就明皓的容姿上增添了一丝仙气。   “早”重枫下意识的回答,将下滑的书袋往上提了提。这样的动作让她找回了一些理智,表情与动作也变得自然起来“不要跟我说,这只是巧遇。”   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随即额首笑道:“相逢既是巧遇。”她看了眼重枫那不断下滑的书袋,不动声色的拉过来往里看了眼,说道:“怎的带了这么多书?”   “太久没上过课,都得带上抄笔记的。”重枫解释着,扒拉开了书袋让秋静庭看了一眼。   秋静庭点点头,也不作声,将书袋的搭扣盖上,也不交还给重枫,就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落北之旅虽然让这个长在深宫的小公主受了不少苦处,但体力也因此好了许多,将这书袋甩在肩上时,甚至还带上了半分的潇洒从容来。但她的步伐依然优雅矜持,如此走出几步远去,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还停在原地的重枫,柔声问道:“怎的还不跟上来?”那声音柔软,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羞恼,让重枫禁不住打了个突。   重枫哦了两声,急忙跟了上来,和秋静庭并肩站在一起。她的眼光在书袋和秋静庭身上来回扫动着,过了半晌,她唇角微弯,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秋静庭双目直视前方,目不斜视,说道:“不许笑。”   “是。”重枫于是闭了口,只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眼中的笑意。   两人沉默的往前走着,彼此并没有说话,可两人之间总有某种气氛在其间流淌,也不显得尴尬,更何况重枫眉角处飞扬得意,活脱脱露出了小人得志的形态来。   “你很快就会去抄典了吧?”秋静庭突然问道。   重枫不知秋静庭怎么会这样说,一时有些错愕,回道:“大概吧。”   “这样也好,最近事多,你便不要在外面乱晃了”秋静庭侧头看着重枫那不解的面容,微微笑道“要乖乖的。”   重枫拉了拉发丝,刚想说点什么,却听秋静庭续道:“岑婉商心机深沉难明目的,你少与她来往为好。”   岑婉商?重枫抬眼去看秋静庭,见她眼中划过了毫不掩饰的厌恶感,仿佛提到她的名字都让秋静庭觉得厌烦。重枫心中不解,于是皱了皱眉头。岑婉商是她在帝都中遇到的第一个给予她帮助的人,就算她曾经查过自己,但就她的地位来说,重枫并不认为这有什么过错。相反,岑婉商的姿态与行为都让重枫有如沐春风的感受。   “你不乐意?”秋静庭察觉到了重枫的感受,停步旋身,挑起了细细的眉梢,而眉峰的尽头处,则隐藏了不满的情绪。   “怎么会呢?”重枫微微的眯了下眼睛。此前的气氛很好,重枫不愿意去破坏它,自自然然的压低了姿态“我不过太学的一个小小学生,此后又要将大把的精力花在抄写上,和岑大人也没有什么交集的。”   秋静庭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嘴角微微一动,但到底也没有多说些什么来。   直到岑婉商真切的出现在重枫面前,带着她前往文渊阁时,重枫这才明白秋静庭当时欲言又止的原因。她实在想不到,岑婉商竟然是负责整个大典编撰的人。这样的职位,通常不都是由有名而且年岁很高胡子一大把的大儒来担当的么?   “不用太在意我的身份,我只不过是个负责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罢了。”岑婉商语气柔和的朝重枫说道。   话虽如此,但重枫也很清楚,这只是岑婉商的自谦而已,要统筹那么多的人,又要让这些自以为满腹经纶的鸿儒们听从调配,需要多强的领导和沟通能力,同时本身也得是负有相当的学识和才华,才能让这些胡子一大把的老学究们统一起来。   就在两人说话间,她们已经进入到了文渊阁的内部,这是栋新建的两层楼阁,笔尖还有木材与漆料的味道。高大的拱顶和支柱将底层变成了一个宽敞的大厅。此刻门窗都大开着,天光从外面透了进来,显得十分明亮。屋内摆放着数十张宽大的木桌,桌上放满了笔架与纸张,很多人都在伏案书写着,也有很多人踩着细碎的步子,快速轻柔的来回奔走,谁都没有大声说话,但讨论声依然形成了一片嗡嗡的声响,如同无数的蜜蜂在扇动翅膀。   这样忙碌的的氛围似曾相识,重枫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了片断,这分明就是上一世里大办公室的工作景象。   “二楼是书阁,编撰大典所用的书籍和史料都在那里”岑婉商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个小小的木梯通向楼上“这是通行的腰牌,可千万不要丢失了。”她将一个不起眼的腰牌交给了重枫。重枫接了过来,又道了声谢,目光灼热的看了眼那处木梯,这才扭头随着岑婉商继续前进。   所有的学生都分配在了一个位置和光线都不是很好的地方,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就算是太学院叫得上名字的人物,但他们到底只是一帮院生而已,和满屋真正的鸿儒相比,就什么都不是了。重枫扫了眼,除了几个年级和她差不多大的学子外,还有几个两鬓带霜,却穿着青衫的“老人”。太学是出了名的严进严出,很多人因无法毕业,耗尽了青春。当然,这样的人既然出现在这里,也说明了某些方面上他们也有可取之处。   岑婉商的到来还是惊扰了一帮伏案抄书的学子们,他们哗啦啦的站起身,轻声而恭敬的唤了声大人。岑婉商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重枫注意到岑婉商身上那细小的改变,和在面对自己的那种温和包容不同,同样是让人觉着柔和,却保持了相当疏离的距离,以及一分隐而不显的傲气。哪怕是面对着学子们的顶头上司,那个胡子老长的太学院博士时,这分感觉也没有什么变化,至多是她的语气更和缓舒心,但在骨子里,却还是那样。   这样的对比太过明显,她脑中不由的蹦出了清晨时秋静庭对她说的那些话。重枫不明白岑婉商对自己另眼相待的原因,但她无疑是一个有着自己坚持与深沉心思的女人,而自己和她的相处除了缘分,难道还包含了其他什么吗?想到这里,她这才重新去回想当时秋静庭脸上浮现出的小细节,就如岑婉商对谁都是那种柔和中带着疏离,秋静庭的表现则更为明显些,但她们似乎从不会对人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哪怕是面对重枫时,秋静庭也依然是从容自信,仿佛一切都操控在她的手中一样。   可是秋静庭却那么厌恶岑婉商,为什么?   重枫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隐没在光暗深处的岑婉商,回想这一年,她遇到了太多出色的女性,无一不是各具特色,年轻而散发光华的。重枫和她们接触越多,就越是自惭形秽,始终不能和她们站在一个台阶上的感觉。可是作为一个重生的人,谁又甘心真的被埋没,谁不想展露风华,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但她还未起飞就先被打落在地,挣扎痛苦的活着的同时,也在缓慢的消磨着自己,甚至将生命的全部重心变成了复仇。再这样下去,也许终有一天,她会真的埋没自己,成为一颗真正的路边石子。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眼中浮现出了一丝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包子考试,就不两更了,哦哈哈哈哈~~~~   ☆、第四章 人静处,尚有笑声依旧   重枫将要抄撰的书本放在一旁,如今在这个代表着帝国最精英的文化的地方,她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虽然她的字写的并不好,让负责他们的太学博士连连摇头。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极少出错。这大概和她常年绘画有关,一旦落笔就没有什么反悔了。   尽管如此,重枫也花了好几天来习惯这些工作。而由于她是岑婉商亲自领来的,再加上她在太学院出了那么多次风头,就算博士和其他人私心里并不认同重枫在学识上的能力,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之多是有些冷淡和带着高傲劲的疏离,而这,却是重枫想要的。她渐渐的认识到自己似乎被仇恨困得太久,甚至于谢君撷明明朝她打开一条前途光明的大道,她都毫不犹豫的将之变成了泥泞小路。   开弓没有回头箭,重枫对于自己的决定也没有后悔,她需要这个机会去解开心中的很多疑惑,也需要借此去解开横亘在她与秋静庭之间最大的心结。而且无论是秋静庭还是岑婉商都隐秘的提醒过她,似乎将有大事发生。这个时候,呆在文渊阁是再合适不过了。   深夜的文渊阁少了很多人,本就宽敞的室内更显得宽广,只有几处桌上还摇晃着昏黄的灯火。那些昏黄的光芒被风一吹,摇摇晃晃的,更显昏暗。重枫甩了甩有些酸软的手腕,她的字写的不好,又要保证不出差错,自然需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所以这些天都一直干到深夜,这才勉强算是完成。   她整理好书册,慢慢的朝外走去,一直到了阴暗处的楼梯口那,这才停下了脚步。这些天来,她日日夜半离去,去时每每经过这里,又都停留片刻。她知道此时众人皆是头脑昏昏,这小楼更是无人看管,她稍一犹豫,到底还是抬脚踏上层楼。   小楼新建,木梯铺得结实,踏上悄默无声,重枫撩了袍袖,几步就上了二楼。二楼和楼下一样宽敞,只是一排排竖立的书柜遮挡了视线,灯火轻轻的摇晃着,将她的影子拖成一道长长的黑影,与书柜的影子混杂在一起,就仿佛一个潜藏的凶兽,冷冷的注视着在楼中的人。   “是谁?”有声音传了过来,清冽坦诚,落落大方,这样的声音不做第二人想。   “沐先生?”重枫循着声音转过了一排书柜,惊异的叫了一声,看到沐清封带着几分惊讶的抬起头。她那娇小的身影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柜间显得越发的娇小可爱,翠绿是的衣裳在昏暗的烛光中仿佛被镀上一层光晕,再加上那清透的双眼,活脱脱是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   “你怎么会在这里?”沐清封合上了手中的书,也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她站在这里,宛若一副主人的姿态,对着突然闯进的客人,虽不是冷淡,却也是带着训斥“这里不许学生上来的。”   “是么?”重枫扬起了眉头,她想起岑婉商给的腰牌,急忙掏了出来向沐清封扬了扬。于是沐清封皱紧着眉头不说话了。看到沐清封的表情,重枫这才意识到岑婉商究竟给了自己多大的便利,心中对那个波澜不兴的女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当然,不能让秋静庭知道。她笑了笑,收起了腰牌。   “岑大人真是……”沐清封摇了摇头“虽然你有腰牌,但也要格外的小心,这里很多书都是孤本”沐清封叹了口气,她的表情似乎透露出了又是担心又是无奈的情绪,最后她敛去了这些,抬首看着重枫“说吧,你要找什么?”   “沐先生看来对这里很熟悉啊。”重枫看着沐清封不置可否的表情,笑道“连文渊阁的书放的位置都清楚,先生你可真是不简单,不愧是太学院最年轻的博士。”她笑眯眯的像太学院里卖昂贵早餐的商人,语音中带了点讨好的意味,算是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文渊阁的书大部分都是太学院的藏书,只有少部分是由各地交送上来的”沐清封并不理会重枫的马屁,只是指了指这一排排的书柜,安静的说道“这些都是我负责整理的,自然是很清楚的。”她的话中并没有得意这样的情绪,只是平淡的解释着,就如同上课先生回答学子的提问,详尽清晰,她将手指一划,续道“这部分是营造类,前面是经史……”   重枫默默的听着,暗自记忆,但她并不想让沐清封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因此在听完沐清封的介绍后,就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我只是上来看看,沐先生你呢?这么晚了,还在看什么?”   沐清封慢吞吞的抬眼瞅了眼重枫,少女还挂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乎正等着自己的回答。   “这表情真难看……”沐清封轻轻的嘀咕了一声,但那声音实在太低,听起来倒像是从喉咙里滚过的一声呜咽。但她身为先生的身份使然,让她自觉自动的继续解释“《武备志》,成书于前朝,分为兵诀评、战略考、阵练制、军资乘、占度载五卷。”   重枫好歹也算是出身军旅,最初的错愕一过,也就想起了这本书籍来。这书虽然成于前朝,至今也有上百年历史,却是整个大翰军人必读的书籍,特别是里面的军资卷,分类与说明都是极为详尽齐全,可说是无出其右。   “想不到先生也有这样的兴趣啊…”重枫感概着什么,拉了拉头发,笑的干瘪。   沐清封横了重枫一眼,欲言又止,只是道:“你想看什么书便自己去找吧”言罢她低下头去重新翻看自己手中的书。   重枫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转身就待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话:“我晚上都会在这里,没有别人会上来。”重枫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埋头书籍的沐清封,嗯了一声,用着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显得并不如何真诚的语气道了谢,就噼噼啪啪的跑下了楼。   她一口气跑下楼,冲出了小楼,回头望过去。她跑得很急,气息都有些絮乱,整张脸显得红扑扑,只是盯着夜幕中的小楼,就似乎里面有一个可怕的怪兽。但里面只有一个面瘫似的女人。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怕的。”重枫喃喃的说道,说到底,她只是不习惯有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易三对她好,是因为她是易家唯一的血脉,所以她努力的去寻找当年的凶手报答;岑婉商对她好,是因为各种复杂的因素,更有对弱者的施舍,所以她一直对岑婉商有理有节,甚至不敢去寻求她的帮助;秋静庭对她好,是因为她们关系不一般。而沐清封对她的好,却是没有理由,似乎也不求回报的。这样的好超过了重枫的认知,千金债好还,人情债难偿,重枫不知道拿什么去报答,所以她很可耻的,逃走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绪,重枫在原地转了几圈,直到熟悉的幽香慢慢的贴近过来。重枫抬起头,笑笑,她的声音下意识放得十分柔软:“你来了。”最近的一段时间,秋静庭每日清晨时分便将重枫接到太学,又在每日夜里,文渊阁外阴暗的角落中停在马车里静静等她归来。重枫初始颇有些不适应,但秋静庭一句:“我愿意。”言罢,那双清冷的眸子含春带水,让人怜惜又动心的看着重枫问:“还是你不愿意?”就这么一说,便让重枫打消了劝退的念头。   此时月色正佳,树影婆娑,重枫带着三分的笑意,又暗藏着三分忐忑看着身边的女人,轻声问道:“今天怎么不在马车里等我?”秋静庭的身份不同其他,就算是每日接送,也是用极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基本不会现身他人眼前。此刻人影娉婷而立,虽然是赏心悦目之事,却也让重枫有些奇怪。   “你比平日里晚了些,便出来看看。”秋静庭应了一声,又好奇的仰头去看小楼,问道:“见你一直看楼,楼里有什么?”   重枫不打算对秋静庭说她那难以理解的心事,于是冲着秋静庭做了个鬼脸,张牙舞爪的作势朝秋静庭扑去,大声吼叫道:“有个母大虫!哇呀呀!会吃人的!”   秋静庭抿嘴笑着躲了开去,但她哪及得上重枫的身手敏捷,于是很快就被抓住呵起痒来。秋静庭按捺不住,轻笑终于变作了大笑,在重枫怀中缩成一团。两人笑在一处,给这严肃深沉的文渊阁中抹上一抹活泼。夜已昏昏,人也昏昏,或许阁中还有瘦弱的青年在沉思,还有苍老的夫子正伏案,或许他们也会听到这样的笑声,恍然惊觉除却故纸堆,古人言,这世上还有更美好的事物,记忆中曾几何时也有一抹亮色,恍若幻觉。   沐清封站在楼上,窗户打开着,夜风将她的衣裳吹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楼高不胜寒,却看得远,她站在那处,便将外面的温馨与欢笑都看在眼中。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她低下头去看了眼握在手中的那卷武备志,摇了摇头,似乎感慨着自己在这样无谓的事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然后关上了窗。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终于能上网了,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五章 昨夜风疏雨骤      日子平淡溜走,帝都的树叶黄了,低垂着枝头,像挂了一串串沉甸甸的果实,西山的枫叶红了,从帝都望过去,那青山壁障如同被人抹上了一层深深浅浅的红色。寒风渐起,路过行人也加厚了衣裳。   今年不同往年,秋静庭叫了帝都中最好的裁缝替重枫家做了衣裳,她是极聪明的,自己不曾出面,派遣了管家,先是三天两头的登门,带上些小财物上门。也不见重枫,只见重枫名义上的长辈易三,名目自然是感激重枫救殿下的功绩。财物不多,易三自然感激,重枫也觉得算是给易三些许安慰,于是也没有拒绝。这样一来二去的,直到那个叫宁安的管家拉了一帮裁缝上门,重枫这才觉出了些味道。   那宁安极会说话,态度恭谨,不显刻意。他发现了重枫不虞之色,便躬身说道:“殿下见天日渐寒,便有些挂念易先生。再往后也就是天寒地冻的日子了。小的们思量着,赶巧宫中请了裁缝,便自做一番主张。”重枫想了想,觉着此刻拒绝,也显得矫情,思虑一阵,也就算是认同了秋静庭的做法,只是在做衣数量上大大削减了。   所以此刻她穿得一身的织锦长衣,衣衫还是学子的样式,衣袖领口处压了金线,显出几分的厚重之感。这些日子埋首书堆,早出晚归,皮肤白了不少,远远看过去,倒似个红唇白齿的清俊少年,显出几分风流姿态来。   她日日抄书,每到夜晚便上楼去,那时候沐清封总是在。只是除了第一日两人有交谈外,此后数日,她们一人翻查当年故纸,力求在只字片语中拼出昔日旧事,一个查找典籍,在桌旁写写画画,求一个新物。两人各自沉浸,各不相干,倒也各自自在。   这一日晚,窗外狂风大作,舞动屋外树木枝条抽打着窗栏,发出噼啪的响声。重枫放下书,有些担心起等待着她的秋静庭,于是闭了书册,打算溜下楼去。行至沐清封身边,沐清封突然抬了头,道:“且慢。”   重枫回了身,瞅了眼沐清封,见她青白的脸上薄薄的没有血色,眼下更是浮出一圈淡淡的乌色,想是近些日子劳心少眠所致。她对这先生的感觉颇为复杂,却下意识的带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敬意,于是连语气都显得恭敬许多,道:“先生有事?”   沐清封点点头,嗯了一声,她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难以言明的事,又过了会儿,这才从那恍惚中醒过来一般,说道:“你当日的纸鸢很有些意思,可是由人来操控危险过大,而且进入后,个人的作用有限,我想有什么方法能由空中打击到城内的敌人。投石车与弩箭射程过短,而且只要城墙高度足够就失去了意义。我曾看人点燃过烟花,觉得靠此办法,高度是够了,可是…”   听到这里,重枫下意识的应道:“你想做导弹?”   “倒蛋?”沐清封皱了下眉,随即眼前一亮“你知道办法?”   重枫嘿嘿的笑了两声,树起了一根指头,她的眼神极其明亮,在烛光下仿佛蕴藏着一个世界:“饭要一口口的吃,我们的进化之路也要一点点的走。”   对沐清封来说,这或许真的是开启新世界的一天,那些前无古人的奇思妙想朝她打开了一道奇异之门,门内繁花似锦,天籁梵音,耳闻皆是巧思,入眼皆是胜景。而对重枫来说,这并不需要耗费她太多的精力去回忆,她深知这个世界缺少的,大多时候并不理论,而是想法。她比常人多的,无非是人类文明积累千年的见识。这是一笔极可贵的财富,也只有遇到识货的人才会焕发出昂然生机,而沐淸封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她务实却不死板,拥有好奇又懂得敬畏,深思熟虑却不固步自封,更重要的,是沐清封从不是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打算的家伙。   这一夜,两人凑在桌前,重枫说了很多话,画了很多图。有很多的东西重枫自己也完全不懂,但只要她提了一个思路,沐清封就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直到重枫说得口舌快要冒烟,身边恰到好处的递来一杯热茶,重枫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秋静庭已上了二楼。重枫接过茶,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说点什么,但秋静庭只是笑笑,摇了摇头。当然她身份高贵,虽说给重枫倒了茶,怎么也不可能给沐清封做出那端茶递水的事来。所幸沐清封也是自觉,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润了下嗓子,又开始凑到一处,火热的继续了。   秋静庭后退了几步,坐在了一旁的坐椅上,托着下颌,眯着眼去看那两个浑然忘我的人。烛光昏暗,但重枫却像是散发着光华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谁说要像爆竹呢那是一次性物品!我们要做管形火器!”那人时而振臂,怀中似有汪洋,时而扬眉,眉峰间块垒尽消。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可是重枫却没有去看她一眼。秋静庭轻轻的叹了一声,眼中慢慢的积攒着暗色,那暗色是如此浓郁,低低沉沉的像是积蓄风暴的雷雨。   窗外轰隆一声响,大雨倾盆落下,敲打着窗外枝柳,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宛若大梦惊醒,重枫站起身子,看了眼透出了寒气.的窗户,又回头去看了眼秋静庭。秋静庭朝重枫展颜一笑,来到重枫身边。   “你们先走吧,我再待会儿。”沐清封抬眼见着两人的神情,于是说道,她从一个角落间拿出了把油纸伞,递到了重枫手里。   重枫应了一声,她其实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但这天和等待身旁的人都让她挂心,所以也就不再推迟,接过了伞。她回头朝着秋静庭笑了笑,又扬了下手中的伞,秋静庭于是也回了她一个微笑来,伸出手去,将她垂落的发丝拢了拢,举止中亲昵尽现。   两人下了楼,楼外漆黑一片,看不清晰,只有大雨的声响灌入耳膜,远处大门悬挂的灯笼被雨幕遮挡,远远望去摇摇晃晃的两点绯红,看上去并不清晰。   油纸伞啪的一声打开,伞幕下隔离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重枫站在台阶处,回头看着屋檐下的秋静庭,她站在那里,隔着珍珠帘卷似的雨幕看着她。重枫朝秋静庭扬了扬眉头,秋静庭便娉婷摇曳,踏着玉阶而下,仿佛不沾雨水,来到了重枫伞下。   两人两眼相对,重枫笑道:“总觉得你今日不同往日。”   “不同往日如何?”秋静庭接过伞柄,又稍微的侧了下伞面,问道。她动作做得极是流畅自若,但双瞳却一直紧紧的锁住了重枫,里面似乎在蕴量着什么,只要一点火星就会迸发出来。   重枫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去,低声说道:“快走吧,雨越下越大了。”她刚要走,但手却被秋静庭拉住了。重枫一阵错愕,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秋静庭。   “我不喜欢…今天你和沐清封在一起的感觉。”秋静庭的双瞳深沉,比这夜色更暗“这样出色而且散发光华的你,原本应该是我发现的,这是我的失职…可是,我不喜欢她对你笑的样子,我也不喜欢你对她笑的样子。”   “你是在嫉妒?”重枫挑起了眉,问道。   “嗯,我确实在嫉妒。”秋静庭毫不在意的承认了,她一只手揽过了重枫的腰,整个人朝重枫压下,直到两人的距离极近,彼此的呼吸落在脸颊上,温暖而又潮湿,激起皮肤下的暗流涌动,渐渐燥热“你才是我的,不是么?”秋静庭的鼻尖微凉,轻轻的摩擦滑过重枫的鼻,脸,直至唇接触到唇,耳鬓厮磨,极致缠绵。   大雨落得猛烈,油纸伞在雨中轻轻颤动着,仿佛一朵迎着暴风雨徐徐盛开的白莲花,任由雨打风吹去,唯有暗香依旧。   重枫的双腿有些微颤,缠绵长吻过后,重枫仰起头,方想喘歇,但秋静庭已经随之落下密集的吻,顺着重枫昂起的头,一路攻城掠地,从圆润的下巴落到光洁的颈项,再流连至锁骨。重枫不知道纸伞何时落下,仰起的双瞳失神迷离的看着漆黑色的天空,雨水湿了两人的衣衫,可是体温却在大雨中慢慢升温,疯子似的纠缠,疯了似的接吻与拥抱。明明应该是拒绝,明明担心会被其他人看到,但在重枫心底隐隐浮现的,却像是发泄一般的快感。   究竟是如何回到马车,重枫已经不记得了,只听到秋静庭似乎吩咐了些什么,拿着毛巾替重枫擦拭着脸上滴滴答答淌落的雨水。只看到秋静庭看着她,那双眼中像是蓄满了春色的江水,摇动着最迷人的春光,黑色的发丝上垂挂着晶莹的水珠,贴在雪白的肌肤上,但那唇嫣红,抿成了一条令人心动的直线,看上去即柔弱,又显出坚强的美丽。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啊…重枫想。   “你的衣服全湿透了”那声音明明就是平日里的一块冰,却压抑着一团跃动的火,即将挣脱出来,吞没她和她“今晚,便不回去了吧。”   “好。”   最后的回答淹没在了靠近的唇边。 作者有话要说:  福利章,下一章要不要H,还是一夜过去…你们懂得,看大家选择了   鞠躬,节日快乐   ☆、第六章 都是好的   大雨中的长公主府和平时夜里的又有不同,雨水沿着屋檐滴落下来,琉璃瓦,白玉阶,翠色竹,每一样都是不同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嘀嘀嗒嗒,羞羞答答,恰如了此时重枫的心情。   重枫将自己埋首在水中,水温恰到好处,温暖怡人,柔柔的包裹着她的身体,让她恢复了一些冷静。   果然…这样跟着过来,总是有些不好的吧…重枫捧起了一捧水,从那倒影间似乎都能看到自己那通红的脸颊。两世为人,重枫又怎么会不明白秋静庭的意思?想到在雨中与马车上两人的缠绵纠缠,她的体温便渐渐上升,她将头埋入水中,在水里吐出几个泡泡。   还是…还是回去吧!   重枫猛地站起身,水珠哗啦一下,顺着胴体滚落下来。也就是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声音:“重小姐…”重枫吓的啊了一声,急忙将自己重新埋回了水里,仔细一听才察觉这并不是那人的声音,只臊的面红耳赤。   而门外也显然听到了屋内的声响,响起的声音里也隐约的带了笑意:“重小姐,衣物都已经放好了。您…真的不需要我们服侍么?”   “不用不用。”重枫应着,站起身,拿起侍女们此前放好的浴巾与衣物,胡乱的擦拭套上,然后打开了门。门内比门外要冷一些,重枫经不住打了个冷颤。门外候着的是最初那日重枫就见过的,秋静庭身边的大丫鬟,名叫寻香,她和重枫见过多次,对她也不那么客气,只是随着秋静庭对重枫态度的转变,寻香对重枫也就在熟悉之上加了几分敬畏。她上下了看了重枫一下,朝左右示意了下。于是立马有人上前替重枫整理衣服与头发,所幸重枫穿着的是居家常服,以宽松舒适为主,也不需要太过繁琐的工作,很快就整理好,这时,又一侍女上前,替她披上了披风,寻香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重小姐,请随奴婢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重枫跟在寻香身后,穿过的廊回庭院并不似自己熟悉的样子,所以问道。   “是殿下的房间”寻香好脾气的答道,她的声音中带了点艳羡和感慨“殿下的闺房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小姐真是好福气。”   重枫干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闭了嘴,默默的跟在后面。临到房间前,重枫见房门半闭,内中红烛轻摇,透出温暖的光影,而寻香也住了脚步,转身朝重枫躬身说道:“殿下说要与小姐秉烛夜谈,不得打扰,因此奴婢只能带小姐到这里了。”   说什么秉烛夜谈,做这一副严肃正经的架势…大骗子!重枫脸上一红,经不住在心中啐了秋静庭一句,她事到临头,也实在有点绷不住心中的那种犹犹豫豫的紧张感了,急忙叫住了寻香,说道:“我……我突然觉得不舒服,还是回去得了,烦劳你……”   正说话间,门突然打开,秋静庭一袭的白衣,黑发如丝,懒洋洋的垂落腰间,她抬眼瞅了眼说话到一半突地哑了声的重枫,微微的笑了笑。她原本就是清美的,这番的打扮卸去了往日里的高高在上,更显从容可亲,她缓步来到重枫面前,声音细缓而轻柔:“不舒服?是淋雨的关系?”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重枫的额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笑着缩回了手“着凉便不好了,夜寒雨大,还是到我房间休息吧。”   “……”重枫不说话了,她艰难的瞅了眼寻香,寻香似乎察觉到这氛围有些微妙,急忙赔笑了几声,躬身告退。重枫眼巴巴的看着寻香走远,直到秋静庭在身后轻咳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对上了秋静庭微笑的脸。   “你在怕么?”秋静庭拉住了重枫的手,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放到唇边轻轻的呵了口暖气,皱起了眉头“真冷,可别真的着凉了。”   重枫微涩的垂了头,每每秋静庭对她温柔,她便总会有种混杂着酸与甜一般的酸涩和感动。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也许是以前的岁月,太缺少这种充满女性柔软的动作与呵护,让她总是在心底不自觉的渴求。她的柔顺让秋静庭柔软了神情,牵着她的手,进了房间。   这是不曾被外人踏足的地方,每一寸都充满了秋静庭的味道。重枫抬起头,看到屋中装饰虽然简单,但是无论摆放的琴还是烛台,或是传世精品,或是精雕细琢,于大处端庄雅致,于细处极致奢华。   “喜欢吗?”秋静庭打量着重枫的神情,问道,她的话音中隐着一丝紧张,被重枫敏感的捕捉到,这反倒让重枫放松了些心神,抬头冲着秋静庭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是不懂的。”   “怎么会不懂呢?”秋静庭失笑,将重枫按在凳上,转身关了门,让屋内显得更温暖一些,她摸出一把木梳,安静的替重枫理顺发丝。   重枫端坐着不敢动弹,她明显表现得有些紧张,感受着头皮处的微痒,手指过处的温暖,终于渐渐的放松了些。这些细微的反应秋静庭都看在眼中,木梳在重枫发间划过,如同小桨入水,那么柔滑的落到发梢,就如同眼前这个端坐着的姑娘,柔顺而安静。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有什么不懂呢?”秋静庭说道,她的手指缠绕过重枫的发,那发丝上还残留着沐浴过后的清香与湿润,和轻柔不同,那是种略带了厚重的缠绵感,似乎一用力,就会勒进自己的心里,要在心脏处刻画下自己的痕迹。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喜欢我?”重枫回过了头,她的双眼明亮锐利而坦诚。她直直的看着秋静庭,要从那双被水雾弥蒙的瞳中看出什么。她伸手去抚摸秋静庭的脸,看到红烛倒映中,秋静庭惊讶的样子。她咬了咬下唇,话音中带了命令的口吻“说!”   “一开始只是有些喜欢和感动而已”秋静庭拉了下发丝,这是重枫的小习惯,究竟何时被她学会,这恐怕连秋静庭自己也说不上来“可你的眼睛总是在吸引着我……从定威城到帝都,从落北的荒原,到今天的小楼。”   “眼睛?”   “是的,眼睛”秋静庭慢慢的靠近重枫,指尖触碰着她的双眼“就是这双眼睛,总是明亮讨人喜欢的,得意时又显得那样飞扬,像不羁的苍鹰。可是这个人又那么的死心眼和善良,让人无奈又心疼……”   “我其实没有那么好。”重枫说道。   “在我眼里,都是好的。”秋静庭弯了唇角,重枫听着她的话,抬眼时,看到秋静庭的瞳里自己的样子,是平日不见的即羞涩又大胆的神情。当她扬起了眉眼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自那个小土城里炽热的空气,那种火辣辣的坦率和直接。她舔了舔嘴角,驱上前去,在秋静庭的唇边顿了顿,轻轻的舔过秋静庭的唇。   “我早就想这样了。”重枫看到秋静庭有些微愣的样子,拉开了笑容,得意的说道“往日都是你先,告诉你,我可是……”   话音未落,秋静庭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说:“我可没这样过……这种……”她对这种带了点诱惑的动作也有些羞于启齿,只是眼中也是欢喜和羞涩的,只是基于某种自尊让她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她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你对本宫的勾引,本宫便接受了罢。”   “我那可不是勾引啊!”重枫眼见着要炸毛。   秋静庭弯了眉眼,侧过头去摩擦着重枫的脸颊,耳鬓厮磨间,细碎的亲吻落在重枫的耳廊间,她轻轻的含着重枫的耳垂,用牙小心的碰触着重枫那柔嫩的软肉。秋静庭抬起头,看着那薄薄小巧的耳朵慢慢变得通红,眼中的颜色渐渐变得深沉。   “本宫不管。”她低声说着,再次含住了那小巧的耳朵。   那种带着痛与痒的感受敏感的传递给了重枫,她不知自己是舒服还是痛,只是眯了眼睛,从喉间滚出了一声低吟。随着第一声声音,她便觉得拥着自己的力道似乎猛然加重了些。可是落在颈项且一直往下的细碎的吻,却又轻柔得如同春风一样,即温暖湿润,又润物无声。   重枫觉得自己的体内仿佛点燃了一把火,炙烤着自己的内脏。秋静庭将微凉的指尖划过了她的脊椎,她便觉得一串串细小的电流从肌肤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酥麻的感觉顺着脊髓窜进了她的头脑中,将她的神智搅成一团乱麻。   “你喜欢这样?”她在迷蒙中似乎听到秋静庭那略带着欢喜的声音,随后一波波的浪潮便淹没了她。   她便像一段最柔顺的丝绸,任由秋静庭去摆弄着,她觉得这辈子都没这样顺服过。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喜欢的,她喜欢两人肌肤相触,喜欢秋静庭情动时略带沙哑的声线,喜欢秋静庭看着她时,那专注而炽热的眼神,喜欢体温升高时,对方微凉的指尖……   还有什么是不喜欢的?重枫迷茫的想着,将头垂在秋静庭的肩头,看到两人的发纠缠在一起,仿佛是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不喜欢的,大概,为什么秋静庭总是攻的那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回老家了,有爹妈在身边晃悠,果然是卡不出字的……话说上一章炸出了好多人回复!!!!童鞋们要像上一章那样呀!   ☆、第七章 甜死你们   窗外的雨声落了一夜,雨珠顺着飞檐,越过树叶落下,发出的响声遮掩了一室的春色旖旎,娇娥轻喘。红烛泪下,烛火摇晃着,发出细小的炸裂声。   “人说烛火炸,是好兆头”秋静庭极尽温柔的抚开重枫垂落在额上的汗湿的发,垂头额头抵着额头,让那本就迷离的双瞳中只填满了她的身影,如同现在重枫的身子里填满了她那样“这红烛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像不像洞房花烛夜?”   秋静庭轻声说着,她的脸颊上浮动的红霞沾染上她原本清冷的瞳,显出了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景致。是像焚尽一切的火,不,想到此前的疯狂,重枫觉得她更像是狂乱的风那样席卷了自己,或者,像是窗外的雨,包裹住她,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   “在想什么?”秋静庭的声音包裹了她,她的手指不安的抽动着,轻而仔细的摩擦着,似一尾顺滑而好奇的鱼。那渐渐回归的酥麻感觉让重枫一下子拉回了神智,又瞬间的迷离,她仰着脖子,几乎将身子后仰成了一个半圆。秋静庭几近是愉悦的眯起了眼睛,她揽住了重枫的腰,感受到对方柔软而有力的双腿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自己的腰际。两人的身子贴得那么近,重枫渐渐升高的体温温暖着她的皮肤,炙烤着她的神经,焚烧着她的理智。   “想我吗?”秋静庭轻声问,她在缓慢而诱惑的勾引她,她的声音里裹了蜜,舔舐过颈项与锁骨的舌尖轻巧的打着转,绕着圈,再兜兜转转的回到重枫的唇边,想要勾出她的答案,从她的眼里心里,去呼唤出她的名字。   “你……”重枫咬住下唇,她的神经随着秋静庭的折磨,时而崩得死紧,时而又软腻像一滩泥潭。可是那人却还那么坏心的去折腾折磨着她,她一把抓住了秋静庭的手,抬头看着秋静庭,那双眼睛映在秋静庭的眼中,既倔强,又明亮“你有完没完!”   秋静庭轻笑起来,她缓慢的抽动着手指,带了点小得意的看着重枫的气息重新的不稳,然后柔顺的将头伏在重枫的颈窝处,唇贴着那修长的颈项,感受着里面渐渐狂热的脉动,低声道:“敢不从命?今生,便跟你没完没了罢。”   重枫的低喘声慢慢的拔高,徘徊在耳际,勾引得耳朵发烫,心跳加快,让秋静庭也随之起舞。感受着爱人在指间绽放开来,那潮水一波波的打来,荡漾着,摇晃着,淹没了她和她。   就这样一起疯狂,直至死亡吧。   夜雨落了一夜,直至清晨时分,才渐渐的停息。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停息的,重枫也不知道,只是当她醒来时,这一天又已是一个艳阳日了。   坐起身来的那一瞬间,光裸的身子感受到秋日里的寒意。昨夜里那随她起舞,随她燃烧的温度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重枫看着那秋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瘫在燃烧了一晚,只剩下一小截的红烛上,映衬得那红烛仿佛在燃烧一样。   重枫抱着被子,愣愣的发了一会儿呆。若不是这房中摆设如故,若不是自己腰酸得快要折成两截,重枫真就要以为自己发痴做了一晚的春梦。   “真是混蛋,好疼呀……”重枫蜷缩起膝盖,将头贴在柔软的锦被上,用力的捶打着腰“这家伙的体力也太好了……呜……好疼……”   虽然醒过来时,爱人并不在身边,这让重枫多少有些感到少女心受伤的微妙心理,但到底也是经过两世的人了,她很快的打点心绪,翻身爬了起来。一把揭开被子,看到床单上那两点靠得极近,似乎极致缠绵的嫣红,她的脸上不由一红,却也多少带了点得意劲,最后终究也是让她得手了一会,但重枫是决计不会承认技不如人的。一切都是因为当时自己已经脚酸手软,影响发挥了。   没错!就是这样!   重枫暗暗的鼓励了下自己,在身边的小凳上找到了自己被叠好的衣裳。套上以后,她也不着急着离开,背着手慢慢的踱着步子,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秋静庭的房间。   正如昨晚初见的印象,秋静庭的房间,初看大气简单,甚至有些冷清之感,但着眼于细微处时,便窥见出了隐藏在这冷清下的尊贵奢华。重枫踱到那古琴旁,琴上落了些细尘,显然是很久不用,却又故意不让人打理的缘故。而琴旁却放着重枫送秋静庭的那盏跑马灯,灯具上不落尘埃,笔墨落处又有些模糊,显然是时常被秋静庭拿在手中把玩的缘故。   重枫一转灯盏,灯盏便滴溜溜的转动着,发出吱呀难听的声响,将重枫当初苦涩心事仿佛又都转了个遍。秋静庭在看这灯盏时,想是北朔草原上的那个人呢,还是自己呢?   重枫看着灯盏转动,笑了下,摇了摇头,她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芥蒂,但她心智到底是个成年人了,做不来少女那种矫情的纠结。这念头只在心中转了转,便被扔开了。重枫也不再看这两件旧物,只转着头,左看看右瞅瞅,自娱自乐的,倒也颇为开心。   很快书案上一本翻到一半便摊开放下的书籍吸引了重枫的注意。它的外面的封皮上写着“臻史”,但那封皮怎么看都有些奇怪,重枫便轻轻的抬起了那封皮。果不其然,封皮下还有一个封面,上书《东厢记》。重枫挑了挑眉,这东厢记吧,是流传在街坊间的读本,在这个娱乐不多的年代里,也算是畅销书了。虽然被众多卫道士所鄙夷,但差不多所有闺中的女孩都有一本悄悄阅读。   但是……秋静庭怎么也不像是会看这种读物的人呢。重枫摸着下巴,哪怕是偷偷看,也不像,除非……重枫扬起了嘴角,将那东厢记的封皮再往上一挑……   秋静庭推开门,她显然是心情极好,唇角眉梢里都全然是一派满足的模样。虽然一向是被人伺候惯了,但此刻她手里提着食盒,将两碗白粥,几碟小菜点心往桌上一摆,也有些似模似样。她抬眼看到重枫正背对着她,似乎在看些什么东西。   昨夜的欢娱温存,种种旖旎情怀还残存在这房中心底,秋静庭走了过去,轻轻的环住重枫的腰,含着重枫的耳廊,轻声笑:“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重枫回转身子,她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她抬了抬手中的书,在秋静庭面前摇了摇。在她的刻意下,封皮上写着的《磨镜十八式》几个大字,碍眼又晃眼的闪进了秋静庭的眼中。   “……”秋静庭无语。   “……”重枫亦是无言以对。   “现学现卖”秋静庭正色说道“打小先生便说本宫聪颖过人,博闻强记,很是不错。”   “……”重枫张了张口,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秋静庭还有这番模样,顿时有些张口结舌,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似笑非笑的瞅着秋静庭“这样说来,我幼时也被称赞为少而聪慧,独占一斗呢。在下的学习能力也很是不错的。”   秋静庭冲着重枫眨巴眨巴眼睛,那丰腴的唇角往上一挑,她勾了勾指尖,将指尖缠绕在重枫的腰带上,往日里清雅淡然的脸上便显出了轻媚撩人的姿态来:“颉颃兮颉颃兮,共翱翔。”   颉颃是形容鸟儿上下翻飞的样子,秋静庭这话若是给不懂的人听了,倒是两眼一抹黑。但若是知道的人,便又觉着是大胆到了极致。   重枫曾是个半文盲,但好歹也在太学里沾染了些墨水,此刻被秋静庭这么一勾,便想到了某个歪路上去,顿时脸儿通红。但怎么说也是经了人事,便厚着脸皮,仗着自己身娇体柔的好年岁,好体质,顺着秋静庭那一勾一带,将美人抱个满怀。两人几个旋身过去,重新落回了床上。   “哎哟,怎的就又回来了。”重枫跨坐在秋静庭的身上,笑眯眯的说道。刚才那一旋一转,全凭重枫花了数年练出来的巧劲眼力,这才能两人又迅速又安全,而且是以重枫想要的姿势落回床上。所以此刻她看着秋静庭,那眼里眉间,全是说不出的得意劲。   秋静庭也是笑眯眯的看着重枫,也不说话。重枫状似随意的翻看了下手里的书页,然后俯下身去,低声说道:“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任君品尝。”秋静庭手臂环着重枫的脖子,俏皮可爱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如标题   作者君的女人肥来了,作者君很高兴,所以作者君甜死你们   作者君上班了,作者君很不高兴,所以就不写重枫攻,气死你们,哇哈哈!   ☆、第八章 寒起   就在这暖暖秋日中,长公主室内美好风流浓情蜜意,而在距此不远的正朔宫内,正有一场风暴蕴酿。   “啪”的一声轻响,一叠奏章文书扔到了跪在大殿上的老人身前。谢君撷将双手一背,随着她的动作,十二旒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啪啦的声响,似乎预示着主人此时不佳的心情。   老人看着面前的一叠纸张,垂头沉默不语。   “看一看罢。”谢君撷扬了下下巴,她的声音既不激烈,又不温柔,只是安静的说道。说完,她就紧紧的盯着老人,看着他犹犹豫豫的伸手过去一本一本的看着,唇边勾出了抹讥讽的笑容。   大殿内十分安静,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武卫,都被驱赶到了殿外,十八扇大门紧闭,阳光从半空中的琉璃小窗处倾泻下来,落在那金色的龙椅上,映得黑衣的女人宛若神邸。也让老人心中的畏惧越发的沉重,压在心头。   “皇上…老臣有话讲。”老人俯身说道。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老朽如森林中最干枯的树木,但他的眼睛不曾昏花,他的手也还有力道。   谢君撷将广袖往左右一振,转身坐在龙椅上,一双眼冷冷的注视着老人,轻轻的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说。”   “奏章中所奏之事,都是谣言编造”老人的声音十分沉稳,他没有抬头看谢君撷,俯着身子,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声音被极近的地面反射着,显得有些沉闷“老臣不知。就算是真的,也是谢氏族人自己行事。他们丢了谢氏的脸,一旦老臣查知,定会还苦主一个公道。”   谢君撷听闻,眯了眼睛,手指轻轻的敲打着龙头扶手:“叔父,你是朕父亲的兄弟,朕敬你,唤你一声叔父。”   “老臣荣幸。”   “那些人也就罢了。可长安堂兄的事又如何?堂兄是叔父的儿子”谢君撷慢悠悠的说道“庭儿,却是朕唯一的女儿。”   老人佝偻的身子微微一震,终于缓缓抬头,他似乎是想看一眼这个高高在上,却是他侄女的女人。但他的脖子只是微微的往上抬了抬,便又硬生生的僵住,再一次,缓慢而无奈的伏低下来,形成一个恭顺而臣服的姿势。   “吾儿长安……”他闭了闭眼睛,那声音越发的嘶哑难听“吾儿长安与为父十载不曾通信,是为不孝,他屠戮长官,是为不义,他妄图造反,意图谋害长公主,是为不忠。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之徒”他喘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实不能为我谢氏所容,老臣早就草拟好逐他出族的文案,他也好,他的后人也好,此后再不与谢氏有任何瓜葛,生不能入祠堂,死不能葬于族中。他所贪的财物,在朝中营结的同党,亦和谢氏毫无瓜葛,望圣上明察秋毫。”   谢君撷唇边的讽刺笑容拉得更大,她的手指轻轻的划过了自己下巴的轮廓,看着那倾注着天光的琉璃窗发了会儿呆,这才慢慢的低头,看向了跪倒在地的,自己的亲叔叔。   “叔父当真是大义灭亲,此等义举实在是让朕感动。”说话间,她轻轻的拍了两下手掌,那单调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尤其的讽刺与诡秘“庭儿自落北回来以后,也受了些惊吓,朕这作母亲的,也有些担心。”她顿了顿,又道“浩然与庭儿岁数相差不大,应多走动。”   “是。”老人回道,又谢了隆恩。而此时的谢君撷有些心不在焉的罢了罢手,老人再拜,这才唯唯诺诺的退下。   老人行到门口,开门转身,正要将门闭上,抬眼时,却正正看见谢君撷斜靠在龙椅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似是一脸的倦容。此刻天光已带上了夕阳的昏黄之意,落到谢君撷的身上,似乎为她镀上了一层淡而忧郁的暗黄色,将那张年过三十,却依然年轻的面容蒙上了淡黄的光纱,这个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谢氏一族最美丽的女子,已经不复老人记忆中那般俏丽动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静默却寂寞的美。   岁月已逝,人心易变。当初的谢氏家主谢景明是何等强势的人物,而当初的小姑娘谢君撷又是何等善良柔软的性子。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即使是在官场宦海浮沉多年,冷酷如他,也不禁暗叹了一声。   “长安吾儿,若你泉下有知,这样的死,可会后悔?”   老人摇了摇头,转身慢慢的走下白玉台阶。台阶下立着许多人,在见到老人时,纷纷行礼。   “国公安好。”轻柔而从容的声音响了起来。老人寻声望去,在看到那袭鹅黄色的身影时,点了点头,回道:“岑大人好。”   岑婉商微微一福,露出了温婉的笑容,朝着老人礼貌的点点头。垂首恭敬的踏上了白玉阶梯。老人注视着岑婉商拾阶而上,推开了那道紧闭的门,那门的黑暗仿佛是有生命那般,吞没了那抹鹅黄。老人叹了一声,他的眼中有欣赏也有可惜。当他回过头时,他的孙子正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面容上有丝焦虑。   “走吧。”谢景明朝着自己的孙儿点了点头,负手走在前面。谢浩然急忙跟在身后,他虽然一肚子的疑问,见此状况,也只得生生的憋住,沉默不语。   两人走了一段,谢景明突然开了口:“听说长公主受了惊,陛下让你多去走动走动。”   谢浩然垂首回道:“是”他眼珠子一转,笑道“若说是受惊,孙儿是不信的。”   “皇上说是,那便就是。”谢景明回答,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你须得明白,无论是我,还是皇上,都会逐渐老去。谢氏的未来,终究会落在你们的手中。”   “孙儿明白”谢浩然虽是个放浪轻浮的性子,但自小身处名门,回答时也是毕恭毕敬,行止端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爷爷,大伯他……”   “长安……任性妄为,为了一己之私,我们谢氏付出了何等的代价”谢景明说道,他的神情冷酷,全然不似在谢君撷面前那副伤痛的慈父模样“长安此子,不配为谢家子。此后也莫要提他了。”   “可是姑母她……”谢浩然极少看到谢景明这样极明显的动怒姿态,于是急忙应了一身,又有些疑问。   谢景明回转身子,看着自己孙儿,他的神情严肃,却又隐约的带着叹息的意思:“你要明白,你的姑母,是皇上。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而谢家,却只是天下中的小小一家。我们的利益和皇上的利益是不一样的,我们的视野,与皇上的视野,也是不一样的。”   他说到此处,猛然咳嗽起来,谢浩然急忙上前去搀扶着谢景明,小心翼翼的帮他顺气。   “浩然,你是我唯一的孙儿了”谢景明用力的抓住了谢浩然的手臂,谢浩然扭曲了脸,他那保养得很好的白皙手臂上,因为老人的用力,而渐渐的红肿起来“伴君如伴虎,但是你不能放手,无论是对谢家,还是庭儿。你也不能像你大伯那样,感情用事,终究会毁了整个谢家。”   谢浩然点点头,他俊秀的脸上显露出了一抹决绝,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孙儿明白了。”   “好,好……”谢景明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哈哈的笑了两声,那声音中却不见什么欣喜,而是悲凉。   岑婉商推开门,她站在门口,默默的注视着闭着双眼的谢君撷。直到谢君撷睁开了双眼,朝她招手。她这才整理起方才流淌在心底的那种微微的疼惜,带着一直不变的微笑,走向了她的女皇。   “陛下”岑婉商缓步来到谢君撷的面前,她倾下了身子,倚坐在谢君撷的腿边,握住了谢君撷的手,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了眼睛。她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以她的身份,她却一句都不能说,只能将那些话隐藏在心底,用身体的温度,妄想着去温暖这个寂寞冷情的女人。   谢君撷低着头去看身边的女人,她看着她从女孩,变成少女,又亲手将她变成了女人,这一路长长,恍然间就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我的小婉儿”谢君撷的声音有些低哑,她的手掌轻轻的抚弄着岑婉商的脸颊“长安表兄,是如何说的。”   岑婉商微微的抬了下头,在谢君撷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愧疚,她突然之间竟有些嫉妒起那个男人,她垂下了眼,这才低声道:“他问陛下是否安好。”   “……坐拥万里河山,朕又如何不安好。”谢君撷顿了顿,这才笑答,仰头将自己的身子靠在龙椅上。这龙椅被雕琢得太过,坐在上面既感觉得冷,又感觉不舒服,可依然有那么多想要来坐上一坐“当真是个痴人。”   岑婉商不答,谢长安是个痴人,他为了谢君撷一句话,纵死也是心甘情愿的被利用着。可岑婉商又何尝不是个痴人,但到了最后,岑婉商是否还有让谢君撷利用的价值呢?又或者,像垃圾那样,被人毫不留情的遗弃呢?岑婉商轻轻的感叹着,轻轻的蹭着谢君撷的手指,像一个可怜,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人的小猫。   “婉商”谢君撷轻轻的唤着岑婉商,静静的注视着岑婉商那抬起的,带着惊异的表情,就仿佛穿透了时空,那个少女既惶恐羞涩,却又一直默默的等待接受的样子“留在朕的身边吧。”   “我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这是一如既往的回答,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突然好有更文的冲动!可能是因为大家的热情,嗯嗯!   ☆、第九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那一厢的气氛沉沉,这一头里,两个初尝情欲滋味的年轻人却正是情浓处不愿分离的时候。又是好一番的厮磨过后,这才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说些私密的话。   重枫趴在床上,对那本“东厢记”啧啧有声。秋静庭却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样子,仿佛这书从来和她就没有什么关系的样子。她的手指轻轻的点数着重枫背上细碎的伤口,许多的伤都已经发白变浅,却又在上面覆了新的伤口,看上去狰狞难看。秋静庭皱着眉头,将手指点在了重枫的肩胛上,那里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是当初受伤时,那创口就很大,现在即便是愈合,也恢复不了当初的光洁细腻了。   “这些又不好看,看得这么细作甚?”重枫扭过身子,握住秋静庭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她的脸上有点小心,瞅着秋静庭“别看了好不好?”   秋静庭的手指顺着重枫的动作,轻轻的磨蹭着重枫的唇,她皱了眉头说道:“日后行事,千万小心…”她说到此处,陡然沉了脸色“若是毁了容貌,本宫可就不要你了。”   重枫一愣,随即笑道:“我一向小心得紧,不会伤在头脸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眯眯的“看来这副皮囊还不错的么。”   “嗯,勉强还能当个面首。”秋静庭严肃的回答“不过若以面首论,大概也是最下品的了。”   “……”   重枫垂头丧气的样子让秋静庭忍俊不禁,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脸,瞳色逐渐加深,低声说道:“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重枫神色一动,张了张口“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谢长安已经死了,我的父皇…也已经死了”秋静庭的眼神温柔,仿佛看到了重枫的心底“就算知道了真相,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可能活过来让你重杀一次。我想,若你父亲泉下有知,也只怕是想让你好好的幸福的活着而已。”   重枫沉默不语,又过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你说的没有错,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些。”   是的,只是想要一个不是自己害死家人的理由与借口去说服自己,让自己少些负罪。仅此而已。多么自私的想法,不是么?   可以秋静庭的冰雪聪明又如何不清楚重枫这样的想法呢?   “…无论是你,又或者不是你,最后的结果,你会自杀以谢父母么?”   重枫一愣,看着秋静庭,随即带着几分愧疚自责以及坦荡荡的赤诚回道:“不会。无论如何,我都会活着。”说罢,她有些惴惴不安的垂下头去,不敢去看秋静庭。按照这个世界,哪怕是前一世的传统观念来看,这个回答无疑都是自私的。可是她无法去欺骗秋静庭,也不能说服自己就那样轻易的将自己的生命抛弃。两世为人,她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想方设法去保全自己的生命。可是她这样回答了,却也担心着秋静庭对她的看法。   “为什么不敢看我?”秋静庭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冷静却温柔的“难道我会责备一个热爱着自己生命的人吗?”   重枫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没有抬头。对方越温柔,她便越自惭形愧,对方越是为她开脱,她就越觉得无法去直面那一直潜藏在心底的愧疚。她隐隐的觉得谢长安当初对她说出的那些话不完全是假的,所以她一边去寻找着答案,一边又害怕着这答案。甚至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窝在文渊阁中,渐渐的懈怠了。   “初见你时,你身无长物,只有那把刀和那个烂笔头”秋静庭的声音似乎将她拉回了那个总是充斥着烟火气息的小城中,扑面而来的,总是带着热气和黄沙的风。那时候两个人第一次相遇,她坐着,给那老人画着画像,她站在身后,默默的注视。她还给了她一个闭门羹“那时候你是多么的骄傲自信,知道自己要什么,今后的路又怎么走。可是,你现在还清楚自己未来的路应如何走吗?”   重枫抬头看了看秋静庭,她恍然明白了秋静庭的用意,于是苦笑了一声:“你不要担心。”   “身子都给你了,怎么能不担心呢?”秋静庭的声音化作了一滩水,柔柔的靠在重枫的胸前,轻轻的说。   “唔……”重枫呜咽了声,拥着秋静庭,低声道“对不起,我会好好想想的。”   秋静庭扬起一个笑容,正待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了恭敬的声音:“殿下,员外郎谢大人求见。”   秋静庭瞬间拧了眉头,随口应了一声,坐起了身子,她抓起衣裳披在身上,又默默的想了一会。一抬头,发现重枫正看着她,于是笑了笑,说道:“这人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是谢浩然?”重枫问道,她抓起衣裳套上,走下床来。   “嗯”秋静庭轻轻的应了一声,话音中带着嘲讽“除了他,还有谁是员外郎谢大人呢?”   重枫听出了她话音中的厌憎,回过头来,却发现秋静庭正趴在床上剪着什么东西。她走过去一看,脸上一阵通红,原来秋静庭将床单上那两团紧靠的嫣红给剪了下来。她看着秋静庭细细的折好放进了一个小盒中,顿时有种既害臊又无力的感觉,但是人家姑娘当宝贝了,你总不能抢过来说,这种让人害羞的东西,就让它像浮云一样的扔掉吧。不过,她还是打算提醒下秋静庭。   “那个……破了这么大一个洞,不会很奇怪吗?”   秋静庭抬眼看了眼重枫,温婉一笑,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床头的铃铛,早候在外面的侍女们就走了进来。重枫穿衣穿得快,所以只是坐在那处等着侍女们整理了下头发,她看着大丫鬟小丫鬟的围着秋静庭团团转,给她挑衣服,挑首饰,挑鞋子。突的,寻香瞅到了床单上的破洞,急的轻唤了一声:“哎!殿下,这里……”她和秋静庭一起长大,打小就服侍着她,所以说话要显得随意些。   秋静庭头也没抬,只道:“昨夜画画,颜料洒在床上,所以剪了。”   “我的殿下,这可不能剪,染上了,您唤一声,洗了就成了。”寻香一面说道,一面收拾着床铺,回过头来看了重枫一眼,那眼神中有些怪罪,似乎觉得重枫将她家的公主给带坏了一样。   重枫无辜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却抬头看到秋静庭对她得意一笑,于是重枫也是一笑,觉得这样的秋静庭也是极可爱的,若非是周遭围满了人,只怕两人又要腻在一处,不知天光几何了。   就这般的梳洗打扮后,秋静庭站直了身子,重枫将她送到门口。秋静庭回身过来,亲昵的捏了捏重枫的脸蛋,沉吟着说:“就在此处等我罢,我会很快回来的。太学那边,朝食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替你说了一声。”重枫乖巧的应了声好,秋静庭一笑,又道“屋内东西都随意碰的,不妨事。若是饿了,便叫寻香做些吃食。”她想了想,回头唤了声寻香,随口点了几个糕点的名字。   寻香垂首应了一声,抬头奇怪的看了重枫一眼,这才领命去了。重枫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拉了拉秋静庭的衣裳,故作不耐的说道:“都知道了,要是再不走,员外郎大人便等急了。”这明明是句打趣的话,但是话一出口,重枫却觉着自己的胸口处仿佛被什么堵了一下,好像故意把爱人推到别人手里的不舒服的感觉。   秋静庭嗯了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过来看了重枫一眼,这才慢慢的朝院外走去。   重枫站在后面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却是甜的。   瞅着这天光,重枫恍然这一日已经溜走了大半。她自不会真按秋静庭说的那样,随意的碰她的东西,于是搬了个矮凳,立了简单的支架,从自己随身带着的笔筒中取出了笔盒纸张,做在院中画起画来。笔尖刚一碰到纸张,那种久违的安详宁静就包裹了,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意义的画过画了。   “重小姐画得可真好。”寻香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重枫抬起头,看到寻香正端着各色的糕点看着她。见着重枫回头,寻香便寻了个矮几,将糕点都放在了桌上,方便重枫取食。   “小姐什么的可当不起。”重枫停了笔,起身帮着寻香,笑答。   “哪里的话,奴婢可从没见过殿下对人如此上心过”寻香答道,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以重小姐这样的画工,自然也能让殿下另眼相待的。”   重枫笑了笑,皇家有诗臣这样的闲职,一向是让喜好此道的诸位皇子公主们所喜爱,因不涉及到政治,表现得反比其他诸臣更为得宠,想来寻香也将她当做了这样的人吧。重枫也不打算点破,只是点头道:“承蒙殿下恩宠。”   “重小姐深受殿下喜爱,这是喜事,但也要顾惜着殿下的身体。殿下是万金之躯,虽说是夜谈兴高,但身为人臣,也得劝说殿下早些休息的好。”寻香答道,她的话中有丝埋怨,自然是对昨晚两人“相谈一夜”表达出了不满。重枫不再开口,寻香也只笑了声,手脚轻快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就站在重枫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了。   重枫手里握着笔,看着自己的画,心里想着那些史书故事里,臣子皇帝做了些什么,写书的人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来,也跟这些四处里转悠的侍女们有很大的关系吧。她不想被后人津津乐道她与秋静庭的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恍惚,秋静庭此前的话还在她的耳边,自己未来的道路,究竟该如何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呀!更新了!   ☆、第十章 遥想当年事,共订他朝约   秋静庭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重枫正在专注的调色,传统的水彩和重枫前世习惯的那种并不相同,而且也有十多年没有碰过,再拾起来已然有点手生的感觉。但一旦开始熟悉这样的方法,她就能很快的掌握,并且运用的很好。   秋静庭所见到的,正是这样的重枫。她很专注的在纸上涂涂抹抹,寻香尽职的给她打下手,按照重枫的要求去调制那些看上去很难弄的色块。两人的表情都是专注认真的。和文渊阁上那夹杂着兴奋的神情不同,此刻重枫的表情是喜悦平静的,像是刚喝了一壶好酒,刚饮了一杯好茶,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醺的醉意。这样的少女,更像两人初见时的模样,身上有种纯粹的味道,让人想要去靠近。   直到重枫偶然的一抬头,看到天光渐渐黯淡,而门口的那个女人倚在那处,已经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宁静的感觉。是了,这就是她想要的不是么?能在研墨提笔的那瞬间,一抬头,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寻香察觉到了重枫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急忙行礼道:“殿下。”这声呼唤打破了两人间只有她们懂得的那份安详,重枫看了看寻香,于是也放下了笔,朝秋静庭行礼。   秋静庭轻皱了下眉尖,她站在那处,动也没有动,只是道:“起来吧。寻香,去准备马车。”   寻香低顺了眉眼,不复此前那样的活泼欢乐,应了声是,便急急忙忙退去了。秋静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廊下,这才反身关了房门,施施然的走近重枫。重枫立在一旁,看秋静庭垂头看她的画,她画的是大漠那头的一小片绿洲,只有一湾如弯月的湖水,几点绿色葱郁的树木,周围茫茫黄沙成丘,天空高远青蓝。湖边有一只瘦马正饮水,有一小人正洗刀,那孩子抬头看着远处的黄沙与天空,刀上的血融在了湖中,形成一圈圈淡红色的涟漪。   “画的如何?”见秋静庭迟迟没有反应,重枫问道。   秋静庭扭头回看重枫,道:“极美。”这话带了点双关的意思,重枫听出来了,于是露出了笑容。此刻因方才行礼而造成的那种细微的疏离,这才完全被隔离开来。秋静庭也笑了笑,牵过了重枫的手,又指着画里的孩子,问“这是你?”   “嗯,许多年前追马寇无意中发现的地方,没有一个人”重枫看着画中的景色“周围很安静,所以很多平常不注意的声音就出来了。当时我便想,若是报了仇,我便带着我喜欢的人来这里看看,然后带着她画遍这世界的山水人情。”   秋静庭默默的注视着重枫,她明白了重枫画这画的意义,心中一片柔软,禁不住趋上前来,轻轻的吻了下她的唇角。这是一个淡如春风的轻吻,却让人感觉到温柔。重枫抚着自己的唇,抬头朝秋静庭笑了笑,说道:“这画资真是值得了。”   两人笑了一阵,又靠在说了会儿私密话,直到门外传来了寻香的声音:“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秋静庭应了一声,揽在重枫的腰上的手紧了紧,对她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不愿意我在这里?”重枫抬首看着秋静庭,问道。   “难道你想一见我就行礼?”秋静庭笑了笑,答道“我可不愿意。”   重枫于是也笑了笑,两人走出了房门,又坐上马车。此刻天色已经晚了,宵禁时期,车夫便将印有公主府徽章的灯笼挂在马车上,军士们远远的看到,便绕道而行,也不来打扰。车行在路上,速度并不快,车轮压在青石路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见,也觉着有着古老悠静的感觉。   “静庭,我……我想好了。”车内,重枫坐直了身子,看着秋静庭。她伸出手去握住秋静庭的手,直直的看进了秋静庭的眼睛中“我不喜欢做官,也不想去恢复父辈的荣光——之前我也是想要去报仇。我想……我就待在文渊阁吧,等到我找到了答案,我就等着你。”   “等着我?”秋静庭低低的重复了重枫的话,又平静柔顺的问道“等着我什么?”   “等你和我一起走啊”重枫拉开了笑容“我想,你也不喜欢待在这个像鸟笼的地方吧?”   “是不想的。”秋静庭柔柔的漾开笑容,她反手握住了重枫的手,垂下眼来。重枫感觉到秋静庭的手有些微的抖,于是更加用力的去握住秋静庭的手掌,无声的去传递力量。   “你不会怪我很没用吗?一点也帮不到你。”   重枫说道,秋静庭抬眼瞪了她一眼,回道:“你是我的……是我的……”她说到这里,脸色红晕渐起,在重枫那略带着得意的眼神中,轻声说道“情人”这话说了口,剩下的那些话,便就顺口了许多,因此那几乎消失殆尽的气势又逐渐的回转过来“可不是我的下属。要你那么能干做什么?就算是有危险,难道我又舍得你去?”   “嗯嗯,舍不得,舍不得。”重枫捂住了嘴,笑成了一团。秋静庭又是瞪了她好几眼,最后自己也绷不住嘴角,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好半晌,秋静庭这才靠着重枫的肩上,轻声道:“这样也挺好。这个世上,我最挂心的便是我的哥哥。”她撑起头看着重枫的眼睛“虽然他现在贵为太子,可是上下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便若汪洋行舟,祸福难料。”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充满了担忧,但是看着重枫时,又扬起了声音:“他若是安稳下来了,我也就再无挂牵了。到得那时,你便带着我去看你画中那处绿洲如何?”   “嗯!”重枫用力的点了点头,揽过秋静庭的肩膀,说道“除了那里,还有许多许多的好地方。我们可以去落北看雪山,去归雁看草原,去离海看大海……”   重枫喋喋不休的说着,这个世界那么大,有许多她见到过,也想让秋静庭看一看的美景,还有许多她没有见过,想和秋静庭一起去看的景致。她想和身边的爱人一起走许多的地方,去吃许多的美食,见那些好的人,饮那些好的酒,去真正的感受这个不同的世界。秋静庭安静的听着,她的手里是重枫的手,但她要比重枫平静得多,她也想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个国家,尽管在心中始终有不详的影子潜伏,可是在这一刻,她想,就相信着身旁少女所说的那些话吧。相信着她会一直等她,然后终有一日,两人会携手走过这山山水水。   到得家中,秋静庭让马车停在了小院的门口。重枫敲响了门,易三急忙出门相迎,他一开门就看到了秋静庭,一时之间,惊讶万分,就要跪拜行礼。秋静庭急忙拉住了易三,又宽慰了几句,三人这才入了门。   从进到院中,重枫就一直很安静,她和秋静庭并肩而行,易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也是一路沉默。一直入了厅中,重枫这才抬眼看着易三,她顿了顿,然后朝易三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不止易三吃了一惊,就连秋静庭也是一惊,她神色微微一动,又强忍着缩回了已经伸出的手,看着易三急忙的将重枫扶起。重枫却不起,她朝着易三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了身子,对易三说道:“易三叔,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她顿了顿,看着易三满脸的疑惑,说道“是在落北的事情,之前我没有对你说,是我的不对。”   于是重枫开始述说在落北的事情,她隐瞒了和秋静庭的那些,只是谈起了谢长安,以及谢长安说的那些话,却没有说是易家是因自己而灭绝的那些话。   她说完以后,易三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出神,低声轻喃:“星命啊……这就是星命吗……”重枫有些担忧的看着易三,却见易三抬头看着重枫,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姐,大帅在世时,曾对易三说过,飞鸟尽,良弓藏,这世间的道理,总是如此。如今看来,大帅恐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那一日的了。”   重枫没有答话,她其实也隐约想到了,她父亲死时,想方设法让她逃离,却并没有提过叫她复仇的话来。而易三准备的那份册子上,甚至根本没有谢长安的名字。想来,她的父亲也知道她的脾性,却故意准备了一份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的名单,只是让她多少有个心理安慰,从而得以继续存活的动力吧。   “既然谢长安已死,这个仇……就此了结了吧。”易三沉默半天,终于说道,他朝重枫行了一礼,便摇摇晃晃的朝外走去,重枫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看着易三微驼着背的身影,一瞬间,她竟在这个明明正值壮年的中年人身上,觉出了一种苍老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个勤快的好娃儿啊,我不是被调教成这样的!上一章的那位读者君要注意影响!!   ☆、第十一章 可堪大用   自从那日的秋雨过后,天气似乎一下子转冷了,街边的银杏金黄一片,为即将到来的寒冬添上最后一笔浓烈的颜色。   帝都的气温不比往日,街上行人都是裹紧了衣裳,文渊阁自然也是一样。但岑婉商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人物,早就吩咐下去,在屋中备了暖炉,一入阁中,便似到了春天一样,暖洋洋的都觉得一股燥意。但是楼上的书籍珍贵,却不能用这样的方法,因此上楼的人日益的少。偶尔的时候,重枫白日里也能偷摸上楼,除了沐清封,看不到半个人影。   沐清封见到重枫自然是欢迎的,自上一次开了眼界后,她就知道了重枫肚子里一定藏着不少好东西,完全发挥了十万个为什么的精神。把重枫快忘光的存货翻来覆去的复习了很多遍,犹是一副不满足的模样。让重枫惊得看到她就想跑,可是重枫也禁不住想要看看这世界因自己而改变的诱惑,所以耐了性子,迫使自己一遍遍的去回忆。   但最近这些天里,沐清封也不来文渊阁了。重枫每每上楼,见到空无一人的书阁,反倒生出了一丝疑惑与挂念,沐清封到底去哪了呢?   沐清封此时正在正朔宫中的校武场上,秋日里寒风凌厉,将那高悬的龙旗吹得猎猎作响,台下有数个小将,严阵以待。   沐清封站在高台上,她的手捧一个托盘,盘中有几个铁球。而在她的身后不远处的龙椅上,谢君撷也正颇有兴致的看着手中那个一模一样的铁球,岑婉商垂首恭顺在其身后。秋静庭与秋明旭俱在,都端坐在谢君撷的两边,面容严正,默不作声。再次位,文武大员按序而立,为首的则是老太常,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看着自己的学生,默然不语,但眼中闪动的骄傲之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沐清封垂目正立,肃容严正,话音平整的说道:“此物为太学院新做。其壳为生铁造,内有火药,混有铁屑。上有小孔,以引线贯入穴中。战时可抛可投,铁壳尽裂,可伤数人,声震如霹雳,故名震天雷。”   这话一出,众人便都将眼光移向了那个小小的铁球上,皆是一片好奇之色。   “那便试试吧。”谢君撷一罢手,说道。   沐清封领命称是,又朝身旁的校尉微一点头,那校尉抱拳行礼,举起了怀中军旗。军旗一出,台下小将们立刻取出火折子,点燃铁球的火引,用力抛出后,双手抱头,就地伏倒。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作为目标的草人已被炸成一半,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众人先是被这炸声惊了一惊,接着又被这威力惊了一惊。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军士所用的不过是刀剑弓弩,威力大到把人哄成碎屑的也不是没有,但那些都是大型的攻城器械,比如投石车之类的,需要多人协力运作。因此,当这震天雷的威力一出,坐在下方的老将立刻就坐不住了,他唰的站起身来,朝谢君撷告罪行礼后,立刻冲了下去,将那些作为目标的草人细细看过,又挨着去看残存痕迹,再上台来时,已经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   他走过沐清封的身边,看了眼这个波澜不兴的女人一眼,又朝老太常抱拳感慨一声:“当真是个好徒儿啊。”   老太常哈哈一乐,抚须自得非常。老将行到谢君撷面前,行礼说道:“陛下,天佑大翰啊!”   谢君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又打量了手中的铁球,站起身来,说道:“婉商,拟旨。”岑婉商应了声是,垂首等待。   “自今日起,废甲弩坊,设军器监,沐清封献震天雷有功,升为军器监监长,余下诸官,便在今年的士子里选取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在心中拨起了小算盘。以往监造兵甲的甲弩坊并属工部,向来都是钱财汇聚的中心之地,又因为和军部息息相关,连最不讲道理的军部都不敢惹。因此一向都是各方势力打点交好,拼命塞人的地方。现在将甲弩坊一去,设了这劳什子的军器监,又不属工部,相当于连升了三级。而这沐清封此前也没有任过官职,清清白白,却并不是毫无势力之人,在座的都是消息灵通之辈,知道沐清封身后站着的不止老太常,她和秋静庭也关联甚深。那也就是说,此前的甲弩坊势力算是散了。   想到这里,许多人都颇为幸灾乐祸的看着一旁坐着的谢景明。谢氏因了谢君撷的缘故,在朝中一向独大,将旧日的秋氏宗亲压制没落,又将其余各派打压得极惨。而旧日里的甲弩坊更是谢氏族人汇聚之地,此刻里,倾然间,就此灰飞烟灭了,也难怪这么多人乐得看这一出笑话。   当然,若只是这样简单的人事变动也不至于让一干老狐狸兴奋如此。只是再一联想到夏日时,那暗自惊动帝都的谢长安谋反事件,只怕皇上这是要拿刀向谢氏了。许多人心下暗自盘算,自己又可以从中取得多少好处。   老太常带着沐清封谢了恩,谢君撷混不在意的点点头,迈开步子,就要打算离开。此刻,沐清封那平静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皇上,臣想破格讨一人任职。”   最先回转头的是秋静庭,她陪同重枫在文渊阁上,无数次的听两人讨论火器弓弩,讨论兵种演变。此刻听到沐清封的话,尤为敏感,当即回转头来,打量着沐清封。谢君撷也回转过头来,她没有女儿那些心思,面上带了好奇之色,也有着对这个新任的军器监主管的宽容之颜,和颜悦色的问道:“何人?”   “太学院学生重枫。”沐清封答道。   谢君撷扬了下眉梢,唇边的笑意拉得更开,看得出她的心情颇为愉悦,那是一种出乎自己意料的喜悦之情。她细细的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那狭长的眉眼缓缓的眯了起来。   “此人可堪用?”谢君撷问。   “此人可堪大用。” 沐清封叩首答,她顿了顿,又答“落北飞天翼,如今的震天雷,都是出自她的主意。”   “任她为副职罢”谢君撷混不在意的罢了罢手,侧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女儿微笑“这孩子当真是有趣至极。”   秋静庭勉强一笑,谢君撷这句话不轻不重,但她说话时,谁敢应声,因此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引来众人的猜疑。秋静庭看了一眼垂首而立的沐清封,轻轻的咬了下唇,低声道:“母亲莫要忘了,当日你曾答应过她的。如今将她调往军器监,她那蛮子性起,怕觉着是母亲的错了。”   谢君撷哈哈一乐,负手而行,说道:“她若真有沐清封说的那本事,那便不是她愿意或是不愿意的事情了。”   秋静庭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却见秋明旭正对着她缓缓的摇了下头。她的眼中划过一丝迷茫,终是暗自叹息了一声,不再开口了。只是心底下,却对沐清封有些恼怒。   岑婉商一直跟在众人身后,将诸人的眼色神情都看在了眼底,她虽有些奇怪秋静庭的态度,却也只是一笑而过,转头悄声吩咐了几句。   夜幕降至,重枫等不来秋静庭与沐清封,只得一个人萧索的回了家,才到小巷口,就见整个小巷被各种马车堵塞的过也过不去。重枫看着眼前的景象,挤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说道:“麻烦让一让。”   “你这小娘子,着急什么,没见到这是我家大人的车么?”车夫回头瞪了重枫一眼,上下的打量着重枫那身标准的学子装,露出了一脸的不屑“我家大人还在排队,你这穷酸学生便闪一边去吧。”   “排队?排什么队?”重枫一头雾水的问道,再往前去,就是她的院子了,她怎么不知道这附近出了什么大人物。   “新任的军器监少监,重枫重大人。”车夫扬声说,看着重枫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倒的样子,鄙夷道“瞧瞧你这娃,看书都看呆了吧,连站都站不稳当。”   重枫苦笑一声,决定不理会车夫,继续往前挤,但她很快就会后面那些谩骂她插队的人给推了出来。气得重枫一咬牙,一跺脚,将书袋往肩上一摔,借马车几个踏步,纵身而上,就在众人的:“卑鄙!用轻功插队!”的叫喊声中,踩着马车顶往小院而走。   小院自是早围满了人,重枫使出轻身功夫,一个旋身回折,轻轻巧巧的落到院中。普一落地,就听得几声清脆的鼓掌声响了起来。重枫回身一看,院中落座的是秋静庭,她正喝着茶看她,站着的是易三以及一干官员正呆呆的看着她自天而降,重枫也就不在意了,反正里面她也就认识沐清封与岑婉商。而鼓掌的,正是岑婉商。   “一别数日,你还是这样好的身手。”岑婉商盈盈笑道。本来诸人并不知晓来的是重枫,听得岑婉商这么说,也猜到了几分,于是也就急忙鼓掌喝彩起来。   重枫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天街上赚了个满盘吆喝的杂耍,就差拿个破落的锣鼓去挨个讨赏钱了。她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好眼巴巴的看着秋静庭,盼着情人能解释几句。哪知秋静庭只是瞪了她一眼,就自顾自的喝茶,也不管她。   最后是岑婉商打了圆场,她将那明黄色的卷轴一展,笑眯眯的看向了重枫,说道:“既然来了,那便接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重子可算是要当官了   ☆、第十二章 行路难   重枫听到岑婉商的话,急忙跪下,她小心的一瞅眼,只有易三随在她身后坐下,而一干官员则呼啦啦全站到了岑婉商身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聆听圣恩的架势来。   敢情他们都是来看戏的么?想到这里,重枫满脑子黑线。但她毕竟在这个世界浸染已久,于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匍伏在地。只见岑婉商将手中的黄卷一展,口音清脆流畅,温婉中又带了庄重严肃,看来是没少念圣旨。重枫胡思乱想的,直到圣旨念完,岑婉商带笑扶起了重枫,一群大臣跟吆喝似的恭喜,也没有回过神来。   “接圣旨吧。”岑婉商将圣旨放到了重枫手里,重枫接过来,又调头交给了易三。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烫手山芋,但易三当年是她老爹的亲信,应该没少处理这些东西。果然,易三双手接过了圣旨,看着重枫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屋内走去。   “恭喜了,此后便要叫你做重大人了。”岑婉商朝重枫一点头,便顺势站到一旁。而众官员虽然有心亲近,但秋静庭就坐在一旁,她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处,无形间竟把这喜气冲淡了不少。让众人心中揣测,莫不是这两人之间起了什么嫌忌?   重枫不是傻子,更是感受深刻。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众人面前满脸笑容的做了个揖,道:“同喜同喜,今日也有些晚了,不如…”若是以前,她大概还会流着眼泪捂着钱袋去找一家好馆子吃上一顿,可是现在她既已淡了寻仇的心思,所以也就不打算做那些官腔,就要把这些人往外赶。   可她那句“那便请回吧。”还没说完,秋静庭老神在在的将茶盏一放。而此时,易三也就慢慢的移了出来,拱手道:“诸位大人,我家小姐已在德月楼备了酒席,还请诸位大人移步。”这样的场景原本不该让易三发话,但他挺直了身子,抱拳一鞠的模样,军人的铁血肃杀之气就自然的流了出来,一时之间,在座的文武官员竟没有一人敢轻视。   诸官互相看了一眼,又统一的望向了地位最高的秋静庭。此刻重枫也算是回过味来了,趋上前去,朝秋静庭一躬身。秋静庭瞅了重枫一眼,倒是拉出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手搭在了重枫的手臂上,站起身来,笑道:“既然重少监设了宴席,那便走吧。”   她笑语嫣嫣,重枫却心有戚戚,她自然是看出来秋静庭不高兴,可是,重枫也觉得委屈,她还没想明白这事呢。一群人人模人样的开了门,各自上马车。重枫在选择上车上又犯了愁,她自己当然是没有马车的,想上秋静庭的车吧,担心影响不好,而剩下沐清封和岑婉商的车又很犹豫。   “重少监,这里。”布帘被拉开,岑婉商朝重枫招了招手。重枫愣了下,易三轻轻的拉了重枫的衣摆,重枫侧了下头,见易三朝她点点头。于是重枫一撩衣摆,就上了岑婉商的马车。   一上车,就见岑婉商瞅着自己上下看。重枫不自在的整了下衣裳,端坐在她对面。   “实在是想不到,你对火器还有研究,震天雷声势威力惊人,日前我已看过了。你的脑袋瓜里,到底还会有多少新奇的东西呢?”岑婉商叹道,她的话音里含着一丝惊讶的味道,其实在她的位置来看,已经很少有什么人和事撼动她的心神。可是当她以这样惊叹的口吻说话时,却并不会使人感觉到刻意与做作,反倒让人有种小小的得意和亲近。   “在定威城时,接触的刀剑多,对这些也算是有点心得。”重枫带着笑容回答,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绞着手指“能帮个忙吗?”   “但说无妨。”岑婉商点了点头。   “那个…我囊中羞涩…能否…”德月楼是帝都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重枫直到出了房门这才回忆起来。她到帝都这么久,有时跟着沙吾提蹭饭,却也只在酒桌上听人谈过,过着小家小户日子的少女是绝对不会耗费金钱去尝试的。所以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易三叔说了一个多么昂贵的地方时,不禁暗自掩钱袋而泣,可找秋静庭借钱她开不了口,沐清封是个科研人员的性子,想来也就像她的名字那样两袖清风,思来想去,重枫也只得来求岑婉商这位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了。   这话一出口,岑婉商笑盈盈的不作回答,倒是一旁的易三悄声道:“小姐,是岑大人先前安排好了的。”重枫闻言大窘,心下感激,拱手诚恳道:“原来如此,我又欠你次情。”   岑婉商闻言,罢了罢手“区区小事何足道”言罢,她带着微笑看着面色微窘的少女,又道“你我既同朝为官,便不要轻易说出欠人情的话来。千金易偿,人情难还。”   最后几句话说得意味深长,重枫心中一凛,终于认识到两人现在的身份也许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没有顾虑,而这些殷殷提醒,只怕也是岑婉商对她最后的关照。想到此处,重枫心底也生出了些许的感慨哀叹。岑婉商见重枫的模样,也只是一笑,没有再开口。   两人沉默了一路,终于下了车,席间无非是吃吃喝喝,你捧我吹,无甚新意。重枫虽然没见过什么官场做派,却也在落北见识过比这规格更高的鸿门宴,所以表现得落落大方,倒让一干官员惊讶。在秋静庭与岑婉商的刻意引导下,重枫发现这些无非是两派,一派是兵部,军器监监管督造军器兵甲,和兵部息息相关,自然是最为上心。一派是谢氏,重枫虽然不解,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拉拢之意。   一顿饭吃得身心疲惫,重枫夹了两筷子菜,饮了无数酒,结账时,眼见着真金白银哗哗的往外淌,心底都在抽血。临行道别,岑婉商先行告退,重枫站在酒楼前一一送别,沐清封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漫步而行,走得极是潇洒,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她的行步欲飞,重枫站在背后考虑了许久,还是低声吩咐了易三几句,让易三去照看这个飘飘欲仙走夜路的大近视了。   最后重枫一回首,秋静庭抱手而立,虽然她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但身子也已经立得十分的挺直。重枫借着酒楼悬挂的灯笼打量着这个女人,然后朝她靠近过去。为了避嫌,自从那日后,两人也一直没有私下里独处过,此刻的风寒酒暖,人心中那一点热渐渐的涌上来,重枫于那刹那间,竟有些情动。   “还站在那做什么?”秋静庭朝重枫招了招手,重枫便笑着迎了上去,但迎接她的,却是秋静庭拧着她耳朵的疼。被牵扯着上了马车,秋静庭尤不解恨,又抓着重枫的手臂咬了一口,这才恨恨的道“叫你别与沐清封那呆子混在一处,偏生不听,现下倒好,在这摊浑水里越搅越深了。”   重枫嘿嘿一笑,又装作疼痛的怪叫了一声,这才摸着自己的手臂,说道:“既然这样了,那也没有办法不是,不如明天我就去辞官吧。”   “若是想辞就辞,我又何必这样烦劳。”秋静庭看了重枫一眼,言语中忧心忡忡,她见重枫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忍不住说道“军器监独立于六部以外,不受尚书节制,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重枫偏着头想了想,这才道:“莫非是归属皇上直接管辖?”   “虽不中,亦不远也。”秋静庭手指敲打着身下的座椅,沉声说道“若是其他的还好,但军器监关系到整个大臻的军人,也就是关系到大臻的国运。试问,谁不想在这其中插上一脚呢?”   重枫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她一阵恍惚,白日里,她还是一个身有小功名的太学生,得了公主殿下和皇上宠臣的另眼相待,却也仅仅代表着她是个有点潜力的小人物,别人一翻手,她就只能像小船那样覆灭了。可是到了晚上,她就突然的变作了官员,一大群的人来讨好拉拢她,可是她自己却也是危机四伏。   想到此节,重枫皱着眉头,不过她本就从危机四伏的地方活着并且长大,自然也不惧危难,所以很快就调整了心绪,展眉笑道:“事已如此,多想无益,我只要干好自己的活,然后等你就好了。”   “……若真到了那时节,形势所迫,只怕就不是你我所愿了……”秋静庭看着自己的手掌,默默说道“我的掌中,甚至不能掌控你我之命运。说什么长公主,何其可悲。”   重枫听到秋静庭这样说话,心中一软,轻轻的将秋静庭拥在怀中,轻声道:“不要担心,你的心事一完,我们就远走高飞,谁也寻不到就是了。”她柔声安慰,心中却暗下决心,不愿让自己成为秋静庭的负担,让她一个人在这险恶的帝都中。   既然苍天给了她重枫这样一个机会,就让她趁此东风高飞,直到可以和怀中的人撑起一片苍天,让谁也不能掌控她们的未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友人催文……@_@这句话是她让我写的,顺道她让我写多点,但是但是……啊……就这样吧   ☆、第十三章 还余二三事   军器监的正副手虽已确定,但毕竟是独立于六部以外的新起的监造司,人员司职等等都要重新规划,所以重枫反是极清闲的了。   既然清闲,重枫决定还是继续去太学院抄书,这个决定让秋静庭十分赞同。   “文渊阁中诸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儒生,哪怕是与你一起抄书的同窗,日后也许就是官场上的助力,多亲近也好。”阳光下白衣的少女循循教导,她微皱着眉头去替重枫打算。重枫心疼的看着她,伸手去抚平少女眉间那细细的褶皱,轻声道:“不要担心我,现下我不会有事的。”   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将额头抵在重枫的额头上,细细的磨蹭着,慢慢的拥着她,没有开口。重枫有些迟疑的,将手放在了秋静庭拢着她的手臂上,阳光细碎,却并不如炎炎夏日那样灼热,而是淡淡暖入人心,就像是对方的体温那样,让人心动。   就算是为了这温暖……重枫带着这样的想法,重新踏入了文渊阁。文渊阁中的人看到重枫,显然各有不同了,消息灵通,脑子活络的,知道了昨日里宣告圣旨的状况,也就猜到了重枫的后台,存着交好的心来套套近乎。重枫一一行礼谢过,她心中暗自感激当初沐清封的教导,行礼举止哪怕是这些儒生们也挑不出毛病,于是更对这个年轻的少女带上几分喜欢。   而另一些人则有所不同了,他们以清高著称,瞧不上重枫身上那种兵刃铁血之气,在太学这批学子间,这种情况又是格外的明显。有嫉妒的,有羡慕的,有不屑的,各种眼光打量,却无人先来开口。是啊,都不一样了,本来在这一群学子中,他们足以称得上是太学院的骄傲,如今这个风尘仆仆从边城过来的少女却陡然间一跃龙门,进了他们一直渴求,却一直无缘的地方。众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眼见着重枫这般,心中又怎么好受得了。   可重枫又如何不是心气高傲的人呢?虽然她惯常将自己放得极低,可不代表她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傲气。自从定威城行到帝都,少女一路行来,闯星见,破落北,太学院里那震魂九连环,辕门外惊艳到极致的冲杀,无一不说明了她的能力。她怎么能没有一点自信骄傲,可是她才下了决心,去这不一样的战场上,为了换的秋静庭的一点安心。   所以重枫带上了笑脸,按照平常那样,朝着周遭抱拳行了一个平辈之礼,笑问了一声早。众人回了一声,却没有人看对视重枫的双眼,早在太学院时,他们就已经感受过了重枫身上的蛮子气,生怕有什么地方惹恼了对方,就那样一拳打了过来。   重枫苦笑一下,低下头去收拾自己的书桌。却听得金铃叮当作响,自远方传来。重枫已经很久没听过这铃声了,只是现在听起来,让她感觉既惊喜又熟悉。回过头来时,谢羽俏生生的带着笑容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重枫笑问道。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么?”谢羽朝着重枫做了一个鬼脸,又带着十二万分严谨的态度将一封信交递到了太学院先生的手中。她趁着先生看信的功夫,凑近重枫耳朵,悄声道“我是来接替你的。”   “原来如此。”重枫点了点头。和野路子的重枫不一样,谢羽虽然天性活泼烂漫,但是学问可是稳打稳实的,考试也一向的名列前茅。所以听得谢羽这样说,重枫就一点也不奇怪,太学院会派这小姑娘来接替自己了。   确认了谢羽的身份后,重枫就要负责将手中的活计交递到谢羽的手上了。好在两人本就熟络,也不说那些虚虚实实的话,重枫将谢羽引到了自己的桌前,跟她说着每日的工作和各种事宜。   “看样子,你过的可不好。”谢羽笑眯眯听着,朝着周遭看看,见那些窥探的眼光,和神情闪烁的学子们,趴在重枫的肩膀上跟她咬耳朵。   女孩的呼吸很轻,吹得耳朵痒痒的有些难受。重枫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滑了一步,躲开了去。她回头看着谢羽,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狡诈的亮光。   “要不要我帮你呀。”谢羽问,她的声音是帝都人的软糯细柔,却又带着清脆的感觉,一派的天真无邪。   “那你要怎么帮?”重枫笑问,她对这个女孩感觉就像小妹妹那样,所以总是带着大人似的宠溺。   谢羽眨眨眼,嘿嘿一笑,推着重枫道:“此事交给我便是。大个儿在楼上,你先替我陪陪他吧。”   “大个儿?是沙吾提么?”重枫一愣,直到看到谢羽又羞又恼的样子,这才回过神来,也是一乐。心想这谢羽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沙吾提堂而皇之的进了文渊阁不说,还上了二楼。她心知只怕谢羽来历不小,只是她单纯的喜欢对方的那种纯粹劲,也就不多做猜测,点点头,就朝二楼走去。   她如今的身份不同往常,也不用偷偷摸摸的溜上二楼,就那样直接的走上去了。今日的阳光正好,窗户都大开着,书阁阻挡了阳光,在木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重枫行步过去,在她经常和沐清封讨论的书桌旁,找到了沙吾提。沙吾提腆着肚子,面朝窗外,咯吱有声,将那花生壳一个劲的往外抛。   “……多日不见,居然还那么爱吃。”重枫啧啧的说道,便见沙吾提回转过来,还是那身暴发户似的装束与讨人喜欢的笑脸,只是身形看上去瘦了不少,再加上那黑黑卷卷的短发,显出了边塞民族特有的精悍味道。沙吾提朝着重枫张开了双臂,笑道:“爱吃的人有福气,你就不来点儿么?瘦的跟个猴子似的。”   重枫一弯腰,躲过了沙吾提的怀抱,从他腋下钻出来,坐在窗沿上,摇晃着身子,拍着衣裳的尘土,一脸的嫌弃:“你们两口子怎么都一个德行。一个喜欢趴人身上说话,一个喜欢搂搂抱抱的。”   “什……什么……两口子!”沙吾提大窘,一张脸通红通红的,握着花生的手一散,哗啦啦的掉了一地不说,手掌还一个劲的往身上擦。   重枫哈哈一乐,笑骂道:“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郎情妾意的多好,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这道上,她算是走过一朝,如今和秋静庭算是尘埃落定,心中自然安宁。所以回头看到沙吾提这样窘迫不安的样子,便觉得格外的有趣了。   “这……这……她父母答不答应还两说呐……”沙吾提头一昏,结结巴巴的说道,被重枫这么一绕,也就算是认同了她说的话了。   “你好歹也是堂堂疏勒的皇子,还怕配不上么?”重枫说道,突然心中一动,又问“谢羽的父母是……”   沙吾提摇头苦笑,摸着自己的后脑:“她的姓氏,你就猜不到什么么?”   重枫恍然,点了点头,又同情的看了沙吾提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成,你俩私奔到一处,隔个三五年,抱回一个娃娃。那谢家不认也得认了。”   沙吾提看着重枫,张口结舌:“你这女孩家家的,怎的比我还要异想天开?对方若以君子之礼待我,我自当以君子之礼答还……”沙吾提说得严肃真诚,那双大眼中简直比真金还真了。   “若对方不以君子之礼呢?”重枫不理会沙吾提的话,径直问道。   “那……那也就……两人到一处,隔个三五年……”沙吾提的眼神瞬间游移,其间狡猾奸诈,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重枫闻言,忍俊不禁,终于哈哈大笑出来。她捂着肚子,看着沙吾提,笑得意味深长:“你就是以刚才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把谢羽给骗到手的吧?”   这下子,沙吾提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得转过身子,抓起桌上的酒壶道:“喝酒喝酒。”   重枫罢罢手,说道:“好好的书阁,被这酒味一熏,怎么得了,你自喝自的,不要管我。”   沙吾提嘀咕几句重枫越发的酸儒风范,也就一个人靠在窗边独自饮。重枫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突然起了兴致,在书柜间来回的转。突然想起很早以前翻看的先帝起居录还未看完,也就顺手抽了出来,轻声念道:“天元六年五月十七日,帝问太常,朕有一忠犬,伴朕三代,而新生小犬齿利骇人,奈何?”   她心想这皇帝倒还好玩,养只狗也要问太常,正待往下看,却听金铃声起,谢羽从楼梯处探了个脑袋出来,笑看二楼的两人,说道:“走吧,咱们吃饭去!”   重枫应了一声,将书卷一卷,随手放入怀中,就和沙吾提踢踏着脚步往楼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了病假在家更文,哦哈哈   ☆、第十四章 敢问心倾何处   重枫与沙吾提出了书阁,只见外面站着的都是同窗,正热闹的同谢羽闲聊。待到两人走近,众人皆是一滞,目光复杂的看着两人。   金铃声轻轻脆脆,仿佛是完全没有在意这气氛。谢羽朝着沙吾提跑过来,那身青衣套在身上,就像只娇小可爱的青鸟那样投扑过来。沙吾提呵呵笑着,笑成了一朵花儿,他身材高大,虽然比以前瘦了很多,但相比其他人,也称得上壮硕,再加上那金闪闪的衣服,让众人不禁在心中暗骂,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可是他们没有忘去年初入学考试时,对方那傲视诸人的身手。思及此,又不禁的将目光投注到了当时稳稳的压住了沙吾提一头的重枫身上。重枫轻咳了一声,背着手踢了沙吾提一角,笑骂一句:“注意印象。”沙吾提乐滋滋的笑笑,果然收敛许多,这样的场景让其他敢怒不敢言的人对重枫平添了几分亲近,连带的看着这个平常相貌却有让人嫉妒的好运的少女也顺眼了许多。   谢羽看到气氛微有缓和,冲着沙吾提做了一个鬼脸,沙吾提也朝她眨眨眼。两人心照不宣,一阵诡笑后,谢羽拍拍手,朝周围做了一礼,她本就可爱异常,金铃随着动作叮当乱响,清脆动人,更显娇俏。   “诸位学长,人已经到齐了,还呆站着做什么?”她眨眨眼,将手一挥,做出一派豪气的样儿道“走,今日小妹请客,不醉不归!”   众人哈哈笑起来,应了一声。在场的本就是些年轻人,心中一宽,再多的隔阂也容易化解。重枫看出这是谢羽给她活络了气氛,她不是什么迂腐的人,自然也懂得感激,说话也比平日活泛许多。再加上到了酒桌上,酒气一熏,美食下肚,就更是热闹自然。   在桌的几人,沙吾提是外族,重枫是塞外的蛮人,饮酒就像是饮水,很快就将一干学子灌得东倒西歪。谢羽是女孩儿,喝了几杯,但是也没人强迫她,所以虽说是霞飞双颊,也是神智清楚。到了最后,将那些学子抬出去,让门口早就等待拉客的车夫们带走,也就剩三人自樽自饮。   重枫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站到窗口处看着外面。谢羽请客,出手极为大方,这地方重枫前些日子里也来过,正是那德月楼。只是当时天色已暗,看不清周围,如今站到窗台处,总算是看得清楚。这二层的小楼,没有正对着街道,听不见前楼临街那些声音,而是对着一大片水波荡漾的人造小湖。湖岸的杨柳叶已经凋落,却也可想见春暖花开时,那一片轻柔的绿意。而在临街处,却根本发现不了一点蹊跷,也难怪有那样多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到这里。   “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现,这地方还藏着这样的乾坤。”重枫拍着栏杆感叹道。沙吾提正在吃猪蹄,听到这样的话,抬头看了重枫一眼,将那油腻的双手随意的一擦,走了过来,站到窗台处,和她一起看前方的那处小湖,说道“纵有乾坤,也不过是小湖,容不下真龙金凤,比不了真正的活水源泉。”   他回过头,见到重枫正看着自己,憨厚一笑,说道:“这是阿姐说的,她心中有天地,所以去了让我羡慕的地方。”   “是啊……”重枫低下头,应道。帕夏汗是这样小小的湖泊和城市容不下的,所以她离开了,哪怕心中还有挂牵。重枫呢?重枫笑着摇头,重枫只是个普通人,光是这座城就让她觉得很大很大了。   “别听他胡说”谢羽的声音插了进来,她用力的一拍沙吾提的后背,露出了一脸的不满,哼道“一天到晚的,就提你的阿姐。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她轻哼几声,却也没想明白再这样下去就如何,所以只是恨恨的咬咬牙,鼓起了腮帮子。   两人见她这样,觉得好笑,重枫看着沙吾提嘀咕着“那是我阿姐,又不是别人”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摇摇头,心想这家伙到底还是不大懂的女人心。   “你以后会常来这里,这里的达官贵人众多,言行可要注意。”谢羽回转头,又是一脸认真的对着重枫说道。重枫点点头,正待说两句场面话,却见谢羽回过头去,看着满不在乎的沙吾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在心中暗笑,知道这些话虽然谢羽是对着自己说,却也是巴望着沙吾提能听听。   这两人,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磨合呢。重枫想着,趁着天光正好,赶紧朝两人告辞,缓缓的出了酒楼。   深秋已至,天已经有了寒意。重枫缓慢的走在帝都的大街上,眯着眼去感受着微暖的阳光。她的小院如今时常有拜帖送来,周围邻居似乎也知道这里出了一个什么人物,见着重枫时,都会挂上献媚的笑容。这样的气氛让重枫有些不习惯,所以她现在回家都不愿意走大门,而是缩到墙角处,再一翻身,就爬上围墙,再落回自己院中。   这样的行为,有一次被秋静庭看到,还曾嘲笑过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当时让重枫一脸窘迫,脸红了半天,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暖日下回忆起来时,却又觉出了一份亲密的情意。她在墙头呆呆傻傻的傻笑着,直到易三看到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奔过来,这才羞红了脸,跳下墙,连连摇手道:“我,我没事的。”   易三疑惑的看了重枫半晌,突然道:“小姐你该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重枫心中突的一跳,脸上红晕更甚,摇着手,似乎觉得有些不足够,连头也在摇,可又觉着易三是她唯一的亲人,连这点知情权都没有,于是又迟疑的点头。这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让易三拉开了笑容,说道:“有就好了,是哪家的公子?改天指给老奴看,让老奴也替小姐掌掌眼,若是合适,就说了这门亲事。”   “哪,哪有什么公子,什么亲事!”重枫吓得满头是汗,她从哪里变出个公子给易三掌眼啊?莫非这就是早上笑话了沙吾提的现世报么?重枫暗自苦恼,急忙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要看书,嗯,是了,易三叔快去帮忙拿个凳子来,我就在院子里看书。”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那本顺手从文渊阁里带出的书来,在易三面前晃了晃。易三心道只怕是女儿家害羞,于是笑吟吟的背过手去,心底盘算着应怎么去问问这人才好,去替重枫拿来了椅子。   重枫见易三不再追究,终于松了一口气,躺在易三搬来的椅子上,拿出了书,顺手翻了几页,又将书盖在脸上。她想起易三刚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不禁又想到了秋静庭。那个少女总是那样的爱洁,有些清高傲气,待人却又那样的温和体贴,而且还那样的漂亮。谁能不喜欢她呢?就算是身为家人的挑剔眼光,也一定是找不出什么漏洞的吧。是的,一定的。   她这样想着,阳光又那样的温柔和暖和,身体渐渐的起了困乏,就在这金色的光辉中渐渐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保证每周的两更!   ☆、第十五章 天色渐暗   那是一个并不晴朗,也不阴霾的午后。男人按照平日里的习惯,睡了一小会儿,可是没有多久他就醒了。他睡的并不安稳,其实这世上原本没有什么能让他不安生的东西,他坐拥天下,在外君臣和睦,在内儿子性情温和,女儿聪明可爱,又订了一门亲事。他坐在榻上,又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命人叫来了一直引导自己的老师。   太常来的时候,他正逗弄着女儿。小女孩儿才两岁,出落得粉嫩嫩的,安静的捧着手里的桂花糖,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两个大人。太常此刻没有日后那么苍老,虽然头发已经是花白,但是步子依然是稳当的。   老太常喜欢孩子,从男人还是个孩子起,他就看着对方长大,对于他的孩子,自然也是极喜欢的。男人静静的老太常逗弄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她粉嫩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目光温柔。他想起在这城中的另一个孩子,现在也是小小的年纪,却已经能颂诗挥墨,说话行事都如小大人一般,他原该为此高兴的,为自己的女儿日后的良人而高兴。可是…他低低的咳嗽了几声。   “朕有一忠犬,伴朕三代,而新生小犬齿利骇人,奈何?”男人开口,似是无意。   “既然小狗牙利,拔之即可。”老太常答道。   “若是老狗护子,又如何?”   “若是老狗护子…”老太常终于不再似那微笑与闲散的样子,他皱着眉头回头看着男人。男人也回望着自己的老师,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是男人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诡秘的安静。老太常皱着眉头,看着男人那控制不住的咳嗽声,小女孩抬头看着父亲,懂事的拍了拍父亲的后背。男人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似是无意,又似有意的道:“朕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儿女幼小,妻子柔弱,若朕百年之后,这孤儿寡妇,又该如何?”   老太常长长的叹息着,半天没有言语。   时间悠悠而过,老太常终于转身告退。男人抱着女儿送他至门口,看着老人慢慢离去的背影,男人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问道:“你以后会怪父皇么?”   小女孩嘻嘻哈哈的,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挥动了手掌,拍在父亲的脸上。男人于是微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还是会怪的吧……可是父皇全是为了你们啊。”他转低了声音,柔声的哄着怀中的小女孩儿,那温柔的模样,就似在对待什么珍宝一样。   下午的阳光正好,葡萄藤上的绿叶都已经黄了,颤颤微的在枝头上迎着寒风发抖,不时飘落一两片下来,落到熟睡的少女身上,连那声音都是轻轻的,生怕去惊扰了这样的美景。   当秋静庭看到这样的画面的时候,也下意识的去屏住了呼吸。她已经是这小院的熟客了,虽然易三因着秋静庭的身份,也想要去叫醒重枫。可是秋静庭拦住了易三,她神情温和话音柔软的说道:“让她睡吧,日后就该忙了呢。”   秋静庭踏着碎叶来到重枫身边,或许因为这是在家里,也或许是因为秋静庭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一向警觉的少女并没有醒过。秋静庭看着她在睡梦中微嘟着嘴,将脸缩成了一个包子样,从心底处泛起了柔软。她安静的在重枫身边坐下,又看着她放在胸口处的书,那书面秋静庭十分熟悉,平常谁能拿出来,又谁能这么满不在乎的放在胸前睡觉?她摇了摇头,将那书拿起来,就着这温暖的阳光看了下去。   当重枫睁开眼时,正正看到了秋静庭专心的样子,她眉头微皱,似乎在想什么为难的事情。重枫很少看到秋静庭这个样子,许是因为打小受到的教育影响,秋静庭总是会立求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重枫不是没有见过她失态,却很少看到她这样困扰的模样。   但她轻轻一动,竹椅发出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秋静庭。她回过头,看着重枫,那困扰而为难的神情被很快收敛起来,只剩下了温柔。   “醒了么?”   “嗯,醒了。”重枫揉着眼睛点点头,她坐起身子,摸了摸身上,发现放在身上的书正握在秋静庭的手中。她朝着秋静庭不好意思的笑笑,吐了下舌头,说道:“我是从文渊阁摸出来的。”   “我猜到了。”秋静庭回道,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放入怀中“改天我替你还回去。”   “好啊”重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看着天空,轻声说道“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你本身就奇奇怪怪的,梦到奇奇怪怪的,也不出奇。”秋静庭伸手过去抚了下重枫额前的刘海,她似乎并不想知道重枫想要说的话,只是这样说道“刘海又长了呢……在落北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长的。”   重枫拉了拉额前的刘海,笑笑:“那我去剪了它。”   “我来帮你。”那瞬间,秋静庭眼睛一亮,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一样。重枫看着秋静庭的样子,不禁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结果就像她所预感的那样,看着铜镜里的那排仿佛被狗啃过后的刘海,重枫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秋静庭低头道歉,又瞄了眼重枫的刘海,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我不出门了!”重枫把脸埋进了手掌里,呜咽的声音从掌心里传来“没脸见人了。”   秋静庭忍住笑,摸了摸重枫的柔软的头发,说道:“不出门也好的,我陪着你嘛……下一次,嗯,下一次就不会这样啦。”   敢情这家伙还琢磨着下一次么?重枫脸一黑,顿感未来无光。   因了这事,重枫别别扭扭的将秋静庭赶出了门,决定在刘海长好前都不见秋静庭。临别时,秋静庭扒着门沿,无辜的看着重枫,话音低低的轻声说道:“你真的不见我了?”   重枫听见那话音中讨好的意味,差点心中一软,就将对方拉进自己怀里。可是一想到自己额前的狗啃状,就压下了心中的旖旎,将自己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语调说道:“相见不如怀念,咱们不见!”   秋静庭便更是伏低了声线:“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明儿再见吧。”她朝着重枫微微笑“你这副样儿,不出门也是好。日后本宫便将你圈养在屋中,做一个裙下之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睁眼闭眼全是我,如何?”   重枫瞪眼,挥了挥拳头。秋静庭于是笑了起来,闪身出门。重枫在她背后大声叫了声:“记得将书还回去呀,要不沐先生会骂死我的。”   秋静庭按住按怀里的书,侧身笑着朝重枫点了点头。在登上马车以后,冷漠了脸色,将那书又摊开来细细读过,静默片刻后,一页一页的将书页撕去,直至再不能复原为止。   重枫回到屋中,那副尊容被易三看到,易三连连摇头:“殿下也真是淘气。若是被小姐的心上人看到,这不是坏了一桩亲事么?小姐最近还是待在家里为好。”   重枫冲着易三笑了笑,拉了拉那参差不齐的额发,突然道:“易三叔,君让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吗?”   “这是当然啦,否则不就是谋逆了吗?”易三一瞪眼,急忙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该不是因为这额发就要跟殿下干仗吧?这可使不得!”   “怎么会呢?”重枫捻着额前的发丝,喃喃低语“我只是……我只是有点不甘而已。”她看着这渐渐西沉的天色,想了许久,突然说道“我们明天去拜祭父亲吧,说起来,到了帝都以后,我还一直没有去拜祭过。”   “大帅……还有坟墓么?当初……当初不是暴尸荒野……”易三虎眼含泪,颤抖着身体问。   “嗯……我在山上躲了七天,把他们都捡回,埋了,虽然没有墓碑,但好歹也是个墓不是么?”重枫轻声道“本来想带着仇人的头颅去祭拜的……可是,该死的人都死光了,也就剩下了我……”   “不要乱想,只要你活着,易家就还活着。”易三擦了擦眼泪,他看着重枫的眼里全是一片赤诚与感恩“我已经老了,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小姐,话不好听,可是这就是命,大帅有大帅的命,小姐有小姐的命。”   重枫勉强的冲着易三笑笑,说道:“易三,你真的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什么在主宰我们吗?”   “大帅说过,是有的。”易三说道,他的眼中既没有疑惑,也没有迷茫“大帅说,这世间种种,人也好,事也好,都是由星命组成和推动的。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可是既然大帅说有,那就是有的。”   “是么?原来父亲也相信。”重枫又拉了拉额上的发“看来我还真是不了解父亲……但有人一定是了解的。”她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就和以前的那些年一模一样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浮光掠影,难求一心甘愿   上天毕竟不是眷顾重枫的。在重枫起了外出的意思后,秋天来势汹汹又不合常理的下了好几天。天气一日比一日阴冷,连外面的一直热闹守候递送拜帖的人,也如同那些原就不多的秋叶一般,雨打风吹去了。   这大概是唯一的一件好事。   重枫坐在屋檐下,搬了一个小矮凳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身后易三来来往往,准备着炭火等一切取暖的器物,一派居家的温馨感受。坐得久了,重枫就取来了画板画纸,坐在小凳上凝神闭气。   画板是重枫自己找了木料做的,画纸是秋静庭命人做的。由于单独找手艺人制作,造价着实不菲,重枫也很少拿出来。此刻她神情肃穆,手里握着炭笔,眼神有些发空。她想要画画,这是能让她安静和放松的方式。能让她放空的方法,在这世上并不多,此前秋静庭在她身边,可她现在心底有事,无论如何也不愿去秋静庭那处寻份慰籍。于是拿出久违的笔纸,心底里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在纸上拉出了一道弧,弯如绷紧的弓弦,这也似乎就是她自己现在的心绪,目标虽难辨,却紧绷着想要去发泄。她向后微微的拉开了段距离,望着那道弧,凝神深吸了口气,笔墨似刀削剑舞,一鼓作气,再不停息。   一如开弓便再不回头,落笔亦是如此。重枫神情紧绷,全神贯注,放任自己的心情沉浮,直至收手时,额上竟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水。而此时,不知何时静默守护在旁的易三也才敢开口道:“此人似有些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重枫接过易三递上的茶水饮过,随意的看了眼画纸,点头应道:“嗯,此人也当是你的旧识。他是谢长安。”   易三于是沉默了片刻,又上前凑了几步,看着画中那人怒目张须,鬓角微霜,看上去虽说是威风凛凛,却掩不住眼角处那丝苍凉。说是传神,也是极传神的。却正因为传神,更将眼底那份沧桑透出,染了旁人的心境。   重枫慢慢的饮茶,她瞅了眼易三,易三身子微颤,憎恶,不甘,迷茫,种种情绪划过他本已经历沧桑的脸上。最终却又化作了一声长叹,他盯着那画,道:“想不到他如今已变成了这付模样。许多年前,他还是温文儒雅的学子做派,刚从太学院出来,是我们这些亲随中最有学问的人,哪有半分军人的气魄…往事如风,往事如风啊…”他的语气渐渐低缓,回身长躬道“小姐,老奴有个不情之请,将这画带到大帅坟前烧了吧。虽然他已不能亲自前来向大帅请罪,却也好叫大帅九泉之下含笑安心。”   重枫的眼神游离远方,她伸手去将易三扶起,只低低的嗯了一声,嘴角处抿成了一道倔强的直线。   许是心绪激荡,易三又看了几眼那画,也不多待。重枫没有挽留,她只是沉默的将飘忽的眼光移回,手握炭笔,定定看了会儿画中的谢长安,在画纸的下方写道“谢长安,太学院”她的眼眸低垂,顿了顿,又抖动手腕写了行小字“谢羽,太学院”,她看着这两行小字许久,终于写了第三行小字“谢家,太学院。”   回想起易三的话,唇角处勾出一抹浅淡的冷笑,安心吗?怕是不能够的。本以为这报仇就像是出闹剧,开始时轰轰烈烈,末了却人走茶凉的独角戏一场。那些个仇人,不是被时光带去,就是未落得自己手里。积蓄数年的恨,被高高举起,又被命运轻轻放下,就连自己也无奈准备着将那不能亲手得报的遗憾失落不甘甚至是愤怒戾气都收藏干净,锁在心底。可惜这世间总有峰回路转,重枫暗自想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是遗憾。但那些本打算尘埃落定的责任,又再一次压回了自己的肩头,且比以前都更加沉重。   “终究是个操心劳碌的命啊。”重枫摇了摇头,低下眼来,在那三行小字下方,工工整整的写下“星见庭院”四个字,这才点点头,自言自语:“这一次,总不会错了。”一瞬间,心中安静下来,那些焦躁的,不安的情绪全都消失,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处。   “原来如此,是因为不甘啊。”重枫眺望远处,自言自语。这是属于重枫的事,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不愿这样轻松结束,宁愿折了牙断了骨,也要尝一尝,那仇恨尽后的苦涩甘美,方能偿愿,方能甘心!   待到大雨初停,帝都的上空又呈现出一片碧色。重枫嗅着空气中充裕的水汽,思虑片刻,还是拒绝了易三的好意,戴了个斗笠将自己的额发遮住,亲自去买回了钱纸香烛种种祭物。   两人收拾好后,再一开门,却见一抹倩影落入眼底,重枫微一仲愣,随即勾出了抹不知是苦笑还是别的什么意味的笑容来。日光融融,落在那挺立的身影上,仿佛镀上一层清雅尊荣的光圈,如此美景,重枫第一次无心欣赏,甚至去看一眼,都会觉得会被那光灼伤。   “你要出门?”秋静庭听到门响,回转身来,看了眼重枫的打扮与提着的种种事物,眉心一拧,问道。   “嗯,有事需得出门一趟。”重枫点头,回答的十分模糊。   “那我随你去。”秋静庭毫不犹豫,随即说道。   重枫闻言,微侧了下头,那斗笠下的唇一抿,道:“不成,此处我不能带你去。”   秋静庭将视线从重枫上下看过,又在她手中提着的那些什物上顿了顿,问道:“为何?”她微一顿,不等重枫回答,又道:“将斗笠取了。”那声音中有份厉色,隐隐压下来威仪,不复往日的平和安稳。   重枫没有多言,径直取了斗笠,露出那可笑的额发。只是两人此时都无心在这上面,只是看着彼此。   “此处你不能去,若你去了,我难以自处。”重枫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语言却渐渐低缓起来。她看着秋静庭的目光,依然是温柔的,也依然是清澈的,但其中蕴藏的情绪意味,却有什么不同了。   重枫看着秋静庭,对方的眼中虽有迷茫之色,却更多的是不解和倔犟,而倔犟之色还要多一些。重枫忽的就想笑起来,这样的倔犟秋静庭从来都是潜藏在心底的,可是正因为这份隐而不现的倔犟,才使得她以温室之花的身子去做出那些种种大胆的事情,使得谁人也不敢小觑于她。若说对未来若有期待,若说对两人有信心,又如何不是因了这倔犟呢?   “那本书,你还给沐先生了吗?”重枫问道。   秋静庭的眼底划过了点什么,应答:“还不曾,那书被水浸了,上面的文字已然花掉了。”   重枫哦了声,神情也不见什么变化,只道:“那也无妨了,我已经看过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握紧了手中的兜网,欠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这就要走啦。”她顿了顿,柔了眼神,带着些解释的意味说道“许久不曾再见家父,虽说是亡人,也等得太久了。”   那瞬间,秋静庭脸色一白。她沉默无声,甚至没有瞧一眼与她擦肩而过的重枫。可是那熟悉的体温随着行走远离时,她又陡然转过身来,开了口:“你…这也是要走了么?”   重枫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入秋静庭的眼中,将那眼底的不安都印入心底。她回想起某些回忆,突的就明白过来为何秋静庭要这样说,下意识的拧了下眉。但那眼底尽处的惶惶却又让她回过神来,其实秋静庭才不过十六,其实两人真正比起来,秋静庭才是个孩子,才应该是那个依赖着对方的人。只是一直以来,她的从容,她的聪慧和地位都给了她坚强的错觉,而自己,却不曾真正给予过对方什么。   重枫的眼神闪了闪,重新折过身来,来到秋静庭面前,挑起了她一缕发丝。这在情人间亲昵的举动,落在两人身后的那些人眼中,是何等的忤逆,这不是重枫想要思考的,她只是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亲昵。   “不要担心什么,我不会走的太远,也会很快回来。等我回来,便给你一个交代。”她说道,对视着秋静庭的双眼平静安和。安静的,温和的,和平日那个带着点跳脱和自卑自伤的少女不同了。可是那心,却就突然的安稳了下来。秋静庭点点头,伸手去握了握重枫的手掌,感受着那温暖一如往常,于是退了一步,说道:“我等你。”   重枫勾了勾唇,手腕轻轻向上一抬,想要去摸摸秋静庭的头发。但此举终究有些不妥,于是她收回了手,又朝秋静庭笑笑,向停在后方的易三招了招手,两人就慢慢的消失在了远方。   因为大雨下了许多天,上山的路变得十分泥泞难行。所幸两人身手还算不错,勉强还能行走。重枫皱着眉头左右四顾,跃上高树辩了方向,这才又带着易三往山内走。那时候重枫尚且年幼,虽然当时觉得已经足够深山,其实现在行来,依然是在山的外围,这倒省去两人许多麻烦。   其实坟头已经看不见了,若不是那柄用来挖坑和立碑的刀锈迹斑斑的立在那里,只怕重枫自己也找不到了。两人打量了下四处,默不作声的开始收拾起来,拔草捧土,放炮烧香,旧土新坟,终于成了些许模样。   易三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朝着坟墓揖拜,站在一旁高歌出声。那声音苍凉高亢,调子重枫也很熟悉,在定威城时,时时听人哼唱,那是首送葬的军歌。重枫静静的听了会,然后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一响头,轻声道:“爹,孩儿来看你了。孩儿已经长大了。”   以为成人的灵魂足以承受那些哀痛,哪怕是十多年前那凄风惨雨的那天,也坚强得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此时此刻,那一声话出口,眼泪却渐渐的模糊了双眼。许多年前,她从未叫过他这样亲近的称呼,因为她自觉自己是个成年人,但变故突来,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不是书中的故事,而自己,也真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而有的人,想要弥补的情,想要尽的孝,也再也没有了机会。   人之一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重枫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遗憾。   “孩儿到底是自私的,原谅孩儿吧。”深深一叩头,明知墓下只剩个没有魂灵的躯体,重枫依然肃穆庄重,心诚意切。   山林无声,只有清风拂面,答案自在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加班…今天这章写的很舒服,也希望大家能喜欢啊   ☆、第十七章 巷斗   待到下山时,天已经黑了,重枫与易三赶上了合城门的最后那刻。说来也是赶巧,守城的将领正是当日重枫入城的那一位。只是重枫已不记得了,倒是那小将瞅了重枫许多眼,恍然又惊喜:“重大人,你还记得小的么?”   大人这个称呼是如此陌生,重枫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是唤自己。她拉了拉额前的发,有些后悔自己因黑夜的原因将斗笠摘下。她和那小将随意说了几句,便在那人热情的眼光中踏入了城门。走得几步远,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与有荣焉的兴奋声音:“这可是重大人!新任的军器监少监!”   重枫听在耳中,暗自好笑,眼见着这高若天穹的城墙随着自己行走缓缓消失在自己身后,不禁回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以及一年多前的那一天,当真是浮生命运,难以预料。   她心底还记挂着对秋静庭的承诺,暗自盘算要走一趟公主府才是。她这样盘算,和易三一起渐渐的远离了大道。城门闭后,宵禁也就开始,大道是不能行了,两人也就越行越偏,直到在小巷中站定,前后被人堵住出入。   重枫反手握刀,手腕一展,刀上的裹布展开,滑落在地,她冷冷的注视着这些沉默不语的不速之客们。他们统一蒙上了面目,看不见表情,只是那站立的身姿和身上流露出的某种味道,让她隐隐的有种熟悉之感。她相信易三也一定熟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微躬了身子,做出警惕的姿势,可是他们谁都没有问这些人的来历。问了也注定没有答案,这些人注定是死士,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双方没有开口,彼此之间似有默契,从遇见到动手不过是瞬息的事情。重枫长笑一声,刀光如流星坠地,手腕连点,抖出了一片险恶光网,扑向黑衣人。   兵刃相交,点刺削剁,快时有如游龙惊鸿,偏偏身形轻灵又有翩跹曼舞之姿。重枫入得帝都一年有余,和易三相认以来,每日苦练刀法,从不曾间断,和初入帝都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此刻一旦交手起来,指哪打哪,顺心应手至极,舞动与刀刃之上,跃动与生死之间,胸中纠结什么,感怀什么,都被一刀划下,至此,痛快淋漓。   这厢重枫战得痛快,那厢的易三却暗自叫苦。和重枫总是随身携带佩刀的好习惯不同,易三只能靠一双肉掌。他虽然正值壮年,但多年来的贫苦生活早已拖垮了他的身体。加上兵器又不称手,勉励支撑了几回合,渐渐的落了下风。一时不察下,肩肘处被拉开了好大一条口子,利器割破衣帛,发出刺耳的刺啦声,随即血就流了下来,嘀嗒一地。   “拿命来!”这声音惊动了重枫,她一回头,只恨得瞠目咬牙,怒吼一声,使得一招围魏救赵,旋身腾挪,斜身踏上小巷围墙冲来。她一手提刀,另一手连挥,将沿路围墙上覆着的瓦片当作暗器扔了过去。   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动,本以打算对易三下杀手的两个黑衣人不得不腾身躲开。与此同时,重枫一个折身也落到了易三身边,她眼角余光扫了眼易三,抿直唇角,轻斥一声,手腕一递,横刀划来。她的动作并不见多么迅疾,却恰到好处的横在那人躲闪之处,倒仿佛是对方昏了头将自己送过去一般。但那黑衣人也并非好相与的角色,当下一滚,虽躲开了致命之伤,却也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重枫一招得手,也不再追,只将刀一摆,立在易三身旁。   “易三叔。”重枫轻轻的唤了一声。   “我没事。”易三草草的包扎了下手臂,喘了口气回答“速战速决。”   剩下的几名刺客也乘此机会混在一处,一人高呼了声:“先对付那老匹夫!”   重枫闻言,唇角冷冷一勾,那眼嗖的眯起,叱道:“好不要脸!”她脚步一错,身随影动,白练倒悬,对准了那呼喊的刺客,再不饶人。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重枫一挑一搅,对手握着的刀就不由自主脱了手,在重枫的刀尖上旋转舞动,直至重枫将手腕轻轻一抖,那刀有如灵性一般,朝着易三转来。易三伸手将刀柄接过,将手臂一振,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易三叔,你暂且用着。”重枫长笑道,她眼光中精芒闪动,揉身再上,就再没有了顾虑。   易三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知她是来了兴致,他以前见惯了大帅这样的做派,此刻也只能摇头,暗自感叹声到底是血脉至亲,半点不假。   重枫打的高兴,对方却是叫苦不迭。这一招一式,招招不离要害,重枫虽是存了戏耍之心,但打斗时绝不留半点情面,又知对方是死士,所以也不求活口。发起狠来时,打斗就迅速的走向了终结,留下三具尸体。为首者见势不妙,跳出圈外,做声唿哨:“走!”   于是有两人猛的朝重枫扑来,使得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让其余人先退。重枫将眉头一皱,高呼了声:“哪里走!”她提气握刀,猛然一掷,那刀破空而去,竟将那为首的黑衣人当胸穿透。那围攻的两人见状大声疾呼,同时向她袭来,重枫冷哼一声,也不再去看投出的刀,将腰身一拧,冰凉寒意贴身而过,当真是凶险至极。   “小姐!接着!”易三见势不好,将刀柄翻转,朝重枫扔去。重枫随手捞过,挽了一个剑花,荡开汹汹攻势,再求反击。虽说这来回行动如行云流水,但对方也迅速反应过来,一人缠住重枫,另一人则扑向了易三。重枫心中恼怒,暗自懊恼方才掷刀的举动,但刻不容缓,她也不再顾惜招架,连声清叱,露出一个空门,趁着对手将刀尖擦破腰间之时,将对方斩杀刀下。一人毙命,重枫反身疾行,和易三将另一人也毙命刀下。   看着这一地的狼狈,重枫抿了抿唇,侧耳细听,果不其然,这一出打斗已经吸引了值夜巡视的军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临到了末了,才听到远处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脚步沉重,锣鼓作响,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正在往这里赶一样。   “我们走吧。”重枫扔下手中刀,将自己的刀拾回,也不及缠绕,扶了易三,疾步而行,往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两人各自回屋收拾伤药。重枫本就是故意卖的漏洞,伤的并不严重,虽然看上去鲜血淋漓,但那也只是皮外之伤而已。她解了罗衣,露出腰身,侧头去看了几眼,正待要上药,却听门外细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与易三相处已久,心中笃定这脚步声必不是那中年男人的,心中警觉,抓起衣服抱在胸前。当她才将衣服抱入怀中,门一下子就被打开,门外站的不止一人,也全都是熟人。   不过重枫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也来不及细看什么,门就已经被猛然关上,眼前一双清眸隐着焦躁,又带了些血丝,显然对方的内心并不若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门被敲了几声,那人就一下子回过头,没有什么好气的说道:“谁都不许进来!”   言罢,她转过脸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重枫。重枫被瞧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拉了拉发,赔笑道:“你们的消息真是灵通。这么快就到……”   秋静庭面色一沉,径直过来,拉过重枫的衣服,低头去查看她的伤,又默不作声的用重枫放在一边的热水毛巾以及伤药,手脚麻利的处理起来。重枫有些不自在的想要放下手臂自己来,但被秋静庭一瞪,又讪讪的不敢动弹了。她立在那处,见秋静庭手脚轻快,暗道这人处理起这些来倒越发的熟练了。这是否也说明她老受伤呢?重枫觉得这个答案有些打击信心,遂放下不想。   “你怎么不小心些,累我总是挂念担心。”伤口处理完毕,秋静庭看着重枫,到底有些忍不住的埋怨了几句。   “只是皮外伤,不打紧的。”重枫笑着安慰几句,牵过了秋静庭的手,笑道“怎么人都来了。这消息也算得太快了吧。”   秋静庭瞅着重枫,眼底一片晦暗难明,她细细的看了重枫好几眼,这才又如往常那般态度,回道:“我与沐先生正巧有事商议,结果密探来报,说是京中有人打斗,发现了你的腰牌,就急忙赶来了。”   重枫恍然,伸手去摸了摸腰带,果然藏在内里的腰牌已经不见了。她挠了挠头,干笑了几声,这才说道:“那么,伤我的人的来历。”   秋静庭摇了摇头:“尸体上并没有什么识别身份的东西。”她顿了顿,又稍微了扬了下声线:“我在路上已经想过了,既然有一次暗杀,那也就会有第二次。你这地不安全得紧,今晚一过,你与你那三叔就一起搬往公主府!”   她说话掷地有声,眼底尽处一片不可更改的倔强,重枫看着这样的秋静庭,知道对方是存了哪怕她拒绝也要让她就范的决心。十六岁的少女,是正当风华俏丽的年纪,再配上这样的倔色,那就怎么看都怎么可爱,像是正是绽放的花曼,缠住了重枫的心底,让人不能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同居了,鼓掌!!   凌晨五点下班,睡了三小时,起来把文更了,我真是………………orz,看在我这么辛劳的份上,请留言吧。      ☆、第十八章 最好的   重枫微笑着,且没有什么抵触的答应了秋静庭的要求,她看到秋静庭那双漂亮的眼中闪过了些许的疑虑。她只是笑笑,整理着衣裳,又套上了外衫。   重枫低垂了头,几缕黑发低垂在肩头,目光沉静认真,漂亮的手指牵动,在腰带上打出了个好看的结。她注意到身边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身上,亦是明白对方的疑虑,可是她却不想告诉她,起码现在不想。但重枫也不愿意让秋静庭误会,虽说偶尔使坏的感觉让心情出乎意料的好。这样想着,唇角处就自然而然的带上了笑意,她扭头对秋静庭说:“沐先生该是等急了,我们走吧。”   秋静庭的表情表达出了显而易见的“让她等着其实也没有关系”的情绪,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于是重枫自自然然的靠近,亲亲热热的牵起了秋静庭的手掌。那掌心干燥无汗,动作又轻柔体贴。拿捏着刀剑的手,对力道的把握总是相当精准的,只是这样握着,就能让人的心慢慢的安静下来,只要全心全意的相信着对方就好。   门外的风有些寒意,那个青色的身影虽然穿着厚实的毛裘,却仍旧显得有几分的单薄。易三作为主人陪在一旁,却坐在椅上,肩上伤口包扎的妥贴漂亮,不是一个人反手能办到的。他脸上露出苦笑的表情,显然是被那过分守礼认真的女人包扎了伤口,又强迫坐下的。   门响起的声音惊动了女人,她回过头,依然是那样略带着迷离的眼神,却更瘦了,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在看到重枫两人时,她努力的眯起了眼睛。这样的神情让重枫不禁笑了起来,沐清封察觉到了重枫的笑,也清楚这笑是从何而来,于是拧了下眉尖。   重枫不敢放肆,急忙肃正了容颜,行了个标准的礼仪,这才让沐清封的脸色重新缓和下来。   “沐先生,好久不见。”想起这几日她在家逍遥快活,但作为军器监新上任的头目,沐清封应该是忙碌的,只是她却从没有去麻烦过重枫。这让重枫心底多少有些愧疚,多少是不多,所以她除了语言恭顺以外,也并没有表现得特别热络。   沐清封回了一笑,点点头,朝重枫抛出了一物。重枫抄手接过,发现是一个小巧精细的暖炉,正好巴掌大小,犹带少女体香。握在手中,暖暖的十分舒服。   “天寒露重,你又刚受了伤,还是小心些为好。”   重枫注意到沐清封说话时凝成的白气,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天,真的已经是很冷了。她感激的朝沐清封一点头,转身将那手炉塞进了秋静庭的怀中。秋静庭触不及防,被塞了个满怀,她瞪了重枫一眼,见她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心底处渐生暖意,又颇尴尬的看了眼沐清封,沐清封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反应。此时重枫凑了过来,小小声的说道:“放心吧,沐先生眼神不好,方才那一幕,她是看不清的。”   “虽然看不到,但是却听得很清楚呢。”还没等秋静庭有所反应,那一头的沐清封就平静的说道。   两人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不过重枫到底是脸皮厚些,清声一咳嗽,就恢复了常态,故作正经的说道:“关于今天遇袭一事,我倒有些线索。”她作势看看两人,见她们的注意力转移,这才道:“那些人有军人的味道。”   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人俱是皱眉,而易三也是点头,他年纪较长,人老实,加之以往也是行伍出身,反倒比重枫的话多了几分可信。秋静庭按住了眉间,发出一声低吟:“军部?你又从哪里惹到了这些人。”   这话让重枫的眉眼话中都充满了委屈:“我乖的很!哪有惹到他们!”   秋静庭不置可否,只看了眼沐清封。沐清封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发呆片刻,说道:“明日要与军部的人见面,你随我同去。”   重枫哦了一声,她没有身为军器监少监的自觉,倒是一旁的秋静庭操心良多,说道:“军部的那些老大人都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可别惹了他们。”   “都说不会惹了…”少女做出了瞪人的样儿,斜乜着秋静庭。秋静庭笑了一笑,按下了想要去亲昵抚摸对方的念头,又道:“还是先回府吧。你们两今日也与我同归,明日再过来搬行李。”   重枫对易三说了搬到公主府的事情,易三看看重枫,又望望秋静庭,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应承下来。几人既已商定,当下就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往公主府。   公主府真是一个极好用的招牌,一路的畅行无阻。重枫轻声哼着小曲,虽然夜晚遇到了那一出追杀,但对她而言,丝毫没有影响过自己的心情。就这样来到公主府,各自分了房间,就要各自告退,秋静庭却一拉重枫,笑着对剩下两人说道:“我与她要秉烛夜谈。你们都先去吧。”   易三对此并无异议,甚至对于自家小姐能得公主如此器重颇为自豪。只沐清封却是皱了皱眉头,神情严肃的说道:“她受了伤,还是早点休息的好。你们不要闹的太晚,若是腰上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何止不好,整个人都不好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两人顿时脸上一红。幸好夜色浓厚,遮住了脸上的红,饶是如此,脸上发烫的温度也足以令人羞愧。秋静庭恼羞成怒,恨声道:“她的伤本宫自然理会的。你还不快去睡去!”   沐清封虽然人刻板了点,但并非愚钝之辈,察觉到秋静庭话中的羞愤之情,只觉得莫名其妙至极,又眯眼看了秋静庭与重枫好几眼,这才不求甚解的摇头离去。   见着沐清封总算离去,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对望一眼,这才回到房中。方方坐下,重枫突地将身子一缩,可怜兮兮的说道:“妾身腰伤未好,殿下还要怜惜才是。”   秋静庭脸上大红,咬咬下唇,抓着重枫的手臂,就毫不留情的一口咬了下去。重枫闷哼一声,心中默默流泪不敢言语。过了一会儿,手臂上力道渐轻,微凉的触感贴上了被咬上的部位。重枫回转头,看到秋静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臂,跟着,细碎柔软的吻轻轻的点在那露出的肌肤上。没有情欲的味道,让人有种被宠溺安抚的意味。紧绷的身体因此而放松下来,仿佛那吻落到了心底,有种安稳的感觉。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少女抬起头,她的眼睛就像是记忆中那样,清澈明亮,像是大漠中的点点寒星,引人心动。   “嗯…”重枫点了点头,伸手去抚摸过秋静庭的脸颊。这个女人是这样的美好,她凑近她的颈窝,贴着她的肌肤,去记忆那肌肤上清淡的体香,去聆听那微微跳动的脉动声。她知道她在等一个回答,她闭上眼,用力的抱了抱对方,然后拉开距离,看着秋静庭的眼睛。   “我与爹娘缘浅,遭遇大变时,不过五岁,你觉得五岁的孩童能记得多少呢?”重枫侧头去问秋静庭,却又不等秋静庭回答,续道“可我全都记得。双亲在世时,我不曾叫过他们,亦不曾朝他们撒娇过。我以为我了解什么叫生命可贵,什么叫命运无常,其实并不是的。今日在父亲坟前,我就想,我已经尝过两次这样的味道,绝不想再尝第三次。”   重枫说到这里,浅浅的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的父亲已经死了,我的父亲也已经死了。复仇是活人的祭祀,而不是死人的。我不找死人的麻烦,也自然不会迁怒他人。而这其中还有一些不明白的事,我也总会自己搞明白。可是这些,与你无关,也从来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长长的吐出口气,心中似乎轻松了些,又突然笑笑,问“是不是觉得巧言令色,其实全是自私之言?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自顾自的喜欢你,去做讨你喜欢的事。我可以为你不要性命,可若你要我性命,我却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这些话有些绕口,但是秋静庭还是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她侧头想了想,眼中水色安静,是一片不可撼动的安然,低声道:“真是自私之言,可是是自私之言又如何?你是我选择的人,善也好,恶也好,自私也好,无私也好,你始终是你,都是我选择的人。”   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重枫默然不语,两人相恋时,总是期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可是人哪有什么完美无瑕?说出的话是不完美的自己,她心中多少的不安惶恐就此被抚平,她抬了抬头,想要去露出一个笑容,但心中又有带着苦涩的芳菲。   “我一直以为这一世真是个很不好的人生。其实上苍待我,着实不薄。”   何其有幸相遇,何其有幸相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甜了,作者君表示受不了,下章不要卿卿我我了   ☆、第十九章 军部(上)   述了衷肠,交了真心,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进行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情了?但“腰伤可大可小”一句话堵死了所有绮念,直至竖日醒转时,重枫都仍是郁郁寡欢。   秋静庭带笑看着重枫一脸别扭的梳洗,她心中挂记的事情一轻,就自然而然的显露出了骨子里的从容不迫。再看着重枫那幽怨的眼神时,也不禁好笑着劝慰几句,催促她更衣打扮。自从两人在一起后,更衣梳洗之事,秋静庭就很少劳驾他人,一方面是重枫不愿旁人将秋静庭看了去,而另一方面,秋静庭也不愿让重枫被人看了去。这样的占有与独占的欲望,秋静庭还有些陌生,却也欣然接受。   对镜贴花黄,细描眉,轻点胭脂时,见镜中那人站在身后细细观看,愣愣发呆的样子,饶是身尊体贵,也不禁在心底晕开类似于女为悦己者容的欢喜羞涩。更何况那人也是清秀娇嫩得想让人一口吞下,于是心底处涌出的欢喜就更加的让人愉悦。   “过来,我替你妆扮。”回过身,秋静庭朝重枫招了招手,她要随沐清封去公办,自然得打扮打扮。重枫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凑了上去。秋静庭一手抬起重枫下巴,细细的给她敷粉描眉,重枫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不禁动了动,想睁开眼。   “别动。”秋静庭轻声说道,手指磨擦着重枫的唇。少女的唇色水色晶莹,颜色并不深,淡淡的,本就是无双的美色。如今添了胭脂色,就如同在白雪脂上抹上一点红,勾得人食指大动,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再软磨细碾的好。   可秋静庭到底不是贪欢之徒,静默一会儿,就将这涌动的情欲给压了下去。而重枫也不是个听话的人,她等了片刻,就张开了眼,正正瞧见了那双瞳中还未退却的粉色。   “好看么?”重枫笑笑,问。伸手抱做一个环,将秋静庭圈进了自己怀抱。   “好看。”秋静庭老老实实的答,侧了下头,又转过来,贴着重枫的脸颊厮磨了一会儿。这才叹息着,推了把重枫,说道:“好了,沐先生该等久了。”   重枫从鼻尖传来几声不情愿的哼声,心底明白今日之事不可拖沓,只得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   沐清封早就等了许久了,见到重枫两人到来,也没有显露出不耐之色。三人匆匆吃了早膳,就向秋静庭告退。秋静庭将重枫送出门外,看着她与沐清封站到一处,说说笑笑,渐行渐远,心中起伏难平,陡的扭紧了眉间。但她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只是转头吩咐道:“去请易三。本宫有话要对他谈。”   易三不知道秋静庭为何叫他,他走进时,显得有些拘谨。进了偏厅又行了礼,这一次秋静庭并不若前几次那样客气,只是捧了茶盏含笑点头。   两人叙了礼,秋静庭将茶盏一放,问道:“本宫昨夜听重枫说,暗杀者为军人。你自幼从军,觉得有几分真假?”   易三躬身答道:“十有八九。”他吃不准秋静庭问他的目的,但重枫既下了断定,他也不可能说其他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公主突然问起来是何意义,因此心中不免有所警惕。   “既然易公的亲随这样说,那看来确实是十有八九了。”秋静庭笑了声,易三却是一愣,他不知道秋静庭知道多少,却也还记得当初重枫对他提起落北时,秋静庭就站在旁边。只是因为心情激荡之下,忽略了她。果不其然,秋静庭又笑盈盈的说道:“其中种种缘由,重枫都已对本宫说了。本宫敬你忠义,也随重枫唤你一声易三叔。”   易三忙道不敢,他吃不准秋静庭的想法,偷眼看去,见秋静庭笑容温和,却隐带忧虑,心中暗自奇怪。秋静庭轻声道:“重枫如今得了权势,但她毕竟是一步登天,这天爬得太高,就自然会冲撞些人物。谢家,军部…她背后就算有我,也难免遭遇昨夜的黑手。易三叔,我敬你一声叔,我心中有一事难明,还望解答。”   易三心中惶恐,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殿下请说。”   “当年易公安排曹呈祥驻守边关数年不得还京,最后那远离大翰的小城,成了重枫的庇护所。而你在京中苦苦守候十载岁月,以易公为人,不可能只是为了给重枫留下一个老仆吧。”   易三脸色大变,霍的直起了身,说道:“你!”   “无须着急”秋静庭微笑以对“我摒除外人,等于将自家的性命交托到你的手上,还不能说明我的诚意?”她见易三的脸色变了变,又道“枫儿爬的太快,本以为一切无事,谁知母亲突然下旨,又是这样的位置。不瞒三叔,你们昨夜遭遇,想来也是那些人想要枫儿死后,安插自己人的把戏。枫儿无权无势,我虽贵为公主,终究是一介女流,这军中之事,从不曾插手。说不得,为了她的安危,也要借你一用了。”   她见易三沉吟不语,自己也就不言语,只是饮着茶。好半晌,易三才沉沉说道:“殿下句句都是为了小姐,易三如何相信?”   秋静庭闻言笑答:“既不相信,就让静庭在此立个誓言。黄天在上,若我秋静庭有半丝为己打算的想念,即遭五雷轰顶。”她说得极为严肃,三指朝天,盯着易三的双眼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的心虚。   重枫和沐清封下了马车,她打量着周遭,这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宅子,若不是门口那金边红底的牌匾,她还真想不到这就算到了堂堂的六部中的兵部了。   “君子目不斜视…”沐清封的话还未完,重枫已经苦着脸说道:“说人话。”   沐清封抿了抿唇角,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要东张西望的丢人。”   噗嗤一声笑,这不是重枫发出的,而是前面带路的小将。他穿着一身软甲,因天气寒冷,又在外套了件披风,显得格外的飒爽。只是这番打扮落到重枫的眼中,除了作秀两字以外,再无其他评价。三人往宅中走了一会儿,又有一小将立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两人。走近一看,却原来是熟人。   “没想到你也来了。伦方兄”重枫只愣了愣,随即就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人沐清封也是见过,半年前的落北,被她们逼迫之下,无奈的造了顶头上司的反的人,晋伦方。只是现在晋伦方显得又黑又瘦,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听见重枫一口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可不若她那般的高兴,只苦笑着点点头,拱手为礼,说道:“重大人,好久不见。请随我来。”   “你什么时候调往兵部了?”重枫跟在后面,左右看了看,又笑道“你们兵部的架子可真大,换了一人又一人。”   晋伦方咳嗽两声,知道身后那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性子,若真是惹恼了,可不得要在这兵部大闹一场。于是他回身苦笑道:“我的姑奶奶,我只是一个小兵,还要在这里混的。”   重枫闻言,只是笑而不答,和沐清封并肩跟在晋伦方身后。又走了一段,来到一间厢房前,晋伦方这才站定,在门外啪的行了一军礼,沉声道:“回禀大帅,军器监监长沐大人,少监重大人,已带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带犯人呢,重枫在身后轻哼了两声,已是隐隐的有些不快,只她侧头看了眼沐清封,沐清封却似是无所感觉,一句话也没有说。重枫皱了皱眉头,将那心中的不快,又一点点的压了回去,唇边却慢慢的浮起一抹冷笑,全看里面的人要做出什么文章。   里面传来了一声咳嗽,晋伦方就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侧身让路。重枫看了他一眼,又见沐清封已经挑帘子进去了,于是也急忙跟了上去。房中装饰得简单,但墙上的刀剑还是给这屋中添了分肃杀之气。屋中坐着的几个老人,都已经年岁已高,但目光却并不浑浊,精气内敛光华,显然都是人精。   “诸位大人安好。”沐清封拱手为礼,其间无人应答,沐清封也不生气,只将手捏做一个怪异的手诀,一旁的椅凳无风而动,自行滑到了两人的身后。重枫见面前其中一人脸色微变,手指抽动,心中不禁好笑,又装模作样的和沐清封一起坐下。   “沐大人安好,星见一门绝学果然可怖,非人力而行。”为首的老者一身披挂,但行动依然自若,他手抚胡须,缓缓说道。但他的眼光却没有看向沐清封,而是对准了重枫,声音缓慢,似有无形的压力朝重枫压来:“黄口小儿,着实无礼,见了在座诸位大人还不行礼。”   重枫冷哼一声,她自是看出了那老人针对于她,心下不快已到极处,当下便要发作。   “我已不是星见门人。”沐清封回答道“我身为军器监监长,与六部并肩,诸位大人不曾相迎,我的副手又何必行礼?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虽然是掉书袋的酸文,但在此刻,听在重枫耳中,依然是说不出的舒坦之意。   “军器监与兵部息息相关,你们两人一人原本是个教书先生,另一人么……”那老人冷哼一声“和兵部毫无关系,又都不过是个女人。这叫老夫如何放心将大翰百万将士的生命交托与你们手中。”   “既是如此,诸位大人应当上奏朝廷,与我们这般啰嗦,与妇人何异?”重枫双手环在胸前,冷笑道,言罢,她又指了指老人身后的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说道“我认得他,或许他才该告诉你,身为死士,败在女人的手下,是何等丢脸的事情。”   那男人脸色微变,但由于军令所限,所以死死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没有当场冲上去与之拼命。只是连他也不明白,昨夜明明遮了面目,重枫又是如何认出他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生病了,后半段写的不怎的,见谅见谅   ☆、第二十章 ?只恋某   兵部如此有底气自然有他的原因。这原因或许两人并不清楚,但是对于重枫来讲,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她从一个生死直接明了的地方而来,对于这样的方式领悟的十分透彻。   “我活下来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么?”重枫扬起眉峰,说道。   “若不是你还活着,你以为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白发苍苍的老人拍着扶手怒吼道。   这样的对话,实在很难令人想象这是发生在官场,而不是江湖帮斗和土匪窝中。可是一个说的认真,一个回答严肃,倒让旁观者有种荒谬的感觉。   重枫闻言,并不畏惧,只是冷冷一笑,说道:“既然我已经站在这里,那便是有了资格,你还待如何?”   “老夫受够了居心叵测的派系官员,也受够了贪得无厌的谢氏族人。可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一个不知所谓的书呆子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爬到我们这些为国打了一辈子仗的军人头上!军器监是我们兵部的事,理应由我们兵部来掌管。”老人重重的一拍扶手,那年老体衰的印象全被这烈火一般的性子给扔到了九天外去。   重枫不甚在意的撇了下嘴角,她原本就是被迫上任,对这莫名其妙的官位就不是很上心。此刻听得对方如此说来就更觉得烦躁,当下就要发作。但沐清封只是看了她一眼,虽然沐大近视的眼神一向不好,哪怕看向她时也有些眼神飘忽,但重枫觉得似乎从里面看出了什么含义,所以犹豫了下,还是将心中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沐清封满意的回过了头,说道:“三个月内,震天雷我们出一千五百只,并再加上一个新武器的设计图稿和样品。如若不能,我与重枫自动辞官,老将军意下如何?”   老人眯着眼睛沉默不语了。震天雷威力如何,当初诸人都已见识过。这也是为何兵部的人针对重枫而不是沐清封的原因,哪怕沐清封说这都是重枫的功劳,但谁都不会真的以为这是由一个来自边塞的贫弱少女能做到的—她还太过年轻没有份量。哪怕她身后站立着那些隐隐约约的人,也依然有人敢为了其中的利益而不惜得罪。说到底,重枫何德何能可得那些在高位的人们的器重?她弱得像个随时都能被人掐死的蚂蚁,不值得任何人拿她将一个敌人看待。   “三个月?”   “三个月,你我击掌为誓。”沐清封竖起手,掌心朝外,走上前去,与老人对击三掌。她随后退了一步,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陈将军,那下官就告退了。”   “莫要忘记你的誓言。”老人沉默了会儿,沉沉说道。   “我以太学院之名起誓。”沐清封点头应道,又转头对重枫说道“我们走吧。”   重枫咬了咬唇,看了沐清封一眼,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人默不作声的走出大门,晋伦方站在门外,见两人的模样,也就淡了叙旧的心思,只是安静的带路。一直出了大门,重枫突然站住了脚步,问道:“三个月一千五百只震天雷,军器监人手还未到齐,材料工人什么都缺,你怎么给出来?”   沐清封脚步一错,侧过了身子望了重枫一眼,又将眼光调转开去,看着天边,说道:“这事不用你来操心。交给我就好。”   “怎么能不操心呢?”重枫大步上前,拉住了沐清封的手臂,皱着眉头“他若要这职位,给他就是了,我正好落得一身轻松,也不至于连累于你。”   “不是连累”沐清封看着重枫,她的眼神飘离,眼底处仿佛漫着一层朦朦的白雾,落在眼中,总有种温柔的感觉。可是她说出的话又是那样的刻板,甚至有些呆气:“是我向皇上推荐了你。所以你是我的责任。”   重枫苦笑了声,听出了她话中执拗呆气的坚持。她垂首静默半晌,再抬起头时,便是一脸充满干劲的兴致勃勃了:“怎能让你一人独干?你怎么说也是帮我不是?我重枫可不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   沐清封闻言,嘴角边上溢开一抹浅笑,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两人相视而笑,这才将刚才那些沉重的气氛全都抛去,这样一来二去,便有了份同仇敌忾的情怀。   其实重枫不明白沐清封那种对待自己的,莫名的好,这种好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底,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惶恐。她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所以她只能咬着牙去跟随沐清封的脚步。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该不是让沐清封带到沟里去了吧,只是看着沐清封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她就打消了心中升起的念头。像这样的人,心底透彻大智若愚,是不屑去做那些事的。   两人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坐上马车,反正兜兜转转都在内城中,重枫想了想,还是和沐清封转道去了趟军器监。军器监是废除了甲弩坊新建的,因此位置并没有变动,只是因为此时身份和以前大不相同,因此也要大兴土木,方能配上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事在沐清封和重枫心中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天下诸事,有规矩方能成方圆,该做的场面也只能随它做个完满。   前面大施土木,所有官员都在内院办公。此刻两人进入其中,也惊动了那些人,大家齐刷刷的抬起头来,见是两人,急忙起身行礼,又带了几分好奇的看着重枫。   “这是少监重枫。”沐清封淡淡的朝诸人点了点头。又拉过了重枫,朝她一一介绍。重枫自小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自不会怯场,当下朝众人拱了拱手,抖擞精神,换上一张讨人喜欢的笑容。她向来知道知道自己不多的优点是什么,装起纯善来连岑婉商都被欺骗过,更何况是这些人,而且记忆也不错,刻意之下,沐清封提过一遍就立刻记下了对方的名字职位。   “重大人!听说你一直在闭门画建造图纸?”初期的交谈过后,好奇心立刻压了过来。随着第一人发问,其余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我见过沐大人带来的图纸,简直是奇思妙想,叹为观止啊!”这是表示敬佩的。   “大人年幼兮神思乎,雏凤遨游兮鸣九天。”这是拍马屁的。   “大人可有婚配?我有一…”这是求偶的。   重枫被这七嘴八舌的热情吓了一跳,挂在脸上的假笑都差点维持不下去。好容易僵着脸耐着性子一一听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沐清封对外宣称重枫闭门画设计图,还时不时的拿一些图纸来,其中的奇思妙想简直是拍案叫绝,让一干人神往已久。可怜一帮人按照前世的话说就是搞技术的理科死宅,也不怀疑沐清封的话,让重枫逍遥许久,还对这个外表神秘实际偷懒的少监大人充满幻想。   重枫抹一把不存在的汗水,又拿起沐清封带来的那些图纸细细看来。其中有些是重枫曾在小楼上对沐清封说过的,有些是重枫自己也不太明白,沐清封自己猜想的,而另一些,则是重枫完全不懂的。重枫从图纸中抬起头,眼神复杂。那个女人以比她想象得更快的速度在吸收成长。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吧,而自己呢?她抬眼想去寻找沐清封,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屋中了。她沉默了会儿,带着抱歉的笑朝众人告辞,踏出了房门。   沐清封正背着手在院中看天,她眼神不好,但其他感官就异常的敏锐,听到了重枫的脚步声,回转身来,看着重枫的眼睛,将手交合垂下,道:“谈完了?人都还不错吧?”   “都是些很好的人,没有我想象中官员的气质。”重枫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回答沐清封的问题。   “都是以前甲弩坊不得志的人物。但却都有真本事。”沐清封拉开笑容,似乎对于重枫的认定很是高兴的样子。   可是重枫却没有那么高兴,她的心底甚至有莫名其妙的怒火。   “你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对我那么好?”重枫问出了口,后面的话滔滔不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不!根本就是荒谬绝伦!你是刻板守礼的沐先生啊!你为什么要说那些图纸是我画的?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些是你告诉我的,说是你画的并不为过。”沐清封并没有生气的表情,只是十分认真的解释着重枫的疑问“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能让我高兴。”   重枫张口结舌,按住自己的额头好一会不能言语。让自己高兴?这算个什么烂理由?也就是说以后自己也不需要再有那奇怪的愧疚感了?   沐清封安静的等了一会儿,见重枫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又说道:“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不如想想三个月后的赌约。震天雷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可是新设计的部分还是得看你了。”   重枫抬眼瞪了沐清封一眼,说道:“你先别急,我有个构思,等回去细想想再写一份文书与你看了再说。”   沐清封眼睛一亮,乖乖的点头,嗯了一声。重枫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吓得打了个哆嗦,跺跺脚丫子,摇摇头道:“真是受不了你,太可怕了。”她喃喃自语,朝外走去“还是早点回去吧。”   “重枫。”沐清封在她身后突然喊道。   “干嘛?”重枫回转头,懒洋洋的应道。   “你还喜欢太学院吗?”那一头的沐清封眼神纯善迷雾,你看不透她的眼,也不知道那被这眼掩藏的心底流转的究竟是什么心思。那瞬间,重枫都要以为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沉默着,突然扬起了笑容,以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回道:“我怎么会讨厌太学院呢?”   沐清封似乎松了一口气的也笑了起来,转了话题:“那你可喜欢这座城?”   “自然…是爱极了的。”重枫笑答,拢紧了衣袖。   不是恨太学,只是恨太学中的某一个。不是恋此城,其实只恋城中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在睡觉前用手机写完了!Jj抽了,害我还半夜起来更文,外面好大风   ☆、第二十一章 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早朝散去,正朔宫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御书房向来是谢君撷的禁地,纵有内伺随从,也无人敢在这里喧哗,因此更显安静寂寥。   “这份奏折倒是有点意思。”一直埋首在书案中的谢君撷突然抬了头,伸手往下招了招。一直随侍在一旁的岑婉商含笑靠了过来,接过了谢君撷递来的奏折,听得谢君撷带笑的声音“就是字难看了点。”   听得她的陛下这样的话,岑婉商低头轻笑,翻开了奏折。这是和柔软的毛笔写出来的字稍有不同的,棱角处更显锋芒的眼熟字体。岑婉商侧了下头,就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少女满不在乎的笑容,于是了然的笑了起来:“原来是她。”   谢君撷看了岑婉商一眼,她端庄而娴雅的站立着,双手捧着奏折,发丝低垂,眼睫毛如羽翼般轻轻扇动着,阳光垂散在她的身上,为她套上金色的薄纱。单单站着,便是可入画的美景。她突然升起了丝感慨,叹道:“若有无双妙手绘此景,赏他千金又何妨。”   岑婉商不解的抬头,那一向安静从容的脸上显出疑惑,有种性情流露的可爱。谢君撷微眯了双眼,伸出手轻抚了岑婉商的脸,微微笑着:“这样的美景,还是朕一人独享的好。”   岑婉商一愣,但她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物,随即回过神来,嗔怪似的看了谢君撷一眼,那眼神中带了三分恼意七分羞意,楚楚动人到了极处。惹得谢君撷眸色更深三分,抚着岑婉商脸颊的指尖便轻缓游弋,慢慢下滑 。   “陛下…”岑婉商抬了眼,那眼中似有水雾随着谢君撷的动作渐渐凝结迷离,但到底还保持丝清明“奏折…”   谢君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唇角一勾,缩回了手,转而托腮,却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岑婉商。岑婉商再一次的垂了头,她表面上并无波澜,神情也是专注而认真的,只是那手却微微的颤动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叹了一口气,抬起眼,无奈的唤了声:“陛下……”   “看完了?”谢君撷扬起了眉梢,那潜藏在平静无波下的眼中分明是好心情。   岑婉商颇为无奈的点头,又告罪道:“只是……不是很仔细。”她见谢君撷不再开口,于是斟酌几分,说道:“重枫的想法一向很是新鲜。”   “是有点意思”谢君撷点头,又看向岑婉商,问道“你看她说的有几分可行。”   “可行性极高。诚如奏折所言,工序一旦拆开,对工人的要求就会降低。更为重要的是,工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泄露便可大大减少。”岑婉商点头道,和重枫那种只站立于某一专业上看问题的方式不同。岑婉商和谢君撷是站立于帝国顶端的人物,她们要看到的,是更深远的影响和潜在的那些问题。   “那朕便赏她一个称心如意。”谢君撷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动,显然岑婉商所说的这些都是她已经想到过的。她的指尖轻轻的敲打着扶手,微弯了眼,这并不是常见的,可是谢君撷笑起来时,那瞳中就像沉醉了星光,柔和了她显得冷情的五官。岑婉商有一瞬间的愣神,可是她很快的低下头。她的女皇不喜欢别人注视她,而她也只能在欢好和沉睡时去勾勒和记忆对方的容颜,一遍又一遍。   就在这失神间,谢君撷的话却传了过来:“听说重枫这丫头住在庭儿那里?”   岑婉商凝了心神,回想起最近流传回的那些秘闻,轻声道:“是。”她顿了一顿,又道:“此前重枫遭遇暗杀,殿下与重枫一向交好,想来也是关心所致……”   “若是如此,那便最好。”谢君撷的话打断了岑婉商的,岑婉商于是闭口不再说话,只听得谢君撷静默了会儿,那平静的,近乎于无情的声音这才缓缓响起“也是时候,该给庭儿许个人家了。”   岑婉商垂顺了眉眼,并未回答,这是谢君撷的家事,谢君撷的家事一向是岑婉商的禁区,纵然对这样的指婚的对象饱含着丝同情,岑婉商也绝不会开口说一句话的。   “最近裕仓州郡出了些事,让明旭去处理吧。”谢君撷轻声说道,仿佛并不是很在意她方才随意的就订下了女儿的婚事,这些似乎不过是她日常处理的那些公文一样。   岑婉商默然,她坐回了桌旁,展开明黄色的卷帛,研磨提笔,垂首不语,她既不抬起头,便没有人看到她的表情,可连那垂下被暗色遮掩的表情,也依然是一片如水平静。这片江山之上,那些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哪怕骄傲如帕夏汗,权倾如谢长安,尊贵如秋氏兄妹,都是如此。   重枫的奏折上交不过几日,皇上就特批了种种便宜来,这让重枫心中有些得意的感觉,连军器监也跑得勤快了几分。   待在军器监中,重枫表情得意非凡,抖着手里的一张纸,正对着一帮好奇的下属们。不远处,沐清封与秋静庭都远远的坐在那里,给一批官员增添了无形的压力。   “少监大人,您这法子……恐怕是不行哩。手艺人对自己的手艺都看管得很紧,您若是要他们凑到一处,摆这……摆这流水线,那些手艺人怕是不干。”台下有人说道。   “要什么手艺?震天雷的图是我出的,炸药的配比是你们比较出来的,至于掐丝铸模的规格大小,都由我们军器监负责。我们要的不是手艺人,不需要雕花刻龙,我们要的是熟练工,是工人!”重枫打断了那人的话,拍着手里的纸张,面色严肃“我们要三个月出这些东西,你们明白吗?你们从哪里凑这些手艺人,又去哪里找又好又快手艺人?”   她见众人沉默不语,这才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别的意见,我先分摊下工作,咱们的工厂建成后,施行责任制,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哪个环节有错,自上而下追究责任人。”   等到重枫安排完毕,再抬起眼时,已经不见了沐清封和秋静庭。她疑惑的扬扬眉,又摆出了严厉的样子,叫一群官员好好的领会精神,就贴着墙根溜了出来。军器监的院子不大,前院还在开工,也就内院可以张望,寻个人并不算难。所以重枫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秋静庭,人静娴雅,当真是人如其名。   重枫在她背后站了一会儿,这才整理心情,带着笑容走上前去,侧过头去看秋静庭,笑道:“怎的不在里面?这里多冷。”   “有些气闷,便……出来了。”秋静庭转头看向重枫,看着她一身的官服套在身上,有些孩子气的可笑。她笑了笑,伸出手去理了理重枫的衣领,轻声道:“看看你,连衣服穿不好,会让他人笑话的。”那话音中带着让重枫感觉温暖的埋怨意味,让她不禁漾开了笑容。   “那些都是宅男,不用理会。”重枫笑眯眯的回答,伸手去握住了秋静庭的手掌,感觉那掌心异常的冰冷,于是皱紧了眉头,双手紧紧包裹了秋静庭的,说道:“瞧这天色,怕得下雪,我们还是回去吧。”   重枫的掌心很是温暖,其实在秋静庭的记忆中,重枫一直都是温暖的。这样的暖意,总让秋静庭感觉这个少女像是一个闯入者,融化了她冷冰冰的世界,给她带来生命的温度,让人既怀念,又感到疼痛。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站一会儿吧,里面的味道,我不喜欢。”   “也是,一股男人味。”重枫的眉往上一样,脸上就笑出了一朵花儿,她小心的将秋静庭的手拢在自己的袖中,和她并肩站到一起,看着外面阴沉昏暗的天空。重枫不明白为什么秋静庭执意要站在这样寒冷的外面,可是因为她愿意,所以她便陪着她吧,两个人的话,似乎不管有多冷,也可以坦然面对迎接。   就如重枫说的那样,小雪到底还是晃晃悠悠的飘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映衬这即将黑暗的天色,却又洁白得如同世上最纯净的灵魂。秋静庭仰头去看那天,伸出手去接那些细碎飞舞的雪花,轻声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藕白却从淤泥出,就连这雪,也是从那暗沉如墨的云中生出的。”   重枫闻言,眯了双眼,也去看那雪,她觉得今天的秋静庭有一些不一样,那种不一样让她有点点的不安。她只是握紧了身边人的手掌,低声的说出她的态度,模样认真严肃道:“我不是很明白……可是,若有什么事,你我一起,总能度过的,不是么?”   秋静庭伸出的手顿了一顿,这才回转头来看着重枫。两人在庭院中站了有一些时候,体温不足以将落下的雪花融化,那细微的白落在发间,就如同迟暮白发那般,有种穿越了时空的错觉。秋静庭痴痴的看着她,愣愣的朝她伸出手,手温一触到那白色,就迅速的气化,成了指尖的一点泪。   “怎么了?”重枫不解的问道。   “霜雪”秋静庭看着自己的指尖,又微笑着面对眼前的人“你我这般,也算是一起白头吧。”   “这怎么能算呢”重枫皱起了眉头,她本就是个不安的,总是渴求着温暖与安全的孩子,此刻被秋静庭的情绪侵染,握住秋静庭的手陡然缩紧,力道大得让秋静庭感觉到了疼痛。但她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而秋静庭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重枫,听到她的话急切的传来“这怎么能算呢?我们会一起白头,脸上也会起褶子,我会用没牙的嘴叫你的名字……你究竟,是怎么了呢?”   秋静庭摇头不语,她只是将目光放空放远,诚如她的宅邸中有她母亲的人那般,那一日的谈话,秋静庭也自有办法知晓。只是,她如何对眼前的女孩说出那些残酷的答案呢?只是盼望着,能将光阴拖长,徒劳无功的去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犯懒了……天凉了!(摔!我才不是找借口      ☆、第二十二章 ?巧遇   秋明旭走的那一日,许多人都去送行了,自然也是包括了秋静庭与重枫。   水路原本是快捷又舒适的方式,但此刻河水结冰,已不再适合了,所以秋明旭只能改走陆路。他走得太匆忙,连行李都似乎显得凌乱,可是少年人依旧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挂着不甚在意,又安稳闲适的笑容看着来与他送行的官员大臣们。这样的笑容和安静重枫很熟悉,这似乎是他们秋家人天生的一种本事,就连他们的母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微笑时也只是寡淡近乎冷情,而不会像秋氏兄妹那样,安静而温和,水润似的感觉。   就在重枫想着心事的时候,人群那处传来了嘈杂声。重枫侧头看去,只见岑婉商款款而来,手里捧着一个玉盘,盘上放着白狐裘围领的厚实披风。   “母亲到底是没有来。”就在秋明旭与岑婉商交谈中的时候,重枫听见身边的秋静庭这样轻声的叹息着。她看到那个正与群臣微笑交谈着的少年,看到他手里抱着的披风贴在他年轻的脸上,微微的白色,衬映得少年人面若冠玉,可眼底处,依然有一抹和秋静庭极相似的失落。   重枫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想伸手去搂一下秋静庭,可是这样的场合终究是不合适的。也就在此时,有男音在身边响起来:“表妹,姑母她日理万机,你也不必牵挂于心。”   重枫阴沉着脸色回转头来,看到了谢浩然那微笑的脸。他既然这样说话,也不知在两人身边待了多久。秋静庭的脸色同样也不好,她此刻心绪不佳,也不打算给好脸给谢浩然看,更何况…她暗自看了重枫一眼,拉开了和谢浩然的距离。   秋静庭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铃铛声微响,从谢浩然身后探出了个小脑袋瓜子。少女带着笑容冲微微呆楞的两人打了个招呼:“殿下,小疯子。”   重枫本来阴着的脸色这下也挂不住了,她看了眼瞅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秋静庭,无奈的应道:“谢羽,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哥哥来的啊。”谢羽嘻嘻笑道,从谢浩然身后转了出来,跑到两人面前,又颇有礼仪的朝秋静庭作了个万福。秋静庭虽然对谢家并无好感,却很喜欢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姑娘,于是笑着将她扶起,拉她在自己身边,说道:“叫殿下这样生疏做什么,唤我一声表姐吧。”   谢羽倒也从善如流,甜甜的改了口,两人相视一笑,顿觉几分亲近。   谢浩然看看自己的小妹,又看看秋静庭,倒是高兴她两如此亲近,做一派谦谦君子的样子立在一旁。重枫见他那模样,心中越加的不舒服,面色越发的沉了,连带着一向顺眼的谢羽落在眼中也格外的不顺眼了。她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恨恨的瞪了谢羽好几眼。谢羽眨眨眼睛,嘻嘻一笑,唇边绽放出两个小巧讨喜的酒窝来。她推攘着谢浩然,嘟着嘴巴,露出一脸的不耐烦说道:“这是女人的地盘,哥哥你懂不懂规矩呀?”   谢浩然显然对这个妹妹相当疼爱,听得妹子这样说,也不恼,只是笑着应了几声,又连连回头看了秋静庭几眼,附耳在谢羽耳边说了几句话,见她连连点头,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谢浩然前脚一走,重枫立刻挤进了谢羽与秋静庭之间,伸手去握住了秋静庭的,连看也不看谢羽一眼。   谢羽见状,立刻就恼了,伸手过去捶了重枫的肩膀一下,说道:“你这个小疯子干嘛啊?”   重枫斜了谢羽一眼,说道:“你去陪你的傻大个去,跟我在这里抢什么人?”   谢羽眼珠一转,嬉笑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好大一股酸味”女伴之间也有交好吃醋的情景,谢羽还以为重枫也是如此,倒不做他想,只是嗤笑道“你这人可真是小气,我知你与姐姐要好,可你也不能碍着其他人不是?难道你还能在姐姐身边一辈子不成?日后啊…”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丝神秘的笑容,看看秋静庭又看看谢浩然,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重枫见状将脸色一沉,冷笑道:“你这家伙,我没去碍着你和你的傻大个,你反倒跑我这里来作怪了?我和你姐姐好一辈子两辈子,都跟你没关系,你先担心你自己和你的傻大个吧。”重枫说着,眼睛一抬,看到那方笑着和旁人搭话的谢浩然,心火更旺,将头一摆,连正眼也不看谢羽了。   谢羽气得连连跺脚,抓着秋静庭求讨说法。可秋静庭也是心中烦闷,只是敷衍几句,便不再多说了。   正在说话间,寒暄完的秋明旭也终于来到了秋静庭身前。少年人依然是温暖和煦的笑容,自然而然的消融了三人方才积攒起的那些不快郁结的感觉。   “妹妹,我这就要走了。”秋明旭说道,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担忧表情,看向了重枫,神情真挚诚恳“我走后,妹妹就托你照顾了。”   重枫慎重的点点头,她面对的是帝国的太子,周围都是围观的眼睛,承诺的又是心爱的姑娘,因此神情格外严肃,这样看着,倒真让人觉出几分可靠。秋明旭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重枫的态度,而秋静庭也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轻声道:“一路小心。”   秋明旭冲自己妹妹拉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微微的抬了下手,似乎想要去揉秋静庭的头发。只是那手到底还是缩回去了,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转身过去,不再看自己的妹妹,也不再看诸人,径直上马,径直离去,潇洒从容。   天气已经冷了下来,诸人并没有站多久,就渐渐的散了,谢浩然快走几步来到秋静庭面前,似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在他身后,有苍老的声音响起:“殿下,可有时间给老臣几个?”   被打扰的谢浩然不满的回过头去,却看见了兵部尚书几个军政老臣站在那处。他们叫的是殿下,眼光也注视着前面的秋静庭,竟连一眼也没有朝谢浩然看去。谢浩然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是沉默的移了开去。   而这一边的重枫同样眉头紧锁,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何找秋静庭,只是思来想去的,也只觉得大概是与自己有关。所以她格外警惕的看着这些人。察觉到她的不安,秋静庭安抚似的拍了拍重枫的手,朝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们微微笑道:“诸位大人,此处不是个谈话的地方,请随本宫来。”   人群散去,这一只缓慢行走的人并不引人注目。重枫和秋静庭慢慢的错了脚步,她行走在后面,眼神复杂的看着前方秋静庭的背影。这种感觉,就像两个人的距离那样,每当她以为自己上前去就能缩短两人的步伐,却总无奈的发现,她们之间还隔离着巨大的鸿沟。明明是那样亲密的关系,却让她有种难以把握的空虚。什么时候,才能并肩而立呢,什么时候才能让对方放心的将自己的重担交托呢?重枫垂下了眼,掩住自己心中的起伏。   “你不用担心殿下。大人们也只是想找殿下谈谈话而已。”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重枫微微的抬了下眼,身边的青年含笑颔首,一身长衫,儒雅中又带了点英气,显得格外的吸引。   “果真是人靠衣装,倒是有点人样了”重枫将对方上下看过,说道。她心中不爽快,口气自然不怎么好,只是好容易见着了一个熟人,重枫也忍不住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晋伦方将手一摊,模样颇为无辜:“我也不知晓,只是,我从落北来兵部,是上面的意思,也是我叔叔的意思。”他见重枫皱紧了眉头,于是笑道:“你不要担心,其实兵部的人并不是你的敌人。”说完,他还俏皮的朝重枫眨了下眼睛。   都动手了还不是敌人?重枫想着,默默的转过了头去。   秋静庭选择的谈话地点并不是公主府,而是德月楼后院一处安静的小院中。这是专为达官贵人们准备谈话的地方,尤其僻静,只有不远处小湖上传来的野鸭的叫声。重枫觉得自己最近来这里太多次了,尽管如此,这样的小院也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好奇。可是她心里此刻全是疑惑,也顾不得其他。   “枫,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吧。”秋静庭将手放在了门栏上,回身看着重枫。她叫的异常亲密,这样的亲密只在两人私下的时候才有。而今…她看了眼被秋静庭伸臂拦住的身后,那些兵部的大头,那些她认识或不认识的官员。她想表明什么样的态度?和自己又有什么样的关系?秋静庭是温和却内敛冷清的人,她总是在尽力的守护身边的人,现在这样的温柔是为了谁呢。想要和对方并肩,却最终还是不行的吗?   重枫压下了心中那些翻腾的想法,也压下了想伸手去触碰秋静庭的念头。她深深的看了秋静庭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了,我就在外面等你。”   说罢,她转过身去,站在了小院的门口。秋静庭默默的看着重枫的背影,明明瘦削单薄的身子,却强迫着自己立的笔直,远远的看去,就有种让人疼惜的感觉。这样的人,若能捧在手心中,她想让她免于风霜侵袭,免于人祸伤害,让往昔的伤痕都随时光淡去,只留下那些美好的和不屈的品质。她垂了眼,慢慢的带上门,去面对门内的老狐狸。   重枫立在了小院门口,门外寒风凌厉,她觉得有点冷,但随即就是一笑,果真是日子好过了,就连这样的风也觉得冷了。她拢了拢衣袖,又拉了拉发丝。最近的事让重枫感觉到了不安,她想她或许应该加快些脚步,把那些纠缠自己的旧事解决,尽快将秋静庭和自己都脱离这个越来越浑浊的泥潭之中。   “重大人,好巧。”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重枫回转头,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却在冰冷的目光中拉开了笑容:“老太常,的确好巧。”   “相逢即是有缘,借一步说话如何?”老人微笑道,目光却很是祥和。   “如此…甚好。”重枫于是拉开了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既然你来找我,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快乐~   ☆、第二十三章 往事   重枫安静沉默的跟在老太常身后,在这小小的酒楼后,有一汪小小的湖泊,湖泊的旁边是散落的小院,专供那些达官贵人们谈话的僻静之所,所以分外的安静。而冬日里萧瑟凋零的气息早已席卷了这座城市,连脚步声也觉出了几分肃杀。   垂下的额发遮住了重枫的眼,但遮不去她抿直的唇角。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落了座,没有殷勤的小二,只有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心腹的侍从摆了碗筷,端上了八碟凉菜,又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毛巾茶盅。重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忙碌,老太常不说话,她自然也就不说话。   直到侍从都退下,老太常提起了筷子,在桌子上点了点,说道:“吃吧。”   重枫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碗筷,轻轻的摇了下头,抬头看着老太常,说道:“我不是来吃饭的。”   “年轻人,不要总是急躁”老太常看着重枫,他的目光十分温和,并没有因为重枫的无礼而有丝毫的动怒“我已经很老了,有时候,也不知道这一顿,是不是就是我的最后一顿。特别是现在。”老太常笑笑,他确实已经很老了,连重枫也担心着,或许不用她去做什么,这个老人就会自然的死去。   所以重枫只是静默了极短的时间,就认真而严肃的回答:“可是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老太常微一沉默,面前的这个孩子,表情严肃,眼神执拗,他知道对方不是开玩笑。重枫也确实不在开玩笑,老太常今天的态度和对话都有些不同寻常,她从这不同寻常中嗅到了什么味道,所以她说出了那样的话。   “你知道我是谁。”   两个人之间只是静默了那样小小的一瞬间。重枫的话打破了这样的安静,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重枫眼光灼灼的看着老太常,她的手指习惯性的摸到腰间,来回游移。皮质腰带那冰凉柔滑的触感让她沉淀下心神,并且随时准备着暴起应付突发的事件。   “不错。”老太常十分平和的回答了她。   重枫没有想到老太常这样爽快的就承认了,她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放松的感觉,只是精神却拉得更紧,既然知道,那这一顿饭,是鸿门宴的可能就大大的提高了。她扯出了一个笑容,她不是一个初次经历生死的人,所以她看待这些会更加豁达,也更加的无情。那种精神上的绷紧感让她的情绪有种迎战时的亢奋,但在心态上却更加的放松。这样的放松足以让她看起来轻松自在,应对自如。就像此刻她挂上了笑容,反而提起了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细细的嚼着,去体会那种酱汁在唇齿间的感觉。   “那你打算怎么办?”   老太常看着重枫的样子,失笑的摇摇头,也举起了筷子,说道:“没有什么怎么办,这一天总归是要来的。你在定威城等了十年,我在帝都太学也等了你十年。不过,我以为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重枫确实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有些拗口,但确实是她最想知道的,无他,这关系到她的安危。尸山血海里挣扎的人,总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更重些。   老太常笑了笑,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重枫。重枫避开了老太常的目光,她并不讨厌这个老人,她甚至还记得刚入太学时,这个老人曾经帮过她。她只是有些担心,怕自己对这个老人下不了手。他看着自己的样子,总让她想起了父亲   “清封送过去的书里,少了一本”老太常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悠长味道,他带着笑容看着重枫“我知道你从定威城来,你去过星见,去过落北,我也知道易三在你的身边。更知道你主动要求去了文渊阁。”   重枫的筷子顿了顿,她缩回了筷子,转而去擦自己的手指。直到将手指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将手放在膝盖上,平视着老太常:“除了你,还有多少人知道。”她看出老太常是在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所以她也问的格外认真。这是一个难得解惑的时候,重枫倒真升起了点学生求学的心态。   “我不是万能的上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老太常依然微笑以对“但我肯定,该知道的都知道。”   重枫闻言苦笑,这个结果其实和她预料的差不多。从星见庭院开始,再到谢长空那气势汹汹的雷霆一击,无一不说明了这些。重枫叹息着:“你们让我觉得,那些隐瞒和作态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句话让应答如流的老太常静默了片刻,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说道:“谁都有被当作笑话的时候。”   重枫没有回答老太常的话,她的心中有很多的不满,也有很多的无奈。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无疑是失败的,可作为一个复仇者,她同样也是失败的。可是她到底不是生理年龄上的十七岁,而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她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那么,当年究竟是谁?”这是重枫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她一直在默默的猜测,默默的追寻,她寻仇的道路太过曲折,做不到快意恩仇的爽快。可是真相始终就像迷雾那样,每每她以为知道了什么,却原来总有更深的东西隐藏其中。   “很多人”老太常回答,又看了眼重枫“你想复仇?是想把我们都杀光?”   “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是复仇者的权利”重枫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少女式的羞涩,看上去如此无害,谁又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如此无害的少女在说着这样的话呢?重枫挂着笑容,又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有的人已经死了,而有的人却还活着。”   老太常露出了赞同的表情,叹息了一声:“所以,活着的人总该为死去的那些罪承担点什么。”   重枫不再开口,而老太常也不再等待重枫的问话。两人极有默契的结束了一问一答的方式,老人的述说这才正式拉开了序幕。   “易府灭门,是先帝下的密令”老太常眯起了眼睛,他回忆着那一年的情景。那一年的霜落特别沉重,西山的枫树因此格外的红,那颜色沉甸甸的,像是那家人缀满的血。那一年的风雪也格外大,当时他不似现在这样的年纪,却也是个虚弱的老人。他站在太学的阁楼上,看着雪花覆盖的扬酥湖,他不知道那个逃过一命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是的,他一直都知道,易家逃脱了一个孩子,这或许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他们选择了沉默。   “易家祖上是追随太祖的亲信,大翰立国后,易家世袭公爵。你的祖上以武建功,此后数代也一直是武将,虽然人丁凋零,但朝中武官的大权却一直牢牢把握在易家的手中。而秋氏皇族代代与易家交好,你父与先帝情同手足,更有连襟之谊。秋氏子孙不兴,易家也是如此,因此两人的关系尤其的好。”   老太常娓娓道来,重枫稍有些不耐,她不想听这些陈年往事,先帝和她的父亲关系再好又如何,到最后,他不也是杀了他么?她在心中不屑的冷哼,可是她还是压住了躁动的情绪,安静的听着。   “你父待人宽厚,御下有道,若为良友知己,必然是事半功倍,可当先帝起了它意时,他才发觉,原来朝中竟无一人可用。这大概才是他真正起了杀意,勒令勤王的真实目的。”往事如风,可是回想起来的时候,老太常也不得不感慨万千。当年的两个少年情同手足,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任谁也不免唏嘘“利之一字,当真是世上最无情的利器。先帝遍寻朝中诸臣不得,于是更加强了决心。他找到了星见,找到了太学,也找到了一块铁板的武将中那唯一可动摇的钉子……”   “谢长空……”重枫轻声的接口道。   老太常看了眼重枫,随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谢长空。他是太学的人,是我曾引以为豪的弟子。他也是你父亲麾下的将领,对他信任有加。谢君撷亲自去说服了他,太学与谢家双重压力下,任他是个满心理想的人,也不得不低头。”   重枫莫名的起了笑意,她勾了勾唇角,却发觉自己笑得格外难看,但那沙哑的声音已经送出了口:“世俗的,与精神的,先帝当真看得起易家,能想到的势力都压过来。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你父亲是个值得让人看得起的人”老太常的声音里终于起了一丝细微的波动“难道你就不奇怪,你为什么从出生就女扮男装么?”他的声音漫长而安静,却没有断过疑问“你当时不过是个小娃娃,为什么能逃出来?曹呈祥在定威城待了那么年,为什么就轻易的接受了你?你又为什么会回到帝都,而帝都,却有个易三在等着你。”   重枫的脸色微微一僵,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逃出来,又为什么一路前往定威城,她一直认为因为自己那弱小的身躯中,有一个成人的灵魂,这才让她足够坚强去面对那些磨难。可是她为什么会出逃,又为什么知道定威城?难道不是因为她那便宜老爹总是在身边念叨的关系么?   “……都是设计好的……?”重枫皱紧了眉头,她不愿去相信这一点,除非她的父亲知道她是穿越者,否则只有傻子才会将如此的重担放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可是她父亲怎么会知道她是穿越者?她想起了从前,她从不开口叫那人爹,可是他依然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微微的笑着,不厌其烦的说着一些话。那些话对一个孩子来说还太过早熟,她曾暗地里嘲笑过这人真不会教孩子,如今想来,过往种种,那些足以被重枫珍惜的美好的回忆,那些父慈子孝的场景,都被抹上了一层诡异的颜色。她用力的按住了头,声音低沉,又带着不可思议的问“这怎么可能?”   “这两个问题我都不能回答你,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老太常望了望窗外,流露出了一丝忧虑“庸碌世人,只知权贵,世间学子,只知太学,贤人良才,只知星见。可是这背后,似乎还有一个我们谁也不知道的东西。不知道,总是最为可怕的。”   重枫紧闭了口,她曾在秋静庭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但她现在犹在震惊与猜测中,一时间,竟无法做出什么反应。   “我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动手了。”老太常突然说道。   重枫却没有动,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将注意力再转移过来,盯着面前这个年迈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径直站起身来,转身就朝外走。走到房门那处,她突然站住,扭头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初的错事,总需要有人来承担结果。我原该是不信命的太学之人,却在听到易家有七杀星时,乱了阵脚。”老太常安静而温和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女,她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却因为自己一时的迷惑,致使她走向了那条艰难的道路。他心中有愧疚,且愧疚了很多年。   重枫轻轻笑了一声,垂下头去,又抬起眼看着老太常,语音轻微的上扬,显出了丝暗藏的张扬,又或许,是对心中情绪的掩饰:“今儿我心情不好,不想收你的命。等哪天我心情好了再说吧。”   说罢,她打开门,门外天光晃花了她的眼,她抿着唇,用力的闭了闭,然后大步朝前,一刻也没有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向各位道个歉啊,本来是打算一周两更的。但是年底太忙,之前一直因为有年会节目关系拼命练习,所以耽误了更文,而且晚上还加班……orz……   总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概到过年前都会是周更的频率。如果出现了一周两更的情况,一定是因为你们打开的方式不对……或者是出了意外   鞠躬,感谢一直默默观看此文的童鞋们,以这个点击量还有这么多回帖,其实也挺让我开心的了   ☆、第二十四章 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重枫打开门,初见光明的眩晕感过后,来的却是另一种头疼。她无奈的按住了额头,苦笑着说道:“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你们非得一个个的出现。”   “今天是太子出行的日子”这是一本正经的回答,然后是一本正经的猜测声“所以,大概不是什么好日子。”   “我想也是。”重枫有气无力的回答着,注意到女人朝屋内望去的担忧的眼神,于是罢了罢手,说道:“他没死。”   沐清封愣了愣,将眼光移回重枫身上,目光专注认真。很快,她拉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回答:“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重枫对这个词嗤之以鼻,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脸色也沉了下来:“你也知道了?”   沐清封看着重枫,她的脸色不变,沉静得有些冷漠,只是回道:“我知道。”   重枫想起和老太常的对话,突然无力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她踩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与沐清封擦肩而过的那瞬间,袖子突然被拽住,重枫回头皱着眉头看着沐清封,抿紧了唇,语气中都带着一些不耐的火气:“还有什么事?”   沐清封静静的看着重枫,她的眼神过于专注,重枫不知道这个大近视的眼中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但她的心情却因为刚才升起的情绪而越来越糟糕。可是沐清封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按照自己的步骤注视着重枫,然后话音平稳的开口:“太学不是你的敌人。先生说了,即便死在你手中,太学依然不是你的敌人。”   “…今天真是搞笑”重枫静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脸讥讽的笑容“兵部的人说不是我的敌人,太学的人也急着表态。但他们还是打定了主意为难我们。谁知道太学又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就凭我,你不信么?”沐清封话音平整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可那脱口而出的话,却又太过急切。   “我谁也不信。”重枫扬起了下巴,她用力一挣,衣袖就从沐清封的手中滑脱开去。重枫一卷袖,连看都没看沐清封一眼,就要往前走。   “…那殿下呢?你也…不信她么?”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那一丝不苟的韵律,却带了丝迟疑和迷惑,似乎连说话人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的迷茫。   “她是不一样的”重枫没有回头,她看不到身后沐清封的样子,只是单单的听着这声音,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她只是顿了脚步,微偏的脸颊上露出了丝带着回忆的温柔笑意:“她是不一样的,和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身后于是再没有声响,重枫也没有去在意,她只是迈开了步子,朝着心上人的方向走去。沐清封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静默了一会儿,这才面无表情的转身推开了半掩的门扉。   房内的老人正在吃喝,他看了眼沐清封,又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沐清封走上前,在老人身边坐下,她只是如往常那样平静的看着老人。   “你不开心。”老人说道,他看着这个孩子很多年,虽然她一直都是安静平和,让人无从窥探她的内心。可是老人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父母总是了解自己的孩子的。   沐清封抬眼看了眼老人,紧闭的唇吐出了两个字:“吃饭。”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继续提起了筷子。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活着。”   老太常呛了一口菜,就算知道眼前的人仅仅只是因为想不通而问话,但老人心中依然无可名状的升起了名为心寒的情绪。手掌伸了过来,轻柔的帮他抚顺背部。   “咳咳…你在嫌弃老夫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沐清封的声音传来,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不止是重枫,还有先生你,连我自己也…”   “你知道老夫的意思。不过人心总是复杂的,虽然下了赴死的决心,可那个孩子没有杀我的时候,我心里依然松了口气。”老人微笑着回答“我不能回答你为何她不杀我,原因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同样的理由,你的迷茫也只有你能回答。”他露出了顽皮的笑容“把答案推给学生,总是我们做老师常用的花招。”   沐清封安静的听着,然后微微的笑了笑,回答道:“可若不是这样,学生总不会对答案记忆深刻。”她顿了顿,终于还是眯起了眼睛,笑成一弯月牙“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时间已过了中午,重枫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太阳躲在浓厚的乌云背后,只留寒风鞭挞着这座城市,阴霾而寒冷,一如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秋静庭所处的小院门已打开,那些随着兵部人一起来的侍从们都已散去。门前冻土上散乱的足迹让原本整洁淡雅的院落看上去显得几分萧索。重枫扫了眼周遭,上去去推开了门。这是和老太常所订的房间一般无二的布局与摆设,散乱的酒与食物的香味充满了重枫的鼻尖。重枫揉了揉鼻子,她的眼光落在窗边。背对着她的少女身子挺拔,却又因那挺拔而让人感觉到一丝心疼。   重枫缓缓的走了上去,将那个身影拥抱在自己怀中,自己空荡荡的心里这才仿佛终于抓到了凭依那般,缓缓的沉淀下来。   “静庭,你为什么会选我呢?”拥抱的手臂慢慢的收紧,用力得似乎要将怀里的人心揉进自己的骨血中。重枫将自己埋在秋静庭的颈项处,嗅着熟悉的芬芳气味,沉闷的话一点点的传来“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不安的情绪,在面对这个女人时,又尽数化成了恐慌,她害怕她丢失了怀里的人,怕她面对的纯粹的情感里也参杂着其他。   清凉的手指抚上了重枫的手臂,淡淡的声音也一并传进了耳中:“这世上漂亮和聪明的人太多了,每一个都要喜欢的话,我喜欢不过来的。世上只有独一无二的你,也有你擅长的事情啊。”   “我只擅长杀人。”重枫皱紧了眉头嘀咕着,她顺着秋静庭的力道稍微松开了手,让秋静庭好转过身来看着她“可是,我现在快要连杀人都不会了。”   秋静庭抚上重枫的眉眼,将那眉心间的忧愁都揉碎了散去,然后问道:“你见了谁。”   重枫沉默了一小会儿,回答:“老太常,他说他来赎罪赴死。”她看着秋静庭微微变化的表情,叹息着:“我没有杀他。”她敏感的察觉到面前的女人松了一口气,心更是下沉了几分,苦笑道:“你们都不希望他死。”   “于公于私,于你于我,他都不应该死。起码不该现在死。”秋静庭拍了拍重枫的手,拉住了她,又认真的看着重枫的神情,说道:“他还说了什么?”   重枫勾了勾唇,为这两人间的了解和默契稍微的好了心情,随后想到老太常说的那些话,又阴了脸色。她拉住秋静庭的手,闭了闭眼睛,这才开始一字不漏的说出十年前的往事。   重枫的声音压得很低,哪怕在说到对她父亲的猜测时,表情与语气也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秋静庭却能感受到,牵着自己手的那双手有一份颤抖。   “每当我以为我解开了谜底,却又迎来更大的谜团。我有些厌了这猜谜的游戏,可是我总会看到谜底的,我总归是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重枫轻声说道。   秋静庭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从她的瞳中看到一丝迷茫,却又有更多的坚毅。或许眼前的少女永远都不知道,这样百折不挠的眼神和眼底总是充满希望的样子有多么迷人。这是秋静庭心底的秘密,是她不愿和任何人分享的美景,就连重枫,她也不愿让她知道。   “那你知道你的敌人是谁么?”秋静庭问道,她想起了小时候先生教过的那些话,帝国的军人,是把无坚不摧的尖刀,而帝国的统治者,则是握住刀柄的手。要明确的告诉刀敌人是谁,否则就可能会割伤自己的手。她觉得重枫就是这样的一柄利刃,她怕重枫因迷茫而伤了自己的刃口。   “杀我家的人。”重枫咧开唇,露出个杀意凛然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些人是好的还是坏的,是有苦衷还是没有苦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愿意或者不愿意,你杀或者不杀,都是你的选择,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明心性,直至本心,秋静庭这话对重枫而言无疑于当头棒喝。可是细细咀嚼,又感受到其中的丝丝回护,大有只要你喜欢,杀光全世界都没关系的纵容感。   “真的没关系么?”重枫还是忍不住问,她知道秋静庭和太学关系一向交好,想来和老太常关系也应该是不错。   “想死的人拦也拦不住,不想死的人又不是什么好人。”秋静庭回答着,伸手去轻轻拍了拍重枫的脸颊。重枫的脸蛋其实和养尊处优的秋静庭比起来算不得细嫩,却多了份生机活泼,这种健康和生命力的感觉总是让秋静庭很喜欢“你总是爱在这些地方多想。”   重枫被秋静庭说得有些赫然,只能凑上去轻轻的去亲吻她,让她不再说出其他的话来。呼吸的交缠缠绵热烈,驱散了这冬日里令人不快的寒冷。两人额头靠在一起,亲昵得就像两个傻傻靠在一起取暖的小仓鼠。重枫亲了亲秋静庭的额头,看着对方的眼中柔软得要淌出水来:“那些人呢,他们来找你有什么事?”   秋静庭横了她一眼,似乎在埋怨她在这样的气氛下的不解风情。她抿了抿唇,眯起眼窝在重枫的怀里,连话音都是懒洋洋的:“那些人暂且不用去在意。你只要在三个月内完成和兵部的约定就可以了。”她顿了顿,低声道“不要问为什么,只要记住,我是为了你好。”   重枫圈紧了秋静庭,她虽然对秋静庭说了那些自己心中藏着的话,但她并没有要求对方也如此对待自己,所以她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外面下着大雪,我还在苦逼的加班。末日前更新,祝大家末日愉快,该表白的表白,该恋爱的恋爱。该回帖的回帖,该收藏的收藏,哈哈哈哈   修改了下章节名   ☆、第二十五章 震天雷      自那一日后,重枫的生活开始变得无比忙碌,忙碌到自己无暇去想其他。   就像沐清封说的那样,只要重枫想好办法,剩下的交给她。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原料每日不绝的运到了重枫划定的厂区。水路结了冻,就从陆路走重枫每日穿着朝服,带着帐房先生埋头跟操着各种方言的商人交谈对账,那些刀光剑影的生活似乎一下子飘远到了天际,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可就算是这样,事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流水线这样的方式和工人们的传统习俗相违,引来工人的不满,几个好出头的人就闹了起来。重枫以雷霆手段给压了下来,重罚了几个刺头,再按责任制从下到上,包括自己都罚了一月的俸禄。堵了悠悠众口的时候,也给别的人提了个醒。她做完这些,又觉着不保险,专程寻了个外表忠厚憨实,内里能说会道之徒来坐镇,专门做工人的思想工作。   日日耗费心力在这人事中,重枫只觉得烦闷,却也只能咬着牙受着。心情不好之下,想起这帝都上下认识的朋友,也就时常抓了沙吾提做个东道酒肉,一解烦愁。不过沙吾提自打接手了当初帕夏汗留给他的生意,也是格外忙碌,时常不见人影,反倒是谢羽时时溜出来陪着重枫。   这日也是这般,眼见着天色已晚,重枫揉了揉自己的后颈,拖着疲惫的步伐出了军器监。若不是前世有当小白领的经历,重枫恐怕真的很难适应这样的日子。就算如此,野了十多年的身心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调整回来的,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反倒让她觉得格外的疲劳。   “小疯子。”门口处传来了活泼泼的声音,重枫一抬眼,就见谢羽与沙吾提两人站在那处朝她做鬼脸。   重枫哈哈一笑,急忙迎了上去,说道:“怎的?来找我喝酒了?”   “是来找你,也不是来找你。”沙吾提朝重枫憨厚一笑,只是那双小眼中闪过了丝精光。重枫微微的眯了下眼,又笑问道:“故作这么神秘作甚?说吧,什么事?”   “我阿姐来信了”沙吾提说道,看着重枫的神情,稍稍的顿了顿“是给殿下的。你知道,我没有门路找殿下,只好来找你了。”他说完,就不再开口,小心的看着重枫的脸色。一旁的谢羽有些不解,悄悄的用手肘顶了顶沙吾提的腰间。沙吾提瞅了眼沉思的重枫,俯在谢羽耳边,悄声道:“她们关系不好。”他说完,又悄声的补了句:“不过我阿姐和殿下很要好。”   这话声音虽小,但重枫是练武的人,耳聪目明自不在话下。她狠狠的瞪了眼沙吾提,心知他是在激自己。但知道和行动是两回事,她虽说明白自己是赌气,却也是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家的小羽毛本事大得很,何需来找我?”   “自然还有其他原因的。”沙吾提嬉笑着回答,但是他眼中隐约透出的神情却分明不是那样轻松写意。   重枫点了点头,带着两人朝一边的小巷走去。小巧的牛车就停在那处,虽不华丽,但细细看去,无论车身还是座驾都是一等一的精品,就连一旁站立的车夫,都是目光敏锐,气息内敛,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好手。车上挂了一盏小灯,勉强可照亮前方的路,只是那灯上的凤纹却显示了这车的原主人是谁。   “重小姐,你来了。”车夫见了重枫,急忙行礼道。他虽然见了沙吾提两人,却是目光低垂,一双眼只是看着重枫,就如往常一般恭敬有礼,一句多话都不会说出口。   沙吾提又是啧啧几声,转头对着重枫说道:“小疯子,外面传你得殿下恩宠,当真是不假啊。你要是坐着这车出去作威作福的,这帝都中谁敢说你一声不是?”   重枫闻言,脸上微微一红,除了羞涩外就是怒气。她抬起手来,重重的敲了沙吾提一个爆栗,说道:“胡诌些什么!还不上去?”她对沙吾提的话并不解释,也是知道有的事情,越是解释反倒越是欲盖弥彰,倒不如一句话都不说的好。   沙吾提捂着额头,牵着谢羽往牛车上一蹦,重枫眼见着那车厢陡然下沉了几分,顿时满头黑线,心中心疼起秋静庭给她的这辆牛车起来。她朝车夫礼貌的点点头,随即自己也飘上了车。车上沙吾提东摸摸西瞅瞅,重枫冷眼看着他,问道:“瞧够了没有。”   “料都是好料,就是素得很。”沙吾提咂巴了下嘴,还改不了他财大气粗的习性,不屑的回答。他竖起耳朵,听到外面车夫一声吆喝,随即车轮扎扎压过了石板。他抬头看了重枫一眼,重枫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催促。于是沙吾提也朝她笑了笑,知道眼前的少女虽然耐心极好,却并非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所以他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子,递到了重枫的手中。   重枫打开了木盒子,待到看清里面的事物时,脸色却突地变了变。她啪的一声关上木盒,抬眼看着沙吾提。沙吾提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冲着她点了点头。重枫又将眼光移向了谢羽,谢羽察觉到重枫的眼光,和平常那带着笑意和善意的温和不同,此刻重枫是警惕甚至隐隐的透出了敌意的。她心中一慌,晃动着头,那金铃叮叮当当的乱响起来,就像谢羽此刻慌乱的心情。   “重枫”沙吾提突然叫了一声,挪动了自己的身体,替谢羽挡住了重枫探究的视线,他沉声说道“我既然和她一起来,她就是能信任的。”   重枫垂下眼去,再抬首时,似乎又恢复了一贯的善意,她轻轻的笑着,那笑容中带着对刚才冒犯的微涩和歉意,说道:“是我的错。”她轻声说着,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木盒,然后慢慢打开来。因为额发的遮掩,她的眼神不再掩饰,里面全是怀疑和震怒。她手指轻轻的摩擦过那事物粗糙的表面,小心的翻动着,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将那外壳刺破,去嗅里面细碎的粉末。这味道她在这段时间里闻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说出里面的配比。可眼前这个东西的味道多多少少还是有所不同的。   “震天雷。”重枫冷笑着说道。   “是吗?”沙吾提问道。   “是,也不是。”重枫啪的一声将木盒合上,看向了沙吾提:“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只是不能告诉你。”沙吾提回答,他说到此处时,和谢羽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重枫冷冷的看着他们,并没有开口。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重枫的意料,他肯将这个东西带来给她,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所以重枫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却听沙吾提又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东西是从裕仓流出来的。”   “裕仓”这个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地名,她想起两个月前那个明快的少年郎前往的方向,又是冷冷的一笑,低声道:“当真是好巧。”她眼底一片冷色,震天雷是她亲手督造的,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流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抿着唇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将木盒收好,然后道:“此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我不知道”沙吾提摊了下手,露出了苦笑的表情“我想你需要这个,只是接下来的事……”   “和你无关。”重枫接了口,也笑了起来,只是和沙吾提那苦笑不同的是,重枫的笑容明亮锐利,就像沉睡许久的野兽终于张开了獠牙。   此后三人再没有将话题转到这莫名出现的震天雷身上,都默契的说起了其他。谢羽控诉着自己哥哥多么的无理取闹,沙吾提也不时的附和几句,小两口似乎因为谢浩然的关系聚少离多。重枫乐得听谢浩然的坏话,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再挑拨几句,惹得沙吾提骂得更是厉害,为此没少挨谢羽的捶打。   牛车速度不快,但就这帝都来说,也不算太慢。很快窗外月伦湖的水气透过了布帘传入鼻尖。重枫深深的吸了口这寒冷凌厉,心中被震天雷激起的暗火终于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家的渴望和安心感觉。她在心中暗自嘲笑着自己这种奇特的想法,撩起了布帘朝外望去。公主府就在前方,重枫看到了熟悉的石狮子,还有门口处的灯笼,在黑暗的夜色里映出的一片暖色。她心中渐渐的温暖起来,自从重枫开始了少监的早出晚回的生活后,秋静庭就命人在门口挂上了很大的灯笼。这样就算是相隔甚远,也能察觉到这温暖的光,照在自己的心头,告诉着自己,这里有个人在等着自己。   这是被人牵挂的感觉,这是家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通宵加班到早上八点,我还能起来把文更了,真是钢铁一般的汉子啊哈哈   真的不用夸奖我两句么?真的不用么?   ☆、第二十六章 来者犹可追   公主府门口早已立了几个丫鬟,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哆嗦。见得重枫下了马车,立刻面露喜色的冲上来,叽叽喳喳的不停。   “我的姑奶奶呀,今儿怎的较往常慢了许多?”   重枫身份本就不高,再说也看尽了炎凉世道,虽然有秋静庭护着,却绝不会恃宠而骄,对待上下都是不卑不亢,开朗有理。在这公主府待得久了,颇得上下喜欢,再加上秋静庭那欲盖弥彰的偏袒宠爱,这府中上下对待重枫都是上了一百二十个心。   重枫听的有些许尴尬,拉了拉发丝,看了眼身后兴致勃勃的两人,陪笑道:“今天有客人,诸位姐姐原谅则个。”   这些丫鬟平日里也是将眼放在头顶的人,之前见了两人身影,不明来路,也就无视了,现在听得重枫这么一说,不禁互看几眼,都流露出了几分迟疑。这府中自有府中的规矩,堂堂公主殿下并非是常人想见就能见着的,拜帖请求,种种礼数缺一不可。就算如此,这也得看府中那位乐不乐意。可如今重枫就这么带了两人来,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倒真有点恃宠而骄的感觉了。   重枫见她们不说话,心念一转,也就明白过来,她暗自叹息,拉过了谢羽,说道:“这是谢家的小姐,谢浩然的妹妹。”   这样一说,大小丫鬟们面露尴尬,于是急忙将三人迎了进去,态度更是殷勤许多。重枫见状,笑而不语,只沙吾提在旁边调笑一声:“看来什么少监密友,都比不上谢家大小姐的名头啊。”   重枫知道沙吾提这是替她抱不平,但她苦笑一下,心知沙吾提心直口快,但身边那人恐怕就有些怨怼了。她侧头看了眼身边,借着沿路的灯烛,见谢羽眼眶微红咬牙暗自委屈的样子,暗叹一声,冲着沙吾提皱了下眉,将他往后一拉。两人落在后面,重枫朝谢羽扬了下下巴,压低了声音训斥道:“看看你怎么说话的?还不去哄过来?”   沙吾提快步上前,见着谢羽的模样,这才慌了神,低声道歉。重枫在他们身后见着两人模样,微微一笑,或许因了秋静庭的原因,她总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因这样或者那样的因素而分开。此刻看到两人和好,重枫也就由衷的为他们感到高兴。只是,想到他们,再想到自己和秋静庭,终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这种不妥来得如此突兀凶猛,倒不如说是一种怪异的直觉。可是细细思索,又寻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重枫暗自摇头,看着沿路的灯火将来人的影子拉得纤长,暗道自己多心了。   引路的丫鬟将三人引到了暖房,房中熏得温暖舒适,不大的厅中摆了菜肴美酒,还有四副碗筷,秋静庭就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一手撑头,一手握书,闲淡而温和。重枫见了秋静庭,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早被尽数抛去,徒留心安妥贴,满心的温柔喜悦。她不等丫鬟禀告,就朝着秋静庭走近几步,来到她的面前,还未开口,秋静庭便抬起了头,看着重枫微笑以对,轻声道一句:“回来啦?”   平凡的问话,安心的微笑,再理所当然不过,但重枫这一世,历经无数,所求所思的不过是这一声平淡温馨。她弯了眉眼,回了个极淡又极温柔的笑容,将满心的算计一路的思索都收在心底,柔顺的应了一声:“我回来了。”   秋静庭看她神情,淡笑一声,将书放回桌面,谴退了丫鬟,看了眼一直呆立在一旁的沙吾提两人,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吃饭吧。”说完,她也就不理会两人,携了重枫的手,和她一起入了座。   沙吾提和谢羽对望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怪异。沙吾提皱皱眉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谢羽只是摇摇头,道:“难得殿下盛情,我们也入座吧。”沙吾提点点头,又侧头看了眼那边的两人,见她们笑着说话,神态间亲密无双,他突地就想起了帕夏汗,却又觉得现下这两人和当初秋静庭与帕夏汗比起来,其中似乎又有什么不同,可具体哪处不同,这是沙吾提也说不清楚的了。   四人皆落了座,秋静庭拿起筷子,众人也才开始拿筷。其间重枫倒是一反常态的活泼,扬着眉梢将遇到沙吾提的事说了出来,只是隐了震天雷和帕夏汗的事来。沙吾提见状,也总算没忘正事,见秋静庭的眼光随重枫的话语转向自己,急忙放下了筷子,从怀中掏出书信,双手递了上来,说道:“殿下,这是阿姐吩咐在下给你的。”   重枫本来埋头吃东西,听见沙吾提的话,于是抬起眼来咬着筷子去看。信纸捏在沙吾提的手中,看不清什么样子,而一旁的秋静庭则是沉默不言,她双瞳在烛光下幽暗难明,也不接过信纸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重枫见着秋静庭的模样,心中渐渐起了些酸涩的味道,只想冷哼一声,可她毕竟做不来这样幼稚吃醋的样子,只是神色一暗,牙关紧咬,拿口舌中木筷泄愤。   “吃饭要有规矩,你和这木筷有仇么?”不想秋静庭回过头来,对着重枫皱了皱眉。重枫讪讪的放下筷子,乖乖坐好。秋静庭满意的点头,这才扭回头,将手按在信上,往下施力,沙吾提自然而然的顺了秋静庭的力道,将信放在了桌上。秋静庭勾唇笑笑,说道:“吃饭时莫谈其他事,要不别人还说我公主府不懂待客的规矩。”   沙吾提见状,寻思自己始终是将信带到了,也不枉阿姐的一番交代,于是点头称是,重又坐了回去。   这一顿饭吃得无趣至极,沙吾提因了秋静庭的缘故,显得格外拘谨。而谢羽虽然要活泼许多,却时不时的提两句她那好哥哥,大有将他和秋静庭凑成一对的架势。惹得重枫暗自愤恨,瞪了谢羽好几眼,偏生谢羽一副没看到的样子,到了最后甚至将眼别过去不看重枫了。   好容易将饭吃完,重枫赶人似的将两人送到了门口,正要敷衍几句道别,却见谢羽定定的看着重枫,嘟着嘴说道:“你们太奇怪了,太奇怪了!”重枫心中一跳,还待说两句辩解,但谢羽只是道:“你们这样是不对的。”说完,她拉了拉沙吾提,便头也不回的走掉。沙吾提不明所以,看看重枫又望望走远的谢羽,犹豫半晌,道了声不是,还是随谢羽走了。   重枫倚着门栏,看着两人的背影摇摇晃晃,最后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突然有些羡慕,虽然那两人外形并不般配,家中阻碍重重,可是倘若两人走在一起,又有谁会说一声不是,不对?男欢女爱,无论哪个时空都是纲常伦理,理所当然。其实重枫早就知道女人间的爱恋总是波折和反对,尤其在这里。被视为友人的人明确表示出了反感,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想过,但真正遇到时,总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心底里仿佛被钝刀割破,伤口不深,却有种缓慢深刻的疼痛。   却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淡然。以为的那些淡漠和安然,只是站在旁观的角度,而事临自身,却难以释怀。   她在此间自怨自怜,不觉时光流走,直到感觉有些疲乏的转过身去,却见秋静庭就站在灯火暗影那处,双臂环抱,静静的看着她。两人遥相对望,重枫不自觉的扬了唇角,秋静庭也似回了一个笑容,慢慢的走近来,伸出一只手,轻轻的贴上了重枫的眼睛。   那手是一贯的温润柔滑,贴上重枫的眼帘时,重枫甚至闻到了那熟悉而安心的气味。接着耳边传来了温热的气息,低低的耳语传来:“我都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停顿后,那丝掩藏的不自信的意味就显得特别明显起来“你…后悔吗?”   后悔吗?又怎么会后悔呢?她这一世,亲近的人就那么几个,每一个她都巴不得捧在手心好好珍惜,更何况是秋静庭这样是自己放在心尖上,既亲密又爱恋的人呢?   重枫吐出了一口长气,覆手按住了秋静庭的手,将它拉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看着对方探究又有些担心的眼神。秋静庭是一向淡然处事的人,重枫很少见到对方这样的忐忑的情绪,她的心中微微一疼,又强令自己静下心来,专注的注视着秋静庭的双瞳:“我从不曾后悔过。我甚至要谢你,好歹让我不会在这路上一人独行。”独行太久,就会渴求温暖,哪怕别人再反对,哪怕这温暖太灼人,也会抱紧不放,与之俱焚,直至成了灰烬为止。   重枫一面说着,一面将秋静庭往屋内引去,指着桌面上的信纸笑道:“不打开看看么?”其实经历刚才的事,重枫对这信已有几分释然,如今说来,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让那人不再多想其他罢了。   秋静庭顺着重枫的手指往去,沉吟片刻,捏起信纸来,将那信一片片撕得一条条的。直到再也还不了原状,这才抬起头来,对上了重枫惊诧的眼神,笑了一笑:“往事已矣,我不想再看。”   于是突然间,那些强迫压下的愁绪,那些犹自惶恐的心思,就如一个大石,陡然落地,似乎再也不会移动分毫。   重枫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却接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她恍惚回过神来,那是下车时,她随手放入怀中的那件事物,那个震天雷。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一边提醒自己不要那么啰嗦,一边对里面的细节挑挑拣拣,乐此不疲,我到底要哪样啊!摔!   元旦快乐啊!小妞们!汉子我过两天要去泡温泉啦~哇哈哈   ☆、第二十七章 死者   怀中的事物咯得人肌肤生疼,重枫抿了抿唇,眼神一瞬黯淡了片刻。但她很快抬起头来,揽过了秋静庭的腰,让她靠近自己,然后仰头撷住了那点柔软。   她不想让秋静庭知道这件事,她不愿秋静庭总是为她擦屁股。她总得证明些什么,这样她才能问心无愧的和秋静庭并肩站在一起,才能在所有人都对她们说不的时候,依然坚定的站在秋静庭身边,和她承受一切。   第二日,重枫特意起了个大早。躺在床榻的秋静庭半眯星眸,看她在梳妆台前挽头发。此刻重枫衣衫还未齐整,能从颈项处看到昨夜疯狂的痕迹,想到此节,秋静庭轻轻的笑了起来。重枫从镜中看到了秋静庭的样子,嘴角也不禁带了一丝微笑,问道:“怎的不多睡会儿?”   “这是本宫该问你的事情吧?”秋静庭低声说道,清晨刚刚苏醒,她的嗓音慵懒得蕴了丝媚态,和平日里的温和高雅全然不同,就像羽毛,轻轻的挠动重枫的心尖。她轻轻的笑着,舒展了下手臂,冬日里的房间和外面比起来十分温暖,隐藏在棉被下的白玉般的身体显露出了一点端倪,却足以诱惑。秋静庭朝重枫勾了勾手指,笑道:“看来还是不够努力。”   重枫微微一愣,随即红了脸,轻啐了一口,就扭过了头去。   “今天必须这么早走么?”秋静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也不知是否是重枫的错觉,总觉着里面有种委屈感觉。重枫整理衣裳的手顿了顿,理顺了衣摆,回过身来,走到秋静庭身边,轻轻的亲了亲秋静庭的脸颊,皱了眉:“今儿有些事…我会尽早回来的。”   秋静庭嗯了一声,翻身将棉被一卷,滚到一边去了。重枫苦笑了下,又拍了拍秋静庭的背,正待起身,秋静庭却突然扭过头来,问道:“说起来…还未问过你,你们的三月之约进行的如何了?”   “月底应该就可以交付。”重枫答道,秋静庭对她的三月之约异常上心是始于当初的与兵部相谈。可是重枫并未参与,因此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约定了什么,如今想来的话,那话里话外,都似乎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只是重枫现在挂心着那仿造的震天雷的事情,一时也不及多想,只是俯下身去,亲亲秋静庭,宽慰道:“不要担心,我…”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一阵慌乱吵杂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就要破门而入,但那声音随即顿住,跟着有重物声坠下,然后有人声高呼起来:“殿下!学生是沐清封大人派来的!老太常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去了!”那声音说到最后,已是一片悲戚之色。   秋静庭大惊失色,一揭棉被就要起身。重枫按住了她,低声说道:“莫要慌。”她起身将衣物递给秋静庭,两人对望一眼,秋静庭接过衣物默不作声的穿戴起来,重枫则往前踏了几步,打开房门。   门口除了那些丫鬟侍女,还跪立着一个青衣学子,样子有些面生。但那人一抬头看到重枫,反倒流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张口道:“重枫?”他方方张口,意识到有些不对,又急忙改口拱手行礼:“重大人,你怎的在此?”他话音刚落,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接口道:“是了,你与殿下交情甚好。”   重枫不置可否,只闭了房门,转首看向那学子,说道:“殿下还在休息,烦劳你还得等上一会儿。”她说到这里,看了眼那学子懦懦应答的样子,又轻轻的拢了拢袖子,换上一脸的担忧之色,问道:“老太常他……是如何去的。”老人去得太快,让她习惯性的猜测是否其中有其他隐情。   那年轻学子不疑有他,后退半步,拱手答道:“老太常自月前就有些微恙,医师开了药物,他又倔,只道是偶感风寒,怎么也不肯食用。昨夜学生还与沐先生去看望他,见他精神尚可,说要与沐先生夜谈。没想到今早便……”说到这里,那学生话音哽咽,举袖拭泪。   重枫见状,也知事情大概就如这学子所言,而具体事情,恐怕也只能问沐清封了。思及此,她又看了眼那学子,好言宽慰了几句。两人等了不多时,秋静庭整理好仪容,这才打开门来。那学生又急忙行礼,秋静庭嗯了一声,拉住了重枫正要行礼的手,将她一把拉起来,又调头朝那学子皱眉道:“做这些虚礼做什么,快随我去老太常府邸吧。”   重枫借势起身,被秋静庭拉住急急往外前行。三人上了马车,秋静庭这才又细问了次那学子,但那学子的回答和对重枫说的大同小异,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秋静庭皱眉不语,一路无话,只有马车车轮压上路面的扎扎声响。   老太常的府邸其实不过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而已,连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比不得。而今这小小的院落门口,早已是停满了各式马车小童,吵杂无比。重枫跳下马车,又接了秋静庭下来,而闲杂人等见着秋静庭前来,都急忙让开了道路,因此重枫一抬头,就看到了和老太常亲人立在一起的沐清封和岑婉商。   秋静庭急行几步,迈上前来,众人皆是行礼,秋静庭免了各人的礼,和声安慰着老太常的亲人。而重枫则落在后面几步,她拾阶而上,看到岑婉商,于是朝她笑笑,又规规矩矩的朝她行了个礼。岑婉商亦是和善的微笑,将她扶起来,说道:“倒是没有想到你会与殿下一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重枫脸上一红,方要解释几句,但一只手却陡然的伸了过来,抓住了重枫。重枫诧异扭头,却见沐清封皱眉严肃的看着自己,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重枫方想推诿几句,但见她一身素缟,面色憔悴,眼眶微红。她本就显得瘦弱娇小,而今这身打扮,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来。重枫心中一软,就放柔了声音,说道:“现在么?”   “嗯,现在”沐清封点点头,又朝岑婉商扭头问道:“岑大人,不妨事吧?”   岑婉商微微一笑,做了个客随主便的姿势,退到一旁。沐清封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拉着重枫就往里走。显然沐清封对老太常家十分熟悉,只见她左转右拐,寻了一处僻静场所,这才停下,松开手。重枫揉了揉手腕,笑道:“看不出你劲倒挺大的。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老太常等了你好几月,终究没有等到你,临终前,他说对不住你。”沐清封脸色沉沉,低声说道。   重枫微微一愣,双手环抱,下意识的做出了戒备的姿势,冷笑道:“他的记忆倒好,只可惜身体却不怎么样。”她见沐清封沉默不语,自己也觉着十分别扭,于是又道:“你便是来说这些?”   “他临终前一直挂记,虽然抱憾,却也欣慰你的种种,也吩咐我们要多多帮衬着你。”沐清封却仿佛没有看到重枫的样子,只是低头说道。重枫却没有开口,只是冷着一张脸,或者,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她对老太常并没有个人意义上的憎恨,却也并非是圣母般的就要哀泣悲号,所以她只是抿着唇,默默的听着。沐清封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你恨他么?”   “……逝者已矣。”重枫的唇动了动,总算是回了一句,她看沐清封的脸上瞬间闪过了丝笑意,她抿了抿唇,突然有些烦躁,随即语气变得不耐起来,又冷声说道:“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么?”   沐清封摇了摇头,那笑容从她脸上很快敛去,她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事物,这才说道:“我是为了这个东西。”   重枫的眼微微一眯,这个东西看上去十分熟悉,无论是纹路还是其他。重枫抬起头,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奇怪,问道:“震天雷?”   沐清封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它的外表,摇了摇头,回道:“震天雷的外表,却不是震天雷的里子,火药的配比不一样。”   听到这里,重枫终于确定,沐清封拿出的东西,和昨夜沙吾提交给她的,是同样一种。   “你从那里得来的?”重枫心中暗道一声好巧,接过这东西,拿来手中,仔细看了看,又将外壳拧开,放到鼻尖一嗅,心中更是确认无误。   沐清封顿了顿,还是老实回答道:“是沉香给的。”   “沉香?”重枫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哦,星见那小子。”她轻轻一笑,笑容中隐带杀气:“这事也有星见参与?”   “现下还没有,这是沉香发现的,所以交给了我一份。”沐清封说道,又摇了摇头,看着重枫:“此事可大可小,你待如何打算?”她看着重枫只是打量着手中的震天雷不说话,于是又道:“要告知殿下?”   “不,不告知她”重枫应道,她脑中转动着各种念头,倒没注意到沐清封那瞬间露出的笑容。过了一会让,她才抬头问:“星见那小子可说过这东西的来历?”   “他叫做沉香,是我的弟弟,不是星见那小子”沐清封认真的纠正着重枫的话,又安静的回答:“星见与太学院向来都是死对头,能将这东西给我,已是不错的人情了。”   “什么线索都没有说,给你又有何用?”重枫冷笑道。   沐清封却不答话,回忆起那晚,沉香将震天雷交到她手中时,那张阴柔的脸上浮现出让她担忧的狠毒恶意与笑容:“姐姐,离重枫那家伙越远越好,你知道这东西一旦出现,就会意味着多大的麻烦!就算星命护佑,她的死期也到了!”   月色下少年癫狂的大笑着,抚过自己留下伤痕的脖子,眼中全是怨毒。   “我无力救他,但我却可以救你。”沐清封轻声低喃着,看着面前这个少女,默默的下了决心。   “喂”重枫凑近了沐清封,微微的笑着,扬着手里的震天雷:“我也得了这么个东西,有人告诉我,它是从裕仓流出来的。”   “裕仓……”沐清封低声重复着重枫的话,然后问道:“要去探上一探?”   重枫点点头,说道:“此物形似神不似,流出的大概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内奸,火药的配比掌握在你我两人手中,他们得不到配比也是正常;而另一个,则是兵部的那些人。他们手中还有当初震天雷的几个样品,但里面的火药却是空空,不知配比胡乱配上也是可能的。”她见沐清封点头,于是又道:“如今你我手中皆有一个,恐怕这量不少,查找火药与铁石的来源应该能得出些线索。如今太子在裕仓,也可借一些力。”   她正侃侃而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如今老太常去世,你能做得了太学的主么?你们太学学子遍布天下,查这事是再合适不过。”   “做得”沐清封虽不乐意重枫将自己与太学院隔离开来,却也是点点头,应道:“那我明日便启程,你呢?”   “两月前,我曾开除过几个工人,如今也得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与不好才是。”重枫狡猾一笑,应道。   沐清封亦是一笑,又收拢了笑意,说道:“这样也好,三月之约将到,你是不能离开的。”   “怎么又是三月之期?”重枫皱起眉头,她对沐清封可没对秋静庭那般小心,于是拉住了沐清封,靠近了她,问道“这其中你们还隐了我什么?”   “自然不是坏事”沐清封轻声说道,她抬起眼看着重枫,虽然距离很近,可是视线中那人还是有些模糊的,她想最清楚的看到这个人,大概只有当年在扬酥湖畔的那一次戏弄。只可惜,那也只是匆匆而过,此后再不曾这样靠近,亦是没有这样的看过。她心中有感而发,于是伸了手来,轻轻的抚上重枫的脸,想要仔细的感受一下,记忆中的容貌。重枫感受着那微凉的手指,就要挣脱开,却听沐清封低声道:“老太常他人很好,你莫要恨他。”   她微微一愣,一时没有动作。而此刻,一声冷笑却突然传来,如同惊雷惊响两人。   “你们在做什么?”   重枫回过头去,只见秋静庭双手环抱正看着她们,面沉如水,一声不说。而说话的,却是一旁站立冷笑的谢浩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长   ☆、第二十八章 一个老头儿走了,又一个老头儿来了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惶恐,重枫猛的后退了两步,看看秋静庭,又看看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沐清封。但她毕竟心中坦荡,虽然是慌乱了一瞬,也很快的镇定下来,转身朝秋静庭行礼。   “…不是说了不用行礼么?”秋静庭看到重枫的样子,顿了一顿,说道,话音清冷无波。她虽如此说,但终究没有像以往那样,亲密又心疼的扶起她。   重枫下意识的皱了眉尖,有种尖锐感在心底划过,她深吸口气,抬起头来。谢浩然与秋静庭并肩而立,美人如玉,身边青年温文儒雅,当真一副金童玉女的好画面。这样的样子让她心底处方才压下的刺痛感又扬起几分,甚至从方方不被信任的委屈中又带上了恼怒不甘。我与沐清封在做什么,你与那谢浩然又为何来这样偏僻的地方?   重枫看了秋静庭一眼,秋静庭却还是那淡漠的样子,抱着手,扭开了头,去看远方,连一眼都没有看向重枫。重枫眼一晃,却见谢浩然的视线正颇有兴趣的在她和沐清封之间来回晃动,眼底处是不加掩饰的不屑之色。重枫皱了下眉,她本就不待见此人,如今见了,更是心火窜动,于是昂起了脖子,说道:“员外郎大人,真是好没有规矩。”说罢,她的手指在革带上悬挂的鱼袋上晃悠,讥讽的看着谢浩然,全将怒火洒在他身上。   谢浩然顺着重枫的眼光望去,看到了鱼袋,随即明白过来,眼中腾起了怒火。谢浩然是员外郎,六品官员,还没有佩带鱼袋的资格。而重枫一步登天,任军器监少监,正五品,足足压了对方一个头,按礼制,谢浩然正该朝她行礼才是。   “怎的,莫非员外郎大人离开太学日久,连礼也不会了?”如今和重枫初入太学当日何等相似,人物却截然相反。重枫冷笑讥讽,谢浩然怒火中烧。就在两人对视中,一只素手却横插过来。   “员外郎乃是母皇的侄子,你莫要胡闹!”秋静庭终于回过了头,皱着眉头看重枫,斥责道。   这当真是一个轮回,当时的谢浩然何等张扬,秋静庭默默的护住了重枫。而今的重枫气势汹汹,那个女人,却伸手护住了谢浩然。重枫看着秋静庭,秋静庭亦是看着重枫,两人都不言语,只是重枫眼中的怒火越盛,秋静庭的眸光就越冷。   “好,好。”对视良久,重枫怒极反笑,她虽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冷洌。她别过眼去不再看秋静庭,却紧紧的盯住谢浩然,如同猎豹见了猎物,满是杀机。她见不得谢浩然这样的人,一方面是怒火迁移,一方面是憎恶对方畏首畏脚,躲在女人身后。而这女人,是她心爱的女子,却还偏袒她讨厌的人。所以她越是恼怒秋静庭,就越是憎恨谢浩然,恨得杀意四起。只可惜这里不是快意恩仇的定威城,只可惜自己手里握的不是与她共御敌杀人的陌刀。   秋静庭看到重枫的样子,眉尖一拧,似是要说什么,但一直在重枫身后的沐清封却转了出来,按了按重枫的肩膀。一瞬间,秋静庭的眼微微一眯,随即化作了唇边不带笑意的浅笑。   沐清封恭敬严正的向秋静庭行了礼,又看了眼谢浩然,朝他点头致意,这才弹了下衣袖,转向了重枫,语气平和:“既然此地不适合谈话,那我们便走吧。”   重枫阴着脸看了眼沐清封,又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秋静庭。她虽不曾开口,却明白她是希望自己就这样默默离去,不与谢浩然发生什么冲突。重枫惯常隐忍,本也可就此罢休,可是在这一层下面,那隐着的意思,那冷冰冰的表态与眼神却让重枫不愿忍耐,不愿就这样罢休。她觉得委屈又不甘,她希望秋静庭能对她说点什么,哪怕是如往常一般给个笑容也好。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冷冷的如同陌生人。   “我…”重枫上前一步,她想不管不顾对秋静庭说点什么,可是在这样的地点,她又能说什么呢?她是定威城那个任意洒脱的刀客,她也是前一世那个知轻重隐忍的平凡人,她是可以任性冲动的少女,却也是个看尽沧桑的苍老魂灵。两样的性格,从没如此刻如此剧烈矛盾着,仿佛将她扯成了两半。   “你还不走?”秋静庭却在此时平静问道。   重枫一窒,低下头去,沐清封看了看两人,不由分说,拉起了重枫的手,朝两人点头致意,绕过了两人,就朝里走。重枫一直垂着头,浏海遮住了她的表情,看不清她的样子。   “也不瞧自己是怎样的身份。两个人在这样的地方谁知道又是做什么勾当…嘿嘿…”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讥讽又恶毒的声音陡然传入耳中。   重枫抬起眼,出手如电,一下子扼住了谢浩然的脖子。这一下快若闪电,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而重枫那抬起的眼中,杀意仿佛从那血红的瞳中宛若实质刺向了谢浩然。   “员外郎大人”重枫慢慢的勾起了唇角,她的指间用力,偏生说话却轻柔无比,让人不寒而栗“你以为旁人都和你一般龌龊心思么?”   谢浩然呜呜两声,白玉般的脸上一片通红之色。他挣扎着抓住了重枫的手,想要将重枫的手移开,可是沉溺酒色的力道再如何用力,在重枫看来依然软弱的如同婴儿。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这样的念头带着暴虐的情绪席卷而来,焚烧着她的理智,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谢浩然的颈骨处传来可怖的咯咯声。   “够了!”秋静庭的声音冷水一般,将重枫浇了个透心凉“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重枫顿了一瞬,猛的松开手掌,她看着拼命喘气呼吸的谢浩然,然后突的转头对沐清封说:“先生,我们走吧。”说罢,她也不看秋静庭,便径直调头往来时路而去。   沐清封看了眼秋静庭,又看了眼萎靡不振的谢浩然,轻轻的叹了一声,也急忙随重枫而去了。   脚步声踢踢踏踏,很快和着人影一起消失在长廊转角处。秋静庭环抱双臂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这才又调转了头来,默默的注视着已经站起身来的谢浩然,看着他一张白脸通红,双瞳中怨毒之色浓烈。   “这蛮子当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我一定要禀告姑母,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谢浩然咳出几口浊气,恨声说道。   “禀告母皇?”秋静庭闻言,却低低的笑了起来,在面对谢浩然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轻声问道:“你要说她什么?刚才的事情,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谢浩然盯着秋静庭,声音陡然上扬:“她在此地做的什么勾当?败坏伦常纲纪!你难道还护着她么!”   “败坏伦常纲纪……呵……”秋静庭上挑起了眉,唇边蕴着讥嘲的笑“你猜,母皇会罚呢?还是不罚呢?”   谢浩然顿时语窒,论败坏伦常纲纪,又有谁比得过正朔宫的那位?谢浩然又不想死,怎么会拿这样的事去送死?所以他急忙转了脸色,做出了讨好的表情,说道:“好妹子,表兄一时失言”他说道此处,脸色又是一变,续道:“可是这事,却不能这样善罢甘休。”   秋静庭默默的听谢浩然说完,勾了勾唇角,看着谢浩然的模样,正色道:“本宫且送你四字,咎由自取。”   言罢,她也不再理会瞬间将脸色涨成猪肝色的谢浩然,甩袖而去。   重枫走得又急又快,沐清封人矮腿短,跟得格外辛苦。她连跑几步,却不想前方那人突然顿住了步子,她一个收势不住,直接撞上了重枫的背脊,鼻梁一阵痛楚,不禁低呼一声,后退了几步,捂住了鼻子。   沐清封闭眼捏鼻,脸前一阵浅风微动,应是重枫转过了身子来看着自己。沐清封顾不得想其他,只是扬起了头,她觉得鼻尖疼得有些厉害,怕是有血,她的衣物都是素白,于是不敢大意。   片刻之后,轻轻的笑声从前方传来,接着变成大笑。沐清封睁开眼,又因光线的关系,将眼眯成了一条浅浅的小缝。面前这个明明生着气的少女正在她面前大笑着,她不明白对方究竟看到了什么感到那么好笑,直笑得眼角处都润出了水汽,那滴水珠这样顽皮又急切,迫不及待的钻出了眼眶,顺着眼角滑落,犹如一滴断线的珍珠。看上去如此的晶莹名贵,却又莫名的疼惜,让人想要伸手去接住,然后好好珍惜起来。可是沐清封终究没有伸出手去接住,那是一种关乎安危的直觉,只觉得一伸手去,大概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看你这呆呆的样子呀”重枫的声音传来,带着类似于愉悦的无奈,她垂下了头,看着沐清封,微微笑着“眯什么眼呢?”   “……阳光……太好了……”沐清封愣了一会儿,然后别过了脸去,低声说道。是的,阳光太好,所以那一瞬,才会觉得这人光华夺目,让人移不开眼去。   “嗯,阳光是挺好的。”重枫听见沐清封的声音,于是扭过头去看着外面高远的天空,也学着沐清封的样子,眯起了眼睛。她满怀的心事,经着沐清封的提醒,在这阳光下一晒,似乎也消解了几分。两人默默的站在一处,各自想着心事。重枫突然低低的叹息了声,说道:“走吧,老太常毕竟是你的先生,离了太久终归是不好的。”   沐清封嗯了一声,随着重枫并肩而行。她注视着自己的脚尖,重枫走的并不快,所以她走的也不快,并不像此前那样需要努力的跟随。   “你明天就要走了,按理说,我是应该送送你的,可是我大概是不能送你了。”   “嗯。”沐清封低声应道,神思却不知道飘在何处。   “若是老太常这边你还需要做什么,你吩咐一声。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就帮你做了吧。”   “嗯。”还需要做什么呢?人既然都去了,无论再做什么,大概都只是慰藉活人而已了。   “我今天心情不大好,如果对你的口气也不好的话,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介意了。”   “嗯。”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大部分都是重枫絮絮叨叨,沐清封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应声。   “老太常说欠我一条命,如今他死了,这笔账怎么算呢?”重枫低声的叹息着。   沐清封终于抬起了头,看着重枫,一字一顿:“他欠你的,我还你。”   “……我可不是这意思啊。”重枫皱起了眉,为难的看着面前这个正经的先生,试着想去劝服沐清封“我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打,又不能吃。”   沐清封咬着唇不语,只是狠狠的瞪了重枫一眼,大步朝前。重枫看出了沐清封那一眼中的凶狠意味,识趣的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了她的身后。她挠了挠头,低声嘀咕着:“干嘛不换个太学上下都尽力帮我一事之类的呢?”   两人慢慢前行,一直转到了前厅,只见此刻已不像两人离开时那样人来人往的模样。虽说还是如同之前那般拥挤,只是很明显的分作了两派,气氛凝重安静得有些诡异。   “你们来了。”最先发现重枫两人的,是岑婉商,她还站在门口,不曾进到屋中。重枫有些奇怪的探头看了过去,岑婉商还是微微笑着的模样,这样凝重的氛围对她来说,似乎就不曾存在那样,她说话的口吻是如此的淡定和自然,却引来了剩下人的注目。紧跟着,人群分散开来,如同一条直道,通往了人中心的那人。   那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没人知道他的岁数,只是在他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块死去很久的死木,只有当他行动时,才能从中看到还存活的痕迹。这个人重枫并不熟悉,却也不陌生,他留给重枫的记忆,就如一年前她初初踏进了这座城那样,深不可测。   “宗主……”沐清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疑虑几分叹息“好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征求章节名,现在写的这个真是……   ☆、第二十九章 孰离合   沐清封的轻轻一叹,仿佛在静止的水中泼了一瓢热油,引得原本平静的人群顿时嘈杂混乱起来。无数人的窃窃私语声仿佛有意又仿佛无意的传来,在重枫的耳边形成了嗡嗡的声响。   “他怎么来了?太学与星见可是死对头…”   “怕是来者不善。”   “不是说他闭关数年,永不见客么?”   纷纷扰扰,都是些惊疑的话,却绝没有善意的欢迎,似乎这人是个灾星,人人避之不及,也决不会猜测他带着善意。重枫对这样的态度微感奇怪,她虽然也不喜星见,却更多的是从双方的站位与恩怨,而不似这些人,满怀着不理解与畏惧。所以重枫微抬了下眼,小心的去看他。   上一次相见是在星月无光的黑夜,来往匆匆,而此次,煌煌天光在上,老人脸上每一根皱纹都是如此深刻明显,连他身上那股老朽的死气也越发的凸显。   老人挑起了苍白的眉,四周窃窃私语的人对他来说,仿佛都只是夏日里吵闹的小虫,秋风一吹,就死的死,散的散,不需花心思去关注。他的目光和老朽的身体并不符合,依然是含着光华和锐利。他注视着沐清封,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清封不欢迎老朽?”   这样的叫法过分亲昵了。众人将眼光移向了沐清封。沐清封却并没有什么表情,这样的表情在眼中,却异常的熟悉。重枫不由自主的移向了老人,是的,这样的熟悉,两人那漠然的神情是这样的相似,又是这样的不同。一个垂垂老矣,一个青春少女,但却都是漠不关心的眼神,无视旁人的神情。   不知为何,重枫突然想起了大道无情这句话,随后她又想笑,明明是两个肉眼凡胎的凡人,又怎会真的无情无爱呢?可是这样的神情,却足以让很多人去猜测很多事,只是在对视的两人眼中,这些事,都是无所谓的事。   “宗主向来只做应该的事。”沐清封扬了扬唇角,闪现的微笑顿时柔化了她的表情,使她看起来不再像块木头那样,然后她问道:“此次宗主来所为何事?”   老人静静的看着沐清封,他身形高大,即使是老了,在沐清封面前,依然犹如一堵高墙:“我与安生相识多年,人既逝,死者为大,该来拜祭。”随后,他又问“清封不欢迎老朽?”   “贵客临,自当扫榻相迎。”沐清封侧了下身子,让开了路。重枫注意到,随着沐清封的动作,在她的身后,那些穿着青衣的太学学子,那些着素衣的老太常家眷,都仿佛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表情虽说是百般的不愿,却也安静而顺从的让出了一条道路。重枫有些吃惊的挑了下眉,她实在没有想到,沐清封在太学中的威望竟这样高。又或者说,是因为老太常死去,所以身为他学生的沐清封,才获得这样理所当然的威望的吗?这样的话,这个太学,和那个星见,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继承威望与权力…那正朔宫中的那位,又有什么区别?   重枫在心中默默的想着,眼光流转处,却见岑婉商立在那里,安静而矜持,唇角边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可是那一瞬,重枫却在心底升起了无可名状的危机感觉,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重枫下意识的皱起了眉,顺着岑婉商的眼光,看向了沐清封和老人,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就在重枫皱着眉头沉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慢慢的移向了内院。重枫听见人群移动的沙沙脚步声中,还参杂着其他的声音。她抬眼过去,沉香端坐在轮椅上,黑衣玄服,只是脸色却比重枫以往看到的更加的苍白,映衬得唇色如血,显出了几分妖异。他似是察觉到重枫的眼神,抬头迷茫片刻,就认出了重枫,朝她点头微笑。只是那笑容决计称不上友善,仿佛蒙上了一层人皮,僵硬诡秘。重枫亦是回以微笑,却伸出手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她见沉香脸上瞬间一白,又是一红,这才心情舒坦的轻轻一笑,就转过了头去。   内堂布置得素白严肃,挽联贴在柱上,笔锋严正庄重,老太常的灵牌就放在正前方的桌上,家属皆跪立一旁,朝来人施礼答谢。重枫见那灵牌上书安顾全三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星见宗主口中的安生究竟是谁。想来当初这两人相识时年纪尚轻,这样的称呼一直留到了现在。   就在重枫猜想中,宗主站在堂中,安静的盯着老太常的灵位看了会,这才缓缓上前。他先是整理了下衣冠袍带,再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神情严肃,仿佛两人就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而不是敌人。重枫看了几眼那宗主,她的心神没有放在他身上太久,就移了开去,去看着敞开的大门处。她和沐清封从那一处出来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可她却还没有看到秋静庭的身影。这让她的心中既担心,又恼怒,简直是乱成一团。   眼见着时间渐逝,重枫叹息一声,正待转身出门去寻秋静庭,却见秋静庭款步姗姗而来,上得台阶,再一低头,一撩裙摆,迈过门,抬眼扫过,青丝微摆,柳眉轻扬,便和重枫眼神相对。重枫心中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虽然心中气她恼她,却仍忍不住为她跳动,她真恨自己这般不争气,可看到她身后没有跟着那个讨厌的谢浩然,又忍不住的欣喜,就想要往她身边走。似乎秋静庭也是这般打算,她看着重枫,唇边抿出一点笑意,就要朝她而来。   “殿下。”叫住秋静庭脚步的,是回过头的宗主。他已经上完香,太学院的人不愿搭理这位与他们对立多年的老人,他也并不在乎,按规矩尽了礼数,就转过了头来。   秋静庭挑了下眉,转过了身,面向宗主,定定的看了会儿,这才朝他福了一福,道:“宗主也来了。”   “来看故人。”宗主回了一礼,然后直起了身子,他看着秋静庭,这样细细的打量并不合礼制,却无人敢上前去质疑他。因为他是星见之首,因为星见是窥探命运之人。只有重枫快步上前,站在了秋静庭的身后,虎视眈眈的望着宗主,生怕他有什么对秋静庭不利的举动。   但那宗主并没有看向重枫,只是微微笑着,面对秋静庭,说道:“殿下长大了。”   “人总会长大”秋静庭说道,又顿了顿,笑道:“宗主却没有变。”   “哈哈哈,老矣老矣。”宗主抚掌而笑,又朝秋静庭行了一礼,这就朝外走去。他步子极大,只一步就跨到了重枫的身边,他瞅了重枫一眼,摇摇头,笑道:“七杀?”那声音中满含讥嘲,仿佛在嘲笑什么不自量力的事物一般。   重枫抿着唇,她心中腾起了怒火,七杀,又是七杀,七杀怎么了,难道她愿意当这劳什子的七杀么?   “如何?”重枫压低了声音问。   “好自为之。”宗主微微笑着,轻声说道。言罢,他也不再看重枫,越过众人,大步踏出,只是远远的,传来宛如儿歌一般的话语“七杀惨覆无恩忌,多生灾祸不堪论。不惩不戒,必伤其主。”   重枫皱紧了眉头,她的学问不高,虽说勉强看的懂一些古文,但像宗主所说的那样深奥的,对于重枫来说,却如云里雾里,一点也不明白了。所以重枫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了秋静庭。秋静庭正面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发呆,在察觉到重枫的眼神后,她看向了重枫,笑容温暖,眼神柔和,轻声道:“你不生我气了呀?”   这样柔软的声音,挠得重枫心中一阵发痒。可重枫很快回忆起了之前那一幕,于是她强迫自己扭转了马上要拉开笑容的表情,哼了一声,就踱着步子走到了一边。秋静庭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跟着她一起。   “原来殿下也与宗主认识。”说话的是此间的半个主人。沐清封缓缓走来,她来到重枫的面前,却是对着秋静庭说话。   “呵”秋静庭低低的笑了笑,那原本柔和的眼神此刻锐利明亮,有如剑光“沐先生的眼神真好。”   沐清封闻言,垂下了眼,脸颊处却有些微红。沐清封的眼神自然是出了名的不好,但她一直注意着重枫,因此将此前发生的事就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秋静庭那句话听在耳中也就带了其他的意思,沐清封一直是个老实人,此刻也因此红了脸。她抬眼去看了眼重枫,见她一脸的迷茫,心中不知为何突的想要叹息,却又打起了精神,对秋静庭说道:“殿下,下官要借重枫一用。”   说完这句话,连沐清封自己都觉出几分惊讶,她是重枫的直属上司,使唤重枫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她为何要下意识的向秋静庭要人?仿佛重枫是秋静庭的所有物一样。正在沐清封皱眉思索的时候,秋静庭已经点头面带满意之色的应承下来。重枫看着两人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交托出去,哭笑不得,只是无奈的望着秋静庭。   “看着本宫做什么?”倒是秋静庭似乎心情大好的样子,回眼看着重枫,微微笑着“好好的替监长干活。”   这样的语气仿佛是在对着宠溺的孩子那般,重枫有些困惑,这样的意思,是两人不斗气了?她歪了下头,眼巴巴的看着秋静庭,扁了扁嘴,做出一番委屈的小样子。这样的样子,让秋静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伸出手去,将她往沐清封那推了一把,说道:“去吧,早去早回。”   “那……”重枫将眼光游离着移向了沐清封,问道“你不是应该有很多事的么?”   “我明日就要走,走前自然得交代你一些事。”沐清封似乎有些神游天外,在听见重枫的话后,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看向了重枫。她说完这些话后,也不等重枫回答,径直就走。   重枫愣了一愣,很快想起了正事,也随即正了脸色。她想去看秋静庭,却又怕秋静庭生出异心,于是心中一狠,急忙跟上了沐清封的脚步。反倒是秋静庭,虽然是拢袖端立,眼光却一直胶着在了重枫的背后,那温柔的笑容渐渐消失,只余担忧与烦恼。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祭歌声缓缓而起,回荡耳际,悠长庄重。秋静庭幽幽一叹,这才回转头来,看着不远处的灵牌,垂下泪来。   那个疼她爱她的老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在她的身边,真正诚心以待的人,又少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为什么这么拖沓,本来打算这章的内容又得扔下一章了啊啊啊   ☆、第三十章 太学之道   是夜,一点豆黄灯火轻轻摇晃,将周遭的景色铺上一层暧昧迷乱的光晕。偶尔溢出的压抑得低低的呻吟,宛若上好的织锦破碎,片片分分都是流光溢彩,蚀骨销魂。   “枫…”从玉般的身体上微微昂头,秋静庭看着身下的女人,呼吸带动着这身体上下起伏,汗水凝成小小的水珠慢慢滑下。伏低身,鼻尖就缠绕着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馥郁诱人。她用鼻尖亲昵的蹭了下平坦光滑的小腹,感受着对方轻而微的颤,于是轻轻的笑“还不满足?”   重枫轻哼了一声,侧了身子,把头埋进枕间,只是那露出的耳尖绯红一片,既柔软,又可爱。秋静庭撑起身,将发丝抚到耳后,然后低下头,轻轻的含住了那小巧可人的绯红,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身体渐渐绷紧。   “真是可爱啊…”细弱的感叹声因为舌尖的动作而显得含糊不清。可是重枫已经不再理会这样的声音了。刚刚褪去的热度再一次席卷而来,舔舐过她的心尖,顺着血液奔腾蔓延过四肢百骸。她觉得自己就像荒原的枯草,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重枫睁开眼,她顺着秋静庭的吻侧过头,看进了那双带着火花和水雾的双瞳。两人的呼吸交织,身体贴合得那样紧密,缠绕在一起,就像棵双生的藤蔓。是了,一开始时,也不过是浅浅一吻,她太高估自己的定力,就算还带着委屈与气恼,却也挡不住越靠越近的诱惑。   那点豆火终于变作了花火爆裂,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而房间中的呼吸也逐渐归于平淡。秋静庭侧身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掬起重枫的发。少女这一年里过得比此前好上太多,连发丝都显得黑直发亮,手指滑动,就在指尖柔顺的扬起又安顺的滑落。   “日后,少与沐清封来往吧。”虽然仍是那样温柔如亲昵时的软语,但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有些突兀和冷硬了。   重枫侧过了脸,她定定的看着秋静庭。秋静庭正握住她的发尾,递送到自己唇边,细细的亲吻。只是那眼,却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重枫半侧了身,望着秋静庭,突的一笑,轻声道:“你与那谢浩然呢?”   “我去找你,只是遇到了一个烦人精。”秋静庭安静的回答,她的神情泰然自若,可是重枫却没有她那样的坦荡。因了震天雷的事情,重枫无法言语为何她与沐清封的商议,也无法开口说出白日里后续的种种。这样的沉默,就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与隐瞒的。   “只是一些公事罢了。”重枫垂下了眼睛,低声说。   “哦”秋静庭应道,仿佛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食指勾住了重枫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然后将吻印在重枫的眼上,细细密密,温柔缠绵“你……终究是不信任我的吧。”   重枫的心仿佛被什么拉扯了一下,生生的痛。她不应答,也不作声,只是放在秋静庭腰上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她或许该是否认的,也或许该是赌咒发誓的,但是她一句都说不出口。也许秋静庭说的真的没有错,除了那难以言说的自尊作祟以外,重枫真的相信秋静庭吗?她可以付出生命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相信对方有同样的诚意吗?   不。   心底处有小小的声音轻语,仿若恶魔。她是在尸山血海里长大的人,是在鱼龙混杂的地方讨生活的人,就算她以诚待人,又怎么会相信别人以诚待她?若说相信,她怎么会存活至今?她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虚伪。   “明日……”   “明日我要送沐先生出门。”重枫叹息着回答,她看着秋静庭的眼睛,倒像是要解释什么一样“她要去裕仓了。”   “嗯。”   这就是秋静庭给予重枫最后的回答。不问原因,没有理由,轻轻巧巧的结束了这段话题。重枫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闭上眼,放任疲惫淹没自己。这一晚对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但她并不想包括自己,特别是今晚。   沭清封端坐在桌边,她放空了自己,只是手指还下意识的摩擦着手中的玉符。玉符只有半块,剩下的半块在重枫手中,是她亲手交到了重枫手中。   她还记得重枫那错愕又好奇的表情,屋里的光线并不强,但并不妨碍白玉微光。玉符落在重枫手中,少女纤长有力的指节握住,让人有种美人与玉两相宜的感觉。   “这是什么?”一派的懵懂与好奇,倒真似个孩子。沐清封想起当年自己接到这半块玉符时,虽也有好奇,却不若她这般跃跃欲试的情绪。或许这个决定当真会为这死水般的地方带来什么改变也说不定。   “这是掌控太学的半块钥匙,见符如见人。”沐清封轻声说道,看着重枫的眼睛“这里是太学,这里,又不是太学。”   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居无定所,才华横溢,他们之间的联系若有似无,只是靠着一块玉符维持着彼此的关系。他们有的是传说中的星子,有的是普通的贩夫走卒,或许一世都不得相见,志趣爱好也不投机,但有一点总归是相同的。   “他们想要掌握的,是自己的命运。”沐清封握住了重枫的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重枫顿了顿,轻轻的笑着,然后抽出了手,看着手里的玉符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和想法。”说罢,她就要把玉符交还给沐清封。   “这是先生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沐清封没有接过玉符,只是说道“半块玉符交与你手,便是将半个朝堂的人交在你手。你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是的,有什么理由不接受?重枫抬眼看着沐清封,笑得有些轻佻:“半个朝堂?随我用?”   “自然。”沐清封点头。   “若是…我要一些人的命呢?”   “随你。”沐清封淡淡一笑,似乎猜到了重枫的回答。她背着手,神情淡定又充满了自信“朝堂之上,太学可以办到的事情,都随你。”   重枫静了片刻,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踏前一步,紧紧的盯着沐清封,说道:“既然如此,重枫便谢过你二位了。我要那些人死去,还要让他们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沐清封往后挪了半步,道了一声:“好。”她这样说着,将身一侧,说道:“我们出去吧。”   重枫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人,挺直着背站到她的前面。从屋内到屋外,短短的距离,但两人走得很慢。沐清封给她讲了一个并不漫长的故事,故事里有分崩离析的星见,有国士无双的儒生,有下令整合改命者,建立太学院的太祖皇帝。   “这就是太学”沐清封的声音低低的,听在重枫的耳中,似乎还带了温柔的感觉,可仔细一听,又像是初相遇时的那样严肃而正经。重枫有些失笑的摇头,这是出现幻觉了么?   门,缓缓打开,这样冷的天,亦有寒梅绽放,枝枝树树,被冬风扬起,与雪屑同舞。很多人站在树下,青衣的学子,绯衣的官员,短衫的山野村民,锦袍的大肚商贾……   “这就是太学。”沐清封的声音清淡的响起,没有自傲,也无得色,只是简简单单的叙述“真正的太学。”   “学者,识也。近而愈明者学也。”   “学者,教也。有教而无类。”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此乃太学之道。”   一字一句,尽管人这样多,沐清封的声音那么轻软,但在耳中却仍然是那么的清楚。重枫沉默的看着沐清封,沐清封低声的述说着,端庄严正,连风都仿佛因她而止。   音止,风动,繁花散落乱舞,众人抱拳,行礼。   “吾等恭迎少主。”   声如雷鸣,震撼人心。   那一刻的画面仿佛永存,在重枫的心里,也在沐清封的心里。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眼前的少女,又是怎样的心情?沐清封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将这个少女引到了这里,让她从此与太学共存亡。   是对?还是错?沐清封叹息着,她已经不想再去想这样的问题,她抬起头来,桌上烛泪已干,窗外晨鸟清啼,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坐了一晚。她站起身来,感觉到了从骨中带来的一丝疲惫,她闭了闭眼,她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行程。   她抓起桌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裹,打开门,门外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天气,昨夜零星的小雪被阳光一晒,就看不到了影子。   “大人。”门外早有人恭立在那,见到沐清封出现,于是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嗯。”沐清封随意的点了点头,踏步往前。   “大人,您这就要走?”身后那人问,见沐清封点头,又有些迟疑的道“要不要属下去通知少主相送?”   “良辰美景,正是出行之时,何劳他人相送”沐清封道,又看了看这天光正好,唇边一朵淡笑绽放“更何况,她只怕是难得这样开心。不如让她在梦中多乐一阵。”言罢,她将袖一卷,潇洒而走。   这一日的清晨,沐清封悄悄出城,远走裕仓。这一日的清晨,重枫在晨光中睁开眼睛。也就是这一日的清晨,一张长长的死亡名单放在了许多人的案头。   整个帝都,京城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写得很是身心愉悦~~~~   ☆、第三十一章 权力   “毕少贤,李仲……呵……能挖出这些人,倒也有几分本事。”帛书被随意的甩出,轻飘飘的散落在地。   这是一日里最为金贵的清晨,原该是早朝的时分。但帝国的女主人却并不乐意将时间耗费在听那些日复一日的说辞上,连朝堂也未上,早早的就窝进香风熏暖的东暖阁中。   岑婉商捧了一碗汤药走上前来,她没有看一眼扔在地上的名单,只是来到谢君撷椅边,跪立在她身边,将汤药舀了一勺,含着笑容递了递,轻声说道:“背了那么年的恨,总得有个发泄的对象才是常理。”   谢君撷看着凑进的汤药,眉头微微一皱,微侧了下头,将手撑着脸,离汤药的距离就拉开了一点。黑发垂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掩住了唇角,然后低而不满的声音传来:“又是这苦死人的药。”   “陛下…”岑婉商无奈的苦笑,柔了声线“良药苦口…”   “朕不喜欢烫的。”岑婉商话还未说完,谢君撷就已经打断了她。女皇陛下昂起了下巴,露出那一截纤白细直,眼神从上方射下,十分的傲气。   岑婉商好脾气的笑笑,低眉顺眼的将勺中的汤药吹了吹,然后递交过来,然后柔声而宠溺的说道:“奴婢还准备了桂花糖。”   她说着,抬起头来,正正的对上那双漆黑的双瞳。瞳中饱含深意,白皙的手指伸出,玄衣落在腕间,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线,衬得那白的越白,黑的更黑。岑婉商看着那指节纤纤,点在了她的唇上,在这样的冬日里,帝国主人的指尖有些微凉,但她的笑容却是肆意愉悦,带着邪魅的媚,那点朱唇微张,道:“吃了枫糖,然后喂朕药。”那双凤眼微微的眯了起来,然后那眼神流转,带出一抹笑意“用这里。”   谢君撷怕苦,一切苦味的东西,她都敬谢不敏。这是许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恐怕连秋静庭都不知道。但是岑婉商却不同,她一向会为她的女皇准备些糖块,在哄完难喝的药物后,再塞上一块,能有效的缓解嘴里的苦味。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的女皇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尽管两人的关系非浅,但这样的一指一点,饶是岑婉商一向淡定,也不禁霞飞双颊,眉色间显露出了平时极难见到的羞意。   “我…奴婢…”这样语无伦次的说着的同时,头也慢慢的垂下,却仍能感受身边那人那炙热而专注的视线。身为帝国的主人,无论是哪一方面,都需要投注于极大的精力与专注,而此刻,这样的目光却似乎带了点其他的意思…岑婉商的眼光游离,在对上地上的帛书时,微微的凝了下神。   但她很快就被那独裁霸道的人捏住了下巴拧过来,跟着就对上了带笑却又不悦的瞳:“看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作甚,难道朕还比不过这劳什子在起居郎大人心中的位置么?”   “陛下…你…你不要戏弄奴婢了…”女人的脸越发的红,两人之间距离极近,近得让她有种微醺的醉意,这让她下意识的避开了谢君撷的注视,只是注视着地面的锦帛,低声说道“只是觉得…应有一个交代的…”   “嗯…交代…”谢君撷的目光顺着岑婉商望向了那卷帛书,又随后回转了过来,看着岑婉商那带着点伤感的眼神若有所思了片刻,就洒脱一笑,道“让京兆尹派人去查去。另外,东十四巷的那片荒地重新翻整一次,就当是朕给那丫头的奖赏。”   谢君撷说出这话极为随意,但两人相处日久,岑婉商又怎会不知对方每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心念一转,就知道查证不过是个假象,此事背后错综复杂,区区一个京兆尹又能查出什么来。只是赠宅一事,在这样的时节,又是这样敏感的地方,只怕才真正的将重枫送上了风口浪尖。她凝眉深思,这才道:“陛下是想…”   “朕的起居郎大人,看来朕平日里实在是对你太过宽厚了,竟让你忘记了本职工作么?”懒洋洋的声音,还带了点儿轻佻的感觉。谢君撷打断了岑婉商说的话,放开了手,向后仰去的身子带动着指尖在岑婉商的下颚处清浅的拉开,有种麻痒的感觉。   岑婉商看了眼手里的汤药,脸色微红的应了一声,含了一颗枫糖。糖在口中十分的香甜,软软的融化,岑婉商犹豫片刻,她想要去看一眼谢君撷,却又知道依那人的坏心眼,只怕也是徒劳。于是将心一横,手腕微抖的含了一口汤药,眼睫微颤,慢慢的凑了近来。   一室静谥,闲人早已离开,这样寂寥的冬日清晨,也有阳光暖人,也有桂花飘香,甜腻可人。   重枫是在天光微亮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她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照例的梳洗,照例的到院子中练习刀法。最近她有些懈怠了,但易三在这方面近乎有着偏执的执着,为了避免他闯入两人房中撞破好事,重枫不得不准时准点的起床,哪怕腰酸脚软,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待到一切做完,重枫这才拿着汗巾一边擦汗,一边朝偏厅走。就如往常那般,易三跟在重枫的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重枫侧了下头,看着跟在身后沉默而坚毅的汉子,不禁叹了口气。虽然早说过两人不分主仆,但易三始终恪守在他的位置上,不肯逾越。   偏厅里一张黄花梨的方桌,上面摆了许多吃食,秋静庭坐在一旁,手里翻看着一卷卷轴。重枫眼尖的瞅到上面写了许多的名字,但就如易三恪守着下仆的位置一样,重枫在某种程度上,也保持着和秋静庭之间的距离。所以她很快的将目光收了回来,站在了一旁。   “还站着作甚?”秋静庭虽没有抬头,却也是细声软语的说道“你今日不是还要送沐大人么?”   重枫哎嘿嘿的一笑,就窜了过来,寻了个靠近秋静庭的位置坐了,又转头朝易三招手。易三早已习惯日日如此,只是见自家的小姐这样的自来熟,却也不禁在心中暗自叹息小姐离家太久,规矩礼仪缺失,心中愧疚死去的大帅,然后坐到了下首。   吃完早膳,重枫看了看天色,估摸着也差不多了,这就起身向秋静庭告辞。秋静庭似笑非笑的看她两眼,说道:“去吧,记得晚上回来吃饭。”她顿了顿,又道“将刀带上,记得挂上公主府的腰牌。”   其实眼下重枫身为五品官员,此刻多少也算了个人物,就算挂着刀,只要不窜到宫里,就没人会不长眼的来找她麻烦。可是秋静庭这样一说,倒把她当做了公主府里的人似的,易三在一边暗自皱眉,重枫倒是巴不得秋静庭这样的心理,笑呵呵的应了一声。她挂上刀,又披了披风,想了一会儿,还是转头对易三道:“易三叔,与我一起走吧。”   易三应了声,沉默的站在了重枫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晨光出了公主府。府外有人备好了马车,重枫才想上车,就听得一声唤。她回转过头,见一青衫戴着斗笠的汉子从旁边跑了过来。那汉子身材五官俱是丢进人群中就找不见的那种普通,朝着重枫一拱手,从怀中掏出了个青竹筒,双手递交过来,声音却是恭敬的:“大人,这是您此前交托的事,现下办妥了。”   重枫见他虽是拱手,但那手势却和普通人不同,极不起眼的做了一个隐秘的手势,于是想起这是沐清封交于她的暗号,心知这是太学院散落于民间的人。于是哈哈一笑,将那竹筒接了过来,和颜悦色的道:“劳驾诸君了。”   那青衣汉子也不多话,又是一行礼,就行远了。重枫目送他背影走远,带笑的唇边压出了一丝阴影,转身上了马车。她翻看着手中的竹筒,确认其中并没有暗藏机关,这才打开了竹筒。竹筒中有一张纸,纸张的质地和颜色重枫都很熟悉,这是她给沐清封的。纸上有许多的人名,名字边上用朱砂笔画了一个个圈,然后就是各种的文字,有的是吞金,有的是多年前毙,密密麻麻的下去,仿佛整张纸都由红色书写,看上去触目惊心。   重枫默默的看着,易三坐在重枫的身前,也就沉默不语。他将方才的事都收入眼中,只是重枫不说缘由,他也就不问缘由。车中并不如何的温暖,重枫的披风也就没有脱下,那脖间的白狐毛在领口处围了一圈,这样看上去,这个只能以清秀而论的少女,也带了几分贵气,衬得粉嫩娇贵。易三轻轻的叹了一声,这样的孩子,他已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可是他心里却是十分的担心。   “易三叔叹气什么”重枫抬了头,因阳光的关系,她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来,仿佛瞳中都盛满了琥铂色的微光,只是这带着的笑容看上去,却有些杀意似的愉快“我有一物,交与易三叔同乐。”   易三是当年大帅的亲随,自然也是上过杀场的人,对杀气尤为敏感,此刻见了重枫的样子,立时正了脸色,捧过了重枫给的纸。纸上的名字,易三十分熟悉,可说要比重枫更为熟悉。他曾在无数个夜里盯着这些名字,希翼着有朝一日能将他们一一杀死。可是现在,若是纸上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们就真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是……”易三的双手颤动,手中的纸张都因他的动作而发出哗啦的声音。   “一张死亡的名单。”重枫将身体向后靠去,侧头看着窗外如流水逝去的景色,堤岸河柳,锦衣布衣,草屋高楼……然后她微微的笑了起来,低声道“易三叔……权利,真的是个好东西啊……”   易三猛的看向了重枫,他嘴唇微抖,哑了声音道:“小姐,你……莫非是殿下……”   “不是她。”重枫回过了头,带着微笑,她的眉眼疏朗,似乎带着不属于这个浑浊城市的清淡气息,说起秋静庭时,就显得如明月伴清风的温柔来“自然,不是她。”   “那莫非是其他人?”易三眉头紧锁,他见过秋静庭对重枫的爱护,若说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倒还宁可是秋静庭做的。他不是天真的孩童,自然也明白作出这样的事来,恐是要付出些代价,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与虎谋皮,实为不智。这仇报了,那么……”   “慌什么,这仇还不算得报完,还有一个对手”重枫垂了眼,手指敲打着窗栏,低声道“一个很大很大的对手……”   “易三叔,有一事,我想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想不明白”重枫抬眼看向了疑惑的易三,微笑起来,那笑容中带了点小小的狡猾意思。这让易三想起了小时候的重枫,那时的她不若眼下这般难以捉摸,是个有些小心思,却又十分坦直单纯的孩子。他陷入了记忆中,耳边却响起了重枫的声音“我的父亲,与星见,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文更得如此勤快,因为我通宵又加班~~~   赠送小剧场:   作者:女王大人,小的想采访您两句,给个面子撒(搓手)   谢君撷:嗯?   作者:不说就当您答应了哦?   谢君撷:……   作者:哎嘿嘿,今次出场女王大人好傲娇哟,请问女王大人平常都这样傲娇的嘛?   岑婉商:……(脸红)   谢君撷:……(气势全开,作者跑一边躲风)   作者:那个……那个……大人不要生气哇,小的会给您加片酬的!   谢君撷:……拖出去   咳咳……结果呈灵魂状态的作者鞠躬向诸位,眼泪汪汪,论家通宵加班了两晚上了,论家还生病咳嗽了,论家要回帖,嘤嘤嘤   ☆、第三十二章 又能如何      其实一开始只是个不起眼的念头,一开始,也觉得十分的荒诞。可是念之一起,就如深埋的种子,只等有朝一日破土而出,迎风而长。   可譬如叶脉隐于叶中,抽丝剥茧,也有脉络可寻。这猜测,初始不过是个一瞬间玩笑般的猜测,但随着那些人那些事的逐渐浮现,就慢慢的有了根基,成了形状,最终让重枫在这样的暖暖冬日,问了出来。   重枫看着眼前的易三,她还挂着笑,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话,连语气都是那么柔软平和。易三愣了愣,看着重枫,一脸的茫然,他小心而谨慎的回答道:“属下,确实不知。”   重枫笑了笑,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若是易三要侃侃而谈,她反倒会怀疑了。所以重枫只是笑笑,又侧头过去看了眼窗外,道了声:“到了。”   易三应了声,随在重枫身后。这样的冬天,虽然阳光带着暖意,但寒风一吹,仍觉寒冷。重枫抖了抖身上的斗篷,稍微的拉扯整理了一下,负手踏前。易三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就仿佛是多年前跟随着那个男人一样,他的闲庭逸步,他的恭顺小心,一直不曾改变。而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也越来越有那个男人的影子了。   朱红大门紧闭,门口处还立着白帆素灯,由于门口少了来人,惨淡的景象和昨日相比更沉重几分。少女皱了皱鼻子,空气中还围绕着纸钱香烛燃烧后的味道,她环顾着四周,踏上前去敲开了门。门很快就打开来,这并不是昨日里见到的老太常的家人,而是个满脸精干的汉子。   “我是来找沐先生的。”重枫说道。   “主人已经离开了。”男人恭顺的回答,侧过身子让开道路,轻声说道“她让少主代她照料老太常的身后事。”   重枫点了点头,迈步进入。易三就跟在她的身后,那青年只看了易三一眼,也不阻拦。两人随在重枫身后,看着重枫踏入灵堂,挂着温和的表情去宽慰那些痛失了亲人的人,去做那些主人因伤心而忽略的细节,将一切都打点的妥贴。   一切办妥,日已高升,重枫谢绝了主人家请饭的好意,朝一旁帮忙的易三招了招手,踏暖阳而至,笑道:“易三叔,与我一起出去会儿吧。”   易三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收拢了手里的活,站到重枫面前,垂手道:“是,小姐。”   重枫眯了眼,抿着唇笑:“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姐的。”她话音中还带着孩子气的不满,可终究没有强迫易三改口,只是转身往门外走。   午后的帝都有一种充满了活力,又隐带慵懒的奇特魅力。此刻寒风渐止,金乌升温,正是休恬的好时候。重枫没有乘马车,在帝都的街巷中走着,她脚步轻盈,就像个一直生活在帝都的年轻人一样,对这个城市的角落都格外熟悉。   “易三叔,这样走在这个城市里,是很久没有的事了吧?”前面那个少女突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她的眉眼轮廓既不深刻,亦不妩媚,一点都不肖像她的父母,清淡得如同一张水墨画。可就这样的容貌,在这一瞬间,易三竟恍惚看出了惊艳,是因为这温暖的日子,还是因对方不禁意的话语。易三沉默,又在沉默中呆站着颤抖。   可是少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易三的表情,她转过了头去,看着这天,这皇城,轻声说道:“你放心,这城中,再不会有拦着你的人了。”   言罢,她也不再看易三,踏着方正的步子,慢慢走远。   重枫对目的地非常明确,她的脚步不曾停顿,带着易三左转右拐,渐渐的来到外城的民房处。这里的人家都是普通人,比不得内城里的富贵,却自有活力在其中。   重枫没有犹豫,她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那是和许多低矮瓦房挤在一处的屋子,从外表看不出与其他什么区别。只是在这样的时间里,大门紧闭起来,远远看上去有种萧索的味道。重枫走上前去,摸了一把门扉,看着手上的细尘微微的眯了下眼,然后转头朝其他方向走去。   她一连走了三家,每一家都是门扉紧闭,这下连易三也看出了些门道,在重枫身后低声道:“这些人,看来是走了一段时间了。而且,还打算着要回来。”   “哦?”重枫摩擦着指尖,朝着第四户人家走去,她左右无事,也起了谈性,便懒洋洋的问道“易三叔何以见得?”   易三一笑,也心知重枫这是在考量自己,于是答道:“门上有灰,证明是有一段时间未打扫过了,而门边的器具又都摆放整齐,显然主人家是有有条不絮的离开,并打算再度回来。”   重枫也是笑笑,她正待说点什么,却看到了最后的那户,门扉大开。她轻轻的咦了一声,就踏了过去。院中有一妇女正在打扫,她一抬头,看见重枫,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又随即强硬起来,带着戒备说道:“你找谁?”   重枫将腰带上的腰牌一晃,做出了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道:“公差办案。”她堂而皇之的走进,也不怕那妇女疑惑,虽说她的腰牌和公差无关,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颁发以证身份的牌子,倒不怕那妇女查看。她环顾了这小院一周,冲着那妇人冷笑道:“顾大有一妻,已随夫出走,你又是何人?”她见到那妇人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与羞容,心知自己猜对了,于是朝易三使了个眼色,准备审问一把了。   升斗小民没什么见识,易三虽说装疯已久,但要撑起官威来,也是轻松,所以稍加恐吓,那妇女就如倒豆子一般将原委说了出来。不过这女人说得絮絮叨叨,重枫耐着性子,除去了这妇人与顾大说是真爱,实则奸情的种种事情,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顾大是前两月走的,说是去裕仓,很快便会回来纳我入门,让我帮忙照料着家里。我日日都来,可人却还没有回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妇人一顿的哭天抢地,睁着一双眼偷瞄重枫,话里话外的打听那顾大是不是在外犯了什么事。重枫听得不耐起来,将桌面一拍,又是恐吓几句,便甩手走了,留得易三一人在那善后。   她独自走在街上,头脑中昏昏胀胀,十分的不舒服。顾大是两月前走的,也就是差不多在她力排众议将这些人赶走的同时,他们就被另一批人接走了。这前后的时间太过紧凑,而重枫当初的决定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若是这一切是一个局,那么处在暗处的那个人,必定是对她知之甚深的。重枫使劲揉了揉额头,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自觉自己让沐清封一人独行裕仓的事,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可是现在,又能如何呢?重枫望着天空,只能默默的期望沐清封能够平安了。   老太常停了七天丧,每晚又请戏班,也总算下了葬。沐清封既然不在,重枫就忙里忙外的一手帮衬着。再加上还有军器监的种种事宜,只忙得到家倒头就睡,连与秋静庭多温存一些的时间都没有。倒是秋静庭体恤人心,时常的派人送些吃食器具。老太常的家人感激之余,那派遣的人又会悄悄的找到重枫,再单独给她一份。   凉时手炉,夜半添衣,饿时吃食,闲时点心,简直是无微不至。重枫心中温暖,哪怕半夜枯守灵堂,亦是心中柔软一片,往往就愣愣的看着秋静庭送她的事物到了天明。直到将老太常下葬,重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而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也无形中拉近了她与太学的人的距离。仔细想想,说不定又是沐清封的一片苦心。她心中感激,又暗中吩咐,加了人手到裕仓找沐清封,将自己的顾虑猜疑都写在信中,希望能让那个总是呆头呆脑的先生能升起些警惕。   可是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因为接下来的一张旨意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圣旨是岑婉商带过来的,宫人无不羡慕的说起这是岑婉商亲自向圣上讨来的差事,话里话外的暗示着重枫的官运亨通。   “好自为之。”   这是岑婉商将圣旨交递到重枫手中时说的话。重枫看着手里的圣旨,她想不到此生还有一日重新入主那个宅邸中,并且以这样的方式。耳边岑婉商的话温婉如水,面上犹带笑意。重枫扬头看着岑婉商,将手指陡然的收紧,笑道:“谢岑大人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怕,我便不会来这里了。”   她知道岑婉商一定已知道自己的往事,因此这些话说得也极是直白。人,杀了便杀了,屋,给了便给了,就算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易家逃脱的那个独子,又能如何?她本就有这天下最为强大的敌人,再多几个,又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不大好,感觉不在状态,果然不通宵就没有灵感么。。。。   顺道一说很喜欢那种体贴入微的小温柔   JJ你是要闹哪样!!!抽死人了?   ☆、第三十三章 帝都变(上)   冬夜的星空寂寞辽远,星子的光芒也显得冷清。沉香坐在黑檀车上,他的面前是青铜所铸的观星仪,他手里握着计算用的算筹。小童在一旁燃起助人冷静下来的燃香,他看了眼闭眼不语的沉香,安静的退下。   沉香慢慢的呼吸着着高台上冰冷的空气,少年的身子骨一向虚弱,每一次吐息这冰冷的空气都似乎要耗费他的生命那样。远处的脚步声似乎很悠远,却缓慢而沉稳的传来,沉香沉默了一下,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扭过头,朝声音来处看过去。   声音渐渐的近了,高大却苍老的老人的身影慢慢浮现。宗主宽大的黑袍在夜色中随夜风飘扬,似乎里面裹着的,并不是一具身体,而是空气。   “沉香”宗主的声音低沉缓慢“你的心已不静了。”他静静的看着眼前面露羞愧的少年,又看了眼一旁香气缭绕的香炉,将袍袖一卷,那香炉立时炸裂开来,而宗主冰冷的声音响起“就算借助这样的死物,又有什么用处呢?”   沉香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可他最终还是在这个他最为敬畏的老人面前垂首不语。   “太令我失望了。”老人的语气并不尖锐,却有种沉重之感,默默的压在了沉香的心口上“无论是你的姐姐,又或是你,还是重枫。”   “重枫?”这个敏感的词让沉香一抬头,吃惊的说道。   宗主侧身看向沉香,他没有问沉香为何这样惊讶,只是说道:“枉费了这样多的心思,七杀依旧是天上的七杀,而重枫…”他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重枫…重枫不是七杀么!”沉香一下子拽紧了手里的算筹。他一脸惊容,踌躇道“我算过她的时辰…她不可能不是七杀!”   宗主目光悠悠,看着沉香,低低的笑了两声。他抬首看着苍穹,深蓝近黑的天空如一个倒扣的锅,盖住了四方土地,而无数璀璨星子密布其中,随天穹轮转。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低声道:“七杀自然是重枫,但重枫,却永远成不了七杀。她的大仇已去,仇人皆死,血流遍地,却不过她手。她的杀心已冷,杀意已淡。假的果然就是假的,再如何相似,也成不了真的。人生匆忙,又有几个十七载…真是可悲可叹。”   “宗主…徒儿不懂…”沉香皱眉垂头,沮丧说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戏法”宗主伏低了身子,轻轻的,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徒儿的肩膀“你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很快…”   沉香微微垂了下头,又抬了下头,话音中带了分急切:“如果重枫不是七杀,那么…”   “不管她是不是七杀,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此之前,为师需要你办一件事…”他看着自己的徒儿,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垂下眉的面容有种枯槁的味道“这次不要让为师失望了…”   夜凉如水,沉香已远去,少年的离去仿佛也带走了这高台上最后的活力,让整个高台都现出了老人般的迟暮枯槁。宗主眯着眼去看天空,天穹低垂,星子仿佛触手可得,他伸出手去,却只能抓握到满手的空茫。老人自嘲的笑了笑,将手捏成拳,凑到近处低低的咳嗽着叹息:“岁月无情,连安生也去了,这身体……大约也快到尽头了……”   “当真是些没有用处的废物!”谢浩然将茶盏重重的往地上一摔,他白玉似的面上添了怒容,让那张俊颜现出几分狰狞的扭曲,他大声的训斥着跪在面前的属下,看着他们沉默着的样子,心底处泛起一种颓然的情绪。   “浩然”坐在主位的谢家家主轻轻的唤了一声孙子的名字。谢浩然急忙转头垂首应道:“是,孙儿在。”   谢家家主微闭着双眼,将支撑身体的拐杖轻轻的敲了敲地面,说道:“你认为你的姑母是什么意思?”   谢浩然眼中晃过一丝惊疑,但依然还是恭顺的回答道:“一月前京中一夜血案,死的人虽然人微言轻,却都与各家有丝丝缕缕的关系。姑母将此案交由京兆伊去办,无疑是给他们一个碰不得的烫手山芋,如今看来,京兆伊抓了无数人,也是大事化了的态度。”谢浩然缓缓说道,这些事他也想过,也与自己的爷爷商议过,只是不明白为何他今天又要重新问自己。可是他身为孙辈,既然长辈这样的说了,也就自然的应了下去“此后姑母将易家旧宅赐给了重枫……”他顿了顿,这才道“死的既然都是十年前的旧人,姑母又在这样的时候做这样的事。那么重枫……也该是易家的旧人。虽然孙儿不知她究竟是谁……可无论是谁……她也该死。”   老人这才睁开了闭着的眼,看着自己的孙子,问道:“为何该死?就算那些人因十年前的过往而死,与我们谢家又有何关系?”   谢浩然急急忙忙抬起头来,他握紧了双手,沉声说道:“当年旧事我们谢家亦有参与,姑母她若不是……”他说到此处,又急忙收声,只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丝冷笑“她既然与易家有关,也就与这朝中上下都有仇怨。一月前的血案还不足以说明此人心狠手辣么?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放过我们?先下手为强,这是爷爷您教我的!”   老人的拐杖轻轻的点了点地面,他似乎有些疲惫,只是道:“我们谢家,已经赔了她一个谢长安了。浩然,此事,不宜太过深入。”   “爷爷!叔叔是何等英雄的人物!”谢浩然也顾不得礼仪了,他抬起头,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了一步“重枫一介女流,一个从边外来的蛮人,叔叔的命,总是要让她还的!爷爷,您已经老了,难道就像这样放过她么?”他的面容扭曲起来,高声道“她何德何能,姑母宠着她,殿下宠着她,太学院上下惯着她,就连兵部如今也……此人不除,必有后患!”   老人叹息了一声,慢慢的站了起来,说道:“或许你说的对,就放手一搏吧。”他心知自己孙子心中对这人的仇恨由来已久,方才说的那些大道理,虽然都有道理,却不是孙子心中真实的想法。一条人命而已,谢家家大业大,若自己孙子喜欢,那么让那个女人的生命就此终结,也没有什么不好。   谢浩然看着老人缓慢离去,他平息了一下心中翻腾起的种种情绪,又挥手遣退了跪在堂中的死士,这才坐到椅上。   门口处探出一个人头,跟着金铃叮当作响,一个俏丽的身影闪了进来,笑嘻嘻的说道:“浩然哥哥,你们又在商量什么大事么?我方才瞅见爷爷了。”   谢浩然抬起头,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点笑容,说道:“男儿的事,小羽莫要问。”谢家虽然家业大,但子孙并不兴旺,谢浩然对这个妹妹也确实是十分喜爱宠溺。他站起身,招手让谢羽靠近,瞅见了她鞋底的泥印,眉头一皱,板起了脸,说道:“又偷溜出去了不是?小心被爷爷发现了,打你板子。”   “那哥哥你可得救我。”谢羽抓住了谢浩然的袖子,装出害怕的样子说道。   谢浩然笑着轻轻的弹了下谢羽的额头,说道:“就你这丫头鬼点子多。不过……”他顿了顿,话音却渐渐低起来“哥哥不与你说笑。最近莫要出去,那个什么外族的胖子也不要再见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疯疯癫癫的往外跑,成什么样子,日后嫁人了,也会招人闲话。”   谢羽一下子跳了起来,扬着手道:“什么叫外族的胖子!人家有名有姓!而且……而且我也不要嫁人!”她心中着急,又恐怕说了与沙吾提的私情后,惹得谢浩然发怒,此后出去更加困难,因此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说什么傻话,哪有女孩不嫁人呢?”谢浩然笑道,又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说道“我妹子若要嫁人,为兄定要好好挑一户好人家才是。这京中的子弟入我眼的也不多,那个小爵爷安图叶倒是不错,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   谢羽一听,心中着急,急忙说道:“你……你莫要说我,且先管好你自己吧!”   谢浩然哈哈一笑,应道:“我有什么好管的,你未来的嫂子,姑母早就订下,只差一道手谕而已。”   “何止差手谕……”谢羽嘀咕着,看着兄长意气风发的样子,撇了撇嘴,说道“那你也要对未来嫂子上点心才是呀!你看看现在,赶紧多走动走动,亲近亲近才是最好!”她对重枫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重枫与秋静庭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不能理解。再加上她心思单纯,觉着若是秋静庭这样温柔的人做了自己的嫂子,又是怎样的美事,所以不遗余力的劝说谢浩然。   谢浩然微微一笑,说道:“你倒是比我这兄长还着急。”   “可不是着急么!”谢羽连声应道,转过身推着谢浩然往前走,叠声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下便走吧。”   谢浩然哎了几声,心下也觉着小妹说的有些道理,也就顺应着力道往前走。   只是她与谢浩然谁也没有想到,因了谢家的身份没有经过通传。在那长廊尽头,小院深处,桃花树下,两个亲昵靠近的人却那样突然的印进了两人的眼中。   绮罗桃花生香,两人情浓如画,虽只是浅浅一吻,却掩不住那潜藏在眼底的情意,和那昭然若揭的事实。   谢羽捂嘴往后退去,却看到了自己兄长握紧的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写的好烦躁啊,大家随便看看,这章基本木有主角出现,但是呢,里面还是隐藏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第三十四章 帝都变(下)      重枫微微的直起背脊,她还是坐在石凳上,深色的披风垂下,仿佛是片厚重的云。在她身边,秋静庭安静的站立着,她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只是温柔而专注的将目光胶着在重枫的身上,仿佛谢家兄妹从来不存在一样,甚至好整以暇的伸手去拨弄了下重枫方才被自己弄乱的发丝。   “你们怎么来了?”做完这些后,秋静庭这才将眼光投向了谢浩然。但她很快的移回了目光,扶起了重枫,柔声说道“先回去吧?”   重枫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被人撞见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人有些尴尬的。她瞅了一眼谢浩然面色铁青的脸,又转过眼,她讨厌谢浩然对秋静庭怀抱的心思和如今这样的表现,只可惜她现在的身体确实不能做什么太激烈的动作。   “不用太担心什么,现在你只需好好休息便是。有什么事,等过了年再说。”   梅花被寒风吹动洒落在两人的肩头,暗香浮动。秋静庭牵引着重枫,她的手指轻轻的摩擦着重枫的手背,朝着重枫勾了下唇,声线变得轻快上扬:“又是一年了呢。”   重枫闻言,也不禁垂头去露出了笑容。她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心中那些酸涩的情怀,她傻傻的做了个以为永远也送不出的花灯。如今想来,仿若隔世。   “当时你来找我了。”重枫眯了眼,眼中全是一片柔软的怀念之情“我当时以为我在做梦,你怎么会来找我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找你。可幸好我去找了你。”秋静庭回答道,两人相视一眼,都会心而笑。   若不是秋静庭去找重枫,重枫大概也没机会送出那盏灯,两人就不会变得亲近起来,而最终也大概只是陌路而已。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重枫看着秋静庭,低声说。   “嗯?什么?”秋静庭闻言,侧过了头等着重枫。   重枫的唇微微动了下,侧了脸看着秋静庭。其实她从第一眼就非常喜欢她的容貌,否则也不会在黄沙上求了她好几次要画她的画像。只是,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会最终喜欢上自己了呢?这是重枫一直想问,却又一直害怕问的话。越是亲密,就越是恐惧,是同情怎么办,是可怜怎么办,是补偿怎么办?明明问题就在唇边,却又一次次的吞了下去。这次也不例外,重枫摇了摇头,说道:“我又不想问了。”   秋静庭轻笑一声,自幼良好的教育让她没有在这个事情上过于纠缠。她只是握紧了重枫的手,温柔的说道:“那等你想问的时候再问吧。风又大了,回屋吧,你的伤还没好呢。”   重枫点点头,随着秋静庭,轻而缓慢的走在庭院中,两人的双手交握在一处,温馨平静。只是这样的平静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被安置在软榻上,一伸手就能推开窗看外面纷飞的落梅或是飞雪,屋内总是温暖的,何况手里还捧着暖炉。重枫回头看着秋静庭坐在她身边,脸色平淡的看书,心中也是一片暖暖的淡,这样的日子,若是一直维持下去,那该有多好?身上的伤还隐隐有些作痛,对于重枫来说,不致命的伤并算不得什么,可是秋静庭却不这么认为,非坚持着要她静养。   于是重枫闭了眼,放任自己沉在这样的温暖中,不再想其他的一起。对于重枫来说,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似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谓世事无常,所谓…祸不单行,不外如此。   沐清封每隔三日,就会传回一次信。时光一开始过得平淡,又在平淡中暗藏了杀机。帝都中的死亡事件让京都震动,知道内情者隐而不发,不知内情者惶惶难安。京兆尹胡乱的抓人,却也清楚,重枫不是他们能动的,因此虽然是闹得鸡飞狗跳,重枫却偏生得了一片安静,足以让她安稳的将事情办完。   那一日她带人将一切事物准备妥当,挂着笑看着兵部的人一一清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爽快。当初和兵部的人订的协议,她完成得极漂亮,因此她心中也有些自得的。   “少监大人,都已经清点清楚了。”兵部的人哪怕是文职,都似乎有种军人的洒脱感。负责清点的官员是晋伦方,他挂着淡淡的笑容,朝重枫拱手作礼,说道“还请少监大人随我来。”   重枫没有什么犹豫,只是随着晋伦方的带领,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重枫还是有些迟疑了。反倒是晋伦方上前了几步,饱含着敬意的喊了声:“易前辈。”   “小姐。”易三微分双腿,负手而立,神情肃穆,让重枫也不由的跟着正了神色。易三抱拳说道:“易三先谢小姐不忘家仇,如今终于得偿。”   重枫没有回答,只是静默以待,她知道易三还有话说。果然,易三沉默了一下,又道:“小姐,易三有一问。”   “请。”   “您…真的是要走仕途么?”易三的眼中一片忧虑,甚至是带着规劝之意“如今大仇得报,这京中凶险难测,小姐还要在这宦海中浮沉么?”   重枫微微的眯了下眼,随后斩钉截铁的答道:“不错。”这是不能明说的理由,这是必须这样走下去的事实。哪怕易三的问话可能通向一个她想要的未来,可是她依然要毫不犹豫的将这退路堵死。她心知自己的懦弱与胆怯,只有将自己逼迫得毫无退路,她才能勇往直前。   易三似乎为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随后侧过了身子,说道:“老奴明白了。小姐请随我来。”重枫上前了几步,跟在易三的身后,她听见易三细而轻的话:“小姐果然如大帅所说的那样…我这样做,也是老奴最后能为小姐做的事了。”   “父亲…么…?”重枫垂了眼,然后又深吸了口气,昂起头。不管这是谁的安排,最终这是她所选的道路,那么,这就是她自己的道路。除了走下去,没有其他的办法。   屋中的人,重枫说不上熟悉,却也并不陌生。她记得秋静庭请过他们去德月楼的小院中一叙,此刻再次见到,却不见那个温柔的身影,这让她有种奇怪的错位感。   “小姐,容老奴引荐。”易三回首一抱拳,将手伸向了主位的老者,低声道:“兵部尚书姚成礼,十年前…”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而老者却拈着胡须笑眯眯的接口道:“十年前与易博断绝师徒关系的不成器的先生。”   这话就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大家都会心笑了起来。易三一向沉默寡言,此刻也禁不住微笑起来,又将手移向了第二位。这是个瞠目张须的粗野汉子,他哈哈一笑,说道:“可算是说到俺了,如今且不说,十年前曾是大帅的副将。不过嘛,被打了几十板子,赶了出来。”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哄笑。接下来,一一介绍,又都提到了十年前,任重枫再怎么愚钝,也回过了味。好容易闹哄哄的说完,姚成礼这才笑道:“如今可明白了?”   重枫愣愣点头,却又满是疑惑。她能理解易三长达十年的守候,却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坚持,所以在吃惊之余,她满怀警惕。   姚成礼毕竟是老成精了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重枫的疑惑。或许是因为是军人的关系,他的身上总是有种率直的气息,乐呵呵地说道:“我也不瞒你,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当年的年纪。也不愿再生变动。答应过的事,自然要遵守,可若是你不知道,我们便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他朝重枫眨眨眼,随后笑道“你要谢两个人。”   “两个人…?”重枫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一个是易三,他为你易家守了十年,忠义可嘉。虽然大帅去了,可当初的叮嘱,他是守得最牢的那个。”姚成礼的话中有几分感慨,随即话音一变“第二个么,则是公主殿下。若不是她出面,我们也下不了这样快的决心。”   “公主殿下…”重枫咀嚼着这个词的含义。她没有想过这样一份厚礼,或者说,她更惧怕十年前去世的父亲,他留下的这一步步棋子,究竟又是为了怎样的目的呢?   估且算是一场欢聚吧,起码席中的人看起来是欢喜的,只是重枫明白,虽然这些人是父亲的旧部,但他们也决计不会真的听命于自己,只是在朝中多了这样关系牵连的靠山,总是极好的。   回来的路上,重枫昏昏沉沉,只听到易三轻声的叹息。也就是在这路上,重枫遇上了第一次袭击。有易三的保护,有兵部的护送,哪怕重枫还有醉意,也平安的度过。可接下来短短的五天里,重枫竟又受到了两次袭击。   一次是牛车受惊,而最后的一次,也是唯一受伤的一次,则是只有重枫一人的时候。因为这伤,重枫被秋静庭埋怨了许久,还强令卧床休息。可是重枫谁也没有说过,袭击者只有一人,那夜的月色似霜如水,冷冷的如冰一样。那片弯刀无声轻柔,而月色下的那人,虽然是一身夜行衣蒙住了眼,却依然能听到那不屑的轻笑。眼神对望间,那人眼底的冰蓝晃动,如北方平原冷酷无情的狼。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   感谢大家这一年来支持着这篇又臭又长的文,祝大家蛇年大吉,有钱没钱的都发财,单身的找到心仪的另一半,有人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读书的逢考必过,工作的节节高升!   ☆、第三十五章 不是七杀   那是熟悉的眼神与同样熟悉的刀式,她虽然只在那风雪之地见过一次,却永远也忘不了。对重枫而言,这次受伤,除了不解,更多的是颓败与担忧。   她受的伤并不重,并不是在要紧处,再加上悉心的照料,三五日就如常人一般。只是心中的担忧与迷茫越盛,连觉也睡得极不安生,生怕夜半说出点什么来。几次三番,夜半回梦中醒来,都是身体绷得死紧,连带着背部发酸。   这夜又是如此,她下意识的回转头,要去看秋静庭。往日时,秋静庭总是睡得香甜,只是她回望已成习惯,这一次也同样是习惯使然,不同的,只是那个原该熟睡的人,在这朦胧昏暗的天光中,睁着清亮的眼,安静的看着她。   重枫心底吃了一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有些尴尬的笑笑,说道:“吵醒你了?我…我做了一个噩梦。”   秋静庭轻轻的嗯了一声,重枫听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那温暖的身体与淡雅的体香就包裹住了重枫的感官。跟着,温柔的声音在重枫耳边响起来:“你这几日总是睡得不安生。”   重枫身子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弹起来。搭在腰间的手臂却猛然收紧,秋静庭另一只手掌则在她背后轻轻的拍动着,仿若安抚。   “你啊,这方面总像个易受惊的小动物那般。”耳边的声音里仿佛都带着笑意,一点一点的让重枫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但那终究是暂时的,重枫心里十分清楚,否则的话,今夜秋静庭就不会睁开眼—她有话要对她说的。重枫没有等待太久,秋静庭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来:“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重枫的头还埋在那软玉温香之中,黑暗中什么表情都看得不甚清晰,也让潜藏在心中的软弱越加的滋长。“我能有什么话说呢?我日日都在你的身边的。”干笑的表情或许并不明显,但话音却透露出了不愿再多说的情绪。   依照着平日里秋静庭那样善解人意的包容,也许就真的任由重枫转过了话题。可也许正因为了黑夜,秋静庭只是沉默却又带了几分强硬的,抬起了重枫的下巴。黑夜沉沉,重枫可以借这昏暗天光去窥探秋静庭水色润泽的眼神,却无法将她的表情仔细探寻。这样的感觉让重枫隐约的有些心慌,就好像两军对战时,隔了层层迷雾,你明知道敌人就在那里,却因无法判断人数与分布而难以决断。   “你的身手,我虽不是很明白,却也知道不是一两个人能伤得了你的。”秋静庭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安静的响在重枫耳边“头几次的袭击,我的人都能查出端倪…可,唯独只有这次不同。”手指轻轻的摩擦,从重枫的下巴一直移到她的脸上,那动作那样的轻柔,仿若情动时的情话“枫,你是不是认识他?”   那话音是这样的轻柔飘忽,重枫心中重重一跳。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幻觉,却仿佛从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怎么会呢…那人蒙了面,我看不到她的样子…”重枫低声说道,许多的情绪在心中沉浮,汇成难以言语的复杂滋味。可是终究还是让那最让人难堪,最自私难言的心思占了上风。无论如何,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是怎样都抓住的,曾经握在手中的一切都毁去,如今握在手中的一切都关联上层层的代价与责任。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是单纯而纯粹的归属于彼此,是只属于自己的。   “蒙面了么?”秋静庭轻声道,话音里似是带着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着“这样的话,也没有办法了呢。”   重枫默然无语,只是一想到那人,一想到或有一日她们终会见面,就难受得百爪挠心。她突的撑起身子,手掌探进了秋静庭的衣襟中,在她微惊的低呼中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还有伤。”秋静庭的手按住了重枫的,她的声音柔软,似乎还有些不解与疑惑。   “可是”重枫顿了顿“我想要你。”她本性并不如外在表现得那样洒脱,这从两人相处时,总是秋静庭主动就可看出。可是今晚她却这样要求着,甚至现出了急躁的情绪。   两人只是僵持了一小会儿,重枫察觉到对方温暖缓缓靠近。虽然看不见,但那一点温香却准确的落在她的唇间,慢慢厮磨,渐渐侵袭,让她的心一点点的平静安稳,一步步的迷乱忘形。黑夜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从那温柔的动作中感觉到了对她的宠溺。   她缩紧了手臂,听着耳边的喘息与低吟。她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一刻延续到海枯石烂?她该怎么办,才能相信这个人真的只属于她,而不会被其他人乱了心神?   一夜的迷乱至极,疲惫至极。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重枫就觉出了纵欲后的难受,头疼不说,连带好得差不多的伤处也开始作怪。重枫抱着棉被坐在床上,一脸的痛苦,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人,看着这天光颜色,秋静庭应是已经起来在亭中读闲书了。秋静庭的生活一向十分有规律,或许是因为身为天潢贵胄,行为举止总有一套规则,何时起床,何时吃饭,都十分的精准,极少有差错。   稍微的放空自己后,重枫还是慢慢的收拾起床。夜里的那些懦弱随着日光被收拢到了内心深处,毕竟除了那些心事以外,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说沐清封。想到这里,重枫咬了咬下唇,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日,沐清封每隔一日就会送到的信,却已经断了三日了。信没有送到,可能因为耽误,也可能因为其他。可重枫怕的,就是这个其他。她预感到了这其中的凶险,一点也不希望这凶险真的将临到那个过分认真的先生头上。所以她努力的去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将那些情感上的懦弱给掩藏起来,这样她才能变得坚强,去应对那些突如其来的种种。   起床梳洗,打开房门,早有丫鬟递来了热好的餐食,看那样子,或许是热过了许多次,就等着她开门那一瞬。因为麻烦别人而产生的尴尬愧疚之心从第一日知道这样情况起,就没有变化过,只是往日那些自制,在昨夜里失了控,这让重枫有些脸红,接过了餐盒,又规规矩矩的道了声谢。   食完,静心,步到桌旁,就着笔纸,匆匆写完一封短信。重枫吹响竹哨,唤来信鸽,将短信送出,立在窗栏上了又发了一会儿呆,在心下暗自盘算着,是否应去一趟裕仓。一来是因为沐清封让她放心不下,二来也是因为那一日被谢浩然与谢羽撞见她与秋静庭的私情,她心知只怕自己一踏出这公主府中,谢浩然派出的刺客就会接踵而至,也有些避风头的意思。   静待了一会儿,却不见秋静庭的身影,重枫朝窗外望了一眼,虽说天气晴朗,但毕竟是冬日,风吹树摇,带来了丝丝凉意。重枫有些担忧起来,抓起软榻上的裘衣,就冲出了门。   一路的小跑,鬓角处起了细微的汗水,呼入胸腔中的冷空气带着这个城市独有的潮气。这一直是重枫不习惯的味道,不过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她问了府中的人,穿过了长廊,远远的看见了那背影,又随着那背影,看到了立在那处的另一人。已经不是汉人的打扮了,可是那张明艳的脸上依然那样的从容而端庄,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却又是永远都不可把握的。两人立在一处,就算是不承认,也会觉得是那样的合拍。   一瞬间,就只想笑。笑自己的痴傻,笑自己的报应来得太早。她早就该想到,以她们的关系,既然她来了这帝都,又怎会不见她?她早就该知道,早就该猜到。可是她却想傻子一样,以为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以为不对秋静庭说,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伤口痛么?这是帕夏汗留在她身上的伤,那自然是痛的。重枫站在原地,却不敢走上去。她明明该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可是远远的这样看着,却觉出了自己的多余。   “原来你如今住在这里。”这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微笑。事实上,那人也确实在笑,看着重枫,又看着身边的秋静庭,带着探究的样子,微微笑着“静庭,我们三人也算是好久不见,过去吧。”   秋静庭抬头看了眼帕夏汗,没有应声,她转过眼去看了眼重枫,看着她苍白着脸色,面无表情,但眼中却透着委屈的样子。她轻轻的,轻轻的叹了一声,朝重枫走去,拿走了她臂弯间的裘衣,展开,披在重枫身上,说:“这样冷的天,你又受了伤,怎的还不穿多些。”   重枫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秋静庭的动作,眼中慢慢的变得喜悦起来。然后她伸出手,想要去握住秋静庭的手。只是在指尖碰到肌肤的那瞬间,秋静庭明显僵了一下,然后缩回了手。重枫咬着下唇,眼中的光芒瞬间变得黯淡起来,连带着心都更加的畏缩,失去了很早以前,和帕夏汗无谓对抗的豪情。这世间的事,原本就是如此,当那事物不属于你时,你拼命或是努力,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可这事物属于你了,又是你的心爱之物,你就必然牵挂小心,你的心事再由不得你,而是被劈做成了两半,一半在你这里,一半在她那里。牵连到一点,都会让你失去原有的勇气。   “身为七杀,你当真令人失望得紧。”帕夏汗一直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她似乎看不见两人之间的情愫与别扭,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七杀。”重枫回答,她看也没有看帕夏汗,只是说道。   有多少人想着若有一日重新来过会如何如何,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哪怕如重枫这样撞大运的重生者,最后也只会发现,积习成性,积性成命。性格决定了命运,所以,重枫,只是那个拼命活着,实际胆小,哪怕生活将她逼入了绝境,她依然会选择最稳妥的方式活着的那个懦弱女孩。   所以,重枫,只是重枫。而不是七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重枫就是个小女人!   ☆、第三十六章 定威城来的人   帕夏汗毕竟是曾受到帝国通缉的人物,这公主府中人多嘴杂,自然不能像普通客人那般登堂入室。所以三人一路行来,依然是在院中,不过是换了一处临水亭台,台中已放上酒食,想来是此前秋静庭吩咐的。   三人落了座,重枫与帕夏汗自不多说,隔桌对望。秋静庭却正正在两人之中,既不向谁靠近,亦不朝谁远离,看不出亲疏。   帕夏汗似是不受影响,她微微一笑,提酒满杯,对两人道:“许久未见,当浮一大白。”说罢,她看看手中的小杯,摇头笑道“此杯虽小,也是一片心意了。”   重枫的腰杆挺得笔直,她虽是满怀心事,但向来不喜在此人面前失了气势,于是也伸手去拿酒壶。但秋静庭却伸手过来,按住了酒壶,又侧头去看帕夏汗,眉心微皱,说道:“她受了伤,不应饮酒。”   她说的是不应,而不是不宜。帕夏汗的眉梢轻轻的挑起,再轻轻的落下,点头笑道:“是我的错。”言罢,将酒在唇边轻轻一沾,便要放下。   只听一声低叹,却是秋静庭,她看着帕夏汗,说道:“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是很久没见了,当饮一杯的。”说罢,她执酒盏朝帕夏汗微一颔首,将酒饮尽。   帕夏汗看了下手中酒,将酒盏在手中转了一圈,亦是饮尽。   重枫看着两人,一声不吭,就宛如最开始三人相处那般。可是,终究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秋静庭放下酒杯,她饮得急了些,酒气染过两颊,添了一抹媚色,可是她的双眼清亮,却不是喝醉的模样。   “你来大翰,所为何事?”   两个人的身份,已不是当初了。如今她以大翰长公主问外来的客人,国与国的差距,哪怕就在对面,也是两个相隔天涯。   “呵”帕夏汗眯着眼笑,回道:“我来带人走的。”   这话一出,重枫就自然的想到了一年前的那一天,两人关于走和不走的对话。她立刻便慌张起来,下意识的看向了秋静庭。当初的秋静庭心如刀绞,却依然没有跟帕夏汗走。如今的秋静庭还有夙愿未完成,就算守在身边的重枫不重要,可既然当初没有离开,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跟帕夏汗走?可是重枫却依然心慌,不因其他,关心则乱。   秋静庭到底是最了解帕夏汗的人,她微垂了眼,又叹了一声,说道:“沙吾提是疏勒的质子,你不能带走。”   “那又如何呢?”帕夏汗撑着头,身体微微晃动,眯起的眼在这阳光下深邃难明。她唇边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似是随心所欲到了极致,连说的话也是狂妄任性到了极致:“我是来带走我的弟弟的。若疏勒不愿意…至多我灭了疏勒,再给他打造一个便了。”   重枫抬了下眼,她对帕夏汗了解不深,却也清楚她虽说外貌看上去不拘一格,处事却格外的谨慎。如今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大放厥词,不如说是…试探,对秋静庭,对这个帝国长公主的试探。   重枫抿着唇,安静着不言语,但目光却看向秋静庭。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似是察觉到重枫的眼光,秋静庭转头看了眼重枫。两人对视一瞬,秋静庭突的笑了笑,那笑容温婉,和平日里的柔和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你累不累?”她的声音轻缓,就如泉水潺潺“看你,脸色都有些白了。”说话间,额上的发被柔软的抚过。   重枫勾了勾唇,就顺着秋静庭的话说道:“是有些的。”她看着秋静庭,目光清澈,她向来懂的掩藏自己的情绪,这一次,也不例外。她能以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去说明她心底处的失望呢?帕夏汗对少年时代的秋静庭,是那么重要的存在,与之相比,重枫的情意就算再深,也失了时间的沉淀。可就算如此,重枫还是期望秋静庭能对帕夏汗表示点什么,而不是在这无形的试探中回避开对方的锋芒,哪怕是用对她柔情的方式。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顺着秋静庭的话,说着秋静庭想要听的话,然后站起身来,看了帕夏汗一眼。帕夏汗只是歪着头看着两人,她还是在笑,眯着眼,晃着杯,似乎是漫不经心,似乎是不屑以对。重枫恍惚觉得,自她认识帕夏汗以来,这个女人似乎就总是在笑的,放肆的笑,发狠的笑,而如今,却是这样的寡情不屑。   “重枫”帕夏汗突然说道,这是今天她第二次叫她的名字。重枫转头看着帕夏汗。帕夏汗微一沉吟,又笑道“我听沙吾提说你做了军器监少监。”   重枫转过了脚步,定定的看着帕夏汗,点头:“不错。”   “相识一场,该敬你一杯。祝你心愿达成。”   重枫看着帕夏汗,心念转动,于是点头应道:“多谢。”她看了秋静庭一眼,秋静庭低叹一声,还是让开了脚步。于是重枫踏上前来,倒满一杯,和帕夏汗举起的酒杯相撞,一声轻响后,酒盏中酒水一阵轻微晃动,在这阳光之下仿若弘光同醉那一日。   或许两人皆是同样的想法,相视一笑,便将杯中物一口饮尽。杯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同声响起,同声覆灭,虽就那样极轻的一点响,竟也似乎有着豪情万千。两人对望一眼,仍旧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她们二人,本质上就有着相似的某一面,如今看来,这些细微点依旧没有改变。   “西北之上,还有定威城”笑过之后,重枫敲了敲桌面,缓缓开口说道“定威之意,威盖万里。只要有定威城一日,西北边境之地,内如大翰,外如诸侯小国,便不会发生战乱。如有战乱,必定扬大翰国威以昭天下!”   帕夏汗含笑听完,她的笑容不变,只有那双眼越来越冷冽,就如寒风刮过的雪山,留下一片肃杀的冷意。重枫抿着唇,对视着帕夏汗的眼神。她长得并不亮丽,气势也不如帕夏汗,可她就像颗顽石,带着属于自己的固执和坚持,任他狂风暴雨,她也自巍然不动。   “有意思”帕夏汗站起身,她比秋静庭还要高些,在看向重枫时,更是带上了俯视的意味“重少监果然是与当初不同了。”   重枫不语,秋静庭却一下子站到了重枫的身边,她抓住了重枫的手。重枫感觉到那双手似乎有些颤抖,却最终坚持且坚定下来。仿佛有力量和话语透过了那手,传达到她的心里。可是重枫依然不语,因为她在想着帕夏汗的话。帕夏汗说的没错,她到底与当初,是有不同了。   当初的重枫不在乎任何事,也不会去过问国家或者其他,可是现在她说出这样的话,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洒脱得随时抛掉一切的边境少女了。   重枫沉默,然后扬了笑容道:“因为她在这里。”   这句话,亦是当初她对帕夏汗说的。只是当初她对帕夏汗说,是因为帕夏汗会因了秋静庭在这里,所以最终会收拢她的野心。而如今,则是她对自己说,因了秋静庭在这里。所以这片土地,无论如何,她都会为她守住。   就是这样简单,而且直白的。她仿佛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将心沉下,放得稳妥,吐出了一口胸中的郁气,显出了最初的单纯锋利。   “我是定威城来的人”重枫说道,她扭过头去看了眼秋静庭,又转过头来看着帕夏汗“定威城的准则,就是我的准则。我们只看手中的刀,不看其他。我们只追求最终的结果,从不问过程。”   半是冲动,半是故意,她说出了那些话。定威城的人是直白如刀的,但定威城的人,同样又是狡猾如狐的。她没有想过帕夏汗会突然来到帝都,在她受伤的那瞬间,她还猜不到其中的缘由。可是今天的谈话,她却隐隐约约有了些另外的猜测。   “静庭,我有些不舒服。”重枫转头对秋静庭说道,她本就受了伤,再加上最初着急给秋静庭送衣,自己没有穿多少,因此脸色也的确十分苍白。说起这话的时候,就显出了真切的虚弱。她见秋静庭没有说话,于是垂了眼,低声道“再过得几日,我便要去裕仓了……沐先生已经三日没有来信了。”   她的睫毛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少女的身子本就稍显单薄,刻意之下,才微颤的身体格外的引人怜惜。秋静庭轻叹了声,她虽没有表现得特别亲密,却也是有些抱歉的看了眼帕夏汗,见帕夏汗倒是无所谓的耸肩一笑,然后道:“我送你先回屋去吧。”   回屋就得见人,以帕夏汗现在的身份,自然是见不得旁人的,重枫垂下的头弯了眼角,有种小伎俩奏效的得意。她不在乎秋静庭之后再回去,她亦是清楚帕夏汗来找秋静庭,绝不仅仅是叙旧那样简单。而她本身,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整理和查探她方才的猜想。可是她就是要让帕夏汗在那吹吹冷风,哪怕这是一种小女人般的记仇报复。可谁让她是定威城来的蛮子,而不是风度翩翩的小姐呢。   “你啊……”贵为一国公主,从小就在险恶人心中长大的长公主,又怎么会看不出重枫的小伎俩?她只是轻轻的说道,却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帕夏汗就立在那处,两人相隔越远,渐渐的,就连相貌也越来越模糊,看不清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特别特别累,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让我有种修文的冲动,不过我忍住了,还是整理下后续,可能明天会再加点后续   ☆、第三十七章 何处是吾乡   重枫虽然是耍了些小脾气,却并没有过多的耽误秋静庭,很快就放了秋静庭自由。   “你要想好,好好的想好了。”重枫一手撑着门,身似无骨一般,朝着秋静庭笑,然后关上了门。   秋静庭眼睁睁的看着重枫带笑给自己了一个闭门羹,她心中虽说是能猜到重枫的想法,但心中却是迷茫且彷徨的。她慢慢的往回走,过往的回忆在脑中浮现,只是这一次没有了重枫做的跑马灯,却依然清晰鲜明。   其实自己,真是个糟糕的人吧…秋静庭含着一抹苦笑。明明决定要告别过去,也明明想好了和那个少女这样走下去。却依然在那一瞬间,乱了方寸。   行路慢,但终有尽头。熟悉的亭角出现在眼前,还有那个背对着的身影。熟悉的身影,却带了点不熟悉的萧索寂寞。秋静庭停下脚步,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这才朝那人走去。   “回来了?”这话其实也是颇熟悉的,往日外出归来时,总是这句伴笑而来。回过头来时,那微笑的容颜也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其实仔细想想,也不过就一年光景。只可惜仅仅一年光景,就已足够物是人非。   “嗯。”一边回答着,一边朝帕夏汗走去,却又在足够疏远的距离上停下脚步。秋静庭侧了下头,去看这一桌冷去的残酒,轻声的,仿佛是解释一般说道:“前些日子,她受了点伤,还未好完全。”   帕夏汗安静的听着,又轻轻的笑了一声,她手里的酒盏轻轻摇晃,仿若当年时光:“庭儿,你愿意跟我走么?”   这是突兀,又在预料中的话。秋静庭半垂了眼,那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动着。她没有说很羡慕重枫,或者感慨逝去的往昔,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仍旧没有改变。秋静庭逸出一声不知是何种情绪的叹息,抬了头看着帕夏汗:“你明知于情于理,我都不会答应。又为何非要问这么一句呢?”   帕夏汗静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为何呢?”那苦笑随即收拢,变作了一片寂冷“大概终是不甘心。”   那不甘心几个字咬得极重,仅仅听着,都能咀嚼出三分恨意。   秋静庭默而无声,往事流光,一年相隔,便若隔了一个轮回。她默不作声,仿佛对方的恨意与不甘都不能抵达她的心底。   “为什么,不看着我?”微凉的手覆盖上秋静庭的手。秋静庭陡然一僵,退后三步,那神色惊慌失措,仿佛对方是什么毒瘤一般。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眉心微皱,低声道:“我……我方才……”她想要去解释,却连自己都觉得几分的茫然,她该说些什么,她能说些什么?她和她之间,又有什么关系需要这般解释呢?秋静庭抬头看着帕夏汗,眼底处一片的迷惘。   帕夏汗安静的缩回了手,亦是是安静的看着她。然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我以为我回来的还不算太晚的。我以为有些话,还能对你说的。”帕夏汗的声音响了起来。但秋静庭却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仿佛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她皱起眉头,想要去认真的听着,却又突然想起了重枫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她以为她交付了承诺,就是交付了一生,可为什么这个女人的出现,还是能轻易的去动摇她的心湖?还是说,她实际上,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呢?   “最近,我会在帝都逗留几日。我想你知道怎么找到我的。”那声音并没有因秋静庭的走神而有所间断。帕夏汗依然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和秋静庭的比起来,就像是个游刃有余的刀客一般“想好了,便来找我吧。”   “我说的话,是我的真心话。”   这是帕夏汗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真心话,那一句是真心话呢?是不甘心,还是跟我走?秋静庭低低的叹息。无论哪一句,都该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是么?她皱着眉头去看这庭中的景色,想起重枫要她好好想一想的话来,她让她好好想想,帕夏汗也让她好好想想。她想她是应该好好想一想,却又一瞬间的茫然。该想的,这一年的时光都已经想好了。不该想的,这一年的时间也足以让她断了念想。她以为自己想好了,却原来,谁都以为她没有想好么?   重枫到底是没有离开京城。军器监走了一个监长,不能再走一个少监,而且年关将至,太学院大大小小的事宜也一并缠住重枫,这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她安排去裕仓的探子迟迟没有消息,更让她坐立难安。   若是平日里,回到家中,还有个可爱可亲之人可以腻着,任她撒娇也好,宠着哄着也好,都足以平复白日里的烦愁。可是如今,自打她说了那句话后,两人之间就仿佛隔了一层冷冰冰的膜。看上去仍旧亲密无双,但却是各怀心思。这样的情况让重枫好不懊恼,趁着没人时,偷偷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丫嘴欠,叫你丫耍酷,叫你丫装大方,这下好了,反倒是把人推开了。这样想着的同时,又忍不住的偷偷埋怨秋静庭,哪怕是哄一两句呢?大家都是成年人,又不是非要那么清清白白的,叫你想,你怎么就那么听话呢?虽然这样想着,但心里也是清楚,若秋静庭真的是那般轻松的哄了,只怕重枫更是郁结。因为对待这感情认真,所以也希望对方认真,不要带上杂质,不要蒙上阴影,就算需要花许多的时间去等待沉淀和提炼。怕的就是,就算想等,也没有办法等。但只要她还可以等,没关系,她愿意等,她一向很有耐心不是么。真的……真的很有耐心。   长吁短叹,无可奈何。重枫也不乐意往公主府扎堆了,没事的时候,就爱往东十四巷的老宅跑。老宅既然是圣上许下了旨意给重枫的,自然建造也是由皇家掏钱。对此重枫表示十分满意。原本军器监是多大油水的地方,供货被沐清封一手把握也就算了,兵部那些人又都是她便宜老爹的旧部,你能克扣吗?就算克扣,你能克扣太多?每每想到,重枫都无奈长叹,所以,这个从定威城抱着发财梦来的贫穷少女,依然只是个贫穷的少女。   可是在东十四巷的巷口,她看到热火朝天的建造景象时,心中却有着说不清的欢喜。她是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里,但这里毕竟是她在这世界第一个生根之处,除了最后的记忆,这里一直是记忆中的温暖所在。易三对老宅的感情明显要更深一些,他成日里的待在这里,日复一日的重复这里以前是什么样的,现在要什么样的,总之都要一样的。   重枫无所事事的呆站了一会儿,易三正和工头讨论得热火朝天,没空搭理她。她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就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哭哭啼啼的跑回娘家,却没有人搭理她似的。重枫嘟嚷着,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撒气。   直到有青衣的学子悄悄的靠近,低声的说了些话。重枫的眼神这才逐渐锐利起来,她带着一丝冷笑看着巷口的那只小石狮子,那石狮子雕刻得十分精致,就和原来那只一样,只是少了上面的青苔与染上就洗不掉的红。   “星见少主深夜拜访谢浩然?有趣,当真有趣。”重枫低低的笑,就如秋静庭有她消息的来源,如今的重枫自然也能清楚的明白之前刺杀她的幕后者。她本就奇怪,谢浩然在看到那一幕后,竟然还能忍住,没有派人来杀她。只是后来因了帕夏汗的事,乱了她的心神。现在想来,只怕是不愿她死得这样的轻松而做准备了。   “沐先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么?”重枫思索了一会儿,又定了心神问。   青衣学子摇了摇头,又低声道:“沐先生的事,属下等已经去查探了,只可惜……”   “太子殿下那边呢?”重枫轻轻的拉扯着自己的发丝,问。   “殿下一直周旋在州郡中,并无异样。”   “先不要找沐先生了。我给你一张清单,去查一下这些东西最近在裕仓的卖价与供货。特别是收购的商人,一并都报上来,越详细越好。”重枫重重的踩了踩地面,恶狠狠的说道。她看看前方的老宅,看着它又仿佛终于有了点记忆中那模样,她眯了眼,又加上一句“还有些东西,查查往北朔的交易,特别是私底下的。”   身为一个边疆的人,她向来熟知边境走私这一套的套路。中原有丝绸,有茶叶,有盐,有铁,有各种牧民们求而不得的东西。为了这些利益,每一年,都有无数的人悄悄的往外运。就连重枫,彼时也曾因为生计干过几次走私的事情。所以她将细节一一吩咐下去,倒是是剩了下面人许多的麻烦。   一切事毕,重枫坐在当初吃油饼的铺子口安静的沉思。那铺子正对着东十四巷的巷口,一眼就可以看见巷口的石狮,也可以窥见里面那朱红紧闭的木门。这是一切事情的起因之地,交织着她最欢乐的记忆,最痛苦的记忆,最亲的人,最爱的人。绕了那么大一圈,她竟然又名正言顺的回到了这里,重新成为这里的主人。   坐在这里时,看着老宅,就仿佛时光再走一次,从年幼无知的快乐,到满怀不甘的重临。再到那一晚的火光焚天,那个女子陪她哭过,陪她走过……一想到秋静庭,心口处就仿佛沉甸甸的压上了一块巨石,明明引得呼吸困难,却因了它的珍贵,舍不得移开。   重枫要了一壶酒,她就翘腿坐在长凳上,手里捧着酒杯,耳朵里听着伙计与食客们的闲聊。   有人说,这鬼街也有人要买来建宅啊?   就有人就嘲弄般的回,这可是圣上赐下的,有皇恩保佑,那自然是百鬼不侵。   接着伙计就仿佛真见了鬼一般的左右一望,故作姿态的道,你们可不知道啊,咱可是看着这屋建的,建的跟以前一模一样!那可不是见了鬼么?就算不是见了鬼,也必定是当初的恶鬼们影响的。   重枫听着饮着,饮着听着,就哈哈笑起来,得意非常,又非常得意的指着那老宅对众人说道,那是我家,才不是什么恶鬼之地。   这样的话换来众人的嘘声。这是圣上赐的宅子,那是普通人能有的吗?看你这少女的样儿,衣着倒是极好,可哪里有半点的官势,就瞧着刚才那个得意劲,至多也就有点狗仗人势的模样。   重枫听了直哼哼,又有些忍不住的笑。她翘着腿,晃悠着,高声道,那不是我家?那哪里是我家?!   那个人,还会在深夜里安静的等着自己吗?还会在梅香的冬日里亲吻自己吗?还会专注而温柔的看着自己吗?她让她好好想想,她就这样想了许多天。想得她日渐的绝望。她这样想着,那心中这一缕异世的孤魂般的寂寞就仿佛真的压了下来,压得她透不过气,痛的她撕心裂肺。眼泪,就那样突兀的淌下,止也止不住。   众人摇头,伙计悄声道,这姑娘怕是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更新了!果然不加班就提不起精神更文么!!   墨水!!看到请回话……老娘完成更新了,该你了!   ☆、第三十八章 好梦如旧   人生就是长恨水长东。就算再怎样的不开心,不高兴,日子也依然是得照样过的。街面上已经可以听见了炮仗的声响,年关将至。   重枫埋头在一堆文件中,她用力的揉着自己的眉间,连日来的伏案工作让她的腰部有些酸痛。她叹息着,发出了如同老年人一般的感慨,述说着这老腰不中用了的话,然后站起身去推开了窗。   这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不临街,只是站在窗边,就能看到街面的景象。可街道上的声响却不容易传到小楼中。闹中取静,重枫很是满意。小楼是属于军器监的,文件却是太学院派来的人源源不断送来的。重枫埋首在这些文件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量的统计和整理工作让她无暇他顾,甚至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人,别的事。   “少监年轻体盛,却老爱开这样的玩笑话。”身后有调侃的声音笑道。重枫微笑着,回转过头,有几分慵懒的回答:“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寻香姑娘不也是么?”   于是女性发出了娇笑声,没有作答。重枫也是笑,重新将眼光转到了窗外,看着街面上奔跑玩耍的孩童,轻轻道:“也快过年了呢。”   “是啊,府上现在应该是忙乱成一片了吧。”寻香抬起头来,想了想,回道。   寻香是秋静庭的大丫鬟,做得虽然是伺候人的事,但在公主府中,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十分妥帖,是深得秋静庭信任的人。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会被自家的殿下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理由,就借给了重枫,每天陪她去翻阅这些递送过来的文件,从里面去寻找蛛丝马迹。她抬起头,去看那个懒洋洋的靠着窗的少女。   她素来知晓殿下对这个少女的宠信,因此也并无二心和怨言。每日工作过后回到公主府,也会将一日里的事都尽数回禀给秋静庭。她想重枫大概也是知道的,只是从没有问起过。于是她也就乐得装作不知,同时也装作不知重枫与秋静庭之间彼此关心又互不想问的奇怪气氛。   重枫还在看窗外,她已经离开公主府好多天了。一开始,是易三的提议,说如今又有了宅子,虽然宅子还没修缮完全,但是也是有房间可住人了。两人再这么窝在公主府会惹人闲话,加之年关将至。这一年,怎么样都得在老宅中过的,于是提议搬出来。   重枫本是有些犹豫的。可是那一日那哀怨烦愁的心情还在影响着她,那种彷徨无依,状若浮萍的不安全感包裹了她。若秋静庭选的是帕夏汗,她待在公主府算个什么事呢?她在秋静庭心中,又是怎样的位置和重量呢?所以她答应了易三,向秋静庭辞别。   “你决定了?”   那天晚上,秋静庭听了重枫的话以后,只是静默了几秒,便这样平静的开口问道。   重枫说是,她想去看秋静庭的表情,里面是否有不舍或者其他。但她终究失望了。秋静庭的神情平静,看着她的瞳中依然是温柔而疼惜的,就仿佛她没有见过帕夏汗,而她也没有打算离开公主府。重枫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样的淡定。她甚至开始怀疑,此前那些美好的时光,是不是也是假的呢?她因此而不安,又因不安而愤怒,咬牙切齿斩钉截铁的说是。   “如此……那便这样吧。”   这是秋静庭最后的回答。重枫站在那处定定的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便走。那一夜就没有回公主府。易府的东西,是秋静庭送的,易三有些不好意思,但重枫冷笑着接了。她忙于查找那些线索,于是秋静庭便送了个据说颇为细致的人来,重枫也冷笑着接了。   她接受了对方的一切好意,却觉得两人相隔越远,心中抽痛,又无法控制。当真是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她苦笑一下,此时暮色起已近黄昏,她恍恍惚惚,似有想起那人的脸,又低声叹,揉了揉眉间。莫要想,莫要想,何必徒增悲伤。   下属将沙吾提来找她的信息传到她耳中时,已是月上中天。她正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件,写着接下来的命令吩咐人下去办。她已经有了些线索,但想来那个认真的过头的先生,也必然是知道她现在所知道的东西的。只是不清楚是沐清封刻意隐藏了行踪,还是遭遇了什么。但结合着太子秋明旭的反应来看,她更倾向于前者。因此还得去试探下秋明旭的态度……思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在听到消息时,她只是盯着桌上的烛火发了会儿呆,就去见了沙吾提。   她不喜欢帕夏汗,但是她想这和沙吾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虽然她是个翰人,可是在这帝都待久了,也知道外族在这里生活的艰辛。更何况,沙吾提还是个质子,他的国家抛弃了他,他却还得为了自己的国家活着。连家乡也还不了。这样的事,总让她有感同身受的伤感。   小胖子人还是笑呵呵的,只是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忧郁。重枫走近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有什么好烦愁的,我才烦愁得都快要哭了。   于是沙吾提就乐呵呵的笑了开去,笑完再重重的叹气。他拉着重枫去了酒楼,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带着重枫第一次见帕夏汗的那家。在一个小包厢里,两人对坐着喝酒。   沙吾提说,重枫你知道不,我阿姐回来了。   重枫灌下一口酒,斜着眼睛看沙吾提,冷笑,说话又酸又尖。我何止知道她回来了,我还知道她想带人走。   沙吾提睁大了眼睛,看着重枫看了好一会儿,又叹息,看来我阿姐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否则也不会给你说这样的秘密了。   重枫将眉头往上狠狠一挑,将桌子拍得哐当作响,大声道:“喜欢个屁!她这是要跟我抢人!”   沙吾提握着杯,看重枫,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喃喃的,一脸羞涩的开口说:“那个重枫啊,虽然咱俩感情好吧……但是你也是知道的,我有小羽了……”   重枫奇怪的看着沙吾提,说我当然知道你有谢羽了,你跟我说这个干嘛?然后又哈哈的笑,说,胖子,难道你喜欢我?   沙吾提一张脸涨得通红,朝重枫大声吼,谁喜欢你这个男人婆!跟着一顿,又讪讪的解释,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两人都不说话了,沉默过后便互相看着哈哈的笑了开去。笑完了,沙吾提拍着胸口怪重枫不会说话,重枫沉默不语,半天才问:“你阿姐说要带你走?就带你走?”   “除了我,还有谁?”沙吾提奇怪的看重枫一眼,然后开始絮叨。重枫沉闷的喝酒,听沙吾提说京城的生意不好做了,衙门打压得厉害,帕夏汗交到他手里的渠道被一步步的紧缩,他觉得对不起他阿姐。又说远在疏勒的他的父亲已经很久不曾写信给他了,听说他的弟弟十分的有出息,从此以后,只怕没人再会想起他了。他一直说一直说,说到了最后,少年人的眼眶里含着眼泪看着重枫,问:“我真的很想回去。我不甘心啊,重枫。可是我回去了,小羽怎么办?”   重枫不耐起来,冷笑着回答:“那你该问你阿姐啊。她那么有办法,如若无人的离开帝都,又如若无人的来了帝都,还想如若无人的带你走。”   “我阿姐……我阿姐……我阿姐说大丈夫何患无妻……”沙吾提垂着眼,喃喃的说。异族的少年郎,不似中原人平淡的五官,在灯烛下,他的睫毛那样长,扑闪扑闪的,像个孩子,伤心的孩子“可是我舍不得的。我舍不得小羽。我知道,就算我抛弃了小羽,以后也会有其他的女人做我的妻子。可她们都不是小羽,只有小羽能带给我幸福的感觉。”   “既然这样,那你就带她一起走吧。”重枫眯着眼回答“带着她离开这里,或者为了她留下。不管是哪样,总有她陪着你不是么?”她笑着看着沙吾提,语带讽刺“这些道理,难道你阿姐没有教过你么?”   “我阿姐……是心怀着天下的女人,又怎么会被这样的事情束缚住脚步?就算有人娶了她,她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停下脚步的。”沙吾提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酒杯“她会利用她身边的一切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是我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哪怕,是她最好的友人。”   他的声音中有几分伤感,又有几分坚定。他说,重枫,我答应了阿姐,只要她为我夺回疏勒,那么疏勒就会奉她为主。他说,你知道吗?阿姐是破军星,是战无不胜的阿依翰的转世,是注定成为这个草原的主人。我们是白狼的子孙,是天空翱翔的雄鹰,而不该是豺狼和走狗。   “阿姐阿姐”重枫听得一肚子火,拍着桌子冷笑,说:”沙吾提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大翰的军人。你要是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女人的名字,信不信我立马带人去把你们草原的战神杀了!”   沙吾提静静的看着重枫,回答:“就算你派一千个士兵,也是杀不了阿姐的。更何况,殿下已经答应阿姐,要帮她回去了。”重枫不说话,只是瞪着沙吾提,看着沙吾提的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着天外的话语“你身为殿下的宠臣,又怎么能杀的了她呢?”   这话就像穿心箭一样,将重枫刺了个通透。她颓然的坐在那里,沉默的喝酒,就连沙吾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夜已深,酒未尽,她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还是醉了的。只是觉得自己大概还能喝。她甚至不想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是要自己就那样的麻木掉,然后不要想任何的东西。因为一想,就会让心脏抽痛。   时间渐渐过去,重枫趴在桌上,将自己埋在臂弯里,就像个鸵鸟一般。她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清清静静的声音,安安稳稳的腔调。她以为自己当真是喝醉了,朦胧中仿佛看到了幻象一般。直到女人微凉的手抚上脸,重枫这才恍然的清醒过来,低低的,带着委屈的问:“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等了很久了么?”少女的声音依然那样安静,她的手指交缠着她的手指,牵引着带她往外走“我来了,来带你回家。”   “回家?”   重枫觉得自己的脚步仿佛踏在了云端,每一步都是那样的飘然。她想这一定是个梦吧。她明明已经搬出去了,秋静庭明明已经不理会她了,她明明是答应了帕夏汗了。   这一定是梦吧,若不是梦,怎么那人神情柔软一如当初?若不是梦,又怎会执手相看,微笑如旧?   只是不知道,酒醒后,是否还能赏一个好梦如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以重枫的角度写的,小秋背后做的很多事都没办法写,尊讨厌   ☆、第三十九章 真心   醉酒的重枫脸色通红,却异常的安静和柔顺。她被秋静庭拉着,一步步下了楼,上了马车。车轮滚滚,车厢微晃,就如在宁静海中漂荡的小船,让人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两人都没有说话,重枫的头靠在车厢那铺着软毡的墙壁上,秋静庭挺直着背脊,两人就像是陌生人那般没有任何交流,只有交握的双手紧紧的纠缠在一起。   “累了吗?”先说话的是秋静庭,她的目光注视着重枫。哪怕在这昏黄灯火摇晃的车厢里,重枫依然能看得见那双水眸中的温柔。   只是这温柔是自己一人独享的吗?就这样想着,也就忍不住的,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总是这样温柔。”她这样说着,看着微笑在秋静庭唇边泛起,于是也似乎忍不住的微笑,却说着和微笑完全不相干的话:“但是我却分不清,这种温柔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能告诉我吗?”重枫的目光注视着秋静庭,她突然想起两人最初的相遇。最初的相遇秋静庭是冷的,但此后的点点滴滴却告诉她,这个女孩有一颗温柔的心,她总是不愿让人为难。她不禁就自问,她对她的好和情,是不是,也是这样,不愿让她为难,或者带了点愧疚。因为秋静庭从没有对她说过喜欢,也从未有过承诺。此前觉得两情相悦,自己亦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有和没有并没有关系。可惜事到临头,才发现,这样的话虽然言轻,却意重。承诺与肯定,就像是确认两人关系的钥匙与锁链,让她可以大声的质问对方的喜欢,而不是自己暗自纠结猜测。   “…我会告诉你的。”秋静庭只是注视着重枫。少女的目光总是这样清澈没有杂质,那样的坦然“等事情结束以后。”   “事情结束?”重枫轻轻的笑了一声,仿佛自嘲一般“是帕夏汗走了以后么?”她看到秋静庭轻轻的点了下头,于是低低的,轻声说道:“我…不是她的替代品。”   秋静庭微微的皱了下眉,看着重枫。重枫却别过了眼去,注视着被夜风撩起的窗帘外。一时间,这狭小的空间似乎极大,将两人原本亲密无间的距离拉得十分遥远。   “不是那样的…”秋静庭的声音响了起来,却带着无力的感觉。   “那么,是哪样的呢?”重枫回答着,手指无意识的缠绕着腰间,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真的没有那样的想法么?”   秋静庭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从最初的相识,一直到很长的时间里,她确实觉得这两人是那样的相似。是和帕夏汗最初最初的那种相似,她们的身上飞扬的那种气质和微笑,是让她向往却又渴求不得的,是想要留住,却又怕消亡的。她甚至曾想过,她既亲眼见过那样的气质从帕夏汗身上淡去,那她就绝不能让重枫也重蹈覆辙。她想要去宠她,溺她,想要让她至少在自己的羽翼下,笑得阳光灿烂。却原来,终究是一场空妄么?   “我…要走啦。”没有等到回答,重枫抬起了脸,勉强的朝秋静庭一笑。只是那笑容极为苍白,就仿佛带走了浑身的力气,连醉酒带来的红晕都被消散开去,留下一片苍白之色。   秋静庭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抓住了重枫。她严正了神色,说道:“不要走。”明明只是寻常的话语和表情,却生生的露出了潜藏着的威仪。   “你不想我走么?”重枫看着秋静庭,轻声问。她看到秋静庭点头,于是又是一笑。这样的笑容,和这样的神情话语,都让秋静庭感觉到陌生。重枫的声音缓慢而坚决,传到了秋静庭的耳中“那你用什么留下我?”   用什么让我留下?   感情?   权利?   金钱?   重枫的手微微一挣,就脱离开了秋静庭的掌握。她想了想,说道:“我会等你跟我说的。”不管说的是什么,她想她都接受。大不了就当是大梦一场吧。美梦醒后的绝望滋味,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没有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这样想着,又带着几分眷念之意的看了看秋静庭,然后撩开了窗帘,轻巧的一个翻身,就从窗外翻了出去,消失在外面的夜色里。秋静庭看着透出寒风的车窗,默默不语。外面传来了车夫恭敬的声音:“殿下,要我去寻她回来么?”   她想起以前的某一个时候,重枫也是在这样的车厢里,带着一点点的恼怒和骄傲,将自己送给她的腰牌交到了她的手中,然后她让车夫去找她。距车夫说,那时候的重枫就立在不远处的树下,仿佛在等着她的寻找一般。可是现在,她还会在不远处等着吗?   应该是,不会了吧。   重枫的脚步踩在坚实而冰冷的地面上,酒劲已经过了,被夜风一吹,连着发热的脑门也开始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和秋静庭和好的机会。可是她不想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和好,她想要秋静庭对她的承认。她曾说过重枫是她的情人,亦是说过舍不得。可是人的心啊,总是贪的。得到了一点甜头,就忍不住想要获得更多。   重枫摇了摇头,将这些情绪都抛去。她需要一些东西,才能让自己走得更远。而这些东西只在秋静庭的身上,既然这样,她除了去逼迫对方交出来,又有什么办法呢。   秋静庭最终没有让人去追,她只是安静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府中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随着来人的到来,一并送到的,还有一封纸信。秋静庭展开了信纸,粗略的扫了眼里面的内容,轻轻的敲了敲桌面。她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是她哥哥的心腹,受过良好的训练,哪怕是感受到了秋静庭的注视,也并没有好奇的张望。他紧绷着身体,双手垂在身侧,显得恭顺。   秋静庭喜欢这样听话的人,所以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不听话的人,于是就忍不住叹息一声,强扭回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可安好?”秋静庭问。   “回公主殿下,一切安好。”那人回答,又道“只是时常挂记着殿下。眼下寒冬,亦是吩咐小人记得带安问候殿下。”   秋静庭放松了些,于是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让哥哥挂心了。你回去告诉哥哥,帝都之中的事,不必担心。异族已经决定全然放弃帝都的部署与情报,裕仓方面,亦会有配合之举。只要哥哥行事稳妥,这一次,谢氏一族,怕会受到重创。”她凝神严正神色,又道“谢氏始终是母皇的母族,完全铲除绝不可能,你要记得提醒哥哥不要行事太过决绝,反引起母皇的猜忌之心。”   那人一一的都应了。秋静庭有些疲乏,又道:“这些话,你记在心中,见到我哥哥时,对他说了便是。”   那人又应一声,随即说道:“殿下,还有一事。”他见秋静庭并无反应,于是便道“太学院那边的人动了。属下担心会查探到什么,坏了部署。日前传来消息,怕是已有些不妙……听说如今太学院掌权那位软硬不吃,不知……”他虽然这样说来,但言下之意却是寄望秋静庭去说动重枫。   秋静庭微微一愣,随即沉默不语。她自然是知道太学院的动向的,寻香日日都在重枫身边,重枫查探了些什么,寻香事无巨细,一一回禀。只是在她的潜意识中,总是规避了重枫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的想法。只是觉得,她既愿意,那就放她去折腾吧。好像是对待一个宠溺的孩子那样。   而今听得这人的说来,倒似真的要给自己带来麻烦了。秋静庭沉默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既然不说话,作为下属的,自然也不敢搭话,只是尴尬而安静的等待着。   “哥哥……怎么说?”话音陡然响起,却怎么听都有些苦涩的味道。   “殿下说,一切随公主意愿。”   “我的意愿?呵”轻轻的一笑。秋静庭看着灯火,灯火摇晃,就像无数的夜晚那般,她想了许久,又问道“沐清封又如何说?”   “沐大人她说与殿下一个意思。”   “一个意思?好一个一个意思。”秋静庭冷了脸色,又看了眼那人,说道“这些话,是哥哥让你来问本宫的吧?”   那人急忙跪下,颤声道:“不……”   秋静庭冷冷的看着那人,不言语。那人浑身颤抖,跪在面前。又过许久,这才恨声道:“滚!”   那人见状,如同得了释令一般,急忙退了出去。方方出去,就听到屋中哗啦一声,似是砸碎了什么物件一般的响声。但身为下人,他不敢多问,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退了下去。   秋静庭冷漠的看着自己的手,碎片割裂了她的指尖,留下一点艳红之色。她知道自己的兄长和沐清封并没有说错什么,也知道他们在隐隐的期待着她做的事情。只是她才与重枫说了那些话,她不想欺骗她,亦不愿隐瞒她,难道现在又要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去隐瞒和欺骗她么?   “用什么留下你?”她轻轻的笑,她想用一颗真心,只可惜,似乎没人愿意她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周更,哦哈哈哈~~~飘走   ☆、第四十章 雪夜   犹记当年雪,未及今日寒   年关将至,小雪纷飞。寒风打着旋将雪花扬起,若是塞北大漠之上,风声会成为唯一的声响,肆无忌惮的嘶吼暴怒。而在这里,风虽然冷漠,却是温柔的。让那些渺小人类的嘻笑怒骂这样凸显出来。   “明明只离开这里一年,却已经是不习惯了呢。”女人倚着窗栏孝道,她的眼底平静若水,看不出什么表情。记忆中那梳妆华丽的三千青丝,而今被束成了多个小辫,轻纱软裘被长袍替代,右衽搭扣,革带小靴,乍一看上去,真是露不出半点翰人的气息了。   “朔北是阿姐的故乡,无论离开了多久,只要一回去,自然就不会再想念这个囚笼了。”沙吾提端坐在桌前说道。他的神情肃穆,看着眼前的女人,眼中有孺慕之情,有敬佩臣服之意。   “囚笼。”帕夏汗笑了声,屈起指节,在窗栏上轻轻的敲了两声,听着那空空的声音,眉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幅度。她施施然的走回,这样懒散却洒脱的味道,大概也就只有这个女人能走出来。沙吾提在心中想着,他似乎沾染上了重枫在心中吐槽的恶习,这样不好,不好。   帕夏汗坐回桌面,撑着头,细细的打量着沙吾提,然后问:“你真的不后悔?”   “嗯!”沙吾提用力的点点头,握紧拳头,一向充满笑意的脸上变得犀利而狰狞。他看着帕夏汗,低声道:“阿姐你放弃了多年的部署,我怎么样也偿还不了你的恩情。”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你就不必如此了。放弃这些虽然可惜,也不全是为了你。”帕夏汗挥了挥手,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情。   “那弟弟就说实话了。”沙吾提顿了顿,他已经习惯了帕夏汗这样直白的性子。这其实和当初的帕夏汗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但对沙吾提来说,这样的帕夏汗反而更让他感觉舒服“我不想待在这里。如果回去的代价是血……”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无奈,却又决绝“总得是有人要流的。”   “那么,那个女孩呢?”帕夏汗突然问道“你决定好了么?”   沙吾提的脸上划过迟疑,但他随即坚定起来,回道:“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带她走啊……”帕夏汗的眼帘微微垂下,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她要是不跟你走,又如何?”   “那我也带她走!”少年咬了咬牙回答。   “真豪气”女人听着少年的话,于是笑了起来,她细细的打量着沙吾提,好似提点一般的说“但不要让别人成为你的弱点。”   沙吾提应了一声,低下头去,眼中划过无奈。有的时候,不是不想,而是不得不这样为之。他诚然是爱极了谢羽,但也有将自己的弱点展现给帕夏汗的意思。可是什么时候起,本该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姐弟,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和提防呢?   但帕夏汗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沙吾提的想法。她的手撑着下巴,凤眼眯成了一条窄缝,问道:“你说这天下,最后会是谁的呢?”   苍穹之下,皆为天下。明明远离大翰,仍有广袤无垠的土地,可是沙吾提和帕夏汗,却依然和大翰人那样,执着的称呼这个国家为天下。这里沃土流油,这里织锦秀丽,就像是两人小时候都会通读的经文描述的那样,流着牛奶与蜜的土地,铺着黄金的道路,有柔软可爱的姑娘。只有这块土地,才当得起天下的称呼。   “若无意外的话,当是太子的吧。”沙吾提抬起头,想了想回答道。他不清楚如今端坐皇位上的那个女子的想法,但秋明旭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若这位子不传给她的儿子,又会传给谁呢?   “呵呵,若无意外的话……”帕夏汗笑了起来,又仿佛想到了一个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那般,手指轻轻的点着唇“也罢,就当是看戏一场。”   沙吾提疑惑的看着帕夏汗,他不是很明白帕夏汗的意思,只是隐约觉得怕是要有什么变故,于是点头应了一声。   姐弟两又聊了一阵,沙吾提见天色已不早,这才起身告辞。帕夏汗懒洋洋的挥手道别。只是在沙吾提回身关门的那一刹那,他看到那个女人就如同最开始那样依着门栏。她伸着手去接着那些随风飘入的雪花,烛光摇晃,映得这屋中一片温暖的昏黄之色,但只有那半月形的窗,纷飞细碎的雪,还有半截雪白的皓腕,是冷漠而凄美的白。   一闪而过的绝色,门随即被关上。   “今年,真是比往年还要冷一些啊。”   这是沙吾提听到的最后一句。   “又下雪了呢。”寻香的声音传来的时候,重枫抬了下头,烛火已昏黄,纸堆里的字都似乎显得有些扭曲。她眯着眼,抬头去看寻香所在的位置。寻香将窗开了一条小缝,寒风从中呼呼的窜进来,带着小雪打旋,又很快的被室内的温度融化。   “时间过得真快。”重枫托着下巴说道,她的语气中有些惆怅,却又尽力的让自己显得欢快一些。   “嗯,也是快到春节了。”寻香笑着说道,将窗合上,掌灯朝重枫走来“今年似要比往年暖和一些,都临近这时节了,才下这样的小雪。”   重枫急忙站起身来,接过寻香的灯。寻香虽然是秋静庭派来的,但她毕竟是秋静庭身边的人。就算重枫和秋静庭闹别扭,也不敢怠慢了她。寻香似也明白这些的,笑吟吟的松了手,让重枫将灯接过,放到一旁。她走到重枫桌旁,看了眼重枫桌上的纸张,又回转过去,坐回自己的桌旁。   重枫倒似没有注意到寻香的动作,只是将灯放到了一旁。又有些担忧的看了眼窗那处,寻思了会儿,道:“这样的天气可不好行路,待会我送你吧。”   “我可不敢。你若是病了,这满院的人怕都要来怪罪我了。”寻香笑了一声,她和重枫已是很熟了,说话的时候也轻松许多。只是这话倒是半真半假,她是秋静庭身边的人,看得自然要比其他人多些,所以对待重枫,也有几分刻意讨好来。   “姐姐真爱说笑。这样的天气,对我们这些山野里出来的孩子算不得什么。”重枫笑答,又道“万一入夜雪大就不好了,我们这便走吧。”   “这便要走?”寻香看她风风火火的收拾物件,于是也急忙起身来,颇有些惊讶。   “是啊,反正在这坐着也没用处。有些事,我想不通。”重枫收拾着,头也不抬,回答道。   “想不通?”寻香这段时间一直帮重枫整理。她常年在秋静庭身边,自然也是心思玲珑的人,略一沉思,便回过神来,问道:“你怀疑有人在布迷阵?”   重枫的唇角勾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幅度。她侧头看了眼桌面,随后道:“不错,以太学院的能力,这些东西已经是第二遍查找,不应该到现在却梳理出了两个线头。裕仓是谢家的地盘,他们在那里制造震天雷无可厚非。可是图纸和工人他们是怎么得到的呢?一是军中有内应,二是我身边有内应。可是反复调查,竟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重枫说得十分详细和透彻,她唇边的笑容已经拧成了不解和疑虑。她想了想,又说道:“最奇特的,莫过于对那些工人的处罚。我此前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是我赶走他们以后,他们就立刻被人接走了。时间掌握得太好。”她叹息着,显露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寻香沉吟了一下,终于像是忍不住的那样,轻声说道:“会不会……是星见呢?他们……我听说他们卜算神秘莫测。像你说的那般不可思议,大概也只有鬼神之力才能达到吧。”   “……谁知道呢?”重枫正在收拾书桌边的书卷,听到寻香这样说,语带笑意的着反问了一句,只是被睫毛覆住的眼中,却是一片阴郁。她顿了顿,又接口道“不过我会注意的。”   言罢,她将不离身的陌刀绑在腰际,又举起手中的伞,示意着寻香,和她并肩而行。深冬的夜晚,小雪飘零,重枫撑起了伞,寻香想要接过,却被重枫拒绝了,于是只好作罢。两人并肩走出小院,门口已停了马车,车上的徽记重枫十分熟悉,她只是愣了一愣,就笑着转头,对寻香说道:“看来殿下已经派人来接你了。”   “重枫?”厚重的布帘被揭开,秋静庭露出了侧脸,转头看着重枫。重枫扬了下眉,她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的,她握着伞,行了个不怎么规范的礼,轻柔着声线,道一声:“殿下。”   秋静庭点了点头,她看了寻香一眼。寻香急忙退出了那伞外,回到她应该回到的地方。只是重枫也看着秋静庭,一时竟也没有注意那么多。   “雪这样大,我送你吧。”秋静庭轻声说,双瞳注视着重枫。   重枫微微的抬了下头,伸出手掌,雪花在灯烛的微光下旋转着落下,沾湿了她的脸庞和手掌,有些微的冷意。重枫摇了摇头,说道:“多谢殿下了,下臣不敢当。”   “重枫”这是叹息的声音,也是带了点愤恨的重音。秋静庭盯着眼前这个带着微笑的少女。这样疏离的微笑,和这样倔强的眼神,每每总让秋静庭有种无力的感觉。她叹息着,又压了压心中开始窜起的火气,说道:“不要闹了,好么?”   重枫的反应只是挑高了眉。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秋静庭,只是握着伞柄的手却缩紧了。她一言不发的行了一礼,调头远走。   “别走……”身后传来了声音,细微的,并不大,就似乎要融化进这雪中,可常年训练的耳朵还是耳尖的听到了。这大概是帝国公主所能接受的最重的恳求了。重枫微微一顿,那身子僵硬了一下,却下意识的又挺了下背脊,继续往前。   落雪声悉悉索索,打落在伞面上。重枫一张脸面无表情,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或许该是微笑?她想着,勾了勾唇角,随即又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她的手掌下意识的去摸腰间那冰冷的刀柄,刀柄上缠了麻绳,以确保使用者不会因天气原因将皮肤冻在金属上。   她轻轻的走着,又站住,回过头去。身后是一串孤单的脚印,脚印又被落雪覆上,而远处的远处,已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什么光芒了。于是她叹息了一声,在这黑夜中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处,那个停在湖边的黑色建筑走去。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重枫轻声的念着,她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刀柄。她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才到了定威城,她也不是一个可以任人哄骗的傻瓜,否则在定威城时,她怎么可能就那样笃定的猜中了秋静庭的身份。小院中的试探,让她清楚寻香想将祸水引向星见的意思。寻香的意思,便是秋静庭的意思。既然是秋静庭的意思,那么重枫就只有一个选择。   她不在乎被人利用,也不在乎被当做枪使。可是心里总会痛,总会暗自愤怒。而有的事情,她总要去亲眼确认一下,如果能顺道发泄一下,那便更好不过。这样的雪天,这样的黑夜,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加班加得快缓不过来了……T口T,求各种安慰啊!   ☆、第四十一章雪夜(二)   重枫的脚步轻盈,哪怕是行走在被雪覆盖的瓦片上,也稳稳的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重枫伏低了身子,像个夜行的猫科动物般,身形矫健的来去。   她的衣物在潜入星见庭院时,就被妥善的藏起来了,如今她身着一身精干的劲装,只有背在背上的陌刀陪伴着她。小雪的空气潮湿而寒冷,重枫深吸了一口气,她心中有着淡淡的轻松和愉悦。不同于身负官职时的压力和如履薄冰,现在的她感觉到怀念和把控。说到底,这样独行侠般的冒险行为方式才更适合自己吧?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遇到不同的人,她所向往的那种生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   少女的眼中划过无奈伤感,但她的眼神随即变得坚定起来。她打量了下四周,身体舒展开,在这暗夜中,犹如优雅而独行的黑豹,轻盈快速的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建筑中。   星见庭院声名在外,除了重枫,也不会有不怕死的小贼出入这里。而这样的雪夜,又让人容易松懈,所以重枫从初时的小心翼翼,也逐渐变得大胆起来,逐步接近了后院位置。   屋内的温度温暖舒适,烛火虽是昏黄,但许多盏豆火点燃,也映衬得这屋中如白昼般。屋中的药味正浓,哪怕重枫这样趴在房顶上,也能闻得到那不详的意味。这样的不详,这样的苍老,在重枫的记忆中,是属于那个叫尊主老人的味道。   轮椅碾过石板,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跟着少年那特有的声线响了起来:“尊主,药来了。”   “这身体已如西山之阳,残破不堪,再好的药,又有什么作用。”几声轻咳过后,老人的话响起来,随即就是翻书页时的哗哗声和漫吟声“大荒外有国,国中有奇灯,小如拳,光炽盛,如千烛同燃。”老人轻轻的笑了一声,道:“沉香,你信否?”   “这样的奇事,沉香闻所未闻。”少年的声音恭敬,却带着点好奇的意思“尊主在看什么书?”   “《异闻录》,一本很是有趣的书。”   老人的声音传到重枫耳中,她不禁苦笑一声。这书她也记得,因为这就是她幼年时,将原本地球的东西当做山海经那样写出来玩的。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销量,她父亲也就是宠爱她,草草的印了几本给她当做消遣。没想到会有一本遗留到星见尊主的手中。只是时光不再,如今回想起来,许多的事物都那样模糊,就如书中写的电灯那样,若不是他这样念出来,重枫恐怕自己都遗忘了。   心中虽然感慨,但重枫依然一动不动的等待着。只听少年笑了一声,说道:“尊主怎会想到看这样的书?”虽然碍着老人的颜面,少年并没有说的太过,但言语中的不屑之意还是透露了几分。   “书中写的极是有趣,老夫也想要信这世间中,会有这样的奇国。”老人并没有训责沉香,只是笑了两声。   “尊主”少年人无奈的叫了一声,随即转过了话题“您交代我的事,都已办妥了。只是沉香有一事不明白。”   书页被合拢,老人抚摸着书面,看着沉香。沉香低声说道:“尊主,沉香以为,星见不应参与到谢家的这些事中。”他见老人不说话,于是鼓了勇气,又道“我星见以称称天下,平衡天下大局为己任。震天雷一事牵扯过多,而且谢家又向来是太学一脉,我们实在不应该给太学院机会,落人口实。”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倒让一直趴在屋顶的重枫眉头微皱。她一直以为这件事中星见不会过多参与,哪怕沉香与谢浩然相见,重枫也觉得那更可能是针对自己的阴谋,而不是和震天雷有关。如今看来,连这件事他们也有插足么?重枫皱起了眉,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插了太多的隐情,许多的势力在其中,已经不是她当初想的那般简单了。   “你认为,这世间,谁是星见的敌人呢?”老人看着沉香,微微的笑着。少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张了张口,有些迟疑的回答:“难道……不是太学院么?”   “百年之前,太祖以扬酥湖为界,将星见庭院与太学院一分为二。”老人没有回答沉香,却说起了谁都知道的历史“那时候,星见只是一门隐教的名称,而太学院的门人,还自称自己为改命者。星见原本没有敌人,星光之下,众人平等。哪怕是改命者,只要他们有自己既定的命盘,星见也要冒着对方的厌恶去迫使他们走向自己该走的道路。可是,仅仅只是划湖而立,仅仅只是将幕后放到了台前。我们就给自己划定了界限,分出了仇敌。太学院与星见倾轧百年,天下格局不再是最为重要的事,秋氏一族得以脱离星子掌握……太祖的智慧,实在让吾等汗颜。”   老人这样的说着,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少年郎,说道:“太学院立了重枫为继承人,和谢家决裂已成形式。我们要趁这机会把谢家把握在手中,才好应对以后的夺嫡之争。这个天下,将来会是谁的,不必我多说吧?”   “是。”沉香垂首答道,但他随即又抬首,迟疑又犹豫,问道“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让那位大人身陷危难呢?”   “只是一步棋,那边大概也快了。这一步棋,不过是为了让皇上下定决心而已。”老人闭目回答,他仿佛是有些累了,只是挥了挥手,说道“沉香,我的身体已经渐渐不行了,终有一日会离开这世间,回归星辰的怀抱。你要多想想,要自己多想想。”   沉香带着点沮丧的应了一声,他看的出尊主对他并不满意,若果是姐姐的话……少年轻声的叹息着,想那个淡漠的女人,又摇了摇头,推动着轮椅,往屋外走。   重枫一直安静的伏在屋顶上,她的双眼黑亮,静静的注视着沉香的离开。她从瓦缝中又看了眼屋内,屋内悄默无声,老人的呼吸已微不可闻,看来他真的是活不了太久了。重枫这样想着,屏住呼吸,将瓦片还原,身如飞燕,没入黑夜中。   她虽然听到了这些事,却也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在院中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将怀中的锦盒埋入其中。随后,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星见庭院。   夜寒雪湿,虽然找回了披风和伞,也依然冻得身上有些发抖。重枫快步往回,东十四巷巷口的灯烛摇晃,映入眼中,是一片温暖的颜色。重枫眯了下眼,往前踏上几步。这样的雪夜,可能没有比一盏等着自己的灯烛更让人感觉到欢喜的了。   只是往前行的时候,她看到巷中那残留着当初被烈火吞噬残留的黑色时,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不禁想起了那个温暖却又弥漫着死气的房间里,老人和少年的对话。他们说的那人,应该就是星见想要的,日后的君王了吧?那人会是谁呢?是秋明旭,还是谢家子?不管是谁,都似乎会陷入一场危机中,重枫这样想着,轻轻的叩响了大门的铜环。   易三买了些奴仆,都是机灵的小子,在听到声音后,急忙打开门,将这府邸的主人迎了进来。重枫抖落了一身的雪花,又捧了下人的一壶热茶,轻轻的吐出一口长气。这样的生活,在公主府中时,其实也有,只是不如现在这般自在。重枫眯着眼,一点点的喝着热茶,心中回想着,却逐渐从那充满着阴谋的星见庭院,移向了别的地方。比如小院门口的那盏灯,那辆马车,还有马车里的人。   明明相亲,却又不可接近,究竟是自己太患得患失,还是太过固执呢?重枫轻轻的叹了一声,露出一脸惆怅。   “小姐。”易三的声音突然响起。   重枫淡淡的嗯了一声,专心喝着茶。但是下一秒,她就不淡定起来,只因易三问了一句:“小姐最近愁眉不展,可是为了心上人?”他见重枫不答,于是趁热打铁的说道:“老奴一直知晓小姐是有心上人的,如今我们家也不同往日那般落魄,有皇上与殿下在您身边撑腰。若真有心上人,老奴也不要这张老脸,去求一些关系与小姐说媒便是。”   重枫一张脸皮涨得通红,不住的咳嗽,腹诽道,你这样的说法,和不要这张老脸又有何不同。只是因着易三是长辈,所以她虽然脸红,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易三叔,你别说了。这事……”她想着曾经还想与易三坦言,如今看来,实在担心连坦言的机会都不会有了。脸上不禁有些凄凉,只强笑道:“易三叔,随缘吧。”   易三见她这个样子,心知两人怕是起了隔阂,于是点头叹道:“两个人嘛,哪有不吵架的呢?多包容包容也就是了。”   “哪有那般容易”重枫回了一句,半真半假的回道“那位公子有爱人了,说不得什么时候便随爱人走了。我们才相识多久,情能有多深?人心一走,怎么也是留不住的。”   易三见状,只得宽慰了几句。只是他实在有些好奇,虽说他没有时刻跟在重枫身边,却也大概知晓她的行踪,她究竟从哪里来这么一个伤人伤心的爱侣呢?易三百思不得其解,突的灵光一闪,想起了临行前秋静庭对他的叮嘱,决意将这事说与秋静庭说,她们年轻人,大概比他这老头子更好交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我要做一个日更的好人!   ☆、第四十二章 一席话   不管如何烦恼,日子总得照常过。重枫既是探知了震天雷背后的来龙去脉,心中对沐清封的安危也就有了底。平日里干活就回复成了拖沓慵懒,整日里靠在窗边昏昏欲睡。   重枫这样的昏昏度日,但同样的城中,沙吾提却不能这样。他和帕夏汗既然已经商定不日就要离开帝都,他的行程就一下子变得紧凑和饱满起来。帕夏汗与秋静庭当初约定要断绝掉北朔留在大翰的眼线探子,沙吾提便没为这事少忙活。只是帕夏汗就算不说,他心里也清楚,这些眼线如今不过是将之冬眠掩藏起来,而不是全部湮灭。如何将这些事处理的天衣无缝让秋静庭看不出来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这些杂事很费了小胖子许多的心神,待到他回过神来时,日子匆匆而过,转眼间,距离年关竟已不足一月了。   所以当他随着店小二殷勤的指点来到酒楼那处包厢,看到那个活泼泼的少女时,他竟有种一瞬间的陌生感。或者,也并不是自己的错觉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正是一日一变的时候,那圆乎乎,有些微婴儿肥的脸蛋如今渐渐苗条起来,连身姿也逐渐向成人靠拢,显露出了又清纯又妩媚的姿态来。   沙吾提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谢羽一抬头,将头上的金铃晃得叮当作响,恶狠狠的说道:“看什么看,认不出我了么?还不坐下?”   这样一说话,那介于成熟与妩媚的陌生气息顿时一去,谢羽还是原来那个谢羽,不管外表怎么变化。沙吾提好脾气的笑笑,有些憨厚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就照着谢羽说的话,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这一顿饭,明明两个情侣久别重逢,但吃得并不如何愉快。原因很简单,沙吾提想让谢羽跟他走,但谢羽却始终犹豫不久。两人从商讨变成争吵,只差不欢而散。只是少年人已不如当初那般冲动无忧,他看着谢羽噌的站起身,眼中也划过一丝无奈和伤痛,低声道:“若是两厢离别,你便再也……看不见我了啊……这世上,我大概也就你一个亲近的人了,你真的忍心留我一个么?”   谢羽不敢回答,她自是知晓沙吾提的一切,她走了,她的父母她的家族,还有谢浩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谢氏族人。可是沙吾提呢?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的父母不疼爱他,他的姐姐要怀着戒备敬畏。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他敞开心扉呢?   谢羽身子微微颤抖着,这样想着,就觉得那个少年总是可怜又可悲的。可是她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这样大的事,仅靠她一个人,实在是很难下了决心。   “你……你莫要逼我,让我,让我好好想想罢。”这样说完,就只能仓惶而逃。   沙吾提哀叹一声,到底没有起身去追。他撑着身子想了许久,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决定去找某个整日里悠闲度日的家伙喝些酒。   且不说沙吾提一个人暗自神伤,谢羽也是心中十分的乱。她和沙吾提之间情动就如普通的少男少女那般,日久生情,并没有什么波折。虽说家庭一直是个隐患,但她素来性格开朗,想不通的事,就放到一旁不再想。甚至于偶尔看到秋静庭与重枫为情所伤,还暗自庆幸自己与沙吾提之间好歹也是遵循天纲伦常,少了那许多的麻烦。可是如今,翻来好大一个波涛,将谢羽打得头昏脑裂,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办才好。   这样一路走一路想,浑浑噩噩间,竟冲撞了街上的软轿也不自知。她没有武功护身,轿夫又是高大威武,这样一推一撞,就跌到在地,发出哎哟一声痛呼。也就是这一声呼,倒让轿中的人认出了她。   “谢羽?”   一声呼唤,却是秋静庭探出了头。谢羽本就心中不快,被轿夫一撞,身子疼痛,再听得秋静庭唤她,也顾不得寻常日子觉着秋静庭与重枫之间如何如何的让人不快,哇的一声哭,就朝秋静庭那处冲了过去。   秋静庭本是打算去重枫府上看看,如今见谢羽的模样,也就不好再继续行程,只是命了轿夫打道回府。她手牵着谢羽,细细的给她擦了眼泪,这才柔声问起缘由。   谢羽抽抽噎噎的说了半天,时而说沙吾提十分的可怜,时而又提自己如何的不舍。秋静庭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直到小轿又重进了公主府,这才算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姐姐,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呢?”临到末了,谢羽抹了眼泪,希翼的看着秋静庭。   秋静庭并不说话,她看着谢羽双眼红肿,柔弱可怜的模样,就像个可怜无依的小宠物。于是伸出手去,摸了摸谢羽的头发,微微笑着:“你年纪还那样的小。现下想不明白又有什么打紧?”   “可是…他就要走了啊!”说起情人将要离去,开朗活泼如谢羽,也不禁心中有些惶惶。   秋静庭笑了一笑,却露出了一副混不在意样子道:“这世间的少年那么多,缺了他沙吾提一个有什么关系。我大翰有的是俊秀的少年,英武的少年,难道你都不喜欢?”   谢羽定定的看着秋静庭,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大翰有那么多好的少年,姐姐为何又只要重枫一个呢?”   这一次,倒是换秋静庭不说话了。她定定的注视着前方,似乎在思考,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羽道:“自然是因为,非她不行。”   谢羽咬着下唇想了许久,也陡然点头道:“我也非他不行!”   秋静庭失笑起来,她其实并不太相信谢羽的话。和她与重枫不同,沙吾提与谢羽之间并没有经过什么波折,秋静庭实在有些怀疑,这样没有经过考验的爱情,能走到多远。但她并不想改变谢羽的决定,她甚至隐隐有些鼓励的意味。她和秋明旭在谋划着对谢家不利的事情,所以她希望这个时候,谢羽能跟着沙吾提走。谢家虽然最后还是会保留,但秋静庭并不希望这个水晶般剔透可爱的女孩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   “你要决定好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最后秋静庭还是希望能提醒下谢羽,不要意气用事。   谢羽低头下去,把玩着自己的腰带,期期艾艾的问道:“姐姐,若是你…你会走么?”   秋静庭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当初的那个人,那句话,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叹息。纵然将那情意泯灭,但是当时的感情却是真真切切的,回想起来的时候,也难免惆怅。   “若是……那个人全心全意待我,不为其他,我大概会走。”感慨过后,又是让人厌恶的冷静理智。秋静庭看着谢羽,安静回答。是的,这大概才是当初真正的原因。她们两人,总是时刻的算计着,为了许多事,许多人,连自己也算计了进去。所以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相爱,也是飘忽在空中,不知何时就将对方给算计了去。所以秋静庭才会选择重枫,才会在那双诚挚的双眼中,感觉到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谢羽歪着脑袋想了想,皱起了好看的眉,说道:“世上哪有人全心全意只为一人,不为其他呢?”   秋静庭失笑,点了点谢羽的脑袋,回道:“这方面你倒是比我通透得多。只不过我死脑筋些,宁缺毋滥吧。”   谢羽看着秋静庭那淡然的模样,又想起了重枫,似有感慨的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我的哥哥,就真的不行么?”   秋静庭淡笑摇头,又扶额叹道:“你自己都没有想明白,怎的就挂记你哥哥去了?”   谢羽讪讪的笑了两声,不好意思的样子,又靠过来抱着秋静庭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我不说了还不成么?不过,我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了,还得烦劳姐姐将我送出府了。”   “哦?”秋静庭扭转头来,看着谢羽似笑非笑,还是应了声,揭开轿帘吩咐了一声。抬轿的大汉们无奈至极,只得又调过头朝府外走。轿椅摇摇晃晃,秋静庭神色不变,她看着谢羽,谢羽有些赫然。秋静庭却是笑了笑,突的严正了神情,说道:“你想好了?这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   秋静庭严正了神色,谢羽也随之一凛,点点头。她想了一想,似在整理词句,过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我日后真的会遇到其他的好人。可是,可是……世上只有一个他,也只有一个我。我和他两个的感情,也是世上唯一的。”她深吸了口气,然后看着秋静庭“姐姐,我不希望我日后遵循着爷爷或是哥哥的期望,去嫁给一个我从没有见过面,也不喜欢的人。若是要选,我宁可选我喜欢,也喜欢我的。”   秋静庭闻言,眯着眼睛看着谢羽,心底深处叹息了一声。其实这个在她眼中剔透可爱的少女,也已经长大,明白许多事的了。她这样想着,也不再劝说什么,只是待软轿到了门口,就下了轿,让轿夫将谢羽送回家去。临行前,她看着谢羽,轻声道:“姐姐知晓你的心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万事要小心行事。若是遇到什么委屈或是难处,尽可来找姐姐便是。”   “我理会的。”谢羽也是慎而重之的点了点头,又忽的一笑,说道“怎么说,也得陪着爹娘过了年关才是啊。”   秋静庭于是笑了笑,放下轿帘,看着载着谢羽的软轿渐行渐远。这样来回的一耽搁,她也就没有了想要去找重枫的那些想法。正待她回转身,打算回府时,却听得一声呼唤之声。抬眼过去,只见一个人影急急跑来,但随即被侍从拦住。定睛一看,却是易三。   秋静庭当下心中一跳,以为重枫出了什么事故,急忙走近。易三见了秋静庭,倒也十分的守礼数,按规矩叩拜。秋静庭强忍心中焦急,待易三行完礼,就急忙搀扶起他来,想要将他往屋内引。易三急忙摆手,他老脸微红,还是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轻声说了起来。   秋静庭越是听,唇边的笑就越是拉开的越大。听到最后两人说的那些话,她又收拢了笑意,将眉梢一挑,对易三说道:“你放心,此事便交给我了。我倒也想知道,她一天到晚究竟胡思乱想的是些什么?”   这话一出口,煞气十足,倒让易三有些诧异起来。听起来这小公主仿佛要磨刀霍霍一般,易三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他的本意并非是拆散他家小主人和心上人啊。易三想要解释点什么,却见秋静庭一摆手,唇角勾出一抹浅笑,说道:“本宫知晓你在想些什么。放心就是。”   易三摇了摇头,难道说她方才那一身煞气不是冲着重枫的?他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当真是老了啊,年轻人的世界,他已经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的话,真是让人汗颜啊……   于是,下章就是喜闻乐见的……你们懂的   ☆、第四十三章 心之所向,情之所至   话说那沙吾提不久就得了谢羽的一番话,他心中定了下来,天天乐得合不拢嘴。谢羽与沙吾提约定年后再走,他问过帕夏汗,便一口答应下来。这边的春风得意马蹄疾,重枫看着,心中虽为友人高兴,却也难免酸溜溜的说几句。   “你这就是嫉妒,就是羡慕,就是恨!”   东十四巷的老宅中,沙吾提一脚踩在瓦楞上,伸长了手,在一帮小丫头左左右右的叫喊声中,将大红灯笼挂上,然后卖弄似的一个后翻,落到地上,挑眼看着重枫,大声笑道。   重枫斜靠在一旁,双手环臂,冷笑了数声。不是她不想反驳,而是她没法反驳。看着那两人腻腻歪歪,她就……她就羡慕嫉妒恨!她哼哼了两声,冲着沙吾提大声喊道:“装好了就快滚,别在那站着一大块,蹲着一大坨的拦人光线!”   “哎呀呀,这话怎么说的来着”沙吾提眯了眯眼,拉开笑容,将手那么一摊,道“这叫强壮,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走到重枫的身边,笑容猥琐的顶了重枫一下,说道:“你也莫羡慕我,你可知有多少人羡慕你不是?”   重枫无奈的朝天空扔了个白眼。   沙吾提知道重枫和秋静庭的事,是在谢羽和他和好以后告诉他的。沙吾提大惊失色,他虽然对这些事情比较迟钝,但毕竟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此前就一直觉得重枫与他阿姐怪怪的,再这么一想,又顿觉之前自己阿姐与秋静庭也怪怪的。于是吓得脸色都白了,当晚就跑到重枫府上求证。重枫只是愣了一愣,又细细的打量了沙吾提的神情,见他面上并不带什么厌烦之色,这才点头承认了下来。哪知这一下就有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小胖子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问起了他阿姐。   “我就没见过你这般八卦的男人!”重枫从一开始冷眼相待,再到后面的丢盔卸甲,狼狈不堪的交代始末,最后忍无可忍的冲着沙吾提大吼。   “啧啧啧,我也没有想到你们之间这么的……”沙吾提摸着下巴,乜了重枫一眼,又是啧啧啧的几声,挤眉弄眼的撞了重枫一下,笑道“你这家伙行呀,竟然将我阿姐的女人都抢了。”   “她从来都不是你阿姐的女人。”重枫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也不管什么低调不低调,别扭不别扭,立刻将那嘴一抿,眉一挑,现将秋静庭的身份定下来为先。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因此一说完,重枫就立刻有些后悔起来。她抚着额头,看着沙吾提嘎嘎嘎的傻乐,无奈又火大。   “你可先别冲我发火。怎么说呢,你赢了阿姐,我反倒是挺开心的”沙吾提眯着眼,后退一步,又不要脸不要皮的凑上来,笑道“我以为我阿姐样样精通,无所不能。还得多谢你,让我觉得她好歹也是个凡人。”重枫被他伤感沧桑的语气激得一愣,却不想他又立刻的转了脸色“日后若是来到疏勒,我一定出城十里……不不,出城百里相迎!”他啪的竖起大拇指,眨着眼说“居功至伟,抢人能力卓越非凡,值得天下人敬仰!”   “滚回去找你的小情人去!!”重枫终于忍无可忍,将手臂一伸,抓住沙吾提的衣领。沙吾提大惊,蹲了个马步,稳住重心。只见重枫一个矮身,反转身体缩到沙吾提怀中,跟着她反抱沙吾提的手臂,小腿向后一勾一带,一个过肩摔就将沙吾提摔出了大门外。   “喂!你怎么……”沙吾提急忙翻身爬起来,大喊大叫,但他话还没有落下,只见重枫双手把着门,冲着他冷冷一笑,就啪的一声,毫不留情的合上了门扉。   沙吾提扶腰站在门口,张了张嘴,他挥了挥拳头,大声说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朋友的吗!少爷好歹也是给你挂了灯笼,你却连酒也不给一口?”   他一说完,只见一个褐色物体越过高墙房檐,朝他飞过来。他抄手接过,只见是一个封装得极好的酒囊,皮厚囊沉。跟着重枫的声音懒洋洋的传来:“滚吧,不送。”少女那懒懒的,却依然清澈如水的声线微微的顿了一下,这才又道了一声:“保重。”   沙吾提不言,他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酒囊,突地哈哈大笑两声,拔开塞子,仰头饮了一大口。酒香清冽醇厚,初入口淡而无味,回味却是火热烫喉,激得人浑身热血沸腾。这是好酒,这也是烈酒。是在帝都这样柔软的地方尝不到的,只属于那个天地和那些人的味道。他长声大笑,笑声越来越远,听上去说不出的肆意与疏狂。   重枫将背靠在门上,她的耳朵很灵,就算隔着厚厚的门,也能听见那笑。她默默的听着,半垂了眼眸,也突的笑了起来。她想去去年的时候,那个少年既伤感又无奈的问她,是否有朝一日能回到他的心想之地。她当时想他大概一世都不会有那机会,可是世间之事,当真是难以捉摸。如今好友将归心之所向,她又怎么不能为他高兴?只是自己的心之所向,又在何方?她微微的笑着,又笑着长长叹息。何处何处?纵横山野醉花阴,踏遍山河任我狂,如今也仿佛只是一个梦境了。   门外又响起了细细的脚步声,跟着就是斯文秀气的敲门声。重枫一转身,换上一脸的不耐,打开门,开始唠唠叨叨:“你这小子是故意的吧?真当我这有那么多的好酒么……”   她话音说到一半,却又陡然停住,只是愣着,眨了眨眼。门外人长身玉立,娉婷而立,罩了个雪白毛边遮风的兜帽,几缕青丝从中钻出,调皮的在那白玉一样的脸上勾出墨色的痕迹,仿若一张画。这样的静怡端方,属于女性特有的媚色似乎从骨子里透出来,倾城绝纶,仿佛当年初遇。   “贵人”重枫咽了咽口水,她突地说道,她的声音清澈依旧,却有些发抖,不似当年稳重的模样。只是怀着连她也不清楚不明白的想法,低低的叫了一声。她看着眼前的少女,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代写书信?”   秋静庭愣了一愣,她将眉梢轻扬,抿了唇,似是想要露出个笑容,又生生的将那笑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仿若当初那般,螓首微摇。   “代画?”一旦开了口,那话就自然而流畅起来。少女的脸上似乎还挂着那种市井商人那般,带着精明却又讨好的笑容。   秋静庭安静的看着少女,眼底处一片暖色,那笑仿佛就要从眼底漫溢出来。跟着她又摇了摇头。   “那么…是代杀人?”说起这个最会赚钱的大生意,富足如现在,少女的眼睛也忍不住亮了亮。   秋静庭再摇头。重枫静静的看着她,按照剧本,她该毫不留情的关上门扉。可这扇门既然已经打开,她又如何舍得关上?两人默默对望,最后秋静庭将手扶上门,轻声的问:“不让我进去么?”   她的秋瞳含烟,腰若扶柳,在那处盈盈站立,当真如一株白梅隐香,映雪拟寒开。重枫眨巴着眼看她,低下头,问:“你真的要进来么?”一扇木板,一方横栏,隔着两个人,两颗心。重枫怯生生,又满含期望的问,又带了点匪气的宣告“进来了,可就不许后悔了?”   秋静庭失笑反问:“可有什么后悔的?”   “因为…因为…里面还没修正好,有这样那样不好的地方。没有钱,用不起好的家什,连人也都傻傻的…”重枫结结巴巴的说道。   秋静庭看着少女涨红着脸数落着自己,便问:“你家中可有好酒么?”   少女愣了愣,点头答道:“有。”   “有好风景么?”   “有。”这次的回答底气更足。   “那…有好人么?”芙蓉面一片羞意,弯月眉含情眼,将这寒梅清雅生生的勾出春色盎然。   “我…我不知道…可是,可是…大概,还算是的吧…”还算是个好人么?这话让重枫也有点晃神,她杀过人,骗过人,可是,她为生活妥协,她真的是个好人吗?不算是吧,只是这样的话,在此时此地,面对此情此景,实在无法说出来。   “既然如此,我如何不进?”这一人步步紧逼,攻城掠地。那一人丢盔卸甲,任由豪夺。临到踏入门中那一瞬,少女用尽力气扒拉住了门栏,抬眼一片可怜巴巴的不确定:“你…你真的是想好了?”踏进来,就不管你想不想好,她便都当已想好,若那人反悔,她必会杀掉占据她心的任何一人!这样一想,杀意就从眼中透露出来。   可是秋静庭不避不让,从容以待,或者说针锋相对的问道:“你可信我?”   重枫抿唇,又突的觉得有些好笑。她们之间隔着一扇门,门这头的人要一份真心,门那头的人要一份信任,两个人彼此握着对方要的,却偏生都不给。   “当真是自私的两个人。”重枫低语。   秋静庭静默一瞬,却又抬头看着重枫,说道:“是我自私。”话音轻柔,却是下了定论般的坚决,然后她踏前了一步。或许是因为不想再退让,重枫并没有退开,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秋静庭靠近。那冷香与呼吸就在眼前,极近。近得让重枫看到秋静庭的双瞳,那双瞳中只有自己的影子,仓惶不安,仿若在嘲笑她动摇的心。   为何明知自己爱着对方,却不能交付信任?   因为比起对方来,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命吗?不不不,那么多的危险走过来,足以证明她的态度。那么是为了可笑的自尊?那就更不可能,她们之间的差距早就如同云泥,何须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那么,大概还是自私吧?可以交付一切,却不敢将这最后的一点交托。因为活着本身就很不易,所以信任更加艰难。这是心中唯一一份属于自己的东西。胆怯也好,自私也罢,她的摇摆,她的索求,仅仅只是她已是一无所有,不敢再赌。   “有些东西,我不敢先交托出来,连说也不敢”秋静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两个人靠的极近,重枫无可回避,只能强迫着自己看她那清澈的双眼,听着她的话“可是我却忘了,这不是交易。”她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笑道“大概我从小生活在一场场的交易中,连这样的事情,也习惯去做交易。”   “我知道你在等一个答案。我如今站在这里,是否已算给了你回答?”安静的声音,温和的语气,柔软的气味“我不会离开这里,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这里有我必须要做的事,还未完的事。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走,因为这里有我喜欢的人,她还在等着我,不是么?”   话音落下,那人已经稳稳的踏过了门栏,站在门里,盈盈笑看重枫。重枫沉默,突的笑了出来,无论是笑声或是表情,都那样的轻灵可爱,但眼角间的泪珠滑落,却怎么也止不住,恰如雨后天霁,分外动人。   “还要我走么?”偏生那人不识好歹,非要一个答案。   “你既然进门,还想去哪里呢?”回答时,将眉眼儿一挑一扬,说不出的骄纵。因为对方必然纵容,所以便有恃无恐。   秋静庭笑,温柔浅笑,又变成带点恶作剧的笑,慢悠悠的道:“这样便好。既然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那我是否要一个答案?看看你一天到晚,脑子里究竟是在胡思些什么?!”   “诶?”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就啰嗦了一章,喜闻乐见什么的,等下章等下章   ☆、第四十四章 ?好不好   “殿…殿下…请…请用茶…”   大厅中还残留着新木料与漆器的气味,只是摆满的家具装饰已经显露出了人气。年轻的丫鬟似乎第一次见到大人物,哆哆嗦嗦的奉上茶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秋静庭轻轻的嗯了一声。那丫鬟便似是受到惊吓的抬眼看了秋静庭一眼,又立时两颊通红的垂下头去。重枫皱着眉头轻咳一声,挥挥手给那小丫头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和面对秋静庭的紧张不同,那小丫头对重枫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之心,转过身笑嘻嘻的朝重枫行了一礼,这便离去。   秋静庭默然无声,手指抚摸着桌旁的茶盏,状似无意的问:“你这府中,是谁执掌人事?”   “大概…是易三叔吧,不过最近他忙着修建后院,所以…”重枫也有些不确定起来,最后耸了耸肩膀。她向来是自己过惯了,也不习惯别人伺候。若不是易三坚持,她怕是连一个下人也不愿请。因此买了丫鬟,也只让她们做做打扫和做饭,不曾伺候人。   “明儿我让寻香送一管家来吧。”秋静庭看重枫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此不上心,只能自己费心打理了。   重枫嘿嘿笑了两声,磨磨蹭蹭的凑了过来,调笑道:“庭儿对我真好,这才刚入门,便替我打理起家事了。”   秋静庭不答话,只乜了重枫一眼,手指抚摸着手里那瓷胎琉璃杯,道:“谁进谁家门?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言罢,作势就要将茶盏往地下扔去。   “不要啊!”重枫惊得大惊失色,急忙扑了过来,就差抱秋静庭大腿了“庭儿不要!我家就只这杯子最值钱了!”开玩笑,那琉璃杯耗了她一半家产,而且是连平日里小贪小污都一并算上,就是为了拿它待客的。她见秋静庭要摔,那颗精打细算度日的贫困之心心尖都在抽。   秋静庭见她这样冲倒在自个儿面前,仰头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将那琉璃盏重重一放,怒道:“一个琉璃盏值得你这样么?我府中什么没有?!”那话里不分彼此的意思让重枫暗自乐开了花,态度就更加的狗腿殷切起来,就差没有摆尾巴了。   “好庭儿,你也知我…那个穷,就那点薪水,如今可是养这一大家子的…能省那自然是要省的。”   秋静庭闻言,眯了下眼,她低头见着重枫仰头看她的狗腿模样,突然抿唇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倒不似平素的温柔可亲端庄娴雅,反倒是带了一点点的坏,一丝丝的媚,就如清雅的白莲染上妖娆的紫色,叫人移不开眼去。重枫愣愣的看着,她原就和秋静庭处于情热的时候,却因帕夏汗的关系,闹了那么多日的别扭,现如今陡然见了这样的艳色,竟有些把持不住,脸颊生出红晕来。   但随即耳根的疼痛让什么暧昧旖旎都通通见了鬼去。重枫哎呀呀的轻喊,她不敢太大声,毕竟外面还有人候着,若是见了她此刻没出息的样儿,她这家也就甭当了。   “庭儿…轻些轻些…痛…”说话的时候,重枫眼泪花儿都快掉出来了,一双眼蓄满了水汽。秋静庭自然是知道她的德性,有丁点儿小伤必是叫的比谁都要大声,关键是那眼泪来得极快,简直是收放自如。秋静庭曾不得其解,又觉着这样的恶习还是改了的好。但重枫却淡笑着道一句,这可是我讨生活的技能,庭儿还是别让我改吧。于是对这女孩的心疼又一次占了上风,秋静庭便再未提过此事。   但她毕竟是知道了重枫这作态,心中也自不会像初初那般心慌意乱。只轻轻一笑,那笑意邪气放肆,手腕只这么一转,重枫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秋静庭面色不改,只笑道:“说起来,我还未问你。什么叫那位公子有爱人了?什么叫随着走了?又什么叫情浅留不住人心?”   一连三个什么叫,问得重枫的脸色连着变了三次。   “易三叔…你个叛徒…”重枫内牛嘟囔了几句,又随即叫喊几声痛,张开双臂,抱住了秋静庭的大腿,泣道:“奴这是气话,贵人又何必往心里去?”   彼时重枫穿了件玫红锦缎小袄,腰间扎着的腰带上缀了白玉,那艳色将小脸衬得又白又嫩,显得极为喜气。抬起的脸蛋儿上还挂着泪痕,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又故作了这样柔媚的姿态,倒显出了十足的让人怜惜的架势。   她低唤秋静庭贵人,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叫法,那时候的声音是对生意的平淡。可而今…可而今却似是诱惑。秋静庭轻轻的笑,微低了头,她的脸颊绯红,弯下了身,手指勾起重枫的下巴。重枫没有什么抵抗,只是顺着她的力道抬头,望进了秋静庭的眼,她的眼睛里似是迷蒙了一层什么,如最醇厚的酒,醉了神智……   不,神智这个时候怎能迷乱?重枫咬咬唇,低声唤一声:“庭儿……”   “嗯?”这是带着点宠溺的鼻音,秋静庭微眯了眼睛,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个……白日宣淫什么的……不好……”重枫被那声嗯迷了心,低头去对手指。也正是因为她低头,所以完全没有看见秋静庭听见她的说话以后,额上青筋狠狠的跳了两下。   这家伙,究竟跳了多少步,又跳到哪里去了?   秋静庭扶额,然后手指用了下力,将重枫的下巴挑起来,笑道:“原来你这般的迫不及待……原打算给你细细谈谈,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诶?”重枫彻底傻了眼。难道不是那啥那啥和那啥么?挑下巴神马的,语音暧昧神马的,挑逗神马的……都是她的错觉么?重枫有些黑脸,然后一片阴影覆下来,盖住了她的唇。软磨细碾,一片柔软温暖。这是多久不曾尝到的香风嫩滑?   “等……等等……这里……不行……”重枫努力的仰头,想要去躲避秋静庭的唇。这里可是正厅啊,虽然家里没几个丫头,也那也是随时都可能会有人来的啊!但她一张口,却给了秋静庭可趁之机,香舌随即纠缠过来,让重枫无力抵挡,只能任由着对方攻城略地。   可是基本的理智和羞耻之心还是提醒着重枫现在的形式,可她又不敢用力的挣扎,怕伤了秋静庭。所以她只能用手抵住了秋静庭的胸膛,努力的喘息的同时,努力的忽略手下那柔软的感觉。   “这里,真的不行,会有,会有人来的。”深呼吸几次,总算将话说完。秋静庭将手环在重枫的腰际,她此前就趴在秋静庭面前,此刻变成了半跪的姿态,秋静庭只缩了手臂,就将重枫环在了自己的怀中。她安静的听完重枫说话,然后点了点头,模样既无辜又淡定:“这是你家的门,你的地方,你想办法。”   重枫微微的挣了下,发现秋静庭完全没有放开手臂的打算,不由得黑了脸,看了眼秋静庭。秋静庭微笑,那双眼看上去十分的安静,里面又仿佛燃着火焰:“我不想放开。你想办法。”   重枫张了张口,她看着秋静庭往前倾了一步,于是急忙住口。她回头过去看了眼那打开的门,一咬牙,回过手,圈住了秋静庭的腰,正正的对着秋静庭的双瞳,说道:“我今年就要满十八岁了。”   秋静庭歪了下头,似有不解。重枫站起身来,亲了亲秋静庭的发,话音温柔:“如果我努力些的话,还可以长高些的。”说完,她将手臂一张,顶开了秋静庭的手,将她抱在怀中,洋洋得意的说道:“日后就算这样抱你,也不会显得太突兀了。”   “快放我下来!”猜到了重枫的想法,秋静庭脸涨得通红,怒道。   “庭儿别闹”重枫虽然还算是有把力气,可毕竟是个女子,怎经得起秋静庭挣扎?所以她皱了皱眉,真气游走四肢,这才觉得稍微轻松了点。看着怀中少女难得的羞恼之意,重枫心中升起一种满足,仿佛多日来的空洞都被填满一样。她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想要这种圆满感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两个人老得再也走不动。她这样想着,将吻轻轻的印在秋静庭的发间,低声呢喃“庭儿,你嫁给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不好?秋静庭没有开口,却停止了挣扎,安静得近乎柔顺。重枫得以堂而皇之的将她抱往自己住的小院,就算遇到别人,她也一脸正气的说道殿下手被烫伤了,需要敷药。只是到后来正气的脸稍有扭曲,因为衣襟下的嫩肉被秋静庭不知道拧了多少下。   才一踏入房门,秋静庭就挣扎着落下地来,啪的一声合上房门,转头朝着重枫微笑起来:“本宫手伤了?”她转动着手掌,别有所指“那就好好的看看,手指有没有伤吧?”   ……以下省略2K字……   就这样,在一片春意中,新春也终于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不舒服,听了包子献策,喝了一杯香油…现在胃翻痛,想吐+_+…想到肉什么的都好想吐,所以H什么的先欠着,等缓过来了再补吧   ☆、第四十五章 飞烟前夜   裕仓是远离帝都的州郡,比起帝都来,要更暖和一些,亦是全国有名的泽国粮乡。没有了帝都的高墙和山峦,也仿佛就远离了那个地方特有的冰冷和淡漠,就算是这样的寒冬时节,也没有恼人的冰雪霜冻。   大年三十的那天夜里,爆竹声从零星再到嘈杂,最后连成一片。从高楼上往下看去,大大小小的街巷中电光闪烁,十分热闹。   “像这样的景色,本王倒是不常见。”高楼上,青年双手撑着栏杆,眼光扫过了目光所及的大街小巷,温和的面容下蕴了丝笑意。青年还十分的年轻,在说着这样的事时,面上难免带了些兴奋。他回转过头来,冬日的风吹动着他的长袍,发出了啪啪的声响,年轻人弯了眼睛,白面无须的面容隽秀白皙“沐大人你呢?”   “回殿下”沐清封将眼光从漆黑的天幕上转移过来,又顺着年轻人的指向,看向了远处的烟火人家。她摇了摇头,黑发贴在额角,显得安静而柔顺,连说话的声音亦是如此“回殿下的话,清封亦少有见过。”   “是么?”秋明旭不甚在意的笑笑,他原本就是闲聊,因此也并没有期望过沐清封说出点什么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笑得温和,朝着沐清封眨了眨眼睛,说道:“沐大人总喜欢看星空呢,这天上,有什么吗?”   沐清封下意识的看天,天幕早就被俗世的烟火遮掩成一片昏暗。她的眼睛一向不好,就算是极晴朗的天空,也只能看到最耀眼的几颗星星,更何况是这样被爆竹升起的烟尘掩盖的日子呢?   “什么也没有。”沐清封老实的回答道,她的话中似乎有些许的失落,只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有人告诉我,其实我们脚踏着的大地,和天上的星子一样,都是圆的。那些星子离我们很远很远,可是它们比我们脚踏着的大地要大很多很多。”   “怎么可能呢?”秋明旭爽朗的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摇了摇头“这样荒诞的事情,沐先生怎么会相信呢?如果大地是圆的,那我们又如何站立?”   沐清封笑而不语,上前几步,和秋明旭并肩站在一处,看着极远处的大地,轻声道:“荒诞么?我也觉得十分的荒谬。可是啊,我想要去相信。她说如果一直走,那么我终究会回到原点。我想有朝一日,我会用脚亲自去丈量她说的事情,究竟是真还是假。”   “有朝一日……”秋明旭抿紧了唇,他原本就是个寄情山水的青年,听到沐清封的话,也不禁神往。但他随即轻轻的笑了两声,又带着些许的忧虑,问道:“沐大人,咱们的计划真的可行么?”   “可行”沐清封点头给了他一个准确的回答,顿了顿又道“也有风险。”   “只要不会牵连到妹妹,其实有风险也是没有什么的。”秋明旭回答,他看着身旁的少女,揉了揉鼻尖,仿佛是解释,又仿佛是有些羞涩的说道“小王是男人,无论怎样都可以。可是妹妹不行,就算在我们俩之间只能选一个,也只能是妹妹,也,必须是妹妹。”他说话的声音越发的低,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重担,秋明旭看着沐清封。沐清封微侧了下头,也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还请沐大人一定要记得小王今日的话。”少年人抿唇挺眉,将双手合拢成一个规整的姿势,朝着沐清封深深一拜“无论结果如何,都期望沐大人不要忘记小王今日所托。”   这是托孤么?沐清封看着面前的秋明旭那严肃的眉眼,还有隐藏在这忧郁严肃下的温柔之色,在心中低低的叹息。为什么自己总会成为这样托孤的对象呢?无论是太学院那个已经逝世的老者,还是面前这个风华正茂的青年,都毫无顾忌和犹豫的将他们心中的重担放在她的身上。而她自己,除了接受,竟没有任何的选择。   重枫托着腮,半个身子都趴在桌面上。府上不像一年前的穷酸,早早的就备好了年货和新年需要的一切事物,随着时间的临近,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真是十分的热闹。   太热闹了……   重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然后猛地将酒杯一放,对着席间几个谈笑自若的人冷笑道:“你们几个,好好的节日,你们不在自个儿家中过,到我家中来做什么?”   “重大人莫怪,末将家远,回不得,所幸易三大叔收留……若是重大人不愿……”说话的人身形挺拔,抱拳而立,正是晋伦方。他身处的兵部,如今与重枫交好,自然也和重枫家多有往来。易三似乎很喜欢这个越发精干的青年,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成了忘年之交。也因此,这个节日里,易三做了主,让晋伦方也一起过来过节。   “好,你且不提”重枫点了点头,示意晋伦方坐下。她原本就对这个家里有没有这个男人并不在意,只是做了个形式,就放过了他,将矛头转向她真正想要对付的人。她挑着眉头,缩起手臂,冷着笑容说道:“那么你呢?我可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交情让你过来。”   被重枫这样看着的女人露出了轻描淡写的笑容,一点也不为意的样子,也一点都似没察觉到主人家不乐意的端起了一壶酒。   “我只是等人而已。”女人这样说着,将酒送到唇边,悠悠然的喝下一口,看着门口道“你何须做那样的姿态,若是不愿,我出去等,也是一样。”言罢倒是极潇洒的一卷袖子就要起身迈出门去。   “等等!你回来!”重枫皱了皱眉头,说道,她声音不大,却十分的不甘愿。可是她又怕帕夏汗当真先见着了秋静庭。虽说秋静庭话里话外已经说的明明白白,重枫也清楚两人之间不会再有其他,但重枫就是不乐意她们相见,不仅不乐意,还巴不得立刻就将这人赶得越远越好才是。   帕夏汗一顿足,回首过来,当真是笑得百媚生,悠悠然的回一句:“你说回来,我就回来?”那话音悠然,却又有不屑与骄傲在里面。   这个可恶的家伙!重枫咬咬牙齿,朝着一旁偷笑看戏的沙吾提瞪了一眼,那眼中的意思说白大概就是,你拉来的人,要是你不想办法,休怪我跟晋伦方提你这质子要私逃的事!   也不知沙吾提是否真的看懂了重枫那一眼中复杂的含义。只见沙吾提那壮硕的身形微微一抖,三两口将握在手里的鸡腿消灭干净,然后乐呵呵的朝着帕夏汗的方向走去,刚喊了一声:“阿姐…”   帕夏汗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沙吾提未竟的话,面容冷淡,稍含恼意,道:“你与那重枫是一丘之貉,不说也罢。”   沙吾提闻言大为尴尬,但见帕夏汗虽然话音不善,但面容上也只是带了些的恼意,却并不是生气的样子。于是一颗心落了下来,讪讪的一笑,就朝重枫扔了个抱歉的眼神,缩到了一边。重枫对沙吾提这墙头草的行为默然无语,只气鼓鼓的抱着双臂不言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帕夏汗转过头来朝着重枫笑笑,她的指节修长,轻轻的抚摸着腰际的弯刀刀鞘。重枫的眼睛不自觉的跟着停留在了那刀上,近乎是本能般的,脚步向后错成了一个八字,那是可攻可守的姿势。可是帕夏汗并没有什么举动,她只是握住了刀柄,抬头看着重枫,说道:“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定威城的规矩。我们北朔草原上的人也是一样,凡事都按照手里的刀去决定事情。无论是牛羊,帐篷,还是女人。”她说到女人的时候,话音低下来,但那双眼却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是挑衅那般,看着重枫无动于衷的脸。   重枫冷笑,她不是什么热血沸腾的人,又将自己的命看得十分的重,更何况她才得了那人的安抚,对于这样的激将,自是毫不在意。她正打算反将对方一军,易三却推门进来,交给了重枫一封信。重枫扬了扬眉,易三是她让出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迎人,却没有想到易三带回的却是这个。她皱着眉头接过,又就着这厅中的灯火看了起来。   信并不长,三言两语,她安静的看完,唇角处勾出一抹浅笑,对易三说道:“易三叔,便回等着的那人,好好过一个好年吧。”易三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转身出门。重枫缓慢的将那信折了又折,放回怀中,愣愣的,似乎在想着什么。她突然扭头朝帕夏汗笑道:“你要战,我便陪你。只是光是这样打,没有一个彩头可不行。”   帕夏汗勾了下唇,她的眼睛随着那笑容渐渐的弯起,明亮艳丽。她扭头过去,看了眼静静在一旁看戏的两个男人,回头对着重枫说道:“你要什么?”   “你若输了,你便立誓此生不再踏入帝都半步,对我说三声我心悦诚服!”重枫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她受够了帕夏汗这样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样子,这个人的骄傲和不屑明明白白又无时无刻的朝她表达那些让她恼火的情绪。   “好”帕夏汗满不在乎的答应下来“可是若你输了……”她话音顿了顿,却并不如重枫所想的那般,提出关于秋静庭的种种设想,只是笑了笑,道“你便欠我一个要求,无期限。如何?”   重枫低头想了一下,道:“若不背爱叛国,我便答应你。”   帕夏汗轻轻一笑,应道:“自然不会。”   两人靠近一步,举掌击了三下。因为靠得近,所以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蓬勃的战意,或许此前的挑衅也好,打赌也好,只是因为她们早就想狠狠的揍对方一顿的由头。重枫朗声一笑,侧过了身子,道:“请。”   行走在回廊间,远远的炮仗声响起,映得天空一片绚烂之色。重枫抬了下头,看着那天空,低声道:“真是好亮。”她张开双手,灯火昏暗,并不足以看清手里的掌纹。她用力的握住了拳,沉下心。   沉下来,沉下来。让心回到那个飞沙的天空,没有后路的大地,除了往前,一直往前,没有任何办法的心态。   新建的易府自然是有练武场的,重枫瞅了眼脚下修正的平整的地面。她轻轻的笑了一声,以前可从没有这样好的场地的。这样想着,她将手中的刀挽了个刀花,侧过身子,一手扶腰,一手立刀,看向了帕夏汗。   帕夏汗手里照常是弯刀,退去了装饰华丽的外鞘,那一弯雪亮呈现出赤裸直白的锋芒,隐约可见刀刃上淡淡的红,也不知道是饮了多少鲜血。重枫的心中凛然,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淡淡的期待。她和她曾并肩作战,也曾和她月下对战,她的强大和智慧,重枫都铭记在心中,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而战胜她的愿望,亦是没有失去。她就像是一个山峰,重枫努力的往上,如今山顶就在眼前,怎么不令她激动期待?   弯刀晃动起一片月光,如鱼般游动,破开空气,朝重枫划过来。重枫提气凝神,身形不动,直至弯刀所带动的破空锐利已近到眼前,下垂的刀尖猛然挑起,接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和着刀影跳动在刹那间形成一张泛着银光的大网。   三个呼吸过后,帕夏汗猛地往后退去,重枫并不追击。两人就如一开始那般分立两处,只是两人手中的刀都有些细微的颤抖,毕竟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挥出这么多刀对两人都是极大的负荷。   “你进步了。”帕夏汗轻轻说道。   重枫一扬眉梢,在眉角间终于显露出了一分得色,道一声:“再来?”   “好!”随着说话声,帕夏汗的眼底晃动过一片蓝色。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写得有点仓促了,人物性格都有点偏,所以锁了改改,还望见谅哈!   ☆、第四十六章 总无不散之筵席   “嘶…”剥了壳的鸡蛋滚过嘴角的淤青,引发了浅浅的痛呼声。   “痛么?”回答她的,是温柔清浅的嗓音,随即那嗓音又陡然一冷“你自讨的。”   作为自讨苦吃的少女闻言苦笑着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用手把着盘起的双腿,将目光望向遥远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很蓝,蓝的让人心醉神迷,身上还有些伤,却意外的没有像几个月前那样重。   “为什么这样做呢?”稍显冷淡的声音里隐着心疼,叹息似的无奈,仿佛是一种指责。   “我只是不想畏惧”重枫轻轻说道。说话的时候,牵动嘴角有些微的痛,但她还是忍受着这种痛说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背后有易三叔,有这易府,有军器监,有太学院,还有你。所以我真的很害怕。”重枫看着面前这个美丽而端庄的少女。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专注的看着重枫。重枫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头,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低声说道:“我是真的很害怕。”   如果做错了什么决定,她害了易三叔怎么办,害了这易府怎么办,害了秋静庭又怎么办呢?一路行来,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她的肩上原来已经背负了那么多人,那样沉的重量。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在得知沐清封的意图后,她甚至开始害怕。别人说她是七杀星宿,是有既定命运在身的人。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不过是个普通而倒霉的异界魂灵。从来没有什么少时聪慧,什么天赋异禀。只有一个默默的挣扎活着的普通人而已,仅此而已。   “我的刀开始生锈了,这里的生活太过安逸,这里的人命又实在太重了。我想要回到什么都没有的定威城的心态,除了把自己扔到死地,别无办法。”事实证明她并没有想错,在生死的那一刹那,她就仿佛回到了那个城,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除了一往无前,没有别的出路的自己。   “…”秋静庭张了张口,她想说其实你不用那样努力,你想要努力背负的东西,我也可以与你一起去抗。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否定这个少女为她做出的这些改变呢?她还记得大漠上安静画画的重枫,那样纯粹的笑容,就算心底背负了沉重的黑色,可依然干净透彻得如同头顶的星空。可是现在呢?她有多久没见过她拿着画笔那样轻松的画画了?而让人厌恶的理智告诉秋静庭,只有和她并肩的重枫,才能承受住那些隐藏的沉重,才能在狂风的摧压下重新站起来,她们才能获得最终想要的结果。所以秋静庭咽下了那些听上去很温柔美好的话,换作了无奈的沉默。又仿佛是为了打破这样让人尴尬的沉默那般,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么,你们最后谁赢了?”   重枫将眼光抽离回来,看着秋静庭,好心情的弯了弯眼角,回道:“我不告诉你。”   秋静庭是第二天才来到重府的。和去年早早离去不同,今年秋明旭不在,秋静庭无论如何也不能似去年那般散漫离席。于是陪在自己母皇身边,做齐了让人厌恶的那一套礼节。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午后,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重府。原以为能看见一张能让自己放松的容貌,却不想见了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惊的秋静庭以为又有刺客,盛怒之下差点直接去府尹那里问罪了。幸好重枫眼明手快的拉住她,又颇不好意思的解释了来龙去脉,把秋静庭弄的又气又笑,这才作罢,只是沉默着接过了本该是丫鬟的工作,拉着重枫去到她那安静的小院中上药。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秋静庭叹息着说道,在重枫将要反驳的那一瞬间,揽住了重枫的头,将她拥在自己的怀抱中,轻轻的说道:“我会担心的。”   重枫有些触不及防,她的头埋在秋静庭的颈窝处,鼻尖沉着那熟悉的香味与气息。这样的柔软,让心也变得安静下来。重枫用脸颊蹭了蹭,乖顺的嗯了一声。   这样的温馨静怡并没有持续太久,院门口就传来了嘈杂而烦乱的脚步声。重枫叹息着离开了秋静庭的怀抱,两人端坐对望,秋静庭瞅了眼重枫花花绿绿的脸,还是忍不住,轻轻的笑出了声。也就在这时候,院门处探了个脑袋瓜子,看着两人,又转了转眼珠子,缩了回去。随即从墙的那头就传来了声响:“人家两个好好的,都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于是随着说话声,院外一脸尴尬的众人和院内一脸尴尬的两人打了个招呼。接着又是各人按各自的地位稀稀拉拉的给秋静庭行礼。最终礼毕,秋静庭抬头,就看到了帕夏汗沉静的脸。   和重枫凄惨的模样不同,帕夏汗一点伤痕都看不见,一色明丽的妆容和同样耀眼的服饰,连挂着的笑容都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变化。秋静庭下意识的看了重枫一眼,重枫嘿嘿笑了一声,她对帕夏汗下的狠手痛的都在身上,且看她能忍到几时。这样想着,脸上就流露出了小痞子阴险狡诈的幸灾乐祸。   秋静庭虽不知道重枫的想法,但两人相处了那么久,多少也能猜到些,于是瞪了重枫一眼,又回转过脸来,却没有再注视帕夏汗,只是看着几人说道:“怎么都来了。”   所谓的都,其实也就帕夏汗两姐弟以及谢羽和晋伦方而已。但在这京城中,对秋静庭而言,已经算是极亲近的人了。秋静庭发了话,晋伦方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刚要开口,就见谢羽哇的一声朝秋静庭扑过来,也不开口,就只抓着秋静庭衣衫哭泣不语。   秋静庭拍拍谢羽的背脊,抬首见沙吾提立在一旁想要上前的关切容貌,倒不似两人置气的模样。当下心念一转,转头看向帕夏汗问道:“什么时候走?”   “今晚。”帕夏汗看着秋静庭的双眼回答。   “今晚…”秋静庭暗自沉吟,随即看着晋伦方,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今晚烟火怕是有些大,晋大人定要小心城门。”   晋伦方如何不明白秋静庭的意思,在心中苦笑一声,抱拳应道:“末将领命!”他抬起头来,看到沉思的秋静庭身边,那满脸伤淤的少女朝他咧嘴一笑,他熟悉这个笑容,在长空城的时候,在那个荒原的时候,这个少女就这样朝他笑着,干净利落的杀了一个人。晋伦方心中突然的颤动了一下,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中。他僵直了身子,以比对秋静庭更为敬服的态度,点了下头,站立在一旁。   “姐……姐姐……我,我要先回去一趟。”谢羽抽噎着稍微的直起了身子,轻声说道,她的手抓着秋静庭的衣服,看上去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就像只失去了亲人的幼兽,全心的依赖着秋静庭,想让她作陪。秋静庭叹了一声,又抱歉的回道:“我今晚还要回宫。”   “小羽。”沙吾提从一边走了过来,揽住了谢羽的肩膀,粗野的汉子此刻柔声柔气的哄道“我陪你去一趟吧。”   “都怪你!”谢羽大声的喊了一声,用力的锤了下沙吾提的肩膀。沙吾提苦笑着应道:“是是是,全都怪我。”   那两人在一旁的打情骂俏暂且不论,这一边帕夏汗只静静的看着秋静庭,突然道:“能借一步说话么,就你我。”   秋静庭回头看了看重枫,重枫忍着脸上的痛,给了她一个咬牙切齿的笑,朝她点点头。秋静庭挑了下眉,倒是有几分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站起了身子,走向帕夏汗。   重枫托着下巴看着两人并肩前行,帕夏汗的明丽高挑,映衬得秋静庭是那样的柔弱动人。她突然想到其实自己已经无数次的看着这两人并肩同行的模样,只是从一开始亲密得插不进一根针,一直到现在明明走在一处,却不再靠近的样子。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烦闷,应该高兴的,却又担心惧怕着的焦躁。这种情绪让她看着身旁的两人,心中简直是愤怒了,于是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秀什么恩爱,赶紧回去打包袱去!一天到晚的在我家里像什么话!”   “兄弟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呀,再怎么说,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沙吾提见怀中佳人咬牙脸色铁青,急忙凑过来说道。   “去去去,谁是你兄弟?”重枫嫌弃的别开身子,轻轻的哼着。   “哼,傻大个,我们走!”谢羽到底是千金小姐,见心上人这样被嫌弃着,也忍不住将头一甩,说道。她拉着沙吾提,快步走到院门处,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喂,小疯子。”   “干嘛?”重枫回了她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我的哥哥……”谢羽微低了头,又抬头看着重枫“他虽然跟你们并不是一条线的,可是他是个好人。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到了非杀他不可的时候,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次。”   重枫微眯着眼,安静的听完谢羽的话,没有回答,她无视了沙吾提在谢羽身后朝她使的那些眼色,很认真的去考量着,然后忽的一笑,说道:“好啊,如果真有那一日,如果他落到了我的手上的话。”   谢羽似乎并没有听懂重枫话中的那些小小的陷阱,只是松了一口气那样,朝着重枫点头笑着,拉住沙吾提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沙吾提瞅了谢羽一眼,急忙跟了上去,又有些不解的悄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谢家与秋家,这危险的平衡又能维持多久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皇上虽然是谢家的人,可是她的孩子却不是的。而她的孩子,总比她活得更长久。”谢羽顿了顿,又朝沙吾提笑笑“我也只是想为哥哥求一条生路,其实这些事,已经轮不到我来想的了。”   刚才热闹的小院,就这样一下子安静下来,静的让人有些不安。   “你该知道有些话……”重枫托着腮将眼光移向了晋伦方。晋伦方微笑着表态:“刚才风太大,你们说了什么吗?”   “……”重枫挑起眉眼,朝着晋伦方嘿嘿的笑了两声,意味深长。晋伦方面色不改的转移着目标出主意:“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但是殿下与那北朔的蛮人身份毕竟有差异,在下担心殿下的安全,可惜我武功低微……”   接下来似乎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重枫站起身来,拍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土,走到晋伦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说完她就摇晃着身子,朝方才秋静庭与帕夏汗走的方向而去了。   其实等到重枫爬墙角的时候,两人的对话都已经临近结束了。只是最后探个头看着两人各自挂着有些伤感的面容往回走。重枫急忙溜下墙,往回走,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跟两人碰头。   “我是来接你的。”重枫嘿嘿的笑着,抢先将借口说出。   “那么,再见。”帕夏汗止住了脚步,又扫了眼重枫有些脏的衣襟,朝秋静庭点点头,漫步走过重枫的身边,不急不缓,永远的镇定自若。重枫看看秋静庭,见她凝视着帕夏汗的背影,于是也转过身来,与她并肩立在一起,看着帕夏汗从自己眼前慢慢走过,最后消失不见。   “我发现,我总是在看着她的背影。”秋静庭的声音轻轻响起,又轻轻的叹息“可是,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那你想不想追上去呢?重枫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却不敢开口问。   “她问我今晚能不能送行。”秋静庭说道,似乎为了解释。重枫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秋静庭的回答。秋静庭虽然善良心软,但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自己的想法而疯狂的人,她的理智,在一些时候甚至带着自虐般的绝情。她的心中微微的抽痛,也不知道是为了秋静庭还是其他。果然,那柔软的声线以一种极为安静的波动说道“我说不行。这或许也是星命。无法开始的开始,不能道别的道别。”   伤感的话被温暖的手心所阻断,重枫握住秋静庭的手掌。虽然没有说话,却有无声的力量传达过来。秋静庭顿了顿,垂了下头,唇角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其实我还是不懂,你喜欢她什么呢?”   究竟喜欢身边这个人什么呢?那不顾一切的往前追赶的劲头,沉默无声跟随的温暖与关怀,还有站在身边的决绝,这是无论是她也好,还是帕夏汗也好,都没有办法达到的事情。所以,心才会一点点的倾斜,才会喜欢,才会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哈~~~~我是周更的攻君~   ☆、第四十七章 飞烟之夜(上)   大年初一的夜晚,因着连日爆竹的烟熏火燎,天气一向不好,阴云浓密覆盖住天幕,又被凡间的灯烛一映衬,就显出狰狞的暗红。   重枫抬头看看天空,皱着眉头将身上厚实的披风解开,露出了背上缠布的陌刀,声音低沉:“这天色不好,怕是要见血的。”   一旁的晋伦方低低的笑了两声:“重大人也会看命?”   “星命我不会看,人命我倒是极擅长”重枫舔了舔唇,露出个阴狠的笑容。然后她不再理会晋伦方,转头问向身侧“我吩咐的那件事办了没有。”   “少主放心,一切就绪,只等信号。”身着白衣的下属在一旁恭顺的回答。   重枫看着身边的这十数人,俱是太学院蒙养多年的精英死士。他们一身白衣,在这样刚下过雪的地方,就仿佛和背景融成了一体。重枫勾了勾唇角,她大声一笑,感受着那寒冷的空气灌进胸腔,仿佛一柄冰刀,冷的人打个激灵,可又那样的畅快。   “诸君,保重。”她的眼神划过那一张张沉默的脸,虽然不熟悉,虽然今日一别此生再不见面,可是与子同袍,当以手足相待。   “我们走!”   没有马声嘶鸣,没有战甲响动。雪随风摇,晋伦方看着这群人没入街巷中,也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摇摇头抛去自己这种无谓的想法,毕竟在这件事中,他并不只是一个看客。   谢羽收拾好了包袱。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过年与白日的时候,她抱着父兄母亲哭得双眼通红。面对父母的疑问,谢羽只是道又到了一岁,怕是留在双亲身边的时间已不多了。这些话还引来谢浩然的调笑,说她女大不中留,想嫁人了。   谢羽想起白日里的那些事,那些话,不由得又要掉下眼泪来。她擦了擦眼泪,拎着自己的包袱,环顾四周。金银并不需要她带上,那么可带走的其实并不多。她有些依依不舍,却又将心一横。此时年关,正好是全家人都忙碌疲乏的时候,守岁过后又忙碌了一天,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正是离开的时候了。   谢羽推开房门。门外就如想象中那样安静,虽然灯火通明,可主人们都已睡下,其他人难免偷懒。廊外细雪飘摇,远处还能听见爆竹的声响。谢羽悄默无声的行走着,她前行的地方十分偏僻,却和府外只有一墙之隔,她和沙吾提约好在那里见面。   脚步移动带动着衣裙发出沙沙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那般。这样安静的地方又是深夜,哪怕胆大妄为如谢羽,也禁不住有几分害怕起来。幸好,她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甚至可以看到墙那头等待着她的人点起的灯烛之光透了过来。谢羽加快了脚步,正要叫沙吾提,却听身后传来了声响。   “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不大且熟悉,平日里总是那么温柔与纵容。可是现在被这寒风一吹,似乎就显得冰冷。谢羽一惊,循声扭过头去,看到谢浩然披着大麾站在那处看着自己,长剑配腰,一张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而在他的身边,坐着轮椅的黑衣少年却是似笑非笑,看着她和谢浩然两人。   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行动不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来到这样的近处才被谢羽发现。想来他们怕是早就在此地等着了。思及此,谢羽脸色一白,又下意识的侧头过去看着那墙外的灯火。仅仅只是一墙之隔而已,却仿佛相隔天涯海角,令人绝望的距离。   “妹妹,你在看什么?”谢浩然的语气从未那么阴沉,他扬了下头,似是顺着谢羽的眼光看向墙头,话音中满是不悦“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是说,墙那头,有什么?”   “不,什么,什么也没有!”谢羽急忙回转头,大声说道。心中的焦躁烦愁滋味似乎蔓延到唇中,一片苦涩。   “没有?”谢浩然似是冷笑了一声,大步上前来到谢羽面前,抓住她的手用力往上一提。谢羽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更何况对方还是与她一贯交好的兄长,不禁痛呼一声,目光中泛起了不可置信和悲伤。而墙的那头似乎听到了谢羽的声音,灯光也立刻摇晃起来,沙吾提那带着疑虑不安的呼唤传了过来。   谢浩然充耳不闻,只是用另一只手一把将谢羽手中的包袱夺了过来,厉声道:“好好好,当真是我的好妹妹!沉香与我说时我还不信,你太令我失望了!”   谢羽闻言方知原来是沉香告知,她抬头看向那个黑衣少年,见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沉静似水,但在那平静的表面下却仿佛泛着恶意的海洋,几乎要淹没了她。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注视沉香,也不让墙外的呼唤乱了自己的心神,只是抬着头看着谢浩然,眼中流露出了恳求的意思,低低的说道:“哥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住口!你这是丢谢家的脸!”谢浩然咬牙怒吼,他抬头看着墙外,猛地抽出了剑“在墙外的可是那蛮子?你们竟约好私奔!我杀了他!”   谢羽顾不得其他,急忙抱住了谢浩然的腿,她担心墙外的沙吾提遭遇毒手,于是大声喊道:“大傻子!我…我不要跟你走了!你滚!你滚!”她见谢浩然闻言脸色稍霁,心中虽然凄楚,但人活下来了,哪怕是相隔天涯,也总归是有些许安慰。   “呵呵”沉香阴沉的笑声突然响起,他的声音轻柔,听在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恶毒“谢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就算私逃,又能跑到何方去?又有谁能助他?”   “王土…王土…你们竟想私逃出国,你,你这…”谢浩然话音未落,随即一转,看向了沉香”那蛮子不过是个小国质子,如何能逃出大翰,难道…?”   沉香低沉的咳嗽了几声。这冬夜毕竟太冷,飞雪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沉香体质赢弱,在风雪中更显孱弱。他微微的抬了下眼光,在对着谢羽那惊慌中夹杂着哀求的目光中轻轻的笑了一声,就仿佛毒蛇露出尖牙“我听闻去年逃走的北朔真颜部少主帕夏汗秘密回到了大翰。当初她逃离大翰,陛下连发十二道密旨,都没有拦下她。谢公子,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大功一件…大功一件…”谢浩然喃喃的念着,仿佛入了魔障一般,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墙头。墙那头的火光越来越亮,跟着沙吾提的脑袋探了出来。他看到三人那刻,瞳孔一缩,随即喊了声:“谢羽!”   “傻,傻大个…”再如何刚强的人,见到心爱的人总是会软弱,更何况本就娇气的女孩子呢。只喊了一声,眼泪就夺眶而出“你,你快离开这里。我,我再也不要跟你一起,一起走了。”   谢浩然看着妹妹,冷冷一笑,扬头看向沙吾提,冷声道:“阁下身为一国之子,深夜爬墙,可知脸面二字如何书写么?”   沙吾提唇动了动,他知谢羽与这兄长一向交好,因此强忍住因对方羞辱升腾的怒气,只是说道:“我与谢羽真心相爱…”   “不,不是。”沙吾提的话还未说完,谢羽就颤声开口,她低着头,没有看沙吾提,话音也从一开始的虚弱变得通畅而决裂“你真是个大傻瓜,我堂堂谢家的女儿,怎么会跟你去那种蛮荒的地方受苦?你快滚,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说到最后,那声音越拔越高,仿若丝弦将裂,凄楚难言。   “谢羽…”明知这样的局面对方会有难言的顾虑,这样的说话并不能当真。但是心中的痛楚却还是那样真切,少年轻轻叫了一声,但随即狠狠的咬住了下唇。他是疏勒的质子,大翰人眼中嚣张空有钱的蛮子,但他毕竟不是一个蠢人。他看了看谢浩然,又看了看沉香,现在只他一个是带不走谢羽的。但是有的人却可以。所以他立刻就朝墙那头撤去。   “贼子想走?当我谢家随意进出么?拿命来!”谢浩然一手握剑,拔腿就要追去。   “哥哥!”谢羽大惊,冲上去抱住兄长的腿。   “你让开!”谢浩然又惊又怒,见这平时听话可人的妹子如今却为了一男子忤逆自己,他心中怒火焚烧。他一抬头,见沙吾提要走,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狠狠的踹向了谢羽。   谢羽痛得低呼一声,倒在一旁。谢浩然脸色一僵,看着谢羽,后悔之色在眼底划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先去扶起谢羽,还是该追击沙吾提,只是驻剑站在一旁,不住喘息。   “谢羽!”随着一声呼喊,沙吾提竟折而复返,跳下墙头,奔到谢羽身边。   “你…你又回来做什么…”谢羽咳出一滩血,低低的说道。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走。”沙吾提横刀在胸前,警惕的看着对方两人,矮下身体,将谢羽的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上“你抓紧。”   他小心而谨慎的站起身来,对面谢浩然的脸色铁青,却奇怪的没有动弹。沙吾提顾不得奇怪,他必须立刻马上带着谢羽离开。只要带着她到帕夏汗的地方就好了,沙吾提搂紧了谢羽,他的阿姐,那是天上的星宿啊,她一定会有办法带着他们平安离开。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为什么要禁锢住我!!”谢浩然眼睁睁的看着那蛮子带着谢羽离开,握住剑柄的手因用力变得泛白。他朝着沉香怒吼着,对这个看上去孱弱阴狠的少年简直厌恶到了极点。   沉香低低的咳嗽的,刚才的术法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受到了损害,他用力的咳嗽,但面孔却泛出了激动的红晕。他几乎是带着病态的笑容,轻柔舒缓的说道:“让那蛮子给你引路,把北朔的女人引出来。”   谢浩然绷紧了下颚,他的眼角使劲的抽动了两下,然后猛的看向了墙外。   墙外,黑的夜,暗红而扭曲的红云下,这个帝都都仿佛镀上了一层血色。远处响起了闷雷一般的声响,巨响带动着地面一抖,让帝都的人们都有些惊慌起来。沉香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并不熟悉这样的响动,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方位,以及星见仿佛天生的直觉,那不详的直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周更君。。。。   ☆、第四十八章 飞烟之夜(中)   夜深而黑,远处的震动让许多人夜半梦醒,坊中传来孩子的哭闹和大人的疑问,可是因为宵禁的关系,整条大街上还是看不见一个人影。这样的大街和坊内,就仿佛被刻意的隔成了两个世界。   真是喧闹,喧闹中又那样的安静,静得只能听见雪落的声响,自己行走的喘息,还有怀里女子的呼吸。仿佛被世界遗弃一样,既可怜,又可怕。双腿在拼命前行,雪似乎越来越大了。回望来路,深沉的黑色中有点点的微光,那并非是象征着希望,而是让人绝望,怎么也甩不掉的追兵。   “沙吾提,傻大个,放下我吧。”少女的叹息从怀中传来。   “我不放!”或许是积压了太多的情绪,男孩的声音显得生硬而激烈,但他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语调,抿紧了唇继续往前行。寒风的冷顺着呼吸和说话灌到到喉咙之间,每一次的起伏都冰冷到发痛“我们,我们只要找到阿姐就好了。”   “傻子”怀中少女轻轻的叹息着,她的声音低的似乎快要听不见了,但依然准确的传到了男孩的耳中“他们就是为了让你带路找到你的阿姐,所以才迟迟没有追上来啊。”   沙吾提一下子顿住了身体,他停住脚步,面前是一条分岔路,黑暗朝左右蔓延开去,看不到路的尽头。周围是那样的吵杂,帝都的人们困在自己的坊间大声的说着话,而周围又是那样的黑暗而安静,只有自己的呼吸,温暖自己的,也只有怀中少女那一点点的体温,虚弱得就像一点豆火,随时都会被雨打风吹去。沙吾提用力的抱紧了怀里的少女。他听到少女的叹息和请求,要他将她放下。她似乎说了很多话,大概每一句都是充满了理智的劝慰和情感的折磨。可是沙吾提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的抱紧了她,抬起头来。雪花真大,在这样的夜里,迷蒙了他的眼帘,将他困在这个陌生城市的陌生路口,让他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他突然想起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那诚惶诚恐的小小孩子,被他人欺辱后只能默默哭泣的异族少年。   “要记住,你是疏勒的王子,你的体内流着白狼的血。我们北朔的人从来不会畏惧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那时候,那个明艳的少女端着一副大人的样子对他说。她朝他张开双手,指向了那片被帝都的屋檐割裂成碎片的蓝天,朝他画出了一个广阔无垠的天空“以长生天起誓,这个天下,都将成为白狼子孙的牧场。”   那样的女人,会让什么成为她的纠绊,又允许什么成为她的纠绊?沙吾提垂下头,他的嘴唇发白,轻轻的触碰着谢羽的脸颊。他低声说:“我们去找重枫。”谢羽抬起头看着紧紧搂住自己的少年,他的声音很低,可是他的眼神却很亮,那光亮中带着一丝绝望的疯狂。谢羽低下头,沉默不语,只是张开了双臂,紧紧的回抱着少年。   分岔的道路,两个孤零零的人,拥抱在一起,然后前行。两人相识至今,似乎从不曾如现在这般的苦涩,却也似乎从不曾如现在这般贴近。   “这个城,阿姐逃出去了。重枫也逃出去了。所以,我们也能出去的。”   “我的家乡啊,是被微风和朝阳包围住的河谷,是千帐之城。”   少年轻声的说着,他似乎有些喋喋不休,说的总是那么美好,仿佛这样做,就能驱散四周的黑暗,让自己光明起来。就能让自己忽视身后跟随的,仿佛幽灵一样的追兵。   “啪沙,啪沙。”规律的脚步声从前方响起来。   沙吾提抬起头,在前方,从那茫茫大雪中缓步踏出的白色身影,轻盈自在的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的黑发被风吹得很乱,散在空气中,还有隐隐的血腥气味,那是她手中的刀。刀上的血液早就被这寒冷的天气所凝结,冰封住了血槽,像一把美丽的红水晶。   “哟,晚上好啊。”少女抬了下手,她弯了眉眼,说话时吐出的温暖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气,看上去那么不真实。   “你…你这混蛋啊…”沙吾提愣愣的看着重枫,突然骂道。他大声的喊着,拉开嘴大声笑起来,咧开的嘴中却尝到了苦涩微咸的味道,那是眼泪。   “媳妇儿都抱在怀里了,还说的那么孩子气。”年轻的少女带着温和的笑容回答着,然后缓步上前过来。她低头看了看沙吾提怀中的女孩,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然后看向沙吾提“你们不去找帕夏汗,却在这里转悠什么?”   “不能找阿姐。”沙吾提摇摇头,快速的将原由对重枫说了。   “这样啊…”重枫轻轻的感慨着,拉了拉自己垂下的发丝,然后叹息着,将下巴朝沙吾提的身后扬了扬,说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说话声,身后传来了马蹄沉重的声响,跟着光暗晃动着,那些嘈杂的响声仿佛在一瞬间冲撞过来,如潮水般包围住了三人。或许是因为沙吾提静立得太久,让追踪的人感觉到了不安,所以驱马赶过来。马匹不同人力,眨眼间转瞬而至。为首的勒住马缰,借着手下高举的火把冷冷的看着重枫,说道:“是你?”   “啊…”重枫笑了笑,往前踏上几步,拦在了沙吾提两人的身前。这姿态所展露的意义不言而喻,同时也成功的激怒了谢浩然。他扬起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打了个空响,指着重枫怒道:“姓重的!你是在跟谢家做对!”   重枫闻言,轻轻松松的笑着,回答:“这不是第一次,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的手指夹住刀刃,慢慢的往下拉动,血晶混杂着雪花窸窸窣窣的往下掉落。她扬起眼,带着三分不屑三分认真与三分煞气的问:“就算与你谢家做对,你又能怎么样?”   “你!”谢浩然的脸色瞬间通红又瞬间雪白。他自然忘不了那个死去的本家叔叔谢长安,他一直崇敬,觉得无可战胜的男人,却那么憋屈的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可既然连那个男人都战胜不了她,那么自己呢?   “疏勒的质子想逃离帝都,他已经是帝国的敌人了。重少监还要包庇他么?”就在谢浩然爆发前,少年冷清的话传了过来,成功的让谢浩然冷了血,并且露出笑容。   重枫看着被骑士们恭敬放下的沉香,少年黑衣正冠,在这雪中尤为明显。待到沉香稳稳的坐在了黑铁轮椅上,两人目光相对,都是一片冷硬的敌意。他既然强调了重枫的官职,自然也是提醒重枫的身份。身为帝国的官员,他认定重枫不会为了沙吾提与他们作对,因此他的嘴角也挂上了胜利的笑容。   “少当家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先担心自己吧。”重枫笑笑,手指着星见庭院的方向“我想,你可能要想想,怎么跟皇上解释,为什么星见庭院出现了震天雷。”   “这不可能!”沉香的话刚出口,就立刻回过神来“你这是诬蔑!”   “诬蔑?”重枫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你是在怀疑身为军器监少监,震天雷设计者的判断吗?怎么,就连无所不知的星见也没有预感么?还是说,你们已经自觉可以无视于这个上苍,以及这天下的帝王了?”重枫连续的发问让年轻人几乎不能回答,只有眼中堆积的怒火显示了他的心绪。   可是重枫并没有理会年轻人愤怒,她依然悠然自得的说着未尽的话:“还是说,你也同你那些不知形势的同僚们那样。需要血才能明白?”   “你把他们怎么了?”沉香抓紧了扶手,看着面前这个带笑的少女,问。   “只是在皇上下令前维护了一下秩序,不让一些乱七八糟的家伙跑出来而已。当然,不听话的人有点多,也挺让人伤脑筋的。”   这样的话无疑激怒了沉香,同时也让他对星见庭院的处境深感担忧。他调转了轮椅看向谢浩然,说道:“大人,请容沉香先行告退。”   “可是!”谢浩然脸上露出了为难的颜色,他看了眼重枫,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畏惧。他能在这里对重枫耀武扬威,除了心中的怒火和对重枫的憎恶以外,还有就是身为星见的沉香对身为星子的重枫本身的制衡。七杀星本就是传说中的凶星,而这个背负了七杀之名的少女和他又是针锋相对,没有沉香的庇佑,他如何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更不用说要抓住帕夏汗了。   沉香自然明白谢浩然的顾虑,他叹息了一声,抓住脖间的竹哨,用力的吹起来。重枫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试图去阻止。就算说星见跟震天雷的爆炸有关,可是他现在终究是让人又敬又畏的星见少主,而她身后,也有无数的势力关系与层层人影。重枫叹了一声,若重枫还如刚进帝都时那般,那么她定会毫不犹豫,在沉香掏出竹哨的那瞬间将他格杀。可是现在的重枫,顾虑重重,却只能叹息的看他吹响竹哨,在心中惋惜错过了杀人的好时机。   竹哨只是响动了数声,跟着便有马蹄声传过来,再跟着,便是数倍于谢浩然的人围了过来。为首的轻骑裘衣,斜马而立,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他见了诸人,年轻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朝各位拱手,又恭顺的朝沉香行礼道:“少尊主,安图叶来迟了。”   “无妨”沉香罢了罢手,然后看向了谢浩然“小爵爷人马精良,暂交由谢大人指挥。我要先回星见。”   “恕在下直言,在下听说了一些事情,现在恐怕并不是回去的最好时机。”安图叶倾了下身子,语态恭敬的说道。   “我必须回去。”沉香这样说着,示意身边的骑士将他带上马背。他坐在马前,回头看了眼重枫。重枫微微的昂了下头,冷冷的看着他,那目光如刀,让他感觉到一阵寒意。但他只是抿了下嘴,让骑士快马加鞭的往星见而去了。   谢浩然看着沉香离去,又看了眼自己的朋友安图叶。安图叶朝他笑笑,耸了耸肩,示意他自便。谢浩然的眼光扫过身边的人,然后猛的扭头看着重枫,狰狞着脸色大声道:“带我去见北朔的那个女人!”   重枫沉默了一下,笑道:“好啊。”   “重枫!!”沙吾提失声叫起来。   “没办法啊”重枫看着自己的朋友,轻轻的叹息着“就凭我一个人,是带不走你们两的。”   沙吾提闻言,咬着唇不说话。他没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去责怪重枫的决定,这本就是他带来的祸事,若果真的要怪,大概也只能怪他自己。   “贱人!你凭什么跟我抢东西!”   谢浩然哈哈的笑着,叫人将谢羽从沙吾提怀中夺了过来,然后他来到重枫的面前,冷冷的看着重枫,扬起了手掌,重重的扇了下去。他的力气如此之大,重枫身子不禁一歪,但她手中的陌刀及时驻在地上,支撑住了她的身体,只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看了眼手中的陌刀,闭了下眼,轻轻的擦了下嘴角裂开的伤口,终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懒筋发作,我一定是得了传说中的五月病,一定是!!啊。。。。我病了,是不是要卧床休息几个月啊。。。。   ☆、第四十九章 飞烟之夜(下)   初一的正朔宫中,一反往日的安静,仆役宫女来往穿梭,相隔甚远也能听到歌舞奏乐之声。不同于年夜各家聚集,初一的夜里,一向是帝王天家的家宴。只是今年不同往年,身为长子的秋明旭不在,就算歌舞再热,也显得有些冷清。   秋静庭舒了广袖流云,端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双瞳注视着殿中旋转正疾的舞者一动不动,似是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上面。只是她眼角的余光却注意着身在主位上的那个雍容的女人。那是她的母亲,同时…她的嘴巴勾起一抹苦笑,也是她不得不防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相隔极近却又不得不远离的距离。尤记得幼时母亲的微笑与纵容,而今回想,曾几何时,连那笑容也稀少得足可称作珍贵。而自从秋明旭离开,母女两之间的联系更是显而易见的减少了。   “庭儿也长大了呢,再也不似当初撒娇坐在朕身边的模样了。”幽幽的一声叹。   秋静庭抬了下眼,看到谢君撷将双臂张开,一手撑额,一手扶椅,正注视着自己。她心中微微一动,幼时的那些足可称得上是温情的回忆几乎就要淹没她。但她随即平静下来,只是望了眼自己母亲那平静无波的双瞳,压抑住心头涌起的那些温暖的期望,冰凉的绝望和难受,垂下头,轻声说道:“母亲,庭儿永远都是母亲的孩儿啊。”   她的声音软糯轻柔,就当真似当初那个软软的孩子撒娇似的。谢君撷眼神柔了些许,朝秋静庭招了下手道:“来,坐到朕的身边。”   秋静庭站起身,坐到了谢君撷的身边,将头轻轻的枕在谢君撷的膝上。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谢君撷微凉的手抚过她的发丝,轻轻软软的,像蛇。她身子一僵,随即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抛开。仿佛是为了不让这种情绪继续蔓延,秋静庭轻声说道:“女儿已经很久不曾看到哥哥了。”   “唔…”谢君撷似是沉吟,缓声道:“   看来庭儿是寂寞了呢。也罢,这家宴也是该热闹热闹的。”   “母亲,庭儿不是…”秋静庭急忙抬头,她清楚谢君撷说这话的意思,她只想尽最大努力的去阻止。可是她话还未尽,巨响与震动就响了起来。歌舞女侍们发出了惊慌的呼喊,秋静庭看到她那懒洋洋的母亲一下子直立起了身子,双瞳微微的眯起,唇边挂上一抹冷笑。   跟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与细碎的说话声。然后岑婉商那安静而柔和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一字一顿,平静无波,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陛下,扬酥湖畔星见庭院有巨响,响声似惊雷,有硫磺味,疑是震天雷。”   “呵,震天雷。”谢君撷轻声笑了笑,她也不做什么举动,只是沉稳的下令“令右千牛卫百人,即刻启程,随栖霞公主秋静庭前往星见庭院,着令你便宜行事,无需顾虑。”她顿了顿,又道“右千牛卫大将军空位已久,今令岑婉商为右千牛卫奉裕,随行保护公主。”   秋静庭顾不得呆楞,只行礼道:“儿臣领旨。”   跟着殿外也传来岑婉商的声音:“微臣遵旨。”   因为这样的意外,内外俱无声息,岑婉商安静而柔顺的跪在地面上,她听到大门打开的声响,随后就是衣裙摩擦着地面的沙沙声。那声音停在岑婉商的面前,秋静庭冷漠的声音随着响起:“岑大人,恭喜了。”   岑婉商弯身行礼,眼眸低垂恭顺的回答:“都是为皇上办事。”她听见秋静庭轻哼了一声,又回答:“殿下,人马都已备齐,请殿下随下官来。”   “备齐?”秋静庭只轻轻一笑,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其他什么意味的道:“岑大人好快的速度。”   岑婉商不答,只是微躬着起身,以极谦卑的姿态引领着秋静庭前行。她起身转头的那刹那,透过打开的大门窥见了谢君撷注视着她们的目光,平静的,冷淡的,又深邃无可知的。那个人,究竟在想着什么呢?她会想着自己,担心自己吗?一瞬间,心头浮动出那种卑微的期望,又生生的遏制住,只是暗地里嘲笑着自己的妄念。她一直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天下,看到了权利,看到了孤独,或许还有亲缘血脉的那一点点温情。可是从来没有她。   可是就算没有她又能如何呢?岑婉商想着,走在被雪覆盖的青石上,她看到这冷漠的宫闱里挂起的那些寂寞的灯烛,感受着积雪打湿鞋面带来的微微的潮意。在不远处,禁卫们安静的排列成行,他们穿着黑色的盔甲,仍由白雪覆盖在肩头,沉默而坚毅,带着一股子杀气。岑婉商将马缰放在了秋静庭的手里,在她身后上了马。马蹄雷动,带着人冲出了宫墙。   雪这样大,扑打在脸上都是一阵的寒意,岑婉商看着越来越的宫墙。她知道这是她逃不开的劫,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感受到了命运的牵引和捉弄。那个女人无数次的带着她离开这宫墙,却又让她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的回到这牢笼。只因这里有她。   扬酥湖距离正朔宫并不远,快马奔驰的话,不多时就能达到,更何况禁卫军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快马扬鞭下,很快星见庭院那黑色的檐角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和平日里那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气氛不同,如今的星见庭院,火光与人声嘈杂。   秋静庭相隔了一段路,按住马头,细细的观察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侧过头道:“奇怪,里面明明有火光人声,却不见人出来。”这本是她心头的疑问,却这样说出了口。   岑婉商是何等知情识趣的人物,她只是应和了一声,手上比了个动作,立刻有一队十余人越众而出,驾着轻骑前往探路。秋静庭见那些人训练有素,再回头,身后部众静默无声,心中微凉。看这个样子,很难相信岑婉商是今天才得了这样一个职位。只怕是她的好母亲早就授意岑婉商插手禁军,而一直等到了今日,才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秋静庭默默的想着,手指不禁捏紧了马缰。但她此刻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样看着。   很快轻骑们一一返回,有人带了一个白衣的年轻人过来。   “草民见过殿下。”那年轻人看上去年岁并不大,面上却显得精明干练,也不等秋静庭开口,便跪拜行礼,那身姿虽然礼数周到,却有种青竹挺立般的不卑不亢之感来。   “你是何人?又为何在这里?”秋静庭让那年轻人起身,问道。   那年轻人先谢过,这才拱手道:“草民等奉命在此,不让屋中余孽逃脱。”   “屋中余孽?你可知屋中是何人?”   “草民不知,只是少主说了,我等身为大翰子民,当为大翰分忧。屋中贼子偷藏军器,不可让人逃出一个。”年轻人倒是有问有答。秋静庭见他白衣之上点点血迹,可想那句不可让人逃出一个并不是句空话。她转念一想,便起了几分好奇,带笑问道:“你的少主又是谁?”   “少主便是少主。”年轻人回答,又眨巴眨巴眼睛,那张看似憨厚的脸上透露出了几分狡黠“少主说了,我等伺奉殿下当如少主。殿下有话,草民原该尽数回答,只可惜草民位低,只知少主便是少主,不知其他。”   秋静庭抿唇一笑,这样古灵精怪的回答,她几乎不用想,都会知道在这帝都中,谁敢这样吩咐手下。所以她一点也不在意那年轻人说话的无礼,反倒是和和气气的问道:“既是如此,那你的少主现在何处?”   重枫现在正捂着脸,愁眉苦脸的往前走。谢浩然下手自然不会留情,她半张脸都红辣辣的痛,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就是后槽牙没有被打落下来。她苦着脸用舌尖试了下,发现那牙有点松动,不禁将眼光移向了那个面色阴沉的男人,眼中升起了锐气。   “重大人,同学一场,我劝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动作。”身边突然响起了轻快的男中音。   重枫微微的扬了下脖子,注视着那个从马背上弯下腰的小侯爷,微微一笑,说道:“小侯爷,我现在赤手空拳的,又能做什么动作呢?”   安图叶盯着重枫的笑容,也是一笑,回道:“你当初在太学院出了那样大的风头,更何况后来在漠北又立了那样大的功劳。安图叶虽然年轻了些,但自认谨慎,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哦?小侯爷如此这般,如何称得上谨慎二字?”重枫将眉梢一扬,问道。   “人以群居,方能发展成这样的世界。安家自然也要找一棵大树。”安图叶倒不介意重枫这样的试探,说了起来。他面带微笑,对重枫讲述着:“我的祖上,从很早很早以前,便遵从星命,辅佐太祖。”   “你我虽无冤仇,可惜,你站错了队。”   重枫闻言,冷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她既然知道安图叶的立场,便不再起其他的心思,只是侧过头去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沙吾提。少年痴痴的将眼光移向被谢浩然禁锢在怀里的谢羽,不言不语。重枫有些担心的看了沙吾提一眼,低声说道:“你没事吧?”   “我……我对不起阿姐……”少年的眼中显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既渴望期盼,又伤心绝望。   “不要乱想,你阿姐可是破军啊。能打败我的人,怎么说也不可能轻易被这些下三滥的货色给害死的。”重枫说道,她实在有些担忧沙吾提,不禁将心中那些本想隐藏的事都给吐露了出来。   她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客栈,低声道:“不要再可是了,我们已经到了。”她望着那个火红而修长的身影,看着对方那细细长长的眉斜飞入鬓,彷如刀尖,那弯刀弯成一道不屈的弧形。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的刚强热烈,就算平日里斗嘴打斗,此刻在重枫的唇边,也不禁凝起了一朵笑颜:“而且看起来,她已经知道经过了。”   说着,她回头看着沙吾提,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真的是一个好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周更的好孩子哦!!   ☆、第五十章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真的是一个好姐姐。”重枫看着沙吾提轻声说。   沙吾提的眼中流淌出一种奇怪的警惕,毕竟他才刚经历了一场从绝望到期望,又从期望到绝望的经历,看到帕夏汗单刀赴会,心情竟然异常的平静。   但是他的平静不代表其他人可以平静。首先是安图叶举起了一只手,示意他的人马按兵不动。重枫很乖觉的默不作声,冷眼旁观。她见安图叶虽然还是一副倚马斜骑的绔纨模样,但肩背紧绷,手指扶腰,分明是警惕着随时发难的样子,显然对帕夏汗有几分了解。而反观谢浩然,虽然也是一脸警惕,但身体放松,却并不引以为意。重枫暗自冷笑一声,悄默无声的往后移了一步。   “孤身一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谢浩然大笑着,坐在高头大马上,他突的一收笑,道:“你来的正好。”   帕夏汗垂下眼帘,又抬起头来,大雪片片飘落,覆在长发上仿若成了白色,沉重的垂下,和那身明亮如火的衣裳相得益彰。若不说,谁能想象这样一个风姿卓著的女子是朔北草原上最大的头人,最凶狠的白狼呢。帕夏汗微微的笑了笑,她的笑容不似南国的含蓄,笑起来如银铃般摇晃着,十分清脆:“我的弟弟怎么招惹到谢大人了,他好好的做着他的质子。舍弟虽然调皮了些,却也是疏勒名正言顺的太子。就算舍弟有什么冒昧,我想,也无伤大雅吧?”   “无伤大雅?他勾引我的妹妹,这罪如何算来!就算告到皇上哪里,这小子也难逃其责!”谢浩然大声说道。   帕夏汗闻言,只轻轻的笑了两声,侧头过去看了一眼沙吾提,随后转首朝谢浩然道:“吾弟顽劣,身为长姐,当是有责任。不如,就让我代吾弟受过,如何?”她的话音清浅,倒真是轻声细语的要商量一般。   谢浩然的眉头轻轻一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手指着帕夏汗,大声道:“我可不信你,你……你先将刀扔下。”   帕夏汗耸了下肩膀,并未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很不在意的,将手中的弯刀往前一甩,扔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随后她抬头看着谢浩然,神情淡然的缓步往前,衣袖飘扬,脸带微笑,真真是随性到了极点的模样。   让人好生钦羡。重枫暗自看着,默默一叹,在这点上,她自问自省,当真是做不来帕夏汗的随性自在,行走在刀口之上,依然淡然的模样。她看到沙吾提身子轻微的颤动着,眼中流露出绝望之人乍逢生路那种不可置信的期望之情,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她知道不管帕夏汗是因为姐弟之情还是因为其他,但她知道,只在这一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沙吾提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沙吾提,就绝不会忘记承帕夏汗这份情谊。到最后,帕夏汗这一招赢在几十年后,真是好让人不爽。   重枫心中嘀咕,却也不做姿态,只是沉默以对。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打量各处,看见安图叶见帕夏汗越是走近,眼角微微跳动,显然越是紧张,只是强作了姿态,却也不提醒谢浩然。她心中雪亮,知道这两人平日里虽然狼狈为奸,好得跟一人似的,但只怕也不是一条心。   帕夏汗越走越近,距离谢浩然只有一步之遥处,停了脚步,笑道:“既然我已经来了,谢大人还不放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谢浩然仰头哈哈一笑,将那马鞭在半空中甩了个空响,厉声道:“你既然到了这里,还想走么?你和那小畜生,便都留下吧!”   他话音一落,重枫猛的飞起一脚,踹到沙吾提的屁股上,将沙吾提摔倒在地。胖子虽然浑浑噩噩的一根筋,却也是个伶俐人,当下将四肢一团,咕噜噜的就往前翻滚而去。重枫看也不看沙吾提,她借着踹沙吾提的力气,如大鹏展翅,就朝帕夏汗扑去。   就在重枫踹向沙吾提的那一瞬,帕夏汗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身形猛然一拔,她手中无刀,红衣飘扬,好似飞燕一般,屈膝朝谢浩然弹去。谢浩然虽然锦衣玉食,却也是自幼弓马娴熟之辈,心中慌乱,勉力将头一歪,身一缩,竟躲过了帕夏汗这一击。帕夏汗一击不中,身子在半空中一折,指尖灵活的勾出绑在马靴上的匕首,明明无可借力,却偏偏不合常理的再一次加速,直直的朝谢浩然弹来。   谢浩然大叫一声,就要滚下马背去,但他怀中抱着自己妹子,就这样慢了一瞬,帕夏汗就已经落在了谢浩然身后的马背上,而一把闪动寒光的匕首也停在了他的颈项之上。说来繁复,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瞬之间,而此时重枫如同一只大鸟一般,才堪堪扑到了三人眼前。   “重大人真是好反应,竟是第一个赶到的。”帕夏汗制住了谢浩然,垂眼看着站到自己面前的重枫,微微一笑。提也不提重枫将沙吾提踹到了安全区域的行动,就仿佛重枫真的是护人心切,拿沙吾提当了踏脚石一般。   “夸奖了,只是也来不及。”重枫严肃了脸色,跟帕夏汗一唱一和“谢大人是皇上的子侄,你若伤害了他,必然会遭到天子之怒。”   “我们北朔的人,只知道有长生天,可不知道有皇上。”这话虽是对重枫说,但帕夏汗低垂眼帘,寒光在谢浩然的脖子上划来划去,分明是对谢浩然之前说的那句话的回应。她话说完,也不再理会重枫,足尖轻轻的敲了下马腹。马儿似乎是有些疑惑的低鸣一声,还是随着帕夏汗的指挥往前走去。重枫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三人往沙吾提的方向而去。沙吾提则揉着屁股,踮着脚尖,一脸的兴奋。   看上去,一切倒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突然异变陡升,“咄咄咄”三声连响,是重枫最熟悉不过的弓弦之声。重枫握紧手掌,看着帕夏汗不避不让,转肘回刀划过虚空,劈落一根羽箭,但在她的身后,还有两只羽箭瞬息而至。帕夏汗轻喝一声,一手按住了谢浩然的头,不顾谢浩然哇哇的叫声,从他头顶跃过。她扭腰折身,两把飞刀从指间飞出,只听的两声脆响,飞刀撞上羽箭,落在地上。帕夏汗将手一伸,将谢羽从谢浩然的怀中捞出,落在地上,连着三个退步,退至扔刀处,脚尖轻勾,弯刀立时弹回了她的手中。沙吾提大叫一声,冲了过去,和谢羽紧紧的抱在一处。   帕夏汗将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激动的两人,唇角勾了勾,随即转过眼去,对上了引弓待射的安图叶。两人默默相对,安图叶拉开长弓,弦上还搭着箭,不过方才连开三箭,准确刁钻,虽说被帕夏汗一一化解,却也着实费了他不少精力。此刻他浑身大汗,双臂颤抖,却丝毫不敢放松。反观帕夏汗,倒是一脸娴静轻松的模样,颇有兴致的打量着安图叶。而在两人不远处,死里逃生的谢浩然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帕夏汗,又朝着安图叶大吼着诸如你是想连我一起杀之类的话来。安图叶紧绷着脸,却是毫不理会。   帕夏汗笑笑,道:“小侯爷当真是深藏不露,只是你心中也应清楚,杀不了我。你若放了我,日后必有回报,如何?”   安图叶嘿嘿一笑,阴冷着眼神,回道:“不愧是白狼王的子孙,没想到三连击竟然没有丝毫效果。只可惜,我安图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角色,有些的东西,我不能做主。还请破军大人,在九泉之下见谅了。”   帕夏汗摇头叹息一声何必,说着将手臂一摆,随着她的举动,在周遭的屋顶上,出现了十来名蹲身张弩的人影。重枫眯着眼睛,透过了风雪看着那些人,这些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想起了帕夏汗当初那些死士们,不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看来这些人里,恐怕真是没有人能阻止帕夏汗离去了。   她下了这样的断论,而安图叶也显然是同样的想法,脸色白了几分。但很快的,风雪中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让这个粉面少年松了口气。这样急促而张扬的队伍,在帝都中决计不可能是帕夏汗的人马,无论是谁,安图叶都有理由相信,有人分担他的压力了。   三人不禁朝着马蹄方向看去,一片飘摇的白色中,秋静庭与岑婉商携风雪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最近父母大人驾到,更新不稳定,见谅见谅   ☆、第五十一章 生离与死别   马蹄震动,携风雷而至。临到前了,当先的秋静庭一揭兜帽,眯了下眼,将眼光扫过挽弓待发的安图叶,萎靡不振的谢浩然,又在重枫身上微一停顿,最后落在了帕夏汗身上。在她身后,机括声起,那是跟随过来的卫戎们张弩拔剑的声响。一时之间,空气中仿若有无形的弓弦在逐渐拉紧,显得极为紧张。   重枫抬眼过去,只来得及与秋静庭匆匆一望,她见秋静庭端坐在马背之上,身后侍从拱卫,周围诸人既敬又畏的守候在一旁。白雪飘摇洒落在少女的肩头,带动衣袖翻飞,犹如嫡仙一般,让人移不开的貌美如花,又威严庄重得如在云端。重枫愣愣的看着,心中升起既骄傲,又带着苦涩的情怀。   这是她的女人,可是,自己却是对方生命中不那么重要的一抹颜色。什么时候才能和对方并肩呢,无论怎样往上爬,这样的想法始终在困扰着自己,一次次的提醒着两人之间的差距。重枫苦笑一声,强迫自己转过眼来,却正正对上了岑婉商。岑婉商此时正悄声吩咐完人手将一旁的谢浩然扶起照料,回过眼来时,看到重枫。她的脸上并不带讶异,反倒是有些若有所思的凝重。   重枫心中一跳,她见惯了这个女人风轻云淡的一面,此刻看到她的表情,心中隐隐的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生怕岑婉商再看出些什么,于是绷紧了脸色,朝岑婉商点了点头,便转过眼去,看向了秋静庭两人。   “说起来,你我当真是有缘的。”帕夏汗正视着秋静庭,她看人时一如既往的专注,面上还带着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涩意。   秋静庭没有回答,她的脸上寒冰一片,只是默默的看着帕夏汗。她眨眨眼,将眼光转到了屋顶上那些静立不动的弩手们,又看着紧张的将谢羽拉到身后的沙吾提。她只是安静而沉默的看着他们,或许她也想长久的默然下去,可是她的身份,她身后的人们都不会允许。所以她只是放任自己安静那么一小会儿,随即抬眼说道:“君子自远方来,本宫自当执友人之礼待之。放下你的武器,交出你背后的那些人。本宫保证,会派人护送你回到你的草原上。”   帕夏汗闻言,垂首沉默片刻,再抬首时,那笑容如旭日灿烂。可是她笑得越是灿如星月,眼中便越是寒冷。   “你是要我放弃我的兄弟,抛弃我的族人,然后像个俘虏一样,被押送到我的家乡吗?”帕夏汗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将手中的弯刀一展,厉声道“白狼的子孙,真颜的勇士,只有站着死的人,没有跪着活的虫。”她的嗓音有些微的低,却掩饰不去那话中的骄傲与不屈,是与生俱来的高傲。   她的话就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一般,机括声卡卡响起,那是装填弩筒的声响。两人对望着对方,遥相对望,却并未有所举动。或许,在两人的心中,尚有些不切实际的侥幸。只是无论是谁,心中都清楚,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帕夏汗轻轻的扬了下手中的刀,朝身后移动了一步。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秋静庭,看着她秋泓般的眸子只是闪动了一下,却并未阻止。帕夏汗下意识的笑了笑,扭转了脚跟。她一动,在她身后的沙吾提自然也开始动起来,拉着谢羽往前走。沙吾提有些心急,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控制了力道,放慢脚步,使心上人不至于太难看。谢羽回过头去,看到谢浩然紧张的看着自己,安图叶焦急的盯着沉默的秋静庭。而秋静庭只是安静的立在那里,像个呆呆的木头桩子。她隐隐的有种预感,只觉得心中酸涩得让人难以忍受。   “放箭。”   这当真是清雅绝伦的声线,在这冷冰冰的夜里,水一样的温婉下藏着冷一样的冷。   秋静庭带来的卫戎们是帝王的亲卫,日日夜夜的训练造就他们对命令的绝对的服从和闪电般的应激能力。这样的时机,这般的突然,是绝难有人反应过来。绝难,而并非是没有。   很久以后,重枫总在这样的雪夜里,回想起这一晚的事。那寒冬里水一样清润却狠绝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弩箭离开弓弦时,发出的彭彭声,那金铃短暂的响起,又如刹那间空中炸裂的烟火,呜咽着消散,和那一捧陡然绽放,又迅速凋零的血色一样,渺小得不可思议,就那样轻易的破灭掉。对重枫来说,那也许只是午夜梦回的一出噩梦,黎明总会带着光亮来临。而对于有的人来说,那大概就是永夜的开始,无尽地狱的入口。   一直到很久之后,重枫依然在疑惑,以那个少女的经历和身体,究竟是如何才能爆发出那样的力量和反应,仿佛是穷尽了一生的力气。每每想到,重枫便忍不住叹息,是的,那女孩的的确确的燃烧尽了余生,只在那一瞬间,将爱人抱在自己的怀中。用力的怀抱着,像灾难中的母亲那样,毫不犹豫的将那人圈在自己的怀抱下。那一瞬间所爆发出的气力,连沙吾提这样的男人也没有办法挣脱出来。   沙吾提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正看着前方,他阿姐所在的方向,仿佛是光亮带领着自己。直到他被谢羽大力的拥抱住,按在怀中,他还在疑惑回头。他听见了可怕的噗噗声,弩箭强韧的力气穿透了那个女人的身体,箭尖正正停留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听见有很多声音响起来,杂乱的,无序的,嘶吼的,慌张的。可是他无法分辨了,他的眼前只有那个笑得一脸阳光的女孩的脸,或许现在,那已经算不上一张脸了。血喷洒了沙吾提一脸,温热的,像那个姑娘温柔的怀抱,可是到了最后,她给他的这个怀抱与容颜却是这样的残忍。透过血污,他似乎看到那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沙吾提愣愣的抱着眼前这个被弩箭穿透的千疮百孔的身体,跪坐在地上。弩箭停止了,他看到秋静庭回转身,毫不犹豫的将巴掌扇在岑婉商的脸上,他看到谢浩然嘶吼着想要冲过来,却被紧紧的抓住,他看到重枫悲悯的眼神。但是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的手里只有那个身体,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血色。突然,他的手腕碰到了腰间坚硬的刀柄。他死死的握住了那块软木,一手扶住谢羽的身体,站起身子。他的眼前只有那个女人,他仇恨的对象,他想要宣泄的怒火……   帕夏汗站在沙吾提身后,微微的有些喘,她看着沙吾提软倒的身子,摇摇掌缘有些发痛的手,捂住了负伤的胳膊,冷漠的说道:“把他带走。”   她说完这些话,甚至都没有去看秋静庭,便在下属们拼死掩护下,往后方撤退。她的身形很快消失在秋静庭的眼中。秋静庭静默的看着,然后扭头看向岑婉商。岑婉商并没有躲避秋静庭的目光,即便是刚刚受了秋静庭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她也没有捂住脸,只是安静的看着秋静庭,不说话,仿佛是个最恪守自己界限的好下属,在等着上司的命令。   秋静庭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压低的声线听起来如此沙哑,又满含着难以言喻的无奈,沉重,可是她的语调那么快,那么坚定,仿佛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并不是那么困难,那个人在她的心中,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下令全军,务必找到他们,生死不论。”   “是。如您所愿,殿下。”岑婉商微微的笑了起来,低下头。   重枫呆呆的看着秋静庭,看到她紧抿的双唇,清雅的眼角与眉梢处形成了可说是冷漠的角度。她的心脏有些微的痛,又从那小小的痛点蔓延开去,席卷了自己的身体。对于秋静庭来说,这个帝国,这个王朝,大概,始终是排在她心中最高的位置的吧。她能看到秋静庭心中的无奈与痛苦,可是同样的,她也看到了这种痛苦背后,那沉重的,谁也无法超越的责任感。   她想去抱一抱对方,像以往那样,将秋静庭环在自己的怀中,可是她却只能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能做,就连眼神交流,都做不到。秋静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她,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一般,拉动着马缰,冷着眼神和唇角,往后走去。   “你,等等!!”身后突然响起了悲愤的男音。秋静庭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个狼狈的男人,他已经冲开了拦住他的侍从们,奔跑到那个女孩的身体旁边,眼泪滴落下来,落到尘土里“我妹妹的命,你就这么算了么!”   秋静庭皱了下眉头,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愧疚,可是她的背脊依然立的笔直。她没有回答,岑婉商却回转头来,安静的说道:“谢大人,令妹里通外国,在此伏诛,应是谢家的幸运。”   “你这佞臣!!”谢浩然挽袖就要冲上来,他脸上的悲伤和愤怒并不似作伪,但他很快就被侍从们拦住了。   “叫人好好安葬她吧。”秋静庭安静的看着这出闹剧,轻声说道。她心中有些疲惫,昏昏沉沉的,只想倒下什么也不想,她有些茫然的转过眼,看到重枫相隔了许多人,安静的看着她。她的眼中似乎有很多的情绪,却依然是温暖柔顺的,让人安心,仿佛一个静待归航的港湾。秋静庭的心动了动,但她终究转过了身去,强迫自己缩回自己构建的那个壳中,不去期望那份暖意,不去贪恋那份温柔,这是她给自己的惩罚,和那些逝去的和即将逝去的生命相比,或许,显得那么轻。   重枫看着秋静庭默默离去,低下头,她想要去叹息什么,却无法发出那声喟叹。她所发出的邀请,被秋静庭拒绝了,她明白,她懂,她感同身受,却依然无法让那个女人明白,她就在这里的意义。   一直到曲终人散,雪花纷扬,重枫依然站立在那里,默默的发呆。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立在马首的人高声呼喊着,唤回了重枫的神智:“少主!!星见庭院有变!”   这一夜,毕竟还没有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更新   馒头呢,上一周呢,又华丽丽的病倒了,这已经是6月的第三次了,还好6月已过,希望7月顺利!   ☆、第五十二章 又不知道起啥名了   那是,许多年前的往事,每每以为忘记,可是一闭上眼的话,细节便清晰得仿若昨日。那个有些闷热的夏季,静立的两个小小的孩子。水汽包裹住身体,浸湿了内衫,耳边是烦躁的虫鸣,一声接一声。   好热,真想解开衣服,可是却那么的舍不得。毕竟这样的衣物和料子,是平常时候的自己和姐姐绝对不可能穿上的。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姐姐,她那么安静柔顺的站在他的身边。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眼光,姐姐侧了下头,看着他,冲他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小小的他还并不能理解这笑容里冷淡的感情,只是因为这回应而欢天喜地的咧开了嘴角。果然,姐姐穿上这样的衣服才是真正好看的呢。   “这就是今年的两个孩子了吗?”说话声远远的传来。   “是的,不过那个男孩子就……”回答的声音显得谦卑而恭顺,带着询问的意思“是否要……”   “不必了,留下他吧。”   或许那个人只是一时兴起,但他的人生就此改变了轨迹。再也不会有人追在他的身后骂他野种,也不会有恶意的眼神注视着他和他的姐姐。记忆中,那个老人的声音和他的身姿那样高大,笼罩在自己的视野里,就像一根支柱,撑起了他整个世界,就像戏文里说的父亲那样。   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如果要获得力量,就要付出代价。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吗?”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姐姐,你要去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就不回来了吧。”   父母早就遗弃了自己,可是没有关系,他还有姐姐。姐姐不要自己,其实也也没有关系。这个世界总有他的归宿,总有他为之守护的人和事物。   所以,无论什么代价都好,他总希望自己能够守护住,是当初那个炎热夏季里,那么耀眼的光芒,仿佛能灼伤自己的眼睛的父亲。   “少尊主,少尊主。”   沉香用力的眨了下眼睛,眼前的火光是那么的灼热,仿佛要烧伤自己的眼睛一般。他从回忆中抬起头,带着一丝茫然失措,看着身后的骑手和他身后忠心的下属们。他们正用期望和不安的眼光回望着自己,等待他的命令。   “少尊主,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才好呢?沉香下意识的抬首去看天空,却只有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迷蒙了他的双眼。看不见星子的天空,没有指引的道路,没有既定的命途。为什么会起这场火,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这一切不是已经注定好的么?可是为什么,身为星见的自己却不知道呢?是因为,无论怎样努力都好,自己始终是个没有天赋的人么?他咬着牙齿,注视着眼前的火光,里面已经没有吵闹的声响。   “我们走,到里面去!”   那是,他想要守护住的地方,那里,有他当做父亲一样的长辈。他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扔下他们。他不想像父母那样,不想像姐姐那样。他和他们,都是不一样的。   其实并没有费什么心神,一行人就进入了星见庭院。沉香望着四周,穿着黑袍的人们有条不紊的去扑灭那些燃起来的火焰,而在宽大的地面上,则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很明显不是死于火灾的尸体。沉香示意骑士将他放在自己的轮椅上,他看着周遭看着自己的人,那些双眼中无神又冷漠,像是一个个傀儡娃娃。   “这些人是……?”他清了清喉咙,指着那些人问道。   “回少尊主的话,他们想逃出庭院,被外面的人就地格杀。”为首的人将身体伏低在地面上,顺从的回答“尊主说,星见的人,始终要归于星见中。”   “尊主在哪里?”他不想表现得太过急躁,却也因为心中的不安与依赖而现出了焦虑。   为首的人将手指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是尊主一直待着的大殿,大殿还算是完好的,门窗有一些破损,但里面的灯烛还在摇晃着,就如他离开时那般模样。他定了定神,朝那处行了几步,却又顿住,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想他是有些怕的,这样的情景,星见遭受这样的大辱,身为星见一门的尊主,那个人能够忍受吗?他想他真的是有些怕的,那人的身子已经很差很差了,只剩了一口气用稀世的药物支撑着,可是现在这样……   他这样想着,就不由自主的顿了脚步。   “少尊主,尊主让您一回来,便去见他。”   这句话终究让他下定决心往前行了。   大厅还是那样的大厅,简单至极的装饰,与其中暗藏着的奢侈的摆设,沉香费力的推动着轮子往前。侍从们早早早的就按照嘱咐停留在外面,将这安静留给两人。他听见老人的呼吸声,每一次的吞吐,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显得那么的辛苦。他的鼻尖有些微微的酸涩,来到老人的身边,低下头去,尽可能的靠近。   “沉香……”老人侧了一下头,他的呼吸困难,整个脸都像是褶皱了的枯木一般,但是他的双瞳依然是清亮的“沉香,你为什么会回来。”   “我……我担心您啊”在面对老人的时候,少年人才会像个真正的少年人那般,卸下种种的伪装,露出心中的脆弱“星见是我的家,您就如我的父亲那般。身为人子,又怎么能弃父逃走呢?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抛弃您的!”   老人安静的听着,费力的呼吸,看着少年人干净的泪水淌下,沾湿了脸颊。   “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是老人说的第二句话。沉香一下子愣住,抬起脸来,有些不安惶恐,又夹杂着迷茫疑惑的样子。只有老人断断续续,却仍旧清晰的话语传达在耳中,那样缓慢,缓慢得就像把刀子,一刀刀磨在他的心口处。   “没有天赋的孩子,始终是不行的。残次品,始终就是残次品。你也好,重枫也好,都是如此。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悲痛,仿佛这真的是让他感到痛彻心扉的失落。   沉香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老人,看着他低声的絮叨着,朝着自己伸出了那双枯槁的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喘息着收拢。   “到了最后,还是得由我亲自……”   原来到了最后,自己依然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吗?原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注定被抛弃的人吗?   “沉香,你看这星河,总是日复一日的注视着我们。人的生命对这天地而言,实在太过渺小了”记忆中,那是极为炎热的夏季,哪怕是夜晚,也依然让人烦躁。可是小小的孩子心中却是平静的,他窝在老人的怀中,仰头按照老人的指引去看深蓝天幕上动人的星光“你要记住,和这天地比起来,一个人的性命,或者几个人的性命,就如同尘土一样。天地无情,方成大道。无情,才是有情。”   那个时候,他懵懵懂懂的点头,仰头起来时,只觉得天地都是那样的神秘,宽广的天穹笼罩四野,视线慢慢的变黑。可他还是坚持着,使劲揉揉眼睛。   “沉香,傻孩子,想睡便睡吧。”   那大手轻轻抚摸过他的头顶,显得那样的和蔼可亲,就让一切都沉入黑暗吧。他闭上眼,想着,却不知为何,眼角处滑落了一滴泪水。   他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想握住手中小小的幸福,守住自己觉得重要的人。大概这样的人生,真的是很失败吧?若果这天地之上,真有冥冥中的命运丝线,那么自己的一生,也终究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重枫迈开了脚步,她并没有骑马,行走时的速度也不疾不徐,让年轻的通报者有些困惑和无奈的跟随自己放慢了脚步。雪似乎越来越大,而在遥远的天边,那道不详的红光也似乎渐渐的失去了爪牙一般,慢慢的陷入沉寂。   “啊,是吗?沉香回去了啊。”重枫听着通报者的话,随意的点了点头,又抬头去看看天色,话音散漫的回答“那么吩咐众人都离开吧。”   “少主,那你……”   “我还想去确认一些事情。”重枫回头对通报者说道,那面上带着礼貌的笑容,轻轻的朝他点了下头“不用在意我,都离开吧。”她这样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了些许的自嘲,摇了摇头,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于是身边似乎就再一次的安静下来。这样的天气似乎真的很适合今天发生的事情,大雪过后,那些血迹也好,尸体也好,就统统被掩埋掉,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夜有的人流过泪,有的人流过血,有的人失去了生命。暗夜中,远远的传来马蹄声与鸡飞狗跳的吵杂声响,重枫没有停止脚步,她知道那是搜索帕夏汗的人。   “你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么?”重枫喃喃低语,她似乎有些不胜寒意的拉了拉衣襟,扭头去看被层层叠叠的屋檐遮掩住的方向。可惜天光太暗,可惜阻拦在她们眼前的东西太多,无论怎样,都看不到彼此,就如两人现在的光景。真真是让人无奈感伤。   城门处晋伦方安静的站在那里,重枫远远的看着,那个青年以及褪去了当初在荒原上的青涩和冲动,连同锐气都被一同隐藏在瘦削的身子下,真难以想象,仅仅,只不过过了一年而已,人的变化就已经那么大了。说到底,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易变化的东西啊。她这样想着,下意识的皱眉,试图挥去心中潜藏的不安,走上前去。   “你一直等在这里?”   “重大人,我是军人,这是我的职责。”晋伦方微微的笑了起来,他细细的打量了下重枫,又说道“看上去重大人倒是杀气腾腾的样子。”   重枫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那紧闭的大门下的痕迹,说道:“晋大人,希望你恪尽职守,不要让老鼠跑出去。”   晋伦方点头称是,两人并肩站在一处看着那冰冷的大门。晋伦方突然道:“我到帝都以后,倒是听闻个一个故事。其实我不太记得什么内容,却也记得里面有句话,讲的是草原上若果只有羊,而没有狼,那最终羊也会软弱得病而亡。”   重枫垂下了眼,回答道:“那个故事啊……说的人实在是太过幼小,还不懂人命的珍贵。只要有狼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死去的羊。若是现在,若果是我,就算羊最终会死,但救得一个,也总是好的。”   “兵部需要敌人,帝国需要敌人,就连定威城,也需要敌人才能存在。”晋伦方低低的说着“我以为说故事的人,才能最理解我们的想法。”   “那又怎么样呢?谁都需要敌人。可是死去的人们,却并不会因此而活过来的。”重枫轻轻的叹息着,抬起了眼“你们终究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雪终之夜   重枫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晋伦方一起静默的站立了一会儿,就转身的离开城门。她走出很远的距离后,回过头去,在那高大的门楼下,被灯烛照亮的孤寂人影依然笔直的站立在那里,仿佛在守候着什么,又仿佛在静待着什么。重枫沉默的看了一眼,随即转过了头去。   脚步压在雪地上,发出了嚓嚓的声响,四周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静的可以听见落雪的声音。夜已经很深了,四周是一片漆黑,只有远远的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暗红,那是星见庭院的方向,是重枫前进的目标。重枫走的有些疲倦,她今天整整一天都在无谓的奔波着,这种情绪一直在影响着她,从谢羽的死再到和晋伦方的谈话后,达到了极点。   自己终究,什么也做不到呢。重枫长长的吐出了一口,带着体温的白雾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消逝的也那样的迅速。重枫并没有再劝说晋伦方,她明白就算劝说了晋伦方,也劝说不了他身后庞大的军部。而且,如果真的劝说成功了,重枫就真的能对那个可悲的少年下杀手吗?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用力的握了握,然后摇了摇头。或许什么都不说,告诉自己军部不是渺小的重枫可以对抗的庞然大物,只不过是为了找到一个让自己觉得过得去的借口罢了。   就算有朝一日,那个少年,那个少女,真的变成北朔养大的野狼,想要紧紧的咬下大翰的一块肉。但是现在的重枫,依然做不到为了那么遥远的将来,去斩草除根,对着现在的朋友去挥动屠刀。   “真是虚伪啊。”重枫仰头去看那夜空,轻轻的叹息着。虽然义正言辞的对晋伦方说什么你们终究会后悔的,结果却也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默认的放过了那两人。相比之下,那个紧绷着脸色下了格杀决定的少女,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说到底,那个少女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那样稚嫩的年龄,承受到的压力,应该是远远的超过了现在伤感的自己吧?一想起来的话,重枫就有些不安惆怅起来。她停住了脚步,脚尖有些茫然的在星见庭院和公主府之间来回转悠,最后还是爱人的身影占据了上风,她转身朝着公主府上奔跑而去。   事后她每每回忆起这一夜,总是万分的后悔。若果早知道那结果,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先去星见庭院。可是这世上,终究没有如果。   从通报者那里得知了重枫的命令后,太学院的人们马上离开了星见庭院,秋静庭派来的人还剩了一些,他们并不愿冒着大火冲进庭院中,因此也就静静的等待。此前太学院的人因了重枫的话,让那个瘸子少尊主进了庭院后,星见的大门就紧紧的关上了。之前的惨叫声一下子安静下来,若不是因为大火将那黑色大门后染得通红,只怕众人都会觉得,这不过是暗夜里沉睡的普通宅院一般。   火光似乎逐渐的减弱了,为首的将领眯着眼看着那火光,打了个手势,原本闲散的众人立刻抖擞了精神打算行动。就在此时,那紧闭的大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缓缓打开。   这样的雪夜里,黑门开得那样缓慢,声响明明是极轻,却仿佛是惊雷一般响在众人耳边。士兵们骑着的马儿发出轻微的哀鸣,匍匐在地,无论主人如何驱使,都颤抖着不肯起身。为首的将领感受到了一丝威胁,那些从小就听闻的,关于星见的种种不可思议都涌上心头,让他感觉到了寒意。但他很快从那种心底处泛起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拔出了刀剑。将领的动作鼓舞了其余人,众人发出一声喊,都纷纷的拔出了刀剑。   将领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属下的呼喊。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门口处那抹浅淡的黑影上。明明只是一个瘦弱的身体,却在身后那些张牙舞爪的火光映衬下显得那样高大,如同一个巨人,天生就具有威压。这种威压就像一支矛,笔直的投向了位于最前方的将领身上。   “你,你是什么人?”将领大声喊道。   “欢迎来到星见庭院,贪狼的随从们。我是星见一门的尊主,遵循星命的指引。”回答他的,是缓慢斯文的说话声,那声线似乎显得还有些微的稚嫩之色,只是从那绵长的语调中,已经可窥见成熟的影子了。那人发出了轻微的笑声,抬脚缓步前来。在他的身前,没有仆人开道,在他的身后,亦无侍从相随,可他迈步方正严谨,不疾不徐,便如豪门世家的贵族子弟,世代积沉,天资自然。   “你……你是沉香,你不是你不是……”走到近处,足以让将领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年轻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可是他的温和谦恭反而让将领更感惊悚,他将刀尖对向了年轻人,喝道:“不对不对,你不是个瘸子么?你究竟是谁!”   “天赋不足所换来的代价,自然是瘸的。”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意将领的举动,反而微笑着解释道。他张开了双臂,黑色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展开来,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就仿佛是某种不祥动物的翅膀那般“星空之下,遵循天道。而天道,则在每个人的命运之中。我既然接受了这个躯体,那么自然也该接受他的名字,他的命运。我叫沉香,也,不是沉香。辛副尉,你明白么?”   最后这一句话,似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领记忆中和这个突然能站起来的瘸子没有任何交集,可为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将领并不明白,他只觉得对方有种可怕的感觉,从他的眼神中,从他的衣服上,从他身后,那除了火焰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外,一切都过分安静的庭院里。   如果不在这里杀了他的话……如果不在这里杀了他的话……那么,一定会后悔的……这样莫名的想法缠绕着他,将他逼迫得快要发疯。将领发吼一声,双目通红的朝着那个诡异的青年劈砍而去。   “愚蠢而渺小,自卑又冲动。”青年轻轻的摇了摇头,伸出了一只手指,指向辛姓的将领“这就是人类,若是没有天命的指引,又会走向怎样的毁灭之路呢?”   重枫并没有在公主府找到秋静庭,又失去了重返星见庭院的想法。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拖着陌刀往回走,在见到自己门前的那盏灯笼时,被寒意侵袭的身体这才终于感觉到了丝丝的暖意,几个大跨步就走上前去,打开了大门。   “小姐。”门后站着易三,他的眼角掩不住担忧的神色,提着灯笼上下的打量了下重枫,这才忧心忡忡的说道:“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是有些事情的,你一直在等我?”重枫在下仆的帮助下抖落了肩头和发顶上积雪,又披上保暖的毛裘,问道。   “是的,事实上,殿下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易三轻声说道“似乎是有些心事的样子……”   他话还没说完,重枫就已经一个跨步冲了出去。易三看着重枫奔跑着,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摇了摇头,弯下腰拾起重枫方才因为慌张扔下的陌刀,提着灯笼往屋内走。他的速度并不是十分的迅速,只是来到大厅时,却发现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着的那个少女,已经将头深深的埋进了那个慌张奔近的少女怀中。两人紧紧的相拥着,没人去管惊异的下仆,也没人去管这里究竟是哪里,她们的手臂那样的用力,似乎这样才能让她们感觉自己还活着,是对方需要的分量,而不是一个冷漠的傀儡,一个无能为力的无用人一样。   易三皱着眉头看了她们一眼,用眼神将下仆们都遣退了下去。他犹豫了下,还是悄悄的带上了门,将这一室的安静都留给了那两个互相慰藉的人。他站在门口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儿,许久之后,这才紧锁着眉头离开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拥抱变成亲吻,这是连重枫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事。只是当她察觉的时候,少女温热而颤抖的嘴唇就已经寻到了她,吮吸舔舐,带着微微刺痛的撕咬。那份温滑细腻挑起她脑中的感官触觉,那么的急迫又冲动。秋静庭的手从重枫的脸颊上滑动着,蒙上了重枫的眼睛,可是重枫没有闭上双眼,只是看着那双手透出的微红的颜色,覆盖住她整个世界。随后那光芒随着手掌而移开,从她的耳廊往后,牢牢的按住了她的头颅,将她尽可能往少女的方向贴近。她们是那么近,她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近了,呼吸的全是对方的气味,眼中全是对方,舌尖品尝的都是对方的味道,就连眼泪,都是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楚彼此。   “庭儿……”重枫仰了下头,轻轻的唤着,她还留着些理智,知道眼下并不是这样的时候。   “我想要你。”秋静庭轻声低喃着,将吐息喷洒在重枫的耳际,看着那敏感变成小小可爱的粉红色。她的眸子越发深沉,眼中透露的却并不是染上情欲的颜色,而是更加深沉,更加悲伤的颜色。她轻轻的拉起重枫的手,将那指尖含在口中,用小虎牙一点点的咬着那柔嫩的皮肤,轻声说:“我想要你。给我好不好?”她注视着重枫,眼光那样的专注,又那样的可怜,似乎只要一拒绝,就会立刻淌下泪来。   重枫咬了下下唇,点点头。她知道自己无可拒绝,因为秋静庭根本问的就不是疑问,而是带着命令的语气。而这样的事情,与其说是情欲的驱使,还不如说是感情的发泄方式。   “给我,你的全部。不要离开我。”   “我就,只剩下你了啊……”   那一夜的雪那么大,掩盖了多少的尸骨和鲜血,还有潜藏在人心的脆弱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了!!哇哈哈哈,是不是很吃惊啊,每天写一千字,原来我就可以变成周二更君啦!虽然每天的文档都会被覆盖掉什么的。。。。   ☆、第五十四章 两人的第二日   或许是下了一夜的雪的缘故,次日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湛蓝颜色。阳光倾泄而下,洒落一片光海瀑布,柔柔的散落在人身上,是一种说不出的暖意。重枫就是在这样的时间坐起了身,她有些呆楞的望向窗户的方向,窗户紧闭着,房间内的味道似乎还残留着那让人脸红的暧昧气息,可是,身边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昨夜被那样的折腾着,重枫根本就不知道秋静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重枫的手指无意识的触碰到那原该睡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一片的冰冷触感。看来是走了很久呢。重枫弯起膝盖,托着下巴,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就那样呆呆的坐着,昨夜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浮现。和很多年前的惨状比起来,和过往的经历比起来,昨夜似乎并不足够人震撼,不过心里面那种堵得慌的情绪却始终是挥之不去……   “我变得软弱了吗……”重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上的茧还是那么的粗糙,却在开始变得薄了。重枫皱着眉头轻轻的磨蹭着那里,脑中闪过秋静庭含着眼泪的双瞳,她含着泪,却并没有流下来。她的嘴唇那么冰冷,却又带给人灼热的感觉。就像她的决定一样,冷酷却又矛盾,柔软又尖锐。就算是那样,她的眼中依然没有一丝后悔之色。重枫想要去帮助这样的秋静庭,想要去疼惜这个帝国的公主,但那个人终究是拒绝了自己。那么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呢?   就在这样矛盾的想法中,门被轻轻的敲响了,跟着传来了易三的声音:“小姐,你醒了吗?”   重枫抬了头,随意的应了一声,将外衫披上,打开了门。门外的低温随着动作猛的灌注到温暖的房中。重枫觉得脑子似乎都被激了一下,让人冷静许多。她惬意的吐出一口气,斜靠在门口,看着易三站在门口,却并不是往常那样恭敬的姿态。   “易三叔有什么事吗?”   “殿下她已经走了。”易三说道,他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临行前,吩咐老奴对小姐说一声,还望见谅。”   “见谅?呵”重枫笑了笑,点点头,应了声嗯。她抬头见易三仍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将发丝往后拨了拨,问道“易三叔还想问什么?”她本就衣冠不整的样子,抱着双臂时,便略显单薄,只是那随意的动作,却勾出了些许妩媚的味道。若不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易三说不定并不会发现,这个少女慢慢的褪去青涩,已经有了成熟女性的姿态。   “……小姐你,长大了呢。”易三低声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心酸,又猛的抬头,眼神坚定的问:“恕老奴直言,小姐与殿下仅仅只是好友么?”   重枫一愣,沉默了一下。她知道昨夜她们太过张扬了,在那种情绪的驱使下,所作所为都脱离了平常的轨迹,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个老人就那样直白鲜明的问了出来。她张了张口,一瞬间有些慌张愣神,是该说实话,还是该说假话呢?她犹豫不决,只是下意识的捏紧了拳,采取沉默的架势,这也几乎就是默认的姿态了。   所以易三毫不犹豫的上前了一步,扬起手掌,结结实实的印上了重枫的脸颊上,沉声道:“这一巴掌,我是代易家上下,代大帅打你的”他说完,然后又猛的扇了自己一耳光,他吐出被打下的后槽牙,然后跪倒在重枫面前:“这是老奴以下犯上的惩罚,还请小姐惩罚。”   重枫愣愣的摸着自己的脸,脸上红辣辣的很痛,嘴角都被撕裂了一点,她能尝到血液流进嘴里咸腥的味道。看起来肯定是肿了,真是不知道要几天才能消下去,不知道那个女人看到了,又是怎样的想法?重枫想到这里,又呆呆的笑了笑,都什么时候了,却还想着那些有的没有的。她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中年人,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真诚,也写满了不赞同,她突然就有些头疼起来,现在这样,该怎么办才好呢?   秋静庭此刻正裹着毛氅站在正朔宫中,她抬起头看着那湛蓝的天色,缓缓的吐出一口白气,看着那水雾一点点的消融在空气中。身后站立着的女性正用一贯娴雅而冷清的声音述说着昨夜追捕的结果。   “找了一夜,为什么还没有找到人?”秋静庭转过身,她一贯带笑的脸上此刻就如寒冰一般,反而比平时更有威仪,也,更像她的母亲了。   “我们怀疑有人包庇”岑婉商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但她很快的调整了回来,回答道:“下官事前已经考虑过了,所以也安排了人手。”   “结果呢?”   “让他们逃脱了,只留下了这个”岑婉商递上了一个木盒。秋静庭打开盒子,皓白的手臂安静的放在木盒里,上面还有金玉相衔的镯子。它曾是有艳丽的红衫覆盖,它的主人明丽如骄阳,可是现在只有它一个,静静的躺在了木盒里。没有了手臂的北朔人,她怎么能握住马缰,怎么能张弓射箭,她那野心也好,愿望也好,只怕是终成镜花水月,再没有实现的那一日。   秋静庭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她用力的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看着它,看着这只断手,就仿佛要记住它一样。记住这断了手臂,就如同两人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殿下……您没事吧?”   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脑中的迷雾。秋静庭猛的抬起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颤抖的关上了盒子。她张了张口,那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就仿佛一个苍老的妇人:“不能让破军逃离大翰。我们已经势成水火了,若让她逃离,后果不堪设想。”   “是。”岑婉商弯腰回应道,又看了看秋静庭的脸色,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这才轻声道:“殿下,皇上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骄傲吗?呵呵。”秋静庭用力的拉了拉毛氅,岑婉商注意到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起来。然后秋静庭朝那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捂住自己的脸,静待平静后,抬脚朝那处走去“走吧,去见皇上。她一定等急了。”   岑婉商顺从的应了一声,抬眼看着秋静庭的背影,眼中却挂上了无可奈何的凄凉。最后,就连与皇上血脉相连的至亲女儿,也只是冷冰冰的叫着皇上这个代号了吗?   秋静庭没有理会岑婉商,她也不知道岑婉商以什么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只是看着那个熟悉的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近,每走一步,心中的厌恶便加深一点。当那厌恶之情积攒到极点时,大门便被打开来,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温度,还有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就都出现在自己眼前。   “庭儿,你来的晚了”端坐在王座的女人微笑着,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浩然都已经说完了。”   “哦?”秋静庭迈步朝前,看了眼眼眶微红,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谢浩然,他的衣衫还保留着昨夜的狼狈,在他的身边是已经老迈的谢氏族长谢景明。老人杵着拐杖,站在一旁,似有意也似无意的站在了孙儿的前面,就仿佛为他遮风挡雨一般。秋静庭的目光微闪,还是按照礼数,依次行了礼,随后也就站在一旁,将一夜的事一一道来,最后呈上了装有帕夏汗手臂的盒子,低声道:“母亲,这便是那人留下来的了。”   “好。”谢君撷的话音中终于带上了丝欢喜的意思,点了点头,朝秋静庭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又握住她的手说道:“庭儿到底是长大了,母亲很是欣慰。”   秋静庭垂了头,将眼中的情绪掩去,低声道:“庭儿谢谢母亲的夸奖。”   “朕这儿女之中,就你最得朕心。明旭当真该多学学你。”   “哥哥?他怎么了?”秋静庭一下子抬起头,问道。   “还不是干了些荒唐事。朕叫人急召他回来了。”谢君撷放开了秋静庭的手,扭头冲着一旁的谢景明笑了笑,道:“叔父,我那不孝的儿子倒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太子尚且年轻,或许是出了什么误会,又或许是听了什么谗言。”谢景明躬身答道。   于是谢君撷笑了笑,便不再答话了。这是谢浩然突然走出,跪在谢君撷的身前,大声道:“姑母!侄儿斗胆,朝姑母要一人!”   “哦?何人?”谢君撷似乎是难得的好心情,微笑着问道。   “是她!”谢浩然指向了秋静庭的身后,那里静立着的女性安静温顺,就如一朵莲花“岑婉商,就是她!”   “浩然!!你疯了么!!”谢景明急忙冲了前来,甚至是带着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爷爷,我没有疯!妹妹她,妹妹她是不该死的啊!她还那么年轻……”谢浩然的眼睛含着泪水与愤怒,指向了岑婉商“就是她!就是她下的令,否则的话,妹妹怎么会死!!”   年轻人的痛诉声在房间里响起,震得这空间都嗡嗡作响。秋静庭侧了下身子,眼光的余角看向岑婉商,岑婉商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似乎这事就不关她的事,也丝毫动摇不了她的心神那般。只是偶尔的,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那个女人的眼睛才会看向谢君撷,似乎还带着点期许和侥幸。仿佛在说着:说点什么吧,生也好死也好,都为我做点什么吧。   “我的小婉儿,你有什么话说么?”谢君撷轻轻的笑着,并不将侄儿的哭泣和侄女的死放在心上,反倒是升起了兴趣那般,带着愉悦的语气问道。   “臣没有。”岑婉商垂首答道。   “你就是这点不好”谢君撷皱了下眉头,又随即舒展开来。她将长袖一展,立起身子,缓步朝岑婉商走来,直至两人走得极近。谢君撷抬手轻轻的抚摸过岑婉商的脸,看着她的身体随着自己动作轻微的发颤,这才满意的轻轻笑了笑,回头过来,朝着谢景明说道:“叔父,朕实在喜欢她得紧。所以在厌倦前,不管她犯了什么罪,朕都恕她无罪。”   “是……”谢景明死死的按住将要跃起的谢浩然,低首说道。   “谢羽到底是朕的侄女,好好的厚葬她吧。朕便不追问她里通外国的事了。”谢君撷最后落下这砝码,便那样施施然的背手走向了外面。岑婉商微一犹豫,朝剩下的人福了福,还是跟在了她的女王身后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君撷:小婉儿,你利用了朕来满足你的虚荣心   岑婉商:臣没有   谢君撷:可是你的嘴角在笑   岑婉商:臣……   谢君撷:今晚朕要好好的惩罚你   岑婉商:……遵旨   ☆、第五十五章 麻烦   一连许多天,重枫都没有再看见秋静庭,她也曾动过想要去找她的心思,但易三却随时随地的跟着,以实际行动表示出他的意思。重枫看着这个男人倔强沉默的样子,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假公济私的从忠心的下属情报网那里得到秋静庭的消息了。   秋静庭一直很忙,就在星见庭院发生火案的第二日,谢君撷就急召大臣,以星见私造武器为由,全面封锁星见庭院,并对星见施以格杀令。与此同时,她又令秋静庭代为监国,此令一行,朝中哗然。但太子目前不在京中,由皇上的嫡女秋静庭担任监国也无可厚非,只是朝中许多人已经暗自打算,揣测帝心了。这种局势下,秋静庭自然也顿感压力,行事便尤其谨慎,如履薄冰,不敢妄动。   两人虽在一地,却如在天边,心中就算失落,也是毫无办法,更何况,现在的两人各有各的烦心。   “全死了?”重枫把着臂,皱着眉靠坐在座椅上,她听着下属的话,不由的朝着湖的那头望过去。她现在在的地方,是当初秋静庭与老太常把酒言欢的高楼,是整个太学院最高的地方,朝着窗外望过去时,扬酥湖就一下子闯进自己的眼中。虽然太学院只和星见之隔了一个湖,但是从这里看过去的话,只能隐隐约约的窥见那阴沉沉的屋顶,无法得见真容。重枫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牢牢的和太学院捆绑在一起了,她此刻前去星见并不合适。既然皇上下了决心抹杀掉星见,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想将一直与星见作对的太学也一并抹去。谁也不知道,那么谁也不敢冒这险,所以自从那一夜过后,重枫再也没有去过星见庭院。就连得知当初余留的人全部死亡,也是经由秋静庭的部下传达,这才得知的。她默默的思索着,将眼光抽离回来,又道:“星见那边呢?”   “是,星见庭院共有两百五十三具尸体,尊主与长老均在其中,少尊主沉香不见踪影。”   重枫回忆起那个瘦弱少年的模样,她实在是无法相信,那样一个人,竟能连杀几十人?就算是重枫自己,即使能够办到,也要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绝对无法全身而退。那么,那个人就可以?重枫失笑,失笑过后,又是一阵寒意。如果那人不可以,那么,又是谁可以,是谁可以肆无忌惮的杀死皇上的近卫军,带走星见的少尊主?   重枫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眉间,又问:“沐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主人还有十来日。”   “十来日么?”重枫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脖子,她不喜欢这个位置,也不喜欢处在这个位置时,所需要考虑的那些种种。但是现在可无奈何后,只能强迫自己挑起这担子“最近一切都要低调处事。”她想了想,又苦笑道“我想,我很快就会惹来大麻烦了。”   可是重枫预想的麻烦来找她之前,另一个与她有关的麻烦,却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不在?”马车里的声线柔和,此刻却变得格外的冰冷,再加上多日来身负监国之责所养成的威仪气度逐渐展露,就连寻香这个从小就在秋静庭身边服侍的丫鬟,都感觉到了莫可名状的害怕,而不得不后退了几步,冷汗浸湿了后背。而马车里端坐着的那人似乎并未察觉,只是语音平淡的问道:“这次也是公务繁忙?”   “是的,殿下……”在也没有了平日里更为熟悉和热络的语气,寻香带着比平日里更为恭顺语气回答。她不敢抬头,只是耳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她心中不禁有些埋怨起那个油盐不进的顽固男人,以及那个不知是否真的那么繁忙的笨蛋画师。她们已经连续三天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却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理由都是同样一个,浅薄却无法让人质疑的借口。每一次寻香都想争辩,每一次又都在秋静庭的叹息中离去。寻香不清楚为何秋静庭会对重枫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如此执着,但她一看到自家殿下夜里在寒风中独自发呆的样子就忍不住叹息,跟随着殿下去一次次的碰壁,毕竟这个少女还太过年轻,她需要同龄的朋友去为她分担很多东西。只可惜,她能称之为朋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寻香安静的站在一边,她在等秋静庭的回答。但今日的秋静庭比往日更加的沉默,小雪飘摇落下,寻香垂下的脖颈处感觉到了细弱的凉意。但寻香依然不敢动弹,她默默的等待着,想着这一次主子大概又要落寞的离去。也就在这时,踏雪声嚓嚓传来,伴随而来的,是一个瘦弱的身影。寻香下意识的抬头望去,那个少女一手举着书袋,却不像那些学子那般嗜书如命的要抱在怀中,而是将它顶在头上,以抵挡那飘飘洒洒落下的小雪。她身形灵活的躲闪着街面上脏乱的地方,提着长衫的下摆,一蹦一跳的样子,有种青春少女般的活泼灵动。其实这个少女,也确实是正值青春的,只是在寻香的心中,却一向是安静得有些阴郁了。她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的转了头,想看那同样正值青春少年的主子。只是一转首,那帘幕便已经被撩起,她那主子静静的盯着越来越近少女,紧绷多日的唇边,此刻才算是真正的有了笑意。   “寻香姐,你怎么来……”重枫先看到了寻香,勾唇一脸愉快的朝着人打招呼,但她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一双眼就移向一方,再也转不开眼去。时间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重枫眨巴眨巴眼睛,轻轻的笑了起来。寻香一直注视着重枫,少女却似全然没有注意到她一般,虽然她平日里也是笑的开怀,可眼下,却明显要与平日里不同,更加温柔欢欣让旁人就那么看着,也会觉出甜味来。但寻香很快发现自己的主子已经下了马车,心中一慌,着急要去拿遮雪的伞,   但少女一个跨步,踏着轻盈的步子,已经轻巧的来到秋静庭面前,她抬着自己的书袋,将它举在秋静庭的头上,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轻声说道:“我的殿下,这样大的雪,你也不知爱惜下自己。”她说我的殿下,语音不偏不重,却那样的打动人心,带着隐晦的宠溺感觉。   秋静庭看着重枫含笑的眼睛,书袋在她头顶上覆下的阴影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而不知在什么时候,眼前这个比她矮一些的姑娘已经可以坦荡荡的平视着她了。人总是在变,无论是她还是她。秋静庭想着,伸手过去,搭在了重枫的手臂上。连着被拒绝了三天,就算理智上明白这也许并不是重枫的本意,可是那可怕的猜忌心,那丑陋的占有欲都在体内叫嚣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想要把眼前这人牢牢的锁在自己的眼前,就算对方想要逃开,可是她也绝不会……放她的心走。还好,她还在这里,站在自己面前,就足以平复心中日渐高涨的狂乱惊慌。   “这些天,你在干什么?”秋静庭吐出一口长气,朝着重枫晕开笑容。这是重枫熟悉的微笑,平和又温柔。于是重枫也对着秋静庭下意识的笑了起来,语调轻快的说道:“没什么呀,就是给偷懒的沐先生处理善后。”她自然不会提这些日子里,她多次想与易三深谈,又总是碰壁的事情。她抬眼瞅了眼紧闭大门的府邸,轻声说:“我可饿啦,我们去你那吃饭好不好?我可馋可馋你那大厨的手艺了。”   就算知道眼前这人的耍赖,可是心却早就柔成了水,秋静庭点点头,刚刚说了个好字,重府的大门就被打开来。两人循声望过去,只看到了沉默的易三。他的脸色并不好,只是照礼节朝着秋静庭与重枫行了礼,低声道:“小姐,饭菜已经备好了。”他这话虽然是对着重枫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秋静庭,似乎是无言的邀请。   重枫看看易三,又看看秋静庭,皱皱眉头,拉拉秋静庭的手,轻声道:“要不你还是回去……”   “不要担心。”秋静庭拍拍重枫的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重枫笑了笑,轻声道“不要担心,我本就是为你而来。”既然为你而来,那么无论如何,她便都不会就这样甘心看她一眼就离开。她说完,上前一步,就踏出了那书袋可笼罩的那份让人宁静的阴影,缓步朝前,将那温柔敛去,余下和这霜天雪地一般的冷然,朝易三走去。   重枫呆愣在那处,她看着秋静庭的背影,感受着那修竹般挺立的傲气,和如修竹般易碎的脆弱之色。随后她上前了几步,跟在秋静庭的身后,直到来到了易三的面前。此刻秋静庭已经随下人往屋内走去了。重枫停在易三的面前,她顿了顿,似在考虑着措辞,皱着眉头,一字一顿:“易三叔,我不管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你不能伤她。”   易三没有回答,只是弯下腰一语不发。重枫静静的盯了他一会,迈步朝里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秋静庭原本因寒冷而略现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浮起淡淡的粉色。酒席撤下,两人对望两眼,相视而笑。一些事,两人都不便对对方提起,而其中让人痛苦的选择和神伤,也不便一一说明,可只要看着对方的脸,一个回眸,一声微笑,就会有放松宁静的感觉。两人相处,从对方身上汲取和感受到的,也无非是这份安详宁静,无须言语,只要知道,你的身边始终有个我,那便足够。   临行时,易三披了斗篷,在外恭敬的等候。重枫担忧的看了易三一眼,伸手抓住了秋静庭的手,和她指节相缠,带着眷恋和忧心的说道:“我送你。”反正如今易三知道两人的关系,重枫也就懒得摆出那君臣礼教的模样来。   “没有关系,而且我也有话要对他说。”秋静庭拉起重枫的手,放在唇边轻而流连的亲吻着她圆润的指头。少女的手指算不得十分美丽,常年握笔拿刀,还有生活的苦难,都让她的手指变得有些粗糙。秋静庭感受着掌心那带着羞涩的温暖,想起不久前躺在自己手里那苍白失去生命力的断臂,垂下的眼中闪过黯然,然后她抬起头来,轻轻的捏着重枫的耳垂,微笑:“不要担心,我们都是爱你的,所以,不会有什么发生。”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愿你好好的。”   重枫听出了其中的那些隐藏着的不安或者隐忧,虽然重枫并不知道秋静庭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并不妨碍她更加用力的握住了秋静庭的手。最终秋静庭还是放开了重枫,她朝她安抚的笑笑,这个女人总是这般,表面上的温柔和骨子里的固执大胆,从当初初识重枫就已明了。   秋静庭朝易三示意了下,于是易三恭顺的走在前面,秋静庭顿了下,跟在他的身后,只给重枫留下一个短暂的背影。易三带着的路,却并不是大门,他提着灯笼,安静恭顺,秋静庭沉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一脸的平静。   直到点着长明灯的大厅中映出了两人长而怪诞的身影,易三这才停下了脚步。秋静庭亦是随之顿住,背着手打量这个房间。   “这里原是放着易家列祖列宗的灵牌,可惜易三书读的少,只记得大帅的名号了。”易三轻轻的说道。秋静庭闻言,缓步上前,沉默的注视着立在中间两块灵牌,然后合掌行礼,易三见状,在一旁还礼。   两人沉默了一阵,易三跪倒在秋静庭的面前,低声泣道:“殿下,小姐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若果,若果殿下对小姐还有疼惜之心,便放了她吧。”   秋静庭垂下眼睛,她的睫毛在烛光下轻轻的颤动着,有种脆弱胆怯的美感,但她抬起的眼中,却是平静而坚定的。   “我拒绝”她背着手,藏在身后长袖中的手指用力的搅在一起,痛感从中传来,她没有看向易三,却是看着那两块灵牌“无论如何,本宫都不会放手的。”她说完,便强迫自己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个面露悲伤的男人。   “可是你们终究会分开的啊。”   秋静庭闻言停住了脚步,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身,半是无奈,半是哀伤的幽幽回答道:“既然始终要分离,在此前,我与她就连好好的享受彼此这最后的时光都不被允许么?”   一瞬间,易三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哈哈~~~今次的字数比较充足,馒头感到比较满意   ☆、第五十六章 卷终   日子,似乎就那般不紧不慢的继续了。元宵佳节时,正值明月无双,长达三天的狂欢,让这个城市都陷入了种欢娱的疯狂之中。这是重枫记忆中很少有的平淡,没有滔天的大火,没有犯愁的饥饿,没有恼人的寒冷,也没有噬骨的仇恨。平淡得让重枫都觉得不可思议和不习惯。与之相比下,身后那满含关切的责备又算什么呢?   “你们终究还年轻,年轻女子之间有个闺蜜陪伴总是好的,那种温情或者让人留恋,但和男女之情还是不同的。”   重枫坐在屋檐上,伸直了双腿,她的怀里抱着暖炉,身边放着小桌,桌上暖着青瓷小酒,还真有点对月当歌,人生几何的意境。当然,身后要是没有易三的唠叨就更好了。重枫悠悠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侧眼去看身后愁眉苦脸的易三。他的双腿在这屋顶上立得稳当。   “下盘功夫倒好。”重枫喃喃自语,拉着耳发想下次是不是该躲到地底去。她给自己倒上一杯,悠悠然一口饮尽。暖酒过喉,在胃中激起一股暖意,裹住四肢百骸,但那喉间却是火辣辣的,就如身后某人的唠叨,既暖且涩。   “小姐……殿下始终是要嫁人的”易三轻轻的叹了一声,他的老脸在漫长的劝说中都磨得很是有些厚实了,该他说的不该他说的,也都说了,无奈那一位是不能说,这一位是装听不到。他觉得自己愁得都快老了十岁,说话时,也终于忍不住重了起来:“若是皇上知道了……”   “易三叔”一向静默着让易三碎碎念的重枫终于开了口,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见易三摇了摇头,于是笑了笑,将怀中的暖炉又紧了紧,捏着手中的杯,轻声道:“我这一生,活到如今,本就是偷到的。能像现在这样,我便已经是极高兴的了。”   她说话时,眼睛瞅着的是怀里的杯子,那盏清酒摇晃,倒映出了月光清亮的颜色。她说的是前后两世,但易三却自觉的想到了这孩子坎坷苦难的前十几年。他看着面前这个寂寥的背影,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无论是眼前这孩子也好,还是那日的少女殿下也好,说这话时,总是透出一种浓浓的哀伤和只握眼前的意思。他不知道这些孩子到底看到了什么未来,还是说,她们本就对她们的未来并不抱有什么期望,所以才这样的伤感。   如果是这样的话……易三看了眼重枫,虽然会让小姐伤心,但终究也是一件好事了。   重枫不知道易三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身边,她还静静的坐在屋顶上,远远的,传来热闹的歌舞声和人群喧哗的响声,那些响声在勾动着她,鼓动着她。她站起身来,在她的身边,那个女孩并不在,秋静庭实在是太忙了,她的手下是整个国家的百姓,整个朝堂的官员,在她的上面,是她母亲的凝视与判断。她要揣测上意,要去安抚归纳因为星见庭院倒塌以后脱离掌握的权力官员。两人即便是见面,也都仅仅是闲聊数语,有的时候,秋静庭都来不及说什么,将头靠在重枫的肩上,便陷入了沉睡。而今天的元宵佳节,也是如此。重枫站在屋顶上,细细的想着关于秋静庭的心事,她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可是除了提供一个肩膀以外,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了。   重枫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呼吸着这个城市里带着水汽的寒冷气息,提气跃下高墙,飘飘扬扬,就如一片羽毛,轻盈的落在地上。易府外墙角跟下,那堵围墙角还残留着去年燃烧留下的黑色印记,重枫迈开步子,通宵达旦经营的夜市是去年她们一起走过的地方,那时候她只敢悄悄的在心中去描绘那个女人的影子,也强迫着自己去说些谎言,换来对方不经意的看顾。   而今的夜市,似乎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有三三两两的人提着花灯从自己面前经过。那些灯里,也有自己为秋静庭做的跑马灯的样式,在这个没有专利权的地方,这些赚钱小玩意扩散的特别快。只是现在重枫已经不再是个为生存发愁的少女,所以只是下意识的砸吧下嘴,默默的计算损伤了多少钱财,便提步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只是当她发现的时候,四周都已经全是人,街边的花灯一个叠着一个,组成高大的牌匾,将整个街市照得通亮。孩子们牵着扎成兔子的灯车噔噔噔的来回奔跑,周遭的叫卖声,欢笑声。戴着各种面具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如同流水一般,从自己身边流过。她就站在这里,如同看一出巨大的电影,看着灯光流火逝去,看着陌生的人,陌生的嗓音,陌生的衣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有在小的时候时常感觉到,仿佛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沉默安静,又肆意狂妄,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它是隔离自己,还是包容自己?若它真的存在,那它是为自己存在的舞台吗?她想要去伸手碰触,却又怕这就是场巨大的梦境,一碰,便碎了。   只是她伸出的手却被抓住了,切实的,温暖的,一下子驱散了如同梦幻的隔离感。重枫没有挣扎,她太过熟悉这指节的感觉与力道,就算面前的人穿着的是男装,面上戴着她不熟悉的面具,她依然能从那双温柔的眼中,从那熟悉的香味里,确认到那个女人的身份。   “你为什么在这里?”重枫轻声低喃,她的眸光迷离,身后的灯光如流水来回,仿佛身处幻梦之中。   回答的声音里有些微的喘息,带着方方跑动过的劳累,却依然温柔沉静如水。   “因为你在这里。”   所以,我就在这里。   所以,我才存在这里。   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隔着面具,感受不到唇间的温暖,但身体与精神却都是暖的,流淌在彼此心底处,是仿佛融为一体的暖。   “到底是年轻人”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一个声音响起,还带着些许的无奈感觉。女人侧过身子,看着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娇小女性,微笑着说道“原以为殿下脸色苍白,是因为太过劳累而至,结果也是少年心性,真是难为陛下一片操心。沐大人连夜赶来,怕也如此想法吧?”   “元宵佳节,正该是玩闹的时候”沐清封抬了下眼,因为赶路的原因,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疲惫,只是面上并未带什么表情。她揉了揉眼睛,似是有些疲惫的样子:“只是……岑大人,就这样看着好么?”她指了指前面那两个如胶似漆的人儿,轻声说道。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岑婉商微微的眯了下眼,将眼光调转到那两个身影上,低低的说道“这样的韶光既稀少又易逝,哪怕最后只成回忆,那也,总是好的。”   岑婉商的声音极低,可就算是这样,沐清封也听出了里面饱含着的钦羡之意。她有些困惑的看着岑婉商,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嘴唇,到了最后,她却什么也没有说。有的事情,或许她曾经不明白,但现在,她却已经能明白了。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两人这样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前方两人或是微笑,或是嬉闹,想着自己的心事。   “岑大人”夜深露寒,沐清封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交易,成立了。”   岑婉商垂眼,从沐清封出现在这里,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答案。所以她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显得温婉而柔顺,她点了点头,像是露出了笑容:“如此,倒是省去了许多烦恼,对许多人,都是个好事。”   沐清封摇了摇头,却不愿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她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个身影,道:“但是,我要她活着。”   岑婉商这才挑了下眉,细细的打量着沐清封。沐清封沉静如水,毫不怯懦的回望着岑婉商的目光。许久过后,岑婉商这才笑道:“陛下向来都很是喜欢她的,只是,以她的脾性,怕是……”   沐清封抿了下唇,将脸别了开去:“就算我不保证,殿下也不会让她乱来。”   “不错”岑婉商倒是难得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心中有山河,自然会考虑周详。”她顿了顿,却似乎是感叹一般的道:“殿下是越来越像陛下了。”   三日后,秋明旭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帝都。那一天,天气有些阴霾,秋静庭早早的带了人迎接。那时候重枫蹲在一边的屋脊上看着两兄妹相逢后亲热的说着话,没有人注意到屋顶上的重枫,只有那个小小的人影偶尔的抬起了头,重枫并不清楚那个人是不是究竟看到了自己,只是当那个人抬起脸时,朝着自己的方向露出了纯粹的微笑,于是重枫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想她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她嗅着这个城市的味道,托着腮想,其实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不好。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个城市,那样长久的待下去,或许,也是个有意思的事情。   当天,秋明旭便奉旨匆匆入了宫,此后一系列事情,便都由此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一章就是最后一卷的内容了,砸吧嘴,这章不是很满意,等俺有空再改改吧。 第四卷 一鸣   ☆、序章 最开始的起点   七月,立秋方过,暑气未消。从帝国的极南到极北,都是烈日当头的,热气难解的样子。尤其是在这座边境小城之中,没有绿荫遮蔽,便显得尤其让人难以忍受,就连平日里坚固的城墙,此刻也都仿佛要化了一般,在阳光下显示出一种被蒸腾过的扭曲感。   城墙上的守卫张着嘴,在烈日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在这样偏远又平静无聊的地方,再如何刚强的士兵,也会被这懒散的日子消磨去了棱角,留下油滑的腔调。这,就是定威城的日常。   “大人,请往这边走。”曹呈祥走在城墙上,他弯腰媚笑,对着那些躲在阴影下,打着哈欠抠着脚丫的士兵们视而不见。而在他的身后,敷着白面儿的贵人皱着眉头,翘着小指用面巾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汗水,面上已经显露出了几分不耐。   在面对这座城时,曹呈祥的脸上还有骄傲。远离了大翰的边境,交杂了各种各样的人种和物品,带给那个千里之外的天子之城奢华的玉石,贵重的香料。种种物品与黄金等重,可是在他的治下,却从没有出过乱子,这怎么不让曹呈祥为之自豪?   “参事大人!您家儿子回来啦!”城下有人大喊着。曹呈祥的眉尖莫名一跳,还没等他探出身去问个究竟,那大嗓门便又嚷嚷了开去“这次可又被马贼抢光了!”   言罢,城下就嘻嘻哈哈的响起了一片的笑声。曹呈祥再也忍不住,从土墙上探出半个身子,一打眼就看见了那个满身狼狈的身影,愤怒的话真是止也止不住:“你这不孝子!你又跟老子亏了多少钱!!”   曹沃正擦着一脸的黄沙,抬起头来,看着自家老爹,在周遭的哄笑声中讪讪的笑了笑,回道:“老爹,不要着急,这次多亏重枫,损失应该都会被追回来了。”   “重……重枫??”曹呈祥的脸上这下全是汗,左右四望了下,声音又拔高了几度“她人呢!!”   “还在追马贼呢,很快就回来啦。”曹沃无所谓的罢了罢手,扭头对身边的人笑道“重枫这次怕又是要让咱们狂欢一次了。她身边那个带刀疤的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厉害!瞧那拼命三郎的架势,简直和当初那个软趴趴的书生样完全两个人!真不愧是咱定威城出来的汉子!”   曹沃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可传到曹呈祥的耳中,听得真真切切。曹呈祥抹去一把脸上的汗,别人不知道那个带刀疤小子的来历,他这边军参事能不清楚吗?当下他惊出了一身的汗,也顾不得身边有帝都来的贵人,就要点兵去支援。紧跟着,那些懒洋洋的城守们开始欢呼起来。曹呈祥扭头望过去,只见天边处,一道沙尘直扑定威城而来,远远的,还可以看到竖着的一杆大旗,上面飘飘扬扬的写着斗大的“翰”字,远远看上去极为威风。   “哈哈哈,重丫头还是这么的张扬!”   “你知道什么,这旗一出,就跟那拜山头一般,周遭的马贼见了,就不会来打劫了。”   四周的议论纷纷,那帝都来的贵人擦着脸颊上的汗水,眯着眼睛嗯了一声,看着曹呈祥道一句:“重枫?”   曹呈祥点头哈腰一阵,然后就开始大声的训斥周围的士兵,指挥他们打开城门,让开道路。只要一开始行动起来,那些懒散的士兵们就爆发出了惊人的效率,待到飞马奔近时,城门处就已经打开了可容三马并行的宽度,大批的民众夹道欢迎,眼巴巴的瞅着。眼见着当前的男人手握大旗飞扬,他的年纪有些长了,但那高长的旗杆被他握在手中纹丝不动。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穿着定威城人常穿的白色灯笼裤,青色小褂下是赤裸的精壮古铜色的肌肉,一柄弯刀别在腰间,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冲淡了脸上刀疤带来的冷峻。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队队朝周遭人挥手大笑的汉子们。再然后,就是一车车的货物,黄金丝绸,香料茶叶,被堆积成了一个个小山。当先的货物堆上,有两个姑娘并在一处,一高一矮,一坐一立。那个盘腿坐着一个姑娘,她的背上背着长长的陌刀,摇晃着身子左右挥手,时不时的有欢呼的人群朝她扔些水果花朵。她倒是潇洒一乐,捡了自己中意的,在衣角擦擦,递给了身边沉默无言的另一个女孩。   待到车行止城中心,重枫从车上一跃而起,大声道:“大家若是有遇到马贼,物品损失,一律根据上报领取。若有欺瞒,一经查实,财物尽皆抄灭!”   车下众人轰然一喏,气氛热烈得如同节日一般。高台之上,贵人冷眼旁观,扯着衣袖对曹呈祥说道:“既然话已带到,我也便该走了。”言罢,他看了一眼那一处人声欢腾的场景,冷笑一声,也不要曹呈祥相送,便离开了此地。   曹呈祥点头一直看不见了那贵人,这才直起腰,恨恨的啐了一口。随即他按住额头,将眼光调向了那处热闹的场景,低声道:“真是会惹事的家伙们……”   而这一厢,年轻的少年人也微笑着看着重枫的背影,轻轻的说道:“我还以为她会一直消沉下去。”   “小姐说,她过去得到的,和失去的,都太多太突然。所以她唯有让自己振作起来。”年长者低声回道。   “唯有让自己振作……”少年低低的重复了一遍,低声道“希望如此吧。”   时光渐渐流走,就在这炎热的七月底,一辆满载着西方来的各种珍稀货物的马车,在定威城守军的护送下前往了遥远的帝都。为的,是为庆贺被立为皇太女已三载有余的秋静庭,即将大婚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BUG   下一章就是回忆章了,会解释下三年间发生的事情的。请诸位姑娘不要恐慌   ☆、第一章 回忆   从定威城到帝都,又或是从帝都到定威城,这条路太过漫长,却又因熟悉显得这样短暂。哪怕是闭上眼睛,重枫都能从空气中传来的气味,嗅出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周围又是怎样的风景。对她来说,似乎每一次走这路,都像是将人生的酸甜苦辣滋味重复的尝过一边,从带着希望的绝望,带着复仇的火焰,带着微酸的甜,以及如今,带着苦味的涩。重枫垂下头,指尖摩擦着放在膝上的陌刀,刀已经不再是新刀,当初打磨的光滑的刃口处,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缺口,而人心呢?她低低的,自嘲一笑,这人生百味,都在这条路上尝遍,真不知是有缘还是犯冲。   少女是这支车队的首领,虽然她没有坐在马背上,而是选择坐在车队的顶棚处,但若是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她在这支车队的位置。来往的斥候每隔一个时辰就返回回报一次,所有指令都在少女的思考后制定,每日车队进行的距离与路线,都被详细的通知到每个人的耳中。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就像这三年来,她一直做的那样。从遥远的位置看过去,那单薄的身影笔直挺立,似乎也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光芒,吸引着人的目光。   “公子,你在看什么呢?”男人低沉的问话响起,让凝目而视的青年回过神来。青年笑了笑,那吹了三年边塞之风的脸上,早已不复当年的文静白皙,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内敛的成熟与坚毅之色。可当他微笑的时候,唇角边又显露出了那种纯粹的感觉,十分的讨人喜欢。   “我在看她”青年朝着身边的中年男人笑笑,经过三年的时光,从一开始的戒备谨慎,再到现在可以交付后背的信任,青年扬起的笑容真挚诚恳。他举起马鞭,指向了重枫,他的话音中带着几分感慨,更多的,或许是敬佩:“我在她身后看了她背影三年。三年来,她的背总是那么直,从来没有因为别的原因弯过。”他浅浅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可是,会很累的吧?”   青年的话让男人沉默下来,他不自觉的转头去看那背影。和青年一样,他也在那个少女身后默默的看了她三年,守了她三年。易家的覆灭就和当初一样来得如此突兀,知道易三背着包袱,茫然的看着重枫时,这个少女才收起了一直无所谓的笑容,露出了无奈又疲惫酸涩的表情,对他说:“易三叔,对不起,这一次,是我一个人的任性。你跟我走吧,这一次,不用守着什么承诺了。”   说罢,她也不多作什么解释,只是带着他往城门外走去。易三并不是没有出过这城,可是这一次他尤其的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将往何处。他仔细的回想,也只想得起街坊里的那些有关于这个少女的传言。传言说,星见勾结外族,意图倾覆王朝,天子一怒之下,下令全国上下,禁止星见的一切传教。传言又说,太子殿下远赴裕仓,深得皇上的信赖,但是却太过心急,为探查星见私造震天雷一案,竟至打草惊蛇,使得对方引爆了仓库,致使大火蔓延了半个城,死伤无数。皇上怜悯百姓受苦,责打太子不说,并将太子贬为庶人。这一出让朝中动荡,那几个月里,大殿外总是跪满了死谏的大臣。可是皇上以雷霆手段镇压群臣,又打压各方势力,终使一切尘埃落定。   然后呢?易三在那苦苦的回忆。太子秋明旭贬为庶民也好,皇城内外动荡不安也好,皇女秋静庭变作太女也好,和这小小的府邸,和府邸里那个总是微笑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易三看着前方的那个人影,他们走过的朱雀大街边,还残留着炮仗炸裂过后的红碎纸,沿路过去,铺满了街面,似乎是很喜庆的样子。那确实也是很喜庆的事情,就在头几天,皇上将现在的太女秋静庭指婚给了谢家家主的孙子谢浩然。大家都说这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多么登对,那一日的鞭炮响了整整一夜,皇上赐给谢家的礼物足足搬了一个时辰,无数人都围在街边,伸长脖子去看。   那样的热闹,易三叹息着,他去看在大厅中端着的小主人。重枫半垂着头,她的额发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见她的眼神,可是她的唇角却微微的上扬着,仿佛不是什么心伤的模样,也仿佛并不将这些事情放在了心上。   “这就是现实”重枫轻轻的说着“她没有办法违抗她的母亲,而我,也没有能力和整个帝国作对。这是……”她的声音终于变得有几分哽咽,却又强迫自己撑着,强迫自己微笑起来“早就知道的事情,她也好,我也好,早就知道了……”她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那酒真的是太过辛辣了,真的是,太辛辣了。   两个人,总是那样的脆弱,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甚至连阻止的意愿都没有起过,就足以让她们两相隔一方。多么可笑?   “易三叔,我们输了。”   易三不知道重枫到底说的那个,但是重枫也没有解释,她只是深吸了口气,低低的说道:“星见已经灭了,皇上不会让太学院一家独大。太学一向支持太子,如今太子被贬为庶人,那么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太学院。”重枫闭了眼睛,长长的叹息“从今以后,这太学院,将不再是改命者的太学院,而是天下的太学院。”   再然后,易三已经有些迷糊,想不清了,只是似乎回过神来时,就这样随着重枫一路往前。他看着重枫的背影,就算是离开那个宅邸,她也没有回过头,就算说着她和秋静庭时,她也没有哭泣。是因为无情吗?易三默默的想着。   城门畅通无阻的打开来,城外有辆马车安静等候。重枫并没有什么犹豫,她带着易三上了马车,车内有暗香缠绕,有广袖上压印着金龙压祥云图案的女子。易三急忙跪倒在地,但那女子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温柔可亲的让易三起来,而是安静沉默的看着两人。   易三听到重枫的脚步踏在马车上那轻快的节奏,随后就是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发出的轻柔的声音,跟着便是马蹄声踩着青石板那单调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来?”   马车里终于响起了声音,重枫伸手将易三扶起,然后低着头问。易三有些担忧的看着重枫,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却十分的尴尬,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他只好扭过头去,看到秋静庭一手搭在扶手上,那个少女的一张脸惨白如雪,只是紧紧的咬着下唇,盯着重枫。她的衣冠随着马车的跑动微有起伏,更衬得那衣内的人儿消瘦脆弱。   可是低着头的重枫看不见,她没有等到秋静庭的回答,于是就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已经答应过你了,离开这里,带着你哥哥到定威城去。从今而后……从今而后……”她似乎想要说出什么决裂的话来,却只是颤抖着,发不出什么声响。   秋静庭只是死死的看着重枫,她突然起身,拉过重枫的衣襟,将她的脸抬起来,然后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易三在一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沉默不语,只心疼的看着自家的小主人。重枫有些发愣,她的脸上瞬间就变得红肿起来,刺激让她的眼眶红了一圈,看上去倒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看着我说啊!”秋静庭咬着下唇,话音里都是愤怒“你就不能信我么?我为什么让你带走哥哥?为什么要你去定威城?为什么要来送你?”   重枫沉默了一阵,她细细的打量着秋静庭,伸手去细细的抚摸过她的眉梢鬓角。易三从未在重枫脸上看过这般缠绵温柔的神色,只是那眼中,却带着无可名状的情绪,希望与绝望夹杂着。   “好”她说“我信你。”   其实她想说,她活过两世,见过许多十多岁的孩子,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当时光渐去,那些情爱便成了回忆里一个可笑的片段。三五年后回忆起来的时候,便觉得那时候的幼稚。她想秋静庭再如何成熟而稳重,终究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没有情热的爱人在身边,这段情,能保持多久呢?而当权利滋味尝遍,她又能不能想起当初的兄弟?她不敢想,不敢问。只是这是秋静庭的要求,她便咬着牙应她。   终究不过是一个承诺,终究不过是一世无双。   边塞的风光渐渐过去,四周的山峦便像是突然冒出来一般此起彼伏。距离往常休息的时间还早,重枫就早早的叫了停。众人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按照首领的命令,停了车,又升起了篝火。只是待到食物都准备好了,也不见重枫。易三想了想,便将食物交给沐清封,又让诸人各自吃食休息。   沐清封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食物,去寻重枫,她的眼神不好,寻了许久,这才见重枫抱着双臂站在远处,和诸人都离得远远的,仿佛格格不入那般。   “你在想什么?”沐清封缓缓走近,轻声问。   “是沐先生你啊?”重枫冲着沐清封笑了笑。   当初一走,她不止带走了秋明旭,这个少女先生也不知为何跟着来了。而今三年已过,她如今已经是双十年华,而眼前这个女先生也越发的清隽,惯常的青袍穿戴身上,倒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洒脱感。三年来的并肩作战,让她对沐清封信赖有加,所以也不讳说些自己心理真正的想法。   “我只是有些怕。”   “近乡心怯,理所当然。”沐清封点了点头,依然是一本正经的脸色,将食物递到重枫的手中。   重枫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中的食物,实在没有什么进食的欲望,于是便像当初求学那般态度诚恳问道:“沐先生,你懂的多,你说人会变吗?”   “人总是会变的”沐清封背着双手回答道“只是有的人会变得更好或更坏。有的情会变得更深或更浅。”她安静的看着重枫苦笑的样子,看着她心不在焉的吃着她递给她的食物,话音低缓而坚定:“不要担心,我……我们都会在你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更新了!!   ☆、第二章 潜伏   此时已过了立秋,天气虽然还是炎热,但早晚已有了些许凉意。于是大丫鬟老嬷嬷们围着主子们的冷热寒凉忙里忙外的。偶尔的,也有些性情活泼的丫鬟们,悄悄的说起七月节那日迎秋礼的盛大庄重,说起天子的装扮威仪,说起如今入主东宫的太女凤仪风姿,更有怀春的少女,悄悄的说起了那位被天子指下的谢家的少年郎。   “咱们殿下即将大婚,这是陛下赐下的天大喜事,漠北三州,南蛮荒地这几日里都送了贺礼来。现下全候在城门外呢。”太阳照射着衣物,空气中都似乎充满了皂角清淡的味道。姑娘们听着老嬷嬷的念叨,又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笑:“这倒是极好的事,听闻漠北与南蛮的人都随身佩刀又酒不离口,若是闹起事来,可不知如何才好。”说到此处,又左右张望四顾,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可不是么,当年我曾见过那人,明明是一女子,却佩刀来回出入,如若无人,当真是嚣张至极的。”   又有不明事的小丫鬟们好奇的凑了过来,想要问个来龙去脉。这毕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无论是东宫之中还是当初公主府内的老人,都来去换了一批。而那些熟知的大丫鬟们,也有微微一笑的摆起了谱。这番姿态更惹得一众小丫头们心痒难耐,叠声示好,又掏出了怀里珍藏的胭脂粉儿的什样来贿赂一番,大丫鬟这才清下喉咙,故作姿态的说道:“当初那重姓小儿得圣恩眷顾,又有殿下从中回护,风头一时无两,就连那位岑大人见了她,也是格外的亲切。”   这话立时引来小丫鬟们浅浅的惊呼。都说天子无家事,就算朝臣百姓明面上不敢言语,但私下里总是会有所议论,而人在私心里,又总爱将人往坏处打算。于是这两人之间难言的关系,私下里便说得尤为肮脏难听,只是越是这般,人们反倒对岑婉商越是恭敬,隐隐间,这朝中天子之下,除了宫中太女,岑婉商也隐约可以与之相抗衡。所以一说到那位岑大人另眼相待的人物,就足以令众人惊讶了。更何况,她还得到了一直与岑婉商不对路的秋静庭的回护呢?   问及此,只见那大丫鬟将眉一挑,方想说点什么,身后却传来了严厉的声音:“聚在一起作什么?都不想要舌头了么?!”   众人皆是一惊,回头见一女子俏脸含霜,那沉下的脸色颇具威严。众人都认得这是秋静庭身边的近侍寻香。诸人只吓得脸儿惨白,慌忙行礼道:“寻香姑姑,可饶了我们吧。”   “我饶了你们,主子们能饶得了你们么?”寻香沉下脸来训斥几句,又寻了个借口不耐的将她们通通的赶走。她站在原地,整整衣裳,转身朝来路走去。时隔三年,寻香这才再一次从他人嘴里听到那个少女的名字。她当初离两人那般近,有些事当初不明白,三年的细细思索,也能想通个七七八八。她想自家主子是何等耀眼优秀的人物,那是将来注定执掌天下的,可怎么也就随了她的母亲,喜好上女色了呢?这些话她自是不敢说出来的,只是想到,便觉得是阳春白雪上沾染了污色,让人觉得心头犯堵。幸好,那人如今早已远离,而整整三年来,她跟着她的主子,从不曾在她的脸上看到过一丝缅怀故人的神色。   从路口一转手,就是一个九曲回廊,那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那处安静的立着。红色压了四爪金龙的绣纹的襦裙,虽不负手,却自有威仪。寻香上前几步,行礼道:“殿下。”   “回来了?”秋静庭转过身,罢了寻香的礼。   “是,谢殿下仁慈,饶了那些乱嚼舌根的丫头们。”寻香说道,又有些恨恨的在心中埋怨,怎地这般的不巧让她与殿下都听了个正着,若让殿下又想起那重枫,动了心思,这可如何是好?要知道,现在不比当初,这朝中上下可都眼巴巴的盯着呢。   她才起这念头,便听秋静庭的声音传了过来:“南蛮和漠北的贺礼卫队都在城外?”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寻香心中懊恼,却又不得不躬身应道:“回殿下话,是都停在城外。只是那些都是糙野汉子,可莫让那些人冲撞了殿下才是。”寻香说道,悄悄抬眼瞅了下秋静庭的神色,见她还是那副不喜不悲的样儿,心中不禁提了起来。这三年来,她的公主殿下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也许是与朝臣相处日久,那曾被微笑与温和隐藏起来的锐气越加的明显,哪怕亲近如寻香,有时候也竟让她有些不敢直视起来。   “边陲之民远道而来,怎可因民俗不同而怠慢人家?”秋静庭的声音悠然传来,寻香那不详的预感便越加浓重,却听秋静庭将话音一转,道:“你便替本宫跑一趟吧,带些蔬果食物。南蛮虽然蔬果众多,却无帝都的精巧细致。而漠北苦寒,怕也是极难吃到些什么好物。”   寻香一愣,下意识的抬头,但见秋静庭虽面带微笑,但眼底处却并无笑意。寻香心中一惊,心知她那点小心思早被眼前人看穿,这是警告她,同时也传达了其他的意思。寻香顿时惶恐难安,伏在地上颤声道:“奴婢领旨。”   秋静庭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过身去,抬步往前,走的几步,又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寻香不敢怠慢,低头道:“奴婢打小儿就跟在殿下身边,如今也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秋静庭侧身看了眼难掩惶恐的寻香,点了点头,又继续前行,再也没多说过一句话。   十三年,足以让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变得亲密而熟悉,可是寻香在她身边十三年,她们却一点也不了解对方。当她环顾身边,她才恍然,这一路她始终是一人,寂寞前行。秋静庭轻轻的叹了口气,眼角处的余光看到寻香小心而又委屈的跟在她身后,她自是明白的,所有人都想她尽量远离和那人有关的所有所有。可是又有谁来问问她呢?   河岸边有些潮湿,水面上偶尔会有水波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那是游鱼在水下的痕迹。又有一圈水纹波动,但随着削尖的树杈如雷霆落下,打断了这种祥和之气。跟着少女哈哈的笑声响起,白藕一般的肢体轻巧的趟过水面,提起了树杈,上面一尾大鱼摇动正欢。   “看呐!今晚可以加餐了!”重枫举着树杈回头笑道。沐清封蹲在岸边,一手托着腮,微笑着看着少女盈盈的笑颜,轻声道:“你一个人来,又能抓多少鱼,为何不让他们来捉?”   “你总是有那么多的问题”重枫甩了甩头,将头发上的水珠洒得到处都是,那一滴滴的圆润在落日下看上去,晶莹得有如一滴滴水晶,让这个女孩看起来那么耀眼夺目“那些只知道在沙漠中抓蝎子的糙汉子们,知道怎么抓鱼么?”重枫将鱼扒下,用力甩到岸上,拖着树杈慢慢的朝沐清封走来,她的脸上起了调皮的笑容,用着诱拐的语气说道:“沐先生,你想不想试试?”   沐清封眯了下眼睛,她能感觉到这个少女现下那极好的心情,虽然她并不知道这种心情究竟从何而来,可是这个少女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个难解的迷。所以沐清封也就放任了她的嬉闹情绪,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重枫递过来的树杈。   “水纹下就有鱼。”重枫拧着衣服上的水说道,冲沐清封笑笑“但是你要小心,你看到的鱼,并不在它应该的位置上。”   沐清封掂了掂自己手中的树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在水面水纹方显的那瞬间,猛然将树杈投了出去。重枫扬起眉,急忙跟过去,拔出犹自颤动的树杈,沉默的看着下方那尾大鱼,啪嗒啪嗒的爬上岸,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虽然眼神不好,但是我有心。”沐清封指指自己的心里。重枫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又望望自己手中的大鱼,摇了摇头,用草绳将两尾大鱼拴起来,吊在树杈上。她轻轻的哼着小曲,在前方开道,沐清封安静的跟在她身后,突然问道:“为什么心情这样好?”   之前明明那样的犹豫又担忧,为何现在又一下子这样的轻松?沐清封觉得自己真的不明白。   “因为我来到这里了。”重枫却没有回头,她依然在前方开道,身后的鱼儿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显得轻松闲适“这三年来,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她。光是这样想,就足够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沐清封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的看着重枫的背影。而重枫也从没有想过能让她那呆呆的先生懂得她的情怀。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她朝那座大城伸出手,手指细细拂过,如同触摸那上好画面,都感受到那细小的纹路。   “沐先生,我们这群人,在现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绝对不会是意外。”重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虽然我不知道那是谁,又有怎样的安排和凶险在里面等着我。但是现在,我很感激他。”   “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呢?”沐清封歪了下头,绕过了关于重枫情绪的问题。   “这般巧合,带着宿命的感觉,除了三年前逃走的那位,又还能有谁呢?”重枫轻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里并不带什么感情。只是从背后看上去,那肩头耸动的样子,带了股难言的煞气。   沐清封却没有回答,她回想那个少年的样子,和那一日的种种事,虽然她是事后才得知,但是却忍不住心里那不祥的预感。那个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少年,最后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她一向平淡的眼底终于也浮出了几分忧虑。在现在的这个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人比她更了解星见,那个在漫长的历史下,随历史沉浮而时隐时现的组织,是绝对不会那样轻易的就烟消云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因为喜欢沐呆呆,写她都有点停不下来   ☆、番外 以枫为名   她从睁眼的那瞬间,就知道自己穿越了。还是可笑的魂穿。她感受着那绵软的使不出力道的身体,那些放大的,陌生而又华贵的装饰。她听到屋外有细碎的声音传来,那是男性淳厚的嗓音,温润,又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情绪:“无论如何,本帅都欠你一个人情。”   她好奇的动了动身体,一张口,却是软糯虚弱的婴儿哭闹。可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欢喜。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了,在被汽车撞倒的那瞬间,那种疼痛让她的灵魂都为之战栗,有什么,比死后重生更让人欣喜?欣喜到足以冲淡初来这世界的惶恐不安和再不能见到亲人的担忧伤感。   脚步声很快响起,妇人轻柔的哄弄,臂弯的摇晃让她感受着自己的脆弱,以及被关怀的感觉。她看着抱着她轻声哼唱的妇人,那女性的年岁并不大,少女的清稚和初为人母的温柔糅合在一起,让她看上去有种圣洁之感。只是当这被呵护的对象是她这个灵魂成熟的人来说,便有些不伦不类的无奈了。   “她……怎么样了?”之前听到的男声响起,似乎有些的犹豫的问。   少妇的脸变得更加柔和,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道:“孩儿活过来了。老爷……她,她不会再有事了吧?”   “嗯,不会再有事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凑了过来。他那英俊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与之一同的,还有那双充满了疲惫,欣慰,复杂难明的双瞳。男人看了她许久,久到她抵抗不住来自身体的疲惫,动了动小手懒洋洋的打个哈欠。   “看啊,这是我们的孩儿。”少妇的声音是喜悦而感动的。   男人小心翼翼的伸手过来,轻轻的握了握她那小小的,还没有他手指大的小手,低声应和:“是啊,无论如何,从今而后……她就是我们的孩儿了。”   因为这句话,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她这具身体并非亲生。可随着年岁渐长,镜中疏朗的眉眼告诉她,她的确是这两个人亲生骨肉。所以心一旦安下来,她就变得比一般孩子更为活泼。是的,那时候的她雄心勃勃,认定这世上她穿越而来,便是唯一的主角,既然有一个当大帅的爹,有一个被虚造的儿郎身份,那便注定她将来一帆风顺,扬名立万。   那时候的她,有个听上去就很男孩儿的名字,易长嗣。这名字她不满意,可是那没有什么,生在这样的时代里,她能像个男孩儿一样,骑射书画,肆意放纵,这本就是上天对她最好的补偿了。   她是爱画的,那一手素描无师自通,引诸人赞叹。父亲是个大帅,所以她便得跟着学刀,只为有朝一日能“子承父业”。可是她到底是个心性已定的成年人,女儿家的心就向来不向着刀剑。就算有个男性的身份,她也觉着,那是为了能让自己有个外出看世界的借口罢了。说到底,她的骨子里就有一种现代人对古代人的藐视,一种穿越者对土著的清高骄傲。   直到玩伴的尸体摆在自己面前。   她是少爷,是易家唯一的骨血,所以她行为不端,拒绝骑射刀剑,没有关系。可是她的玩伴不同。易家的玩伴,是易家子孙的亲随,亲随二字,是一个很沉重的字眼,可惜当初的她并不懂,直到有人用自己的性命来提醒她,她的身上所肩负的姓氏和身份,是一个很沉的担子,那里全是沉甸甸的人命。   “为什么?”她握紧拳头,大声责问。   “身为易家的下仆,放纵主人嬉闹,不进言,不思改,便该死。”   “……他不过是个孩子……”   “你要记住你的名字,你并不仅仅只是你一人。”   男人的话振聋发聩,回荡在耳边,许多日不曾散过。她真正的,第一次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她可以肆意妄为的世界,她的每一步,都需要别人为她,她也为别人负责。这是人命的代价啊,她自认做不到可以对一条鲜活的性命视若无睹。   她于是收敛了很多。   学着重新去认识自己的身份,重新去看周围的人。学着,去接受他人的好意,去融进这个世界。她第一次获得来自他人的礼物,是易三做的一把小刀,配着她小小的身高,看上去倒有几分英气的样子。她极是喜欢,因为刀身被打磨得十分细腻舒服,摸上去就能感受到那份独一无二的关爱呵护。说到底,她就是个缺爱的家伙吧。她这样想,认清了这一点,就更加的想要是拥有这份爱和把握这份爱。   可惜,到底是没有把握住。   这是她回忆起来最为伤感的一件事。她的父亲对她是宠溺同时又是严厉的,他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的去灌输在她看来根本不属于她这年纪的知识,似乎就认定她能明白一样。他眼中的急切味道,就连她都能看出来。她一次次的暗自嘲笑,干什么那样着急呢,未来不是还很长吗?   那时候她已经四岁,看似还很稚嫩年轻的年纪,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与重新塑造。只是她没料到分别的时间那么快,那么急,以一种她最不想要的方式。   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愿再次去回忆那一日的光景。还带着暑气的秋季,满地的鲜血,从容赴死的爹娘。她还从未来得及叫过他们一声爹娘。她还记得她别扭着不肯叫唤爹娘的样子,温柔的母亲暗自垂泪,那个男人沉默许久,蹲在她的面前,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他的表情状似犹豫,又带着商量的口吻说:“嗣儿,你与父母缘浅,能偷得一日,爹娘都是欢喜。可是,你要记住,不管怎样,这一世你都是我们的孩儿。”   她的心中是感动的,可是那一声叫唤,却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可真正到了说出口的时候,本该欢喜的那两人,却再也听不到了。就像她父亲说的那样,这一世里,父母与她缘分太浅。   她在日渐猩红的枫叶林里坐了很多天,看着红叶飘散落下,天空高而辽远。这个陌生的世界,到最后还是又剩下她一个。五年里短暂如梦一场,欢欣美好还未来得及咀嚼,就将她抛洒在了一个残酷的边界上。她原该死亡,可是品尝过死亡滋味的她,又哪里有勇气再去尝试一次那种黑暗无常的绝望?   她强迫着自己站起来,看着这满山的红叶,轻轻的自语:“既然重生,那边重生个彻底吧。”   从今而后,她就不再是那个易家的少爷,她将浴火重生,以这枫叶为名。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是重枫这名字的来历,还有些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我知道我应该写正文,可是这个番外就在我脑子里飘来荡去飘来荡去……   ☆、第三章 那个城   “你们的头呢?”   寻香皱起眉头扫视着这一群挂着讨好媚笑的军人。从荒凉大西北过来的人,自然不会有帝都禁卫那种银甲鱼服的潇洒,就连和城卫比起来,也缺失了那一份刚正不阿的气势。虽说衣料武器都是上层,还就是硬生生穿出了油滑痞子的劲儿,看上去如此不令人讨喜。   “寻香姑姑稍安勿躁,我等已派人去寻首领了”重枫不在,秋明旭又不方便出面,所以易三就成了这群人的头。虽然与寻香也算是旧识,但毕竟现下身份差距有如云泥,寻香见易三堆笑的样子,也暗自松了口气,想着这鲁莽的汉子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你们这些小崽子,还不去搬把椅子来!”易三朝一旁看戏的军人横眉竖眼的吼了一声,又朝寻香歉意的笑笑,搓着手站在一旁陪笑。寻香本就得了秋静庭的命令来,心中略有不快也只得老老实实待着,只是心中对重枫的薄怒又多得几分。   等人搬来了凳子,坐在那处孤零零的等了会儿,暮霭沉沉的远处,出现了两个削瘦的人影。当先者只着了件中衣,若隐若现的显露出内里的曲线,她抗着一根大木棍,木棍上的几条大鱼隔了老远都能看个一清二楚。而在她身后,长衫少女步伐悠然自得,随着前方那人轻快的脚步。   “沐老夫子也随重大人去了,她那几斤几两肉,又抓得了鱼么?”   “嘿,管他抓不抓得了呢,她们两个反正去到哪都在一处。这就叫孟子不离焦子。”   寻香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脸色微沉。她虽说巴不得自家殿下离重枫越远越好,可是却绝不希望是重枫甩掉她家殿下,因此在心中更恨几分,冷着脸色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这厢易三急忙迎了上去,心疼的替他家小姐把鱼拿过来,又悄悄的朝身后指了指。重枫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心中顿时了然,她抿抿唇笑了起来,打趣的拍着易三的肩膀:“真是难为你了。”   易三苦笑一下,揉了揉自己笑得僵硬的脸,又低声道:“这寻香姑娘的态度可不比从前,小姐你……”   都说是仆随主意,现下这寻香显露出的不屑鄙视之意如此明显,那在她背后的那位……易三目色担忧,看着自己小姐沉吟的脸,心底处默默叹气。他是随着她一路走来的,过了三年,从当初沉默寡言,再复有笑颜。而如今,远处那人近在眼前,而近在眼前的人却要奉旨成婚。易三不了解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情谊,但想来也是绝不好受的,更何况那寻香姑娘的态度……   “我理会的”重枫只是顿了顿,仰头冲着易三粲然一笑:“不要担心,无论前路是什么,我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她慢慢的往前踏步,背着手,昂着头,看头顶上的朗朗青天,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天空,而她无论怎么逃,也逃不脱那既定的人。所以她就像那风筝一般,被这座大城来回的拖拽,以为自己飞的够高够远,但那线却始终被人紧紧的拽着,想要逃离,又迟早被吸引回来。她唯一能做到的,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重枫走得不快,步伐稳健,来到寻香的面前,拱手为礼。   寻香冷着颜色看着重枫,唇边陡然一笑,说道:“重大人当真是官运亨通。有多少人像狗一样的离开这帝都,却都不曾像重大人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来。”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气氛陡然一变,静默一瞬后,刷刷的兵刃声响起。寻香处在正中,明显的感受到那有如实质的杀气,而正前方,重枫却是含着笑看着她,那笑容倒是和记忆中一般亲近带着暖意,却让寻香第一次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死死的咬住了下唇,看着重枫,说道:“重大人,你就是这样对殿下的人的?”   重枫淡然一笑,挥了挥手,只听得周遭人又整齐划一的收起了兵刃,寻香心中这才松了口气。重枫接过易三手中的大鱼,抛给了身边的人,道:“今晚咱们吃鱼汤。”那些汉子们便喜滋滋的闹了开来,捧着还活蹦乱跳的大鱼笑道:“这是重大人赏的口粮啊!我等自然是要吃光光的。”   重枫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浅笑,仿佛在对着一群无理取闹却又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她看着那些人欢乐的跑开,眼中的温柔足以说明对他们的重视。寻香站在那里,既融不了这样的氛围,又毫无威信,仿佛一个被人无视的小丑。直到重枫朝她转过脸来,轻轻说道:“我还以为寻香姑娘已经忘了自己是殿下的人。”   寻香已很久没有听过别人叫她姑娘了。自从她随着秋静庭入主东宫,身为贴身的女婢,也有了正儿八经的官职。上至朝中大臣,下至宫中各人,谁见了她,不得媚笑着低头,叫一声:“寻香姑姑”的。那种战战兢兢,需要随时小心的时候,除了在自己主子面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久到她都快忘记了以往的小心谨慎,什么话当讲,什么话又不当讲。重枫那轻轻淡淡的一声话,不吝于给她一盆冷水,让她足以清醒。   寻香抿了抿唇,声音低落下来:“诸位远行至此,驻扎城外偏僻。我奉了殿下之命,给诸位带来些东西,以当谢礼。”   “哦?”重枫稍稍的扬了下眉梢,她的眉目间似乎显露出了小小的期盼之色,想了想,道:“是什么东西?”   “礼单在这里。”寻香递上长长的单子。重枫接过,也不管寻香就在这里,迅速的扫了一遍。寻香冷眼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心中虽然不喜,却也觉着,这样的反应也算是不辜负了殿下的一番情意。   不过也不出她的意料以外,重枫再抬头时,那神色间难掩失望。重枫轻轻的咳了一声,将礼单交给一旁一直沉默的沐清封。寻香这才注意到那个一直安静,几乎被她遗忘了的存在。太学院曾经最年轻的先生,最后的权掌者,她怎么会甘心当重枫背后的跟班呢?寻香想不明白,但并不妨碍她去看。她知道她的使命,就是将看到的都回报给秋静庭,或许之前她还心存着说些重枫坏话的心思,但重枫那句话,却将那份心思打散。   “多谢……殿下的一番心意。”重枫顿了顿,笑容中难免落寞。   寻香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未免自讨没趣,于是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寻香姑姑,你且等等。”重枫叫住寻香,转身跑进帐,拿出一个粗大的竹筒,约有半臂长,交到寻香的手中“还烦劳寻香姑姑将这个交到殿下手中。”她轻轻的摩擦着那已经被抚得极光滑的筒面,声音中带点惆怅:“本打算亲手交给她的。现在看起来,也不知是否有这机会了。”   寻香思虑许久,到底还是接过。重枫挂着半是伤感半是期待的眼神看着寻香渐渐远去。身边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跟着沐清封那刻板的声线响了起来:“她除了来我们这里,也去了南蛮的驻地。”   “嗯。”重枫点点头,她忽而笑了起来“殿下当真是宅心仁厚,忙着家国大事,忙着大婚,也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她这话中语气冷淡,只是难掩酸醋味道,看得出心中着实有些恼意。   “你把那东西交出去,就不怕……?”   “不怕”重枫转身看着沐清封“她不来找我,可是只要看到那东西,就算她不来亲自找我,也总会有人来找我们。我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重枫说得笃定,她背着手,眉目间收敛了那些伤感或者失落,显露出了近乎冷血的平静之色:“我已经把人带到这里了。那东西是交给兵部或者殿下,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有那个价值。”   沐清封不置可否的勾了下唇。那份东西是她和重枫一起完成的,她自然知道那个东西的分量,所以对重枫的话并不反对。她扭头看着那个城,又看了眼沉默的重枫,远处坐在地上,一直遥望那个大城的秋明旭,担忧的看着重枫的易三,轻轻的吐出口带着些微凉意的气息:“是啊,我们都有回到那个城的理由。”   重枫没有应和,只是轻声道:“其实我很讨厌那个城。”   “有生之年,我都不想要再踏进那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   ☆、第四章 暗流   室内飘荡着乳香淡淡的气味,和草药的味道融合在一起,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有些苦涩起来。岑婉商斜靠在榻上,她的手边小方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每到这个时候,秋燥一起,头痛总是困扰着她,所以谢君擷总会遣人送来乳香镇痛,也不会非要让她随侍一旁。   如今她懒懒的靠着,头痛一丝丝的牵扯着她的额,让她有些虚弱的按住额,强打起精神听着面前探子的回话。   “……殿下接了重枫递的东西,第二日清晨便匆匆进宫了?”岑婉商低低的重复了遍探子的话,闭了闭眼“是什么东西?”   “是……听闻是地图,共三幅,是落北周边山川河流,村落军镇都在其中。”探子恭敬的答道,他见岑婉商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又补充道:“陛下见图后,立刻便遣职方司的魏郎中参祥。魏郎中评曰,绘制之精,方法之巧,余未所见也。”   岑婉商静默片刻,拿起桌边的汤药慢慢的喝着。汤药清苦,但她眉间并无褶皱,倒似饮茶一般慢条斯理的。眼见着一碗汤药见底,她这才轻轻放下,掏出手绢拭擦自己的唇角。她侧过头看了眼窗外懒散的阳光,隔了许久,才叹道:“多年前,我曾闻易家子少年聪颖,有天人之姿。如今,方才当真。”她轻轻的叹了声“何必非要进来淌这浑水……”她闭了闭眼,又仿佛自嘲那般:“我又何苦说他人。”   三年过去,当年风姿翩然的女性如今更显成熟,在她的身上,那温顺的气息中又融入了成熟女性带着媚意的慵懒之感,斜靠在榻上时,这种感觉便尤为明显。她虽说是像是陷入了沉思中,可探子却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又恭声道:“还有一事,昨日南蛮中起了些骚乱。”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羞愧的道“骚乱不足一刻便平息下来,属下无能,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   岑婉商闻言,只是托腮想了片刻,便挥了挥手,带着倦意说道:“下去吧。”她看着探子躬身离开,双眼慢慢闭上,在她的陛下召唤她前,她必须要养足精神去应对那些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   秋静庭是揉着眉间从正朔宫出来的。在她的身边,那位被急召入宫的魏郎中还满脸兴奋,在秋静庭身边躬身道:“殿下,老臣可否讨个人情,请问那位制图者姓甚名甚,如今又在何处?”   秋静庭淡淡的扫了眼他,魏郎中今年五十有六,也算是勤勤恳恳的一路爬上来的。职方司隶属兵部,而秋静庭为了避嫌,一向与兵部保持距离,所以除了朝堂上,她与这个看似敦厚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而且职方司向来是个清水衙门,位重权轻,两人相交更是浅薄。此刻见他搓着手问了,略一沉吟,脸上便挂上了笑意,回道:“魏大人莫着急,这位制图者,只怕魏大人也是旧识。”   “哦?”魏郎中虽然长期在清水衙门,但毕竟也是一路摸爬滚打的坐稳这位子十来年,他见秋静庭这样一说,反倒有些迟疑起来。只是话已到此,因此也不得不带笑问道:“老臣斗胆请问殿下。”   “此人姓重名枫,昔日太学院的学子,军器监的少监,如今的定威城军士”秋静庭看着魏郎中,安静说道“她现在就在城外驻扎。若是魏郎中想请教,大可去找找。”   魏郎中一愣,脸上瞬间闪过种种情绪,尴尬的笑了两声。秋静庭也不以为意,她自然知晓兵部与重枫另有交易,只是不会深谈。于是她淡然的朝魏郎中点了点头,就踏上了前往东宫的马车。   马车带着轻微的摇晃感,让秋静庭本就疲惫的心绪更觉困倦。她半垂眼眸,看着自己不自觉握紧的双拳。从出了正朔宫开始,那种被一直压抑住的恐慌感觉和疲惫就一下子席卷了她。就算她竭力控制自己不露分毫,可是隐在袖笼中的手还是难以控制紧紧蜷缩在一起。   就在寻香将画筒交给秋静庭,她展开地图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重枫的打算。那些流畅的线条,精准的定位与线路,就算秋静庭并不是很懂,也几乎是立刻的就察觉到了它们的价值。那一刻,秋静庭心中五味杂陈。她派了寻香去,心心念念的挂记着那人,是否瘦了,是否高了,是否变得成熟圆滑,又或者变得更加坦直锐利。她会怨恨自己吗?还是会挂记自己呢?是会转弯抹角的询问,还是会直白一如当初?无论如何,哪怕只有只字片语,秋静庭大概也会心怀喜悦。   但到底,却未有一句挂怀。这三卷地图,精致有,心思有,当真是算到她会不得不为这三张图跑一趟正朔宫,算到重枫最后会名正言顺的回到这个城。就算是算计,秋静庭也心甘情愿,可是这算计里,秋静庭最想看最想要的,却偏偏没有。是变了心变了情吗?她一闭眼就会想到寻香对她说,说那两人从远处来的时候,重枫中衣沾着水,包裹着似露未露的身形,在她身后跟着青衣的沐清封,那散漫的步伐,那带着淡淡笑意的容颜。是的,只要一想到,她便觉得自己的心就被什么紧紧的捏住,让她痛苦得难以呼吸。   在她缺失的这三年里,她原本以为自己只缺失了时光,但那更重要的东西是否也随着缺失了呢?秋静庭安静的坐在那里,她没有什么动作和表情,她已经习惯的压抑和掩饰自己。在朝堂上,在母亲面前,在下人面前,所以哪怕只有一人独处,她依然下意识的将内心紧紧的禁锢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就算里面再惊涛骇浪,外表也不露分毫。   “殿下。”马车停了下来,秋静庭稍稍的抬了帘,注视着窗外,窗外寻香恭顺的递上一张小条。秋静庭接过淡淡的扫了几眼,然后点了点头,道:“找到她,另外,此事莫要声张出去。”   她说完,放下了帘,耳边传来寻香稍微有些模糊的回应声。她慢慢的将心中那股郁气缓缓吐出,又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盘旋在她的心中,这天下的种种形式,仿佛是种习惯性般的,将情感的因素慢慢的挤到一边去。心绪稍宁后,她又低头看了下那纸条上的文字,写的正是今日南蛮营中那不足一刻的骚乱之事。她下意识的勾了勾唇,思绪渐远,那个少女似乎总是像阵台风,带着一股子的蛮横气息,无论行到何处,都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不可才肯罢休。   而大婚……秋静庭摩擦着纸条,她从不认为和谢家联姻会是个好主意的。   “所以说……”重枫托着腮看着面前这个被五花大绑,嘟着嘴,竖着眉,圆圆脸的少女,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少女哇呀呀的叫着,侧头要咬重枫的手指,重枫左右摇摆着手指,引得少女跟着左右摆头呲牙。她笑眯眯的逗弄着,侧头问一旁的众人“这只小猪你们从哪抓来的?”   你把人家当小动物逗真的合适吗??易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答道:“属下等在营地门口看到她鬼鬼祟祟的……”   “窝才不是鬼鬼祟祟嘞!”圆圆脸少女一下子掉头否认,嘴巴快得跟机关枪一样“你们中原人硬是讨厌得很!窝就是找了哈子入口,你才鬼祟,你们全家都鬼祟!”   “原来你不是中原人。”重枫笑眯眯的竖着指头在少女面前摇晃,看着少女愤怒的双眼,慢慢随着重枫手指晃动变成蚊香圈“让我来猜一猜~你是……”   “南蛮百苗人。”   重枫和少女同时扭头看向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先生。一个是乐趣被打断的憋屈,一个是被猜中的震惊。   “你你你你你……你啷个晓得嘞!!”少女一个劲的往后缩,连下巴都在抖,又打量了下自己的打扮“窝嘞变装明明黑完美啊!难道还有啥子破绽??”   你那口方言就是很大的破绽了好吗……众人看着凌乱的少女,默默的吐槽。重枫翻了个白眼,扭头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秋明旭身上。秋明旭察觉到重枫的眼神,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摇摇头。重枫捏捏拳头,朝他呲牙。秋明旭这才耳根通红,磨磨蹭蹭的走上来。   “小妹妹,你的装扮很好,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中原人呢”或许皇家就是有着表演天赋的血统,一旦进入了自己的设定以后,秋明旭脸也不红了,表情也不抗拒了,那笑容把握得恰到好处,使得脸上的伤疤不至扭曲到狰狞,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简直就是如沐春风又男子气概十足。从圆脸少女那逐渐变成心形的双眼中就完全可以看出来。   秋明旭的手摸上绑着少女的绳索,不露痕迹的看了重枫一眼,重枫点点头,他这才保持着方才微笑的幅度,手脚轻快的替少女解开了绳子。少女被绑得久了,身子难免一软,秋明旭恰好扶住,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少女圈在怀中,笑容可亲:“军中不比其他,更何况我们负责护送殿下大婚贺礼,自然要小心些。你那么甜美可人,原谅他们好么?”   为什么是他们?你就这样轻易的把自己摘出去了么?你明明也有绑她的好么!面对众人的怒视,秋明旭眨眨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我都出卖色相了,当然要和你们保持距离!   少女完全没有在意这中间的暗潮涌动,她红着脸蛋,低垂着头,连声音都小了几分:“哎呀,窝也晓得窝有些不对……不过……不过窝也是有事才来嘞哒嘛……”   看来时机已经成熟,所以秋明旭就自自然然的顺着问了下去:“那么,可爱的小姐,你有什么事,非要来我们北朔的军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秋明旭是泡妞高手有木有!!!   ☆、第五章 不速之客   南蛮和漠北是不同的,那里群山连绵不绝,谁也不能真正说出有多少座大山,也不能说出山中究竟有多少个民族。只是在传说中,那些凶悍的傲啸山林的边民们,都是来自同一个祖先,哪怕分散成了无数个细小的团体,他们也将自己统一称为“百苗人”。   百苗虽然不一定真有一百个苗族那么多,但是几十个也总是有的,几十个苗族,又有几十个头人,头人下面还有各个首领,若是再细分,那便谁也数不清南蛮究竟有多少可称得上是首领的人了。因此朝廷对待漠北和南蛮的政策完全不一样。漠北三州,如同一个三角箭头,对准的是北方的蛮人,他们兵富马壮,历代都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在漠北三州用心经营,掌控力虽不如中原诸州,但也是务求令行到位。而南蛮山高路远,边民凶悍难以教化,又多瘴毒蛇虫,是爹娘不疼的穷地方。所以朝廷素来不甚重视,采取的也是以夷制夷的法子。头人们选好继承人了,上个书,朝廷赐下蟒服金印,再外派个不受宠的臣子,千辛万苦的到那蛮荒之地,互相一阵吹捧,我承认你是这块土地名义上的主人,我给你财帛美人,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这法子延续百余年,一直是平平静静,从未出过什么乱子。但到底还是出现了些偏漏了。朝廷给南蛮边民的称号大得让所有边民都觉得是个殊荣——“南王”。就冲着这名号,边民们也想着办法挤破了头想要挂上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而一直以来,这名号始终是出在白苗水家。白苗在百苗中是最大的民族,而水家则是则是白苗中最有权势的家族。多年以来,这一名号也算是实至名归。当然,那也只是曾经,如今的南王水家,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圆脸少女。   当秋明旭将前因后果告诉重枫时,少女已经在离他们数十步远的帐篷中沉沉睡去。重枫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投向了帐篷,顿了顿,摇头笑道:“真是个傻姑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秋明旭看了重枫一眼,知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那些往事,于是发此感慨。但仔细打量,见她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透露,这才放心下来,笑答:“有用或者没用,也得看她身后那人。”他见重枫一挑眉,看向自己,于是翻手一摊,掌心上露出了一块小小的腰牌,腰牌上纹着凤舞九天的图案。重枫细细看去,她对这腰牌并不陌生,因为她的身上也有这样一块,在漫长的时间中被手掌的纹路磨得光滑无比。   “……小明子,你是怎么从人家姑娘身上摸来的?”重枫接过腰牌,在手心中翻了翻,就断定了这腰牌的真伪。她抬起头,看着秋明旭那因调侃而泛起微红的无奈笑容,头疼的问道:“为何,为何……又跟她……扯上了关系?”   秋明旭却是微微一笑,从重枫手中接过腰牌,低声道:“我先还回去。”言罢,就轻手轻脚的从帐篷处走去。   重枫却站在原地,心中思绪翻腾,难道说,这就是长公主的爱好么?总是对全家灭亡的小可怜施予同情?她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了那个一模一样的腰牌,放在手中轻轻的摩擦着。和平日里那种一触到腰牌就心绪宁静不同,如今却有说不出的烦躁。她苦笑一下,将腰牌又小心的收入怀中,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秋静庭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还不清楚么?这无端而起的猜忌究竟从何而来?   怕也是从这三年音讯杳然而起吧。   “沐先生,你说殿下此举是为了什么?”重枫整理了下心情,就将问题抛给了一旁的沐清封。   沐清封正安静的站在一旁看天边的流云。听见重枫的问话,回转过脸来,瞅了重枫一眼,方才道:“你先说。”   这倒是符合她一贯的循循然善诱人的夫子作风,所幸重枫也早就习惯,因此不急不恼,拉了拉发丝,说道:“殿下想要乱局。”她看了眼沐清封唇边溢出的淡淡笑意,知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又道:“但我却是有些不明。兵权乃朝中大忌,殿下此举,岂非将自己置于风尖浪口上,徒惹猜忌?”   “兵权虽然大忌,但一国储君,怎可能分毫不沾?”沐清封转头便走,重枫看了眼那帐篷,见秋明旭撩开帐门出来,示意他跟上,两人跟在后面。沐清封越走越是僻静,重枫知晓这些话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说,于是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安静听着。   “天家的事,还是天家的人来说更为妥当。”到的人静处,沐清封看了眼沉默的秋明旭,轻声说道,然后就闭了口。   秋明旭见重枫将目光移向他,于是无奈的笑笑,说道:“多少能猜到一些罢了。”重枫虽然聪明,但毕竟从未到那高度,自然勘不破其中的局势,但秋明旭却是不同。他见重枫洗耳恭听,便耐心道:“兵权乃皇家大忌,储君自然应当远离重权,以免引来猜忌。可帝国不需一个只知避祸的储君,兵权于国于家,都是一个双面刃。”   他言到此处,重枫已然明了。身为九五之尊,皇上一边防着儿女拥兵自重,一方面又期望儿女掌控兵权以为后世基业千秋万代。这种矛盾同样影响了作为储君的秋静庭,她一方面要远离军权以定君心,一方面又要掌控兵权以向兵部那些大老粗老人精证明其能力。重枫既然已想通这点,剩下也就了然。南蛮地处偏远,水家惨遭覆灭,就算秋静庭为水家遗孤出了这个头,派兵也不会选取精锐,这样帝心安稳,而又名正言顺的接触兵部,为日后打下根基。这样的想法大概也正合帝心,所以这水家的遗孤才会这样平安顺遂的来到帝京之外。若不是因为这少女心急想要通过漠北的他们混进帝京中,说不定待一切悄无声息完成,众人也不会知晓秋静庭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番。   思及此处,重枫顿了顿,到底还是咬牙狠狠的道:“她还真想着坐稳这位子了!”   秋明旭奇异的看了她一眼,他对重枫与秋静庭之间的种种并不十分清楚明白,只知这个女孩和她妹妹关系不简单,说话做事直来直往,而秋静庭也是各种放纵宠溺。甚至于他被贬为庶人后,也是秋静庭将他托付于重枫,足见对其的重视。而今秋静庭一步步坐稳储君之位,这原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何重枫却反而露出了这样的情绪?他一惊疑,不自觉的就在脑子闪过了谢君撷与岑婉商,但他随即转过神来,若重枫和秋静庭真是那般,如今秋静庭将要大婚,怎不见重枫黯然神伤,怕是自己想多了。又或者是重枫担忧己身远离恩宠?   他自己在那处暗自猜测,却没注意重枫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也同时褪去了当年的雅致高贵,就当真像个普通的定威城人那样了,能坦率的笑,能直白的哭,能把烈酒当做白水。她照看了他三年,到了如今,她把他带到这里。那么秋静庭呢?她说要信她,要多想想为什么。她想了三年的为什么,难道就会变作一场风花雪月的笑话么?   她越想,就越是心浮气躁,于是将手一摆,说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了那水家妹子的愿了,去帝京的时候将她带上吧。”   “你倒真是笃定。”秋明旭看着重枫失笑道。   重枫朝着沐清封扬了扬下巴,回道:“我是对沐先生笃定,她说我们能借此回帝都,那便一定回到帝都。”言罢,重小姐也不去看沐清封那面瘫脸上一瞬间划过的绯色,甩着手就往营地走去了。   只是这次,秋明旭与沐清封并没有跟上。重枫的背影看上去小小的,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其实这样的背影两人在三年里见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在最最危机之时,每每看到,就让人心中升起安定和勇气,像这样的平静时期,那人总是和他们一起并肩欢笑,反倒不会将背影留给他们。因此此刻望去,心中倒是有些淡淡的惆怅意味。   “重枫这人当真是有意思”秋明旭笑道,论计谋,她比不过沐清封,论勇,她大概也比不过易三。他想着,扭头看着沐清封,表情诚恳一如好学的学生:“明旭有一事不明,望先生答”他见沐清封并无异议,于是虚心的求教着心中的八卦:“先生乃国士之才,为何空耗了三年岁月在漠北苦寒之地呢?”   沐清封瞅了秋明旭一眼,或许是三年没有怎么看书,反而是随着重枫在大漠中直来直往,看遍景色的关系,她的眼神中那种迷雾之色消散许多,显得清洌不少,这样一瞥中,倒让秋明旭清晰的看到抹凌冽颜色来。一向沉默少言的沐先生用着她那缓慢的节奏,一字一句的回答:“郎君乃帝君之才,又为何甘愿屈居此处。见帝京而不入,闻弦歌而不回?”   秋明旭闻言一窒,随即苦笑道:“原来先生已经知晓了。”沐清封没有回答,便做默认。秋明旭在原地转了两圈,这才正色道:“难道先生不觉得妹妹才是帝君之才么?先生也是从星见而来”他顿了顿,方道“妹妹是紫薇帝星,才是当之无愧的帝君。不是么?”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星见了”沐清封安静的回答,然后看着秋明旭的脸“你的道路,从来都在你的脚下,而不在天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你的戏份好多啊!!你是要雄起了嘛!   ☆、第六章 入城   诚如重枫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众人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入京的命令与大批的奖赏就一同赐予到北漠人的头上。塞给降旨的公公金铢香脂,那冷漠的脸上瞬间就挂上了笑容。毕竟是久经官场的老人,只眼一扫,就轻轻的低呼了声:“哟!这可是上好的月凤膏。”   重枫见那张老褶子脸瞬间绽放如同层层叠叠盛开的菊花,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谄媚的笑了两声。公公袖笼了双手,便笑道:“虽说圣旨没有明说,但帝京自有帝京的规矩,重统领带入京中的人,不可超过这个数”他将五指张开,在重枫眼前晃了一晃“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大婚在即,城卫们也是绷紧了神经。”   心中没来由的一痛,重枫压了压心绪,又在心中快速的盘算了下人数,便点头道:“卑职理会的。”   那公公闻言瞅了重枫一眼,心想此人倒不似那些蛮人的做派,转念一想,她到底也是曾入京正儿八经做过官的人。这宦海沉浮,风云变幻,她当初灰溜溜的出了京城,现在又得宣回,那必定也是有几分本事,当下将那脸色一调,又硬生生的挤出了几分亲近的笑容,低声道:“我见重统领亲近,也就不生分的说一句。”他见重枫将脸色一凛,做出一番洗耳恭听的姿态来,微微一笑,压低了些声音“最近陛下心情有些不太好,有些事,适可而止便好,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卑职受教。”   重枫一拱手,弯腰答道。她送走了公公,锁紧眉头,暗自思索,既然那位陛下亲自下了旨意,便足见对她的重视,而这公公着重说了陛下的心情,也是种提示,最近,那个大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的就要去问身边的先生,但是一转头,却发现自己的先生不在身旁。重枫砸了砸嘴皮,拉着发丝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三年前,谢君撷借太学与星见的矛盾相争,让这两个伴随大翰朝成长百年的两大宗派从此淹没与历史之中。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隐没暗处,百余年甚至更长时间里建立的暗探死士依然存在。在定威城的三年里,他们就靠这些耳朵和眼睛去分析天下局势。谢君撷此人,重枫就见过一次,她心中有些怵她,却也知晓此人的喜怒不形色,而今那公公明明白白的说了圣上心绪不佳,想来,必定是遇到极怒之事了。这和她心中的图谋有没有关系,又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每每想到,就让重枫心绪不宁。   怀着种种情绪,重枫点了沐清封,秋明旭与圆脸百苗少女水叮当同行,又点了一个当初太学院的下属。定威城带出来的军中不可无人,而沐清封不管事,秋明旭又太年轻,于是重枫将易三留下。水叮当硬生生的占了一个名额,再加上秋明旭还要乔装打扮一番,所以这趟入城之行,并不如此前几人想的那般轻松,无形间多了几分凝重。   收拾好行程,重枫几人便随着侍从朝那大城缓缓而去。此刻正是夕阳,天边处残阳如血,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红色,而那天空深深浅浅的,变幻出一片绚烂。重枫仰头看了看天色,一直不安的心就突然的静了下来,那个大城对她而言,一直就是一个战场。如今,她再次踏上这条道路,就如大战前夕,心中既是极其期待,同时又极其的冷静。这两种情绪拉扯着她,让她有些亢奋。   再然后,又是那熟悉的城墙,熟悉的城门。水叮当第一次到帝京,经不住左右四顾,时不时发出一声类似于“你们中原嘞好有钱哦!”这种感叹声来。其余几人对这京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面无表情的跟在侍从身后。他们此处进城,并不张扬,虽说没有随普通的平民排队,但也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一入城门,重枫下意识的调头转了一圈,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看得深远,周围一片熙熙攘攘,那模样,真的似极了当初她方方入城的光景,只可惜,却再没有了那人。那个人,还有和那个人一起经历的那些事,就仿佛是一场黄粱美梦,再经旧地,就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几人入城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暮鼓声一下一下,侍从将几人带到了别馆,又说了些宵禁的忌讳,也不再多留。重枫照例塞了些金银,将那侍从送出门外,转头又对几人道:“我且出去一会儿。”   沐清封那脾性是不会管的,秋明旭自持身份,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自然也不多开口。倒是那水叮当,将眼睁得溜圆,说道:“刚才那个小哥说要宵禁哒嘛,你也不怕抓到起打板子哦!”   重枫见她那样子,不由得好笑,说道:“你还真是听话,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着到这里的。”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当初你那救命恩人让你混进城中后,又做什么打算?”   “窝……窝……”水叮当还没有结巴出一句整话,就见重枫轻轻一击掌道:“是啦,定是叫你乖乖的待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是么?”   “你……你……”水叮当这下更是吃惊,她不懂为何重枫一下子就猜到,只觉得中原人当真都是鬼神难测之人,当初她那救命恩人如此,现在遇到的这些人也同样如此。   重枫冲她笑了笑,对她那明晃晃挂在脸上的惊讶感觉十分好笑,不由得又感叹了一声:“你究竟是怎么活着到这里的啊……”她这样说着,又挂上了笑容,冲水叮当勾了勾指头道:“谁说你那恩人叫你乖乖的待着,可是对方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不若我就专程替你跑一趟,知会一声如何?”   水叮当看着重枫的样子,有些犹豫,重枫说的话听上去是有些道理,但是……水叮当弱弱的想着,既然当初恩人能在千里之外救她于水火之中,那么没道理这次都进了城,还不知道她的行踪吧?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着急的……   “你就知道做这样的事情”最后还是沐清封看似一副风轻云淡,实则无法看下去的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峙。她转头看着水叮当,声音笃定强硬“将腰牌给她。”   最后的结果是重枫把玩着腰牌,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的走出大门,跃上房顶,投入黑暗之中。水叮当眼巴巴的看着重枫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将哀怨的目光转向了沐清封。沐清封没有搭理她,她正在灯光下看书。反倒是秋明旭的憋笑声引来了沐清封的注意,她合上书,静静的看着秋明旭。   “你太宠她了。”秋明旭笑道“她不是小孩子,而且现在,也不是拜访的好时候。”   “她是我的学生”沐清封回答道,这似乎并不能回答秋明旭的调侃,所以她顿了顿,又道:“有些事情,不亲眼看一看,总是难以死心。更何况……”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下来,似是带着些许的怜悯之意,轻轻的叹息着,不像是说给秋明旭听,反而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也过了那么些年了。”   重枫一个翻身鱼跃,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房顶上,她选的位置极是巧妙,若不是特意注意,谁也不会发现飞檐下的阴影处还蹲了一个人。她往下看了一眼,大街上是巡夜的人,从这频率上来看,确实要比三年前严密许多。她看着大街两旁的树杈上挂着的绸缎,夜里这些花花绿绿的昂贵物品都失去了它们本来的颜色,被风一吹,就仿佛是张牙舞爪的夜叉恶鬼一般。她听闻这些都是为了即将来到的太女大婚做的准备,这是正朔宫中的主人下的命令。重枫心里有些不快,她稍微的歇了一下,就打起精神去查看如何不被人发现的尽快绕路前往她记忆中的公主府。   夜色中的公主府倒是记忆中的样子,她看着不熟悉的守夜奴仆在外昏昏欲睡,隐藏在夜色中的身影不由得顿住。如果翻过那墙,是不是就可以看到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她知道自己来了吗?是挂记是想念,还是不耐不爱呢?   刹那间胸膛中混杂起无数情绪,希望美好的,绝望阴暗的,它们将她扯成了无数个,让她一步都走不动。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在心中对自己说,不要紧张,其实我不过是为了来送个口信不是么?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心中又马上冒出新的声音,你在期望什么呢?你在定威城三年,她没有出现,你到了城外,她没有出现,你入了城,她还是没有出现。这样明显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这几步,她走得极慢极慢,可再慢也是有尽头,待到灯笼的光终于投注在她身上时,守夜的奴仆们也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   “来者何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喝问声随着脚步一起响起。重枫看着眼前这些人,有些哀伤的想着,连守门的人,都是自己所不熟悉的了,这里,还有什么是自己熟悉的呢?但她很快就调整自己的情绪,挂上了笑容,朝他们做了一礼,将怀中腰牌掏出,笑道:“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往诸位海涵。”她见那些人验腰牌真伪,又派了一人往府内走,其余人脸色也变得和善起来,这才开口道:“请问殿下在么?”   “……殿下?难道你还想见殿下?”那奴仆将重枫从上看到下,若不是重枫之前亮出了腰牌,恐怕就会被说哪里来的乡巴佬这样的话了吧?虽然没有这样明说,但那奴仆依然带着几分讥讽的笑道:“殿下的行踪岂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知晓的。”   重枫自觉失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却在心中更是黯淡几分。这小小奴仆就与那人相隔如云泥,而自己,连这奴仆也不如。眼巴巴的到了这里,却仿佛是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一般。   “你怎么会有这个腰牌?”问话的是寻香,她匆匆而来,鬓发还有些散乱,只是随意的披了一件外衣,显然是不及梳洗,便赶了出来。她看到重枫立在那里,脸色微变,开口就问道。   重枫见来人不是心中念想的那人,脸色也不是很好,口气生硬的回道:“受人之托。”   寻香这几年跟着秋静庭也见识了许多,当下心念一转就回过神来,皱眉道:“她去找了你?”   “她来找我又如何?她想入城,而我能进得来。”重枫回道,抿着唇显出了倔强之色:“我们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天,若是真将人放在了心上,那她早就该进来了,又何必自己找办法?”   那人又是否将你放在了心上?重枫心中一痛,就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   寻香闻言,看了重枫一眼。她虽然在这三年中并未见秋静庭有什么思念的情绪显露,但那位的心思,寻香一向不敢肆意猜测,谁也保不准这过气的情人会不会又有朝一日得了势。寻香心中虽然不满,还是强压下来,又问了重枫的地址,这才吩咐左右备了马车,挂上公主府的灯笼,要送重枫回去。她一边吩咐,一边埋怨:“你也真是任性,怎的这样就跑来。如今陛下将京卫交给了谢公子。谢公子与你如同水火,若是你犯了夜被抓到,那可是往死了整治的。”   可重枫好容易才来到这里,又怎肯这样轻易的放弃,寻香的话她都做了耳边风,只是抓住寻香的手,欲言又止的道:“南蛮那样重的事,她……殿下为何不亲自来?”   寻香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公主府,又转头看着重枫,似笑非笑的道:“殿下身为太女,自然在东宫之中,又怎会再住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见面了,哦哟   ☆、第七章 相见不识   就在重枫郁郁寡欢的回到别馆,天色已是微亮。重枫撩开马车帘子,看着那天光,和身边近处摇晃着的,印着公主府的灯笼轻轻一叹,说不上是不舍,还是什么的,慢慢的下了马车,踏入别馆中。   馆内大厅处还点着朦胧灯烛,已近燃尽,摇摇晃晃的样子,还不若远处发白的天色。推开门的一刹那,天光与微寒的空气一起涌进了这温暖的屋子,那灯烛摇晃几下,终于灭了。于是一直坐在灯烛旁的青衣身影合上手中的书本,静静抬头看着重枫那显露出疲色的脸,道一句:“回来了?”   “嗯”重枫顿了顿,朝着那个身影来开了笑容“我回来了。”   “如何?”沐清封起身摸出火折子,又将灯烛点亮,于是屋内的光又再一次的摇晃起来,明灭了两人的脸庞。   “我没有见到人。可是,都不一样了。”重枫答道,她慢慢的走到沐清封的身边,看着这个年轻先生安静的面容,看着桌面上堆积的烛泪。她看着沐清封,带着几分忧伤惆怅的问:“我是不是,来错了呢?”   沐清封侧了下头,她抬头去看了眼重枫,又将眼光移开,沉默许久,方才说道:“这是你的问题,我怎么能回答呢?”   重枫原本就没有期待过沐清封的回答,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本就是自问,除了自己,谁的答案都不能让她满意。所以她笑了笑,将椅子拉过来,坐下,然后将脸埋在手掌里,声音沉闷:“我不后悔,我只是,好怕啊。”   沐清封没有回答,亦是没有安慰,她只是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看了一夜的书,眼睛却定在重枫身上。这一次,她没有移开目光,所以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只是没有让别人发现。   重枫的伤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公主府的人就上门来了,虽然他们并没有直说,但看到水叮当那欢呼雀跃的模样也知道,她前一晚的通知确实有用。重枫搬了根板凳,拿了个柿子,坐在门口,看着水叮当乐得转圈。她嘴边挂着一抹冷笑,心中的气简直翻腾如乌云。   “哎!窝就要走啦,实在是感谢你。”水叮当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收拾完行装(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然后立在重枫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搅着自己的衣摆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不爽的姑娘“窝没的啥子钱的,实在是么办法报答尼嘞大恩大德。等窝看到救命恩人,喊呐给尼封个大官!!”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重枫猛的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柿子塞在水叮当的手里,恨恨道:“不用了!你吃柿去吧!我们后会无期!”   “哎!折个是给窝吃嘞挖?尼人真好!”水叮当完全没懂重枫的用意,心中大为感动,张口咬了下那被霜打红艳香甜的柿子,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救命恩人提一提能让她进城的大功臣来。   送走了水叮当,别馆里也就一下子安静起来,没人来管他们,重枫几人便有些坐立不安。但他们的身份就算在三年后的帝京也是十分敏感,因此只得乖乖的待着,不敢多做动作。又过得几日,便听说有南蛮部族的遗孤向鸿胪寺提了文书,痛斥黑苗人无视大翰作为宗主国的国威,叛乱谋反,强夺南王之位。当地郡守欺上瞒下,与其狼狈为奸,瞒而不报等等,共列罪状十一桩。一时间,这地处中原的帝京,到处都是谈论偏远的南蛮的声音。   重枫心中早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对未来的事也是心里有数,因此总是一脸的无所事事的态度。她站在别馆外,清晰的察觉到周围的眼线,想来那里面有她熟知的,与不熟知的各种势力,心中略有不快,也不想惹下什么麻烦,就此将门一闭,彻底的与世隔绝起来。   浑浑噩噩又过得几日,终于等来了圣旨宣召。重枫整理衣物,换上朝服,便随着侍从踏出了别馆。这样面圣的机会,是不会给其他人的,因此连沐清封也无法作陪,重枫觉得自己又仿佛回到了当初那般,这偌大的京城,这渺小孤独的自己,还有这漫天黄叶的秋天。   照例是偏僻的小门,她不是什么大人物,白玉道,金水桥是万万没她的份的。就算如此,重枫还是严正了颜色。她忘不了当初天子那面容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一切小算计都无所遁形,让人挫败。   因此又一次再踏入这屋中,这一次,重枫没有抬头,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将目光专注在地面上,恭顺的行礼,恭顺的三呼万岁,再恭顺的起身。隐在她身上的,三年前的锐气被磨得只剩一个圆。   “三年不见,倒是懂礼许多。”女皇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显得更加的低沉,但那声音轻巧的打了转,带着几分愉悦的问“庭儿,你说是也不是?”   重枫身子微微一颤,她强忍住抬头的欲望,交叠放在身前的手指搅在一起,越来越紧。   “母亲,人都是会变的。”那是记忆中的声音,却又不是记忆中的声音,少了温度,显得清洌飘渺,落在重枫的耳中“还不抬起头来,难道要本宫一直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制图师么?”   “庭儿说得有理,你便抬起头说话吧。”应和的并不是女皇,反而是个男音,她并不陌生,却从不愿在这个时候听到。   重枫想要苦笑,却发现自己连嘴角都无法抽动。她缓缓抬起头,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可是人心却难再回。依然是有着恭顺服侍,气质华美的男女,依然是端坐在龙椅,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女性,似乎只要一侧头,便可看见站在那轻纱曼舞的窗旁,那个微笑注视着自己的人影。但她只看到了一对并肩而立的璧人。   秋静庭立在自己母亲身边,她的目光微侧,落在谢君撷的桌上,并没有对向重枫。她身上穿着明黄色的凤袍,倒显出她不同于记忆中的华贵,只是比记忆中更加清减。站在她身边的,是与她同色打扮的谢浩然,袍服上绣了三爪的金龙,显然与秋静庭是同出一套,男人抬眼看着重枫,目色平淡,再没有记忆中偏激幼稚。   看,她说得多对,人都变了,不是么?   重枫使劲的深吸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挺直背,抿紧了双唇,仿佛这样就可以扛起一切,就能把所有痛楚咽下。她想她是该感激那些令人难以回首的童年,这让她的眉间一片平淡,就仿佛两人从不相识,这三年仿佛都不存在。   她拉开自己带来的图纸,神色淡然,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她再动容的了,她甚至想就算自己就这样离开,又能如何?谁又能将她如何?只是,终究舍不得。就算是站在远处,在讲解的片刻,眼角的余光给予一个小小的关注,她依然觉得这是一种满足,哪怕胸膛间盛满酸涩。   地图制法和别的东西对于帝国的意义都不一样,谢君撷也是让那位魏姓郎中在一旁。这位自然精通绘图制法,问起话来也是专业犀利。重枫一开始还有些晃神,但她强打精神,一一应对。或许她当真是与沐清封待了太久,应对间也越发的专注,渐渐的无暇他顾,和魏郎中针锋相对,其中的妙语连珠,哪怕是旁人听来也是精彩纷纶。   这才该是这个人的模样。无论对待什么,都是全力以赴,身上总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锐利得就像一把刚出炉的刀,带着活力。这是重枫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特质,可总是引着人的眼睛。   重枫与魏郎中之间的争斗终于告一段落,以魏郎中五体投地的佩服结束。她一抬眼,就看到那人的眼神静静的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有些涣散,显示出对方的神游。她终究,是不在意自己了么?一瞬间,她就从方才那些争论里获得的胜利快感中挣脱出来,心中才被驱散的苦涩滋味,被成倍的倒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秋静庭很快别过了眼去,弯下腰。她在谢君撷身旁,不再像当初那般会像小儿女般的撒娇,而是含着亲近,却又在亲近中带着疏离,轻声说道:“母亲,如今两人已有结论,您看如何?”   谢君撷侧眼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略一思索,就带笑轻轻的拍了拍秋静庭的手臂,说道:“朕没有什么意见,全看吾儿心意。”   “女儿必不让母亲失望。”秋静庭闻言,含笑朝谢君撷点了点头。谢君撷点点头,站起了身。魏郎中见状,急忙跪下,重枫微微一愣,见魏郎中如此,也急忙跟着退下。她趴在地上,看着那黑色的长袍经过自己的眼前,没有一丝停留,便向门口去。   过得片刻,待到谢君撷早已远离,重枫隐约觉得自己的膝盖有些酸软,这才听到秋静庭的声音:“魏大人,重……统领请起。”   重枫站起身,这样生疏的叫法让她有些茫然失措的感觉,只是强迫自己必须站着,必须听着。   “对有才之人,母亲一向心甚爱之。重统领是有才之人,又心有抱负,对制图法尤其擅长,如今又与魏大人相识。不如就归于职方司中如何?”秋静庭的声音带着礼节性的温柔,朝魏郎中的话,也是询问中带着命令之意。重枫抿着唇,恍恍惚惚的听着,没有反对,也没有应同。直到秋静庭确认过魏郎中后,询问重枫时,她这才回过神来。   “我是大翰的人,自然是听从殿下的话的。”她拱手回答,安静温顺,没有一丝异议。   她自然是听从殿下的,从很早以前,她就别无选择了不是么?   秋静庭看着重枫低垂着头,目光微闪,她眼角的余光察觉到谢浩然正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扫向她和重枫,于是点点头,话音平静:“既然如此,本宫便不送两位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投票几乎是一半一半,但是决定好的时候还是以剧情为主的,又鉴于大家回答的热情太高涨,所以坐者君强迫自己晚上更新了一章。   另外解释下,秋MM不是不想立刻扑倒小重子解释误会,只是她心里另有打算啊另有打算   PS!!!!你们这些不看岑MM番外的家伙们会后悔的!指!!!   加段岑MM番外的开场:   “若有来世,朕许你一个一生一世。”   秦商猛的睁开眼睛,因高空飞行的不适感与梦中的心悸一同压下来,让她原本麻木的情绪又再一次的波动起来。她扭头看着窗外越来越低的白云,耳边传来的是飞机即将降落的声音。   她有些恍惚的伸出手指,指尖抵上机舱,有些微的凉意。这才是现实,她又一次告诉自己。这才是她的现实,她不是那个死心塌地的女子,只会追逐着自己世界的王,她也不在那个莫名的国度,莫名的朝代。她是秦商,而不是梦里那个叫做岑婉商的女子。   只是有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分辨不清,那些记忆,究竟是梦境,还是癔症。   +++++++++++++++++++++++++++++++++++++++++++++++++++++++++++++++++++++++++++++++++++   哎嘿嘿~是不是很有兴趣呢~   ☆、第八章 起不来名字了   重枫觉得自己似乎分成了两个,一个漂浮在空中,浑浑噩噩的看着另一个自己淡定从容地向秋静庭告退,甚至面带微笑的与即将成为自己上司的魏郎中一起说说笑笑的离开。   其实到底说笑了什么,重枫一点也不记得,而秋静庭又是什么表情动作,重枫也全都不知道。她只是条件反射一样的说着她应该说的话,做着应该做的事。直到出了宫门,她才恍惚觉得自己的脚下一软,不由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狼狈不堪。   “重大人,你没有事吧?”魏郎中慌忙来扶,眼中却闪过疑惑。这重枫魏郎中自然也是知道其人的,怎的年纪轻轻的,反倒腿脚不如他这老人来得利索。   “无妨,无妨。”重枫摇了摇头,朝魏郎中摆了摆手,又重新站直了身子。她抬头看看天色,察觉到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不禁用袖擦拭着双目,连带语气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摔得太重了……有些疼痛……”   魏郎中呵呵笑了两声,无论他信与不信,都是不会说出来的。重枫也不理会魏郎中,她用力地咬了下唇,借疼痛感将自己的神智强行拉回。她抬眼看了眼魏郎中,见他站在那处,朝自己微微一笑,那笑中颇多意味,但重枫一下子就懂了。她朝着魏郎中躬身行了一礼,道:“小子荒唐,让魏公见笑了。”   “年轻人嘛,正当时。”魏郎中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笑着摆了摆手。   重枫这才直起身来,又朝远处那站立的人影看了一眼,回头道:“制图繁复,也非重枫一人之功。可容在下推荐一人与魏公认识?”   魏郎中抚着胡子,笑得更是可亲,道:“自然自然。我职方司向来重人,若有贤能之士,那自然是求贤若渴。”   其实两人现下说这些话,不过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些事,只是两人心中明了,也只是在这里打太极,以免有心人的窥探罢了。重枫虚应几句,在前引路。她和沐清封早就说好在街口见面,秋明旭身份特殊,自然是不能前来,但是看到同伴的欢喜,也足以让自己略感开怀了。   “沐先生!”最后几步,重枫是跑过去的,她看着沐清封,扯开笑容冲着沐清封笑了笑。沐清封却是皱着眉头,问道:“遇到谁了?笑得这样难看。”   重枫一窒,立刻将笑容缩了回去,转头拉着沐清封的手道:“我来替你引荐。”   沐清封脸色一红,将自己的手往回扯了扯,道:“我,我自己会走。”   “你那个眼睛,就是半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重枫哼了一声,用话表明自己对方才的不满。她用力的握住沐清封的手,不让对方挣脱。感觉到手心的力道渐渐减轻,她轻轻一笑,心中的烦闷顿时去了几分。她顺利的将对方拉到魏郎中面前,拍着这个小先生的肩膀,冲魏郎中笑道:“魏公久等,这位是……”   她话音还未完,沐清封已经屈膝行礼道:“太学沐清封,见过魏公。”   魏郎中点头抚须笑道:“老夫尊称老太常为师,你我以平辈论交即可。”   “礼不可废”沐清封答道,抬眼起来,对视着魏郎中,唇角边勾出了一抹清淡的笑容“我与重枫思索制图三年,著有制图十二法,可献于魏公。”   魏郎中眼中精光一闪,道:“职方司隶属兵部,还请沐先生往兵部一述,如何?”   “自当从命。”沐清封点头回道,侧头看了一眼重枫。重枫知她心意,点点头,这是两人早就已经商议好,且预料到的结果,只是重枫却不知道照着这安排好的剧本行下去,是否还有她想要的坚持和目的了。罢罢,就算为了这个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先生又如何呢?这样想着,重枫也稍微的拉开了点笑容,   三人说说笑笑的离开,谁都没有注意到街边那黑色的马车,一直停在那处,而那个人也悄无声息的静静看着,直到三人离开,这才放下了帘子。早就候在一旁的寻香见了自家殿下脸上一瞬间露出的失落之色,急忙说道:“奴婢早说那重枫不是个好人,你看她与那沐清封那亲热的劲头……”   “够了”秋静庭静静的打断了寻香未尽的话,寻香顿时不敢再接话,只是带着几分惊骇惧怕的看着秋静庭。秋静庭却没有看寻香,她微微的抬了下帘子,看着远处重枫与沐清封交握的双手,眸中划过微光,语音却一如既往的平淡“既然她们现在与兵部联系上,那想来不日就会前来府上。本宫今日的话,你一定要记好,一字都不许有差池。”   寻香闻言,连连点头答应下来,她偷偷的看了秋静庭那清冷的面容,心中却有些感慨。重枫那人确实得了秋静庭的另眼不假,只是有的时候,这种另眼,恐怕真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   这一厢三人行走在街上,沐清封压低了点声音,对重枫轻声交代了下魏郎中此人。魏郎中名中正,一直在职方司任职。职方司位重权轻,虽然是个没什么油水的清水衙门,但兵部也不敢真的放些闲人进去。大翰已经平安百余年,可是兵部雄心勃勃,安插的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人,而魏中正在职方司任郎中十余年,可想而知。当然,这是魏中正在兵部的位置,而他与老太常以师生相识,也是他牵起太学院隐藏于内部的势力和兵部之前的线头。   “因你父亲的关系,你与兵部的老人,会有一份情谊。如今你在魏公底下做事,自然应当明白如何做。”沐清封自重枫牵起她的手后,就没有再挣脱,如今也是被重枫牵着。重枫觉得这样说话方便,也便没有放开,只是安静的听着沐清封的一路絮叨。说到最后,她反而一笑,对沐清封说道:“难得见沐先生这样话多,看来是有些紧张?”   沐清封抿了抿唇角,瞪了重枫一眼。只是她眼神向来不好,就算瞪人,眼中也是水蒙一片,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所以重枫哈哈一笑,全不在意了。   入了兵部,倒没有看到两人的老相识晋伦方,只是该在的人还是在那处,比如兵部尚书姚成礼。于是各位叙了礼,几人坐下,便是一段长长的静默。   “三年不见,多谢姚尚书照拂。”最开始打破沉默的是重枫,她毕竟要年轻些,受不得这样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气氛。她站起身子,朝老人深深一鞠躬,语气诚心诚意。她心中是真的感激,明白若不是老人的属意,就算曹呈祥再怎么疼爱她,也不会放手让她沾染兵权,甚至还让她带着他的部下在沙漠诸国间耀武扬威。   “你是聪明人,自然该知道我们是各取所需。”老人受了重枫的大礼,然后说道。   重枫拱手为礼,点了点头,她自然不会愚蠢到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那死了不知多久的父亲关系,她们身上现在最大的王牌,只怕也只能是秋明旭了。看来皇上和兵部并不是一条心啊。重枫想着,可是不是一条心又如何?这就是重枫期望的结果,因此她稍微的歪了下头,看向沐清封。沐清封双眼低垂,正做入定状。察觉到重枫的眼神,她微微的抬了下头,朝她勾勾唇角,这才将目光对向一直望着她的老人。   对于兵部的人来说,重枫只是个无名小卒,就算她是大帅的遗孤,就算她曾经入了太学入了朝堂入了诸多大人物的眼,让他们对她卖个面子可以,但她本身并不具备足够的能量与整个兵部抗衡。而沐清封则不同,就算太学没有了,太学背后的势力依然很庞大,足以和兵部的人做一笔交易。   “我来是为了给魏郎中制图的十二法门。”沐清封一开口,就让各人有种微妙的呆楞感。重枫和魏中正的表情如出一辙,还想着你那句话不过是句托辞,难不成还是真心实意的想法么?   沐清封这句话说完,微微一顿,又道:“除此以外,想来尚书大人应该知晓西域三十六国异动一事,想来不日便会有加急快报送达陛下手中。”她看着姚成礼那平淡的面容,问道“敢问兵部将如何处理?”   “兵部如何处理,是兵部的事情。”姚成礼缓缓答道“太学又如何?”   “我手中有近十年大翰的产粮与各州郡道路维护记录”沐清封站起身来,请请的拂了下袖子,她声音不大,明晰清亮,站在一堆五大三粗的军人之中,也有掩不去耀眼光芒“若大翰同时面临南蛮与北朔两面夹击,粮草道路,皆不可能同时应付。”   姚成礼沉默片刻,微微的直了下身子,说道:“南蛮偏远,可舍。”   “南蛮是殿下看中的地方,尚书大人如何劝说?”沐清封的唇角勾出了点狡猾的意味“北方三州向来是墙厚兵足,就算没有补给,守城三载亦非问题,莫不是尚书大人另有打算?”   姚成礼哈哈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大翰虎踞中原百年,建国之初将北朔打得称臣诚服数十载!而今如何不能展望更辽阔的领土?”   “陛下如何答应?”   “陛下不用答应。”   “殿下又该如何?”   “殿下……”姚成礼看着沐清封,冷冷一笑“东宫之主只得一个,而陛下之子却不止一人。”   姚成礼是军人,他说出的话,自带了一股煞气。重枫闻言,心中重重一跳,又强自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看到沐清封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最后的回答。她明白,只要点头,太学就和兵部达成了交易。而这个答案,她心里想着,这个答案在三年里被无数次的讨论,所有的安排与设定都是往这个方向而来,如今只需一步……她又想起此前秋静庭的模样。若她真的想坐稳这江山,那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隐藏的答案简直让她恐慌至无法呼吸。她强迫自己稳定下来,朝沐清封重重一点头,道:“殿下那里,我不日就去探一探。”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下一章会有喜闻乐见,你们会不会给我一个长评呢   ☆、第九章 咳咳夜前章   “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从兵部出来以后,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傍晚的天空显得格外的艳红。重枫与沐清封两人坐在花树下,摆了酒食,从回到别馆后就开始对弈,一直到现在。仿佛是有意为之,两人都没有叫上秋明旭,选择这样的娱乐,也仿佛不过是为了避开那个青年和善的微笑目光。   重枫听见沐清封的问话,她握着酒杯,提眼看了眼沐清封移动白子,于是也随意的移动了黑子。沐清封盯着棋盘,看着重枫将自己后退封死一大片,摇头笑道:“胡闹。”话虽如此,她也没有想过要纠正重枫的路数,只是认真的将重枫封死的那些黑子一粒粒拾起来,放在一旁。   “我不会这个,本来也就是陪你的。”重枫将酒饮尽,皱了皱眉头“有些凉了。”   “我们待得太久了”沐清封回答,她抬眼看着重枫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决没决定好又有什么关系呢?”重枫叹气,手指着那张棋盘“我们已经和兵部达成了交易。就好像这棋盘,就算我出了错手,你也重来不会姑息我,而是将错就错。”   沐清封顺着重枫的手指望向了棋盘,她抿了抿唇,将手指轻抬,于是那盘棋就哗啦掉落在地上,黑子白子洒落一地,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她看着地上散落的棋子,轻声说道:“其实我并非不会耍赖的。”   重枫愣了愣,看了眼地上的棋盘棋子,又看了眼抿唇注视她的沐清封。就算经历了三年的打磨,这个年轻先生的身上依然保留了那份纯粹到倔强的执着。重枫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没有什么区别的。其实谁当皇帝,最后的结局都一样。无论是秋明旭,还是秋静庭,都是心软又温柔的人。到最后,谁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改变的,大概只有重枫自己的心情。但若那人真不在意,重枫自己的心情又跟谁有关系呢?   她抬脚准备离去,却听沐清封的声音传来:“你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那你所期望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呢?”   重枫停住了脚步,她调转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性,她的眸光微闪,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许久,她方才用着不确定的态度说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加重了很小很小这个词,仿佛那就真的是极小时候的事情“我曾听说在极远的地方,有这样的国度。”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沐清封,看着沐清封专注认真的眼神,她的话也就逐渐的流利起来。   “那里没有皇帝,也没有门阀。没有城墙,没有宵禁。道路从城市中延展出去,可以随时通往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人民可以自由的来往各个城市,无论贫富都可以读书习字。每个人都能吃上白米饭,有衣服穿。到了夜晚的时候,城市的灯火通明,足以照亮天空。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的国家?”   沐清封仔细的想了想,脸上显露出了向往的神色,轻声道:“富足安康,民众得以教化,实是吾辈所向往。”   重枫闻言,勾了勾唇角,随后继续说道:“可就算是这样的国家,依然会有权贵草菅人命,依然会有人住高楼大厦,有人住漏雨窝棚。为了钱,可以兄弟阅墙,可以六亲不认。和我们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教化于民是在于心,而不是肚子”沐清封想了许久,方才回答,但她一旦开始述说,就如流水般清澈顺畅“野兽吃得再多也变不成人。而人,却可以变得更好。世上总有这样或者那样不好的事情,但那不是可以同流合污的借口。”沐清封看着面前这个带着消沉的少女,用手指了指天空“星空之下,人生皆如棋子。可是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不是任何人,任何东西的奴隶和代替品。正是因为我们是自由的人,才会在被欺压时奋起反抗,在遭遇困难时逆水而行,在遇到不公时能挺身而出。这是我为什么要去太学,一直待在太学的原因。我希望,我的学生,我以后的人,是这样的人。”   重枫安静的听着,随后她走了过来,蹲在沐清封的身前,看着这个女子。她小小的身躯里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呢?是的,这样的宏愿足以称得上是野心了。重枫知道就算她努力一辈子,这个愿望也不会实现,可是看着对方,她却觉得有种希望般的小小温暖。她想她还是太不了解这个先生了,在定威城,在帝都的时候,她看到她去不厌其烦的教导那些顽劣的孩子,只觉得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是只要种下种子,就算它们不会发芽,但终究会一代代的传承下去的。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世界,这也是我想要的世界。”重枫说道,她轻轻的张开双手拥抱了下沐清封,低声道“谢谢你。”   有的往事,有的梦想,她已经觉得遥远如同梦境。可是她却还能和眼前这个少女进行交流,去描述那个世界里的一切,这是这个天下的人不理解的事情,但是眼前的沐清封却懂,天下人都觉得是无稽的事情,只有沐清封会去认真的思考。这份知己的感觉,就算是秋静庭也无法给予的。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随即分开。重枫转头便离开,沐清封没有阻拦她,她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棋盘棋子。虽然是那样转瞬即逝的温暖,也足以让她的耳根通红,过了许久,她方才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那天空,然后朝秋明旭的房间走去。   重枫此后去找了秋静庭好几次,因如今的秋静庭身在东宫之中,她不敢轻易跳墙,只得老老实实的按规矩来。谁知晓每一次都被客客气气的迎进去,再客客气气的送出来,秋静庭的人影都没见到过。重枫心中有些恼怒,就算是旧情已散,但她好歹也是个官不是,怎么也该让身为储君的秋静庭出来见上一面,还是说,自己就当真是入不得眼,连见也不愿见了?   想是这么一想,但重枫还是不忍,她等不了太久,北朔异动的消息一日日的就要来。一旦送到皇上手中,那此前秋静庭为南蛮请战的请求必然会被驳斥,说不定会和兵部决裂。重枫明白其实兵部对谁当上皇帝并不在意,但却是必须和兵部上下一心才行。所以当她知道秋静庭在某一日终于回到公主府小住的时候,重枫就毫不犹豫的决定闯上一闯了。   整理好所有的东西,站在公主府外看着那熟悉的城墙熟悉的灯笼的时候,重枫竟然觉出自己心中那一份莫名其妙的兴奋和期待。这是何等的抖M啊……重枫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那张急报,抬头看了看那墙檐,提气轻飘飘的翻了上去。   一旦上了瓦,重枫就觉出了几分熟悉感来。她恍惚记起当年的时候,她曾牵着那人的走,带着她沿着这九曲回廊的瓦片一直走到那高楼。她有瞬间的晃神,又随后回过神来,悄默无声的避开巡逻的侍从和来往的侍女。她远远的看见那熟悉的房中灯火还亮着,窗纸映出了那心心念念的剪影,似乎是看书的模样。   重枫想了想,转到窗边,轻轻的敲了敲窗栏。那声音虽然很轻,但足以令房内的人察觉到。重枫停了手,安静的等着,不多时,果然听见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重枫有些诧异,随即又在心中升起了恼怒的情绪。难道还有其他人这样夜半敲过她的窗么?她这样轻易的……轻易的……想到这里,重枫抿紧唇,啪的一下撬开窗,钻了进去。在进去的那一瞬,她瞅到秋静庭身上纤薄的纱衣,又满怀愤怒的乖乖反身将窗户合上。   两人目光相对,秋静庭的沉静和重枫的暗恼都被对方看在眼中。很快那暗恼就变成了带着些疑惑的无措,而那沉静,则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水,带着一波波的涟漪荡漾开来,化作了一份清浅的笑意:“重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要事么?”   “我……”重枫看着面前的人带着点笑,不气也不恼的样子。她有些吃不准自己究竟应当是选择什么样的态度。最终她将心一横,抓着胸口处的书信道:“我是来见你的。”   “见我?”秋静庭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书啪的合上,放在桌上,又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的看着重枫“那你已经见到了。”   重枫抿了抿唇,她直觉今夜的秋静庭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她决定还是赶紧把正事说完。于是她强迫自己的视线从秋静庭因变换姿势而有些敞露的锁骨处移向秋静庭的眼睛,那眼中的戏谑让她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但她强忍着这种感觉,继续说道:“殿下避而不见,我只能出此下策,还望殿下见谅。这里有书信一封,前因后果皆在里面。”   重枫掏出书信,但秋静庭并没有接。于是重枫只得上前,将书信放在桌上,她手刚要缩回。秋静庭却按住了她的手。重枫察觉到那抹软滑的凉意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不禁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秋静庭的双眼。她居高临下,面向的那双瞳中仿若深潭,直将她的灵魂都吸了进去。   “爱卿不说清楚前因后果,是因为着急回去么?”秋静庭微笑着问,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软软的搭在重枫的手背上,可是重枫并没挣脱开,所以秋静庭笑意更深“还是说,爱卿是有等着你归家的人呢?”   “没有”重枫下意识的摇头,看着秋静庭,又皱皱眉,她压低了声音,就显出了弱势来“殿下,我深夜打扰已是大不敬了。”   “既来之则安之”秋静庭回答“不用着急,夜深漫漫,我们不妨秉烛夜谈。”   这秉烛夜谈四个字被说得极是意味深长,让重枫一下子就想到三年前那些对外人道的借口,不禁红透了脸庞。这下子,就算再迟钝,重枫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和谐的夜晚只有等下章了,主要这章沐先生占了太多戏份,啊啊……   其实不想写那么多的,只是前几天跟朋友聊天,说道他们为了孩子给老师钱什么的,老师不记得谁给过他们什么,但是一定会记得谁没给过他什么。所以忍不住有点感慨,嗯嗯,其实我觉得现在什么都太商业化,像教书育人,诚然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生活,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老师是一个人对道德观,价值观树立的指路人,就像你种下一颗种子,就算它会夭折,可总有些人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树。可是现在连种下这种子的机会也变得微乎其微了。   ☆、第十章 啊啊啊   此时此景,就算重枫再迟钝,也不禁霞飞双颊,脸蛋涨得通红。她有些困惑迷惑,却也掩不住内心深处泛起的那份又惊又喜,隐带期盼之感。重枫微微的侧过头,定了下神,心道自己断不可这般急色鬼一般想东想西,秋静庭从从前起,所思所想自己就难以预料,眼下又过了三年,断然不可自作多情。   她在心中这样为自己鼓劲一番,自觉心绪稍定,四下看了下,又看着秋静庭的双瞳,轻声说道:“殿下,你让我坐下可好?”   秋静庭施施然的抬眸微笑:“本宫并未阻拦,爱卿请自便。”   可是四下里并无凳子,这叫自己坐在哪里好呢?重枫咬了下唇,看着秋静庭的眼中就带上了点儿哀怨之色来。秋静庭一手按住重枫并无移动,一手托腮看着面前少女的脸色,一副煞是有趣的模样。看得重枫那为难之色越来越重,不禁笑道:“是了,本宫多年不来这里,倒是有些忘记了,屋中并无别的凳椅。实在不行,只能去床榻之上了。”说罢,她不出意外的见到重枫脸色瞬间通红,于是兴致勃勃的站了起来,牵着重枫的手就要往床榻上走。   只走得两步,身后那人的身姿就立定如磐石,再也移动不了了。秋静庭回过头来,见重枫脸色涨红,神情紧张,小虎牙紧紧的压着下唇,虽做游疑之态,但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坚定。   “殿下”重枫抬头对上秋静庭的双瞳,轻声说道“重枫不过是山野的一个蛮子,却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殿下莫要玩弄重枫,我,我……我会当真的。”这话说得当真是无比苦涩。重枫三年之中未尝人事,面对的又是心爱心念之人,若说不动心不动情,那自然是不可能。可心底处那种害怕的意味依然缠绕着她,前几日秋静庭对她的态度更让她疑虑心伤,她实在不愿用一日欢愉换来之后的形同陌路。   秋静庭顿了顿,回身过来,用手抚了下鬓边,然后道:“三年不见,可曾有所思?”   “时时挂心,不敢或忘。”重枫垂首答。   “可是本宫却不信”秋静庭的声音却陡然冷了起来,重枫没有抬头,但对方的话一字一句皆无所漏传入耳中“你来时无声无息,你入城无声无息,你上朝无声无息。所作所为又有哪样当得一个不敢或忘?”   “我!”重枫刚想反驳,但下颚陡然一痛,她顺着力道被迫往上,就看到了秋静庭的双瞳。这双眼她自然不陌生,可如今的狂怒之色,还是第一次遇见。但因了这暴怒的缘由,重枫心中却无什么惊惧之意,反倒是欢喜到了极处,就想要大声狂叫狂笑起来。   “爱卿说说,在爱卿心中,可有新欢?”   重枫动弹不得,她也舍不得挣脱开让秋静庭受累,因此保留了这个让她有些疼痛的姿势,说道:“在重枫心中,从来没有别人。只有,只有你一个。”她说到此处,眼睛定定的看着秋静庭,话音也越发的坚定起来:“你若不离,我绝不弃。”   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忽而一笑,轻声道:“三年不见,倒是嘴甜许多。”   重枫虽然不得动作,但那眼却是弯了起来,她轻轻的,用着当真是嘴甜如蜜的音调,轻声道:“殿下未曾尝过,又怎知重枫嘴甜如蜜?”在情事之上,她一向羞涩,更何况是说出这样调情的话来,大着胆子说出,脸颊早已生晕,连带着耳根处一片软红之色,却更添一份诱人。   既然美色当前,情话如蜜,那又如何能忍得住?秋静庭本就存了心思,于是当下笑纳卿意,垂下头去,轻轻点在了那抹朱红之上。重枫感觉到那熟悉的呼吸味道越来越近,不禁闭上了眼睛。三年相思,不亲近时,混不觉得有多思念这贴近的温暖和滋味。一旦相触,万般滋味都涌上心头,却又让人更加渴求这亲近。感受到秋静庭轻轻一触便要离开,重枫情不自禁的又往上凑了凑。她耳边响起了秋静庭清浅的笑声,只是那笑声又瞬间吞没在唇舌间,显得含混不清。   但这样的声音听在耳中,却让人有种羞涩的感觉,重枫陡然惊觉出了自己刚才那份举动的孟浪,轻微的挣扎了下。但她的腰间很快被圈住,用力的贴近了面前那人,连摩擦相触的唇角也感觉到了轻微的痛,显然是太女殿下并不满意重枫的表现而略施薄惩。重枫轻轻的喘息了一下,她想要挣扎,可是这思念了三年的香味,体温将她牢牢的包裹在一起,让她又瞬间的沉溺在其中。   这三年之中,这人是否发生了什么已是不重要的了,而今后又如何,也是不重要的了。南蛮也好,北朔也罢,太学院也好,星见也罢,都迅速的远离而去。此时此刻,她拥有她,是实实在在地搂在怀中,唇舌交缠,耳鬓厮磨,再没有比这更重要更美好又更现实的事情了。重枫深深的吸了口气,张开双臂,用力的搂住秋静庭的脖子,就如同她牢牢的锁紧自己的腰际一样,巴不得对方贴近再贴近,缠绕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一声轻响过后,重枫觉得腰后一痛,原来纠缠之间她撞上了桌沿。秋静庭一手轻轻的抚着重枫后背,唇舌沿着重枫的脖子来回移动。重枫只觉得脖子间又麻又痒,酥麻感从每一次的舔舐间传来,激得她身子微微颤抖,连双腿都有些发软,就要支撑不住身体。秋静庭用力的挤进一条腿在她双腿间,暂时做了她的依靠,另一手也没闲着,轻轻一扯就将重枫腰带扯落,手掌钻进外衫,可怜重枫为了方便行事,穿着轻薄,很快就被秋静庭寻到空挡顺着亵衣贴在了肌肤了。   秋寒夜重,哪怕是因了情欲而升高体温,秋静庭的手掌依然不足以滚烫过重枫那逐渐升高的体温。因此当秋静庭的手掌顺着重枫的腰肢滑上那柔软,轻轻的捻动顶端时,那份刺激感格外的厚重,让重枫终于忍受不住,滑出了一声呜咽。   “三年不听,依旧这般动人。好姑娘,让本宫多听听可好?”秋静庭扬头含住重枫耳垂,在她耳畔间含混的说着,手上使力,下了决心让她唤得更多。重枫昂头,用力咬唇,紧闭着双眼,似乎是下定决心再不唤一声了。   “当真是不乖巧,本宫可生气啦。”秋静庭轻轻的哼了一声,用舌挑开重枫唇瓣,让她不至于再继续折磨自己,然后整个人猛的往下,用力将那本就滑落得七七八八的上衫分开,含住丰盈的顶端。重枫先是一惊,待到敏感的身体忠实的将那感受传达到头脑中,不禁打个激灵,轻轻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落到秋静庭耳中,顿时大受鼓舞,卖力许多,手掌乘虚而入,见缝插针的滑到亵裤内,上下徘徊。重枫双手撑着身后的桌面,用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几乎是卧在了桌面之上。她感觉到大事不妙,只可惜秋静庭早就将腿卡在了她的双腿之间,合拢不得,反倒被秋静庭来回厮磨折磨得内里渐渐空虚。待到秋静庭将兴趣缓缓往下,舌尖在肚脐处勾勒滑动,手掌也在重枫臀上来回游移时,重枫用力的咬了下自己的唇,总算换回了一丝清明。   “这不……这不公平……”   重枫的叫停明显让秋静庭有些不满,但她依然停下了侵略的步子,立起身子,贴在重枫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吻着重枫的唇角,手掌也很痞子的来回移动,轻声道:“爱卿要哪种公平。”   “我……你……你还衣冠整齐。”重枫吞了口唾沫,咽下即将被秋静庭手掌勾出口的呻吟,将话总算是完整的说出了口。她一说完,就低呼了一声,无他,秋静庭的手掌坏心的在她两腿之间一勾一画,带出了些水意,更让她面色通红。   “嗯~”秋静庭似乎对重枫的现状毫无察觉,状似认真的考虑了下,立起身子,放开重枫,往床榻走去。重枫突得自由,才起的欲念又被强行压下,顿觉有些寒冷和不舒服,急忙也坐直了身子,跟在秋静庭的身后。秋静庭顿住脚,侧头回眸朝重枫一笑:“说得很是有道理,对于道理么,本宫是向来尊重的。”   那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清艳绝伦,本就是情欲未去,现下当真如牡丹含露盛放,灼灼其华。重枫有些口干舌燥,她踏上一步,按住秋静庭的肩膀。秋静庭扬了下眉,安静的看着她,顺从的顺着重枫的力道倒在床榻上,感受着重枫那炽热的双唇和眼神。   “庭儿,让我在上面好不好?”重枫轻轻的咬着秋静庭的唇,和秋静庭对她的肆意不同,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轻柔,可天知道此刻她多么想要去拥有她,但她依然只能怀抱这样炙热的情绪,小心的去询问。   “好。”   秋静庭伸手按住重枫的头,用力的摩擦着她的唇,勾动她的舌与之共舞。重枫欣喜若狂,很快沉溺其中,待到她察觉到不对时,她已经半裸着跨坐在秋静庭的身上,下衫褪到膝盖了。秋静庭支起上半身,那要命的指尖游离在她的腿间,来回逗弄着让她不时颤抖的小核。   “爱卿之愿,岂有不遵之礼?”秋静庭笑意盈盈,感受着指尖越来越浓的湿意,耳边是重枫的喘息和不时被勾动起要命的轻吟。她小心的探入,只觉着肉壁将她越包越紧,她轻轻的拍了拍重枫的臀,示意她放松一些。重枫呜咽着,抱住秋静庭的头,恨恨的道:“你这大骗子!”   “本宫何曾骗过你?”秋静庭一边回道,轻轻抽动起来,她感受着重枫紧绷和放松,每一次律动,都是由她牵引而起,又由对方应和而终。她只觉着心中似乎再没有其他,眼前这人的欢喜,就是她的欢喜,眼前这人每一次紧张抽搐,每一次急促呼吸,她便仿佛感同身受,随着而动。重枫对秋静庭从来都是小心的,可是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仿佛放开一切,天地间,就只得一个她和她,她肆意的呼喊也好,扭动应和也好,都是自由自在的,就仿佛两人初见,那时光景,就只得一个自由自在的重枫,这是秋静庭的重枫。 作者有话要说:  H真是难写,感觉不是很激情,好像很多草草带过,对不起了。。。但是本座电力已耗尽……某人某人记得你说的长评哟亲   话说写到一半,身边突然响起某包看视频的广告声“头油头屑头痒BLABLA……”真心觉得桑不起   ☆、第十一章   这一夜春风旖旎,不知说了多少情话,也不知缠绵几度,直至两人疲惫不堪,这才相拥沉沉睡去。待到次日,重枫觉出朦胧意识时,全身酸软难耐,又被秋静庭紧紧拥在怀中,连动弹都有些困难。   重枫憋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自己从秋静庭怀中挣出来,她常年习武,又是刻意为之,因此并没有吵醒秋静庭。她愣愣的坐了一会儿,只觉着这一夜就仿佛是梦境一般,回忆越深,便越是忍不住泛起笑意,难以抑制。昨夜屋中炭火烧得极暖,可到了清晨,又有些冷意。重枫侧头看了眼秋静庭,见她睡得正香,于是给她拢了拢被子。她左右侧头去找衣服,却不经意发现自己身上的红印,又不由的脸上一红,弯腰去拾衣裳,穿戴规整,轻手轻脚的往门外走去。   方一开门,一个翠色的人影就一下子凑了过来,欢喜的叫道:“殿下!你可算……”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随机变成了带着羞恼的愤愤之声“你,你……怎么是你,殿下呢!”   重枫闻言,脸涨得通红,急忙做噤声的动作,一手慌忙的带上了门。她轻声道:“好姐姐,你莫要叫了,庭儿……”她见寻香对她怒目相视,犹豫片刻,随即换口道“殿下她正睡着呢。”   寻香闻言,皱着眉头盯着重枫,重枫不知道她死死的看着自己,究竟是想要看出个什么,也不知道寻香到底是否知道自己与秋静庭的关系,心下忐忑,只得任寻香打量。寻香见到重枫那个样子,心中当真是又羞又恼,但是思及殿下,终于还是强压了火气,道:“那你出来做什么!你……你还不……去伺候殿下么?”她说到这里,也着实觉着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捂着脸,也是红了一片。   重枫见她这样,心中透亮,顿觉尴尬,她咳嗽一声,压低了点声音:“我,我就是想做点吃食给殿下。”   寻香点点头,将她又往房中推,说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些事由我们当奴婢的来说就好,你只要吩咐一声就够。”重枫被推入房中,只听房门啪一声关上。她想着寻香前后态度的变化,知晓寻香定是因为了秋静庭的关系才这样,那她究竟把自己当做了秋静庭的什么呢?这样想着,脚步就有点徘徊,但内里很快传来了清冷的声线:“来来回回的做什么,昨晚当小贼还没当够么?”   “哪有……”重枫急忙朝房内走去,见秋静庭只披了件内衫靠在床边。她随即皱了眉头,趋上前去,将被子拉过来,盖在秋静庭身上,道:“你可不比我,身子骨那样弱,得保暖才是。”   “你总是看轻我。”秋静庭埋怨了一声,却也顺从的任重枫将被子覆在自己身上,就那样轻轻的靠在重枫的身上。重枫不得不拉起被子,将两个人都捂得严实了,彼此将额头轻轻一碰,便相对而笑。   “出去干什么了?”秋静庭合上眼,将手握住重枫,手心相贴,指节交缠。重枫低头吻了吻她的眼帘,道:“我本想去给你拿点小食……”   她话未完,却引来了秋静庭的笑声:“昨晚明明是你更劳累,怎的却反而是你来伺候我了?嗯……这确实是我的不对。”她动了动,抬首看着重枫,又凑上来亲亲她的脸颊“原谅庭儿可好?日后断不会如此了。”   这样带着淡淡调笑之意的话,却又用这样的示弱撒娇的模样说出来,重枫顿觉心中一荡。她急忙闭眼收敛了心神,轻声道:“你,你莫要又来戏弄我了……”她察觉到身边气压渐低,心中惊觉,睁开眼看着秋静庭,又急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秋静庭不怒反笑,伸手过来捏了捏重枫的脸,细细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对我惯来小心翼翼,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她说到此处,便止住了话头,皱了皱眉,掩去眼底的惆怅之意,不再继续,反将眼光移向了桌上。桌上放着的是重枫昨夜带来的书信,重枫顺着秋静庭的眼光望去,低呼一声:“是了,这件大事险些忘记了。”   “那你现下便可细细与我说了。”秋静庭将头靠在重枫的肩窝上,低声道“我听着。”   “最近北朔恐有异动。”重枫说完,只觉得身边那人身子一僵。她便小心的顿住,细细打量秋静庭,见她并无其他表示,于是这才细细道来“这三年来,我们定居定威城……”定威城与帝京相距甚远,帝京向来采取漠视的态度。但它却和西域三十六国极近,城中不知有多少他国细作,但同样的,定威城的细作也是遍布了西域诸国。因此,这其中的种种异动被迅速的传来,又经过整理,太学院,或者称作改命者的势力很快从其中察觉到了老对手的痕迹。   “你是说……星见?”秋静庭皱眉问。重枫点头,秋静庭沉默不语,许久方道:“当年她……帕夏汗回去的时候,断了一只手臂。”   重枫见她问起,犹豫片刻,随即回道:“她倒无碍,北朔无冕之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莫说是北朔,西域三十六国皆对她俯首称臣”她隐去了帕夏汗替沙吾提灭国又建国,在西域各国中施展的种种手段,见秋静庭这才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于是紧了紧手臂,将秋静庭搂得更紧了些,仿佛借此来驱散心中的不安一般,继续道:“你放心,星见之事恐怕与她无关,若是她行事,只怕不会这般低调。星见在西域三十六国中如此低调,显然也是为了避开了她的耳目,若不是太学院常年与其相斗,只怕也难以察觉其中痕迹。”   “那么……”   “若是西域三十六囯被说动,首当其冲的,便是定威城。”重枫在秋静庭耳边轻声说,然后注视了秋静庭的双眼“这个消息,恐怕不日就会传到皇上耳中。沙吾提如今是疏勒之主,因三年前的旧事,如今一旦行动,只怕不会善了。”她见秋静庭若有所思,于是又道:“北方三州,互为犄角,缺一不可。孰轻孰重,早已一目了然。”   秋静庭抿了抿唇,她轻轻的挣了挣。重枫顺着她的力道放开手,任由她坐起,她心中惶惶然,却连自己惶然什么都不清楚,她强自将心中那些纷乱的念头抛去,将衣物披在秋静庭肩头。秋静庭却将心思放在了别处,她起身来回踱步,又皱着眉头思索许久,这才缓缓转头看着重枫,道:“你这是当了谁的说客?”   重枫一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兵部与太学院双方的说客,只是如果成功说动秋静庭,让她对南蛮失信,又把眼下炒起的舆论自己破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可是就任由秋静庭的想法,对她也并非好事……而她挂记着定威城的安危,也确实希望秋静庭回心转意。她这么一顿,秋静庭的脸上顿时一沉。重枫张口想要解释,但仔细想来,她虽然并不是为了说客之事而来,但行的却是相同的事,因此干脆将嘴一闭,来了个默认。   “好好好”秋静庭不怒反笑,连续三个好字,将手掌重重往桌上一拍,只激得桌面上杂物哗啦作响“好你个重枫,你就如此轻贱自己么!”   重枫唇一抖,脸色发白。她愣愣的看着秋静庭,死死的咬着下唇,只是脸色越发的白。她只觉得手脚都异常的冰冷,连脊骨都飕飕的冒着凉意。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看着眼前的秋静庭,低声道:“你便是这样看我的么?”自己将一颗真心相送,结果就换回来一句轻贱之言么?昨夜的抵死缠绵,情话低语,到头来,都认作了糟蹋己身么?究竟在眼前这人的心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重枫想到此处,又回想起清晨起床那一瞬如在梦境之中的虚幻感觉,心中苦涩至极,却双眼干涩,连哭也哭不出来。   她的脸色落在秋静庭的眼中,秋静庭瞳中瞬间闪过一丝后悔,却又很快的淹没。只因她也身在这局中,她可以接受这人是为了其他目的而来,甚至也可以接受她的劝说,却唯独不能接受她作为别人的说客而来,这样她会觉得昨夜的一切仿若安排。她设了一个局,却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真是可笑至极。   重枫静默一会儿,站起身来,将衣物一件一件整理妥当。秋静庭就站在一旁,不言也不语。直到重枫将一切准备妥当,从秋静庭身边擦肩而过时,秋静庭这才说道:“从后门走,莫要让他人看到”她顿了顿,又道“谢浩然如今不简单,千万小心,不可轻易妄动。”   重枫微微的侧了下头,见秋静庭目不斜视,心中更是惶然凄楚,只低声道了句:“殿下放心,微臣知晓了。”她不想再待,快步走出房门,远远的见寻香端着什么东西过来,脚下使力,一个旋身跃上了屋顶。   出了公主府,她发足狂奔,一直跑到月伦湖畔,这才停下,愣愣的看着湖面,一时之间,这觉得这天地之大,却越发得茫然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月伦湖清风徐徐,湖面被吹起一圈圈的涟漪,正如少女心事起伏难料。重枫呆呆的看着,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这才茫然若失的调转步子,往行馆走去。这一路,过往种种在脑海中浮沉来回,那些往事与纠葛,那些人来来回回。重枫甚至分不清楚,自己脚下的,究竟是柏油大道,还是沉淀历史的青石板路。而自己,到底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豆蔻少女,还是幼丧双亲的苦孩子。   只是下意识的缓缓归去,直到打开行馆大门,绕过回廊,见那花树下,青年正和少女对弈。重枫站在那处,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这才觉得自己的心魂似乎慢慢的从九天之上回来,落回自己的胸膛之中。再抬起头时,见少年人正好将棋盘一推,无奈苦笑的模样:“先生当真神算,小可认输。”   秋明旭一边说着,站起身来,轻轻的晃动了下手臂,侧身看着重枫,笑道:“回来啦?妹妹如何?”   重枫将眼光移向沐清封,见她朝自己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明了沐清封定是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秋明旭,他才有此一问。她略一沉吟,垂首答道:“殿下一切安好。”她说到殿下时,心中陡然一痛,只是又不明确秋明旭此刻究竟是何种想法,又知道多少,于是答得含混不清。   秋明旭嗯了一声,慢慢的走过来。他上下打量着重枫,重枫垂着头,感受着对方的眼光,却看不见他的表情。过得一会儿,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的拍了拍,诧异的抬头,就对上了那和秋静庭极为相似的双瞳。   “我大概知道妹妹的想法,你劝说不动也属正常”年轻人拉开笑容,显得格外阳光“我想要单独与妹妹见上一见,你可有法子?”   重枫定了定神,她自是注意到秋明旭对她说话时,那带上了命令的语气,心中顿时明白过来,秋明旭定是接受了沐清封的建议。而自己与沐清封如今算来,是确实的落在了秋明旭的这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境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说是秋明旭的心腹臂膀也不为过。重枫的心神就飘忽了那么一瞬,又强令自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她不知道秋明旭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说动秋静庭,只是在心中却暗自伤感,如此一来,她与秋静庭之间的距离恐怕是越来越远,再难复合了。   秋明旭看出了重枫的心不在焉,他勾唇笑笑,也没说什么,闲聊几句,这便告辞了。重枫待到秋明旭走出小院,这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到石椅上,看了眼坐在她对面,却一直没有出声的沐清封。石桌上的棋子已经被沐清封清理得很是干净了,重枫顿了许久,方才道:“小明子……”她见沐清封看一眼自己,顿了顿,改口道:“公子他已答应了?”   “箭在弦上,诸事俱备,公子他不得不答应。”沐清封答道,神情淡漠。但重枫却是闻言一震,苦笑起来,无论是谁也好,不乐意也好,愿意也罢,其实都是个不得不而已。她正自顾的想着心事,却听沐清封将棋子轻轻一磕,问道:“为何殿下不应你?”   重枫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她不做回答,只皱眉转移了话题:“殿下说谢浩然变化极大,谢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沐清封闻言,也便不再追问昨夜的事情,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回道:“谢家家主身死,谢浩然继承家业,这是帝京都知道的事。至于性格为何变化,实在难以从现有的情况去推论。”她说到此处,又是一笑,道“不若一查?”   重枫点了点头,她本就对谢浩然毫不关心,若不是秋静庭特意提起,在她心中留了个结,恐怕她是绝难想到的。如今得了沐清封的回答,她也便安心几分。她仰头望天,问道:“我以为公子是淡泊之人,不会这样快就会答应的。”   “他既然肯随我们从定威城一路回来,那必然心中有所求。这一路,也足够他考虑周详了。”沐清封回答道,她叹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一直郁郁寡欢的少女,又说道:“每个人都有他应该在的位置和应该负起的责任。除非他所想要的,真的能超脱一切。”她话音淡漠,但其中的规劝之意重枫又怎能听不出。   “你总是回答的这样透彻。”重枫苦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女“你们总是能很快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又安于那个位置和责任。可我在大多时候都实在不明白,我的位置到底在哪里……”她说到此处,似乎终于要忍不住掉下泪来,只是几个呼吸后,强自屏住了落泪的感觉,话音低落:“我好像总是强迫自己去走我不应该走的道路,去追求我追求不到的事物。所以到了最后,我才什么都得不到,是么?”   “你……怎么了?”沐清封皱起眉头,看着重枫。重枫却没有看沐清封,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愣愣的,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低沉的气息。这是沐清封不熟悉的重枫,这个总是积极向上,百折不挠的人,如今就像被霜打过花朵,浑身都弥漫着死气。沐清封下意识的反驳道:“若所有人都循规蹈矩,那天下又如何前进?”   重枫轻轻的笑了笑,她想着这天下如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看到沐清封的眼神,她到底没有反驳对方的话,只是站起身,拍拍自己衣裳上的落叶,轻声道:“我先回屋里去了。谢家子的事,怕是要烦劳你多挂心些。”   沐清封皱着眉头看着重枫礼貌的样子,她宁可对方像往常那样笑得贼兮兮的给她添上无数麻烦,也不愿见着此时这般有礼的样子。一瞬间,她在心中甚至有些埋怨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女殿下,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沐清封想到此处,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将棋盘夹起,慢慢的朝重枫反方向走去。   沐清封的行动并不迅捷,她总是习惯以自己的步调行事,当她收拾妥当,再打开大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门口除了秋风落叶,还站了一位青衣小厮。那小厮见了沐清封,带着笑上前来唱个喏,道:“沐家娘子,我主人吩咐小的候在这里,可算等到沐娘子出来了。”   沐清封只是点了下头,那小厮续道:“一切家什用度,小的都遵主人的意思带来了,只等沐娘子清点。”   他本准备了许多话,只等沐清封问起,好一一回答。谁料沐清封并不发问,只是略略思索过后,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拿进来吧。”   小厮暗自称奇,也遵照沐清封的意思,一声招呼后,早就等在旁边的牛车过来,跟着仆役丫鬟,忙前忙后的带着各样物件进了别馆之中。沐清封当先将他们带入门中,见他们熟门熟路的来往准备,冷眼旁观。过得一会儿,重枫也被声响吵得出了门,她见这些陌生人来往准备,皱着眉头,她抬眼见沐清封远远的站在一旁,于是挪到沐清封身边。   “是岑大人的人。”沐清封正抱着本书,依门看着,察觉到重枫靠近后,便小声的为她解惑起来。   “岑大人?”重枫扬了扬眉,见一小厮抱着文房四宝,以及许多西域传来的画作,她眼睛微微一亮。心中也知必然对方将他们这一行人的爱好打探得清清楚楚,这是投其所好来了。这样想着,她此前因秋静庭而灰暗的心情顿觉凝重,连表情也严肃了几分:“岑大人为何要这样做?”   沐清封闻言,瞅了重枫一眼,见她的表情,于是微微的扬了下眉。她状似思考,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就从未想过,陛下的想法么?”   重枫僵了僵,下意识的挺直了下身子,看着沐清封。沐清封也回望着重枫,她的目光隐带打量之意,若有所思的看着重枫,用书本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然后道:“陛下利用太学与星见之争,最终让两家重新归于幕后。她此前弱化了谢家,现下却又将殿下嫁与谢家子,并任谢家子高官厚禄,实权在握。西域三十六囯异动,南蛮暗藏内乱,兵部明顺暗争,她又怎可能半点不知情?而今你我皆入了这局中,你想过殿下,想过兵部,想过公子,却从未想过陛下么?”   她的一连串问话让重枫冷汗淋漓,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她确实想过,但每每想到,却只敢一晃而过。她想自己搅合的不过是夺嫡之争,这样的争斗最是内耗,但又何尝不是每任帝王所默许的事情?她从未想过,女王的沉默除了夺嫡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目的。而一旦往其他方向去思考,她便觉得头上宛如悬上一把利刃,随时随地都可以取她的项上人头!   “看来我此前太过纵容你了”沐清封的声音安静的传来,静静的看着重枫“你有你的位置和道路,可是你从不认同。你所关心的东西,第一,你没有办法保住,第二,你没有能力保住。”她看着重枫越来越僵硬的脸色,抿了抿唇角,方才说道:“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为你解惑。你需要靠自己去看去思考”她说道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可遵从?”   重枫许久没有回答。这个时间太久,久到沐清封的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失望。重枫这才点头答应下来:“我明白了……”她说道,顿了顿又道:“我只是个……”   她想说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没有什么高的智商,对于很多事,也只是因为命运的推动才不得不去拼命做。可是她到底没有说出口,就在她迟疑的那一瞬,她就明白过来,其实她已经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普通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这章不在状态,最近身体不行了啊的感觉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在很早很早以前的时候,重枫曾想过,若果自己有朝一日再来一次生命,定要如何如何,翻天覆地,无所不能,又或者笑傲江湖,自在自性。可真当这样的好事来到自己身上,她才发觉,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人生在世,总是会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有的限制,是来自别人,而有的限制,则是来自于自己。   沐清封说从此不再为重枫解惑,她贯彻自己的诺言贯彻得彻底,就当真从此再不在重枫面前出现,若不是偶尔有消息传来,说沐清封拜访大学者某某,与之辩论,重枫便要觉得这人当真就要消失了。于是重枫每天按时去兵部报道,闲时就坐在窗栏处看着外面的湖水发呆。再不久,军报就送来了,于是朝廷中分作了两派。一派认为北朔向来为大翰的大敌,与南蛮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自然要将兵力集中于北方。而另一派却持反面意见,此前答应南蛮在先,若此时反悔,岂不是让周边附属小国寒心?再则,北方三州屯军积粮日久,这消息不过是称西域三十六国异动,是否当真会攻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一时之间,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但皇上和太女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重枫日日听着兵部的同僚们聊起那些事,又不免想起那一日里秋静庭愤怒的眼神,她悠悠的叹气,靠着窗栏的身子就要倾斜着摔出去了。她想自己忙了三年又想了三年,好容易来到这帝京,却没有一件如同自己想的那样。似乎自己想要做的每一件事,结局都那么的不尽人意,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其实,最难以忍受的,还是那人面对自己的态度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正在前往去东宫的路上。这是正式经过拜帖的途径,重枫雇了辆马车,车里坐着她,还有乔装为侍卫的秋明旭。秋明旭显得十分轻松,惬意的微张着双腿,将手臂懒洋洋的张开放在靠背上。重枫拿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和三年前那个文质彬彬的翩翩少年不同,他此刻无论是坐姿还是气质都带了点匪气,倒是格外的衬那身盔甲。   “看看你,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秋明旭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微微的笑道。   重枫回他一笑,她倒是装惯了过场的人,收拢情绪也不是十分吃力,只是道:“公子似乎十分愉快?”   “愉快么?”秋明旭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笑道:“其实最愉快的,不过是在定威城的那三年。”他眯着眼睛,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了,不待重枫说话,就喃喃说道:“我以前就一直如这帝京中人常养玩的笼鸟,空长了个翅膀,却不曾去看过真正的天空。只有在定威城的时候,我才算是做回了次自己,大漠黄沙,西域的胡姬歌舞,雪山草地,鲜血马贼。帝国之外,还有帝国,天空之外更有苍穹。其实这个世界,格外的有意思,对么?”   重枫看着秋明旭,她在他脸上看出了那种真正的喜悦和向往,于是她疑惑的皱眉,问道:“既然如此,公子又为何要回来呢?”   “人生在世,总有需要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秋明旭虽是笑着回答,但话中却带着几分无奈之意,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或许也并非是不得不去做,而是必须要去做的。”他看着重枫沉默的样子,于是微微的笑了笑,倾了下身子,露出探究的表情:“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明白的那个人。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呢?是妹妹吗?”   重枫突然被人猜中心事,紧紧的抿住了唇,没有开口。秋明旭也没有逼迫,只是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这三年里,一直在看着你。”他看着重枫微微惊讶的表情,又大笑:“没发觉吧?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你非要回到这里。其实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不过那也无所谓,因为我喜欢你身上那种韧劲。”   秋明旭轻声说着,重枫便安静听着。   “你跟定威城的人不一样,定威城是自由的,但同时他们也是狭小的。帝京是禁锢的,但帝京却也是更为宽广的天地。我以为,你虽然是妹妹的人,但却在肖想更大的天地,这个我以后可以确保给你,可是现在,我却不确定了”秋明旭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女,安静的说道“你到底在期望什么呢?”他的神情渐渐严肃,甚至带上了严厉的表情“我不希望我的左膀右臂会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你到底在期望着什么?我又能给予你什么呢?”   自己期望什么呢?或者说,还在期望么?重枫不语,眼中一片茫然。秋明旭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会等你的回答,但是希望不要让我等你太久。”他说完,打开车门,跃下马车,重枫也才发现,原来目的地已经达到,马车已经停下了。   想着一会儿便要见到那人,重枫暗自整理了下心绪,这才走下车来。秋明旭摆出了合格的侍卫的模样,将身子的立得笔直,红缨头盔遮盖了他的表情,让他不那么容易被人认出真容。周遭的人挂着笑容,重枫抬眼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寻香,她挂着礼节似的笑容,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见到重枫后,便微微一笑,侧过了身子:“重大人请随奴婢来。”   既然寻香装作不相识的模样,那重枫也不会自讨没趣,只是点了点头,道声有劳,便示意秋明旭跟在身后。   秋静庭是早早就得到消息,等候在大厅之中了。重枫按礼跪下行礼后,再站起身来,看到秋静庭面无表情的饮茶,于是垂下眼来,静静的退到了一边。此刻厅中闲人都被屏退,只是需要掩人耳目,因此寻香与重枫都被留下。两人都知自己不是这里的主角,都自觉的退到了一边。只是在重枫的心中,那苦涩滋味也只有自己可以品味,只要秋静庭在这位置一日,她们两人便永远都不可能平等相处的一天。   始终,她是臣子,只能匍匐脚下,以仰望的姿态看着对方。   秋明旭自然没有注意到重枫的神情落寞,他将自己头盔卸下,看着秋静庭,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而秋静庭表现虽没有秋明旭那般激动,却也是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这也难怪,重枫看着这一幕,在心中想,他们两人感情一向是交好的。   “哥哥”秋静庭站起身来,上前几步,看着自己的兄长,笑弯了眼睛“你长高了,也壮实了。这疤……”   秋明旭摸了摸自己的疤,不在意的挥手笑了笑:“疤痕是男子汉的徽章,不必在意这些。”他说完,也上下打量了秋静庭一遍,笑道:“妹妹也更加漂亮,只是精神不大好。”   重枫在一旁听见,便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秋静庭也正巧是面露尴尬的朝自己瞧来。只是两人眼神一对,秋静庭立时便扭转了头了,对自家兄长嘟嘴露出了小儿女的娇态:“哥哥说的什么混话来。”   “是是,兄长说的是混话,认错可好?”秋明旭哈哈一笑,像模像样的告罪。两人落座又是好一阵的叙旧,那其乐融融的模样,似乎真是血亲相认一般。只是在座诸人心中都明白,该说的迟早都要来。   先挑起这层纱的人是秋明旭,他微笑道:“京中现在已是争论一片,我待在定威城这许多年,也多少懂了一点军务,知道军事不等人的道理。妹妹如今可有什么好想法么?”   “答应这方为不仁,答应那方为不义”秋静庭顿了顿,又示弱的问道“实在是左右为难,哥哥觉得有什么好办法?”   秋明旭笑了笑,道:“你乃帝国的太女,若你没有好办法,我又哪里有什么办法呢?”   “帝国的太女……”秋静庭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嘲讽似的笑了笑,看向秋明旭“哥哥此次前来,怕是带了诚意与条件的。”   秋明旭笑而不语,秋静庭稍微提高了些音调,道:“寻香,带重大人到外厅休息。”   寻香瞅了重枫一眼。重枫点头默不作声的起身跟在寻香身后。外厅和里面只隔了一层木门,但是里面的人若是压低了声音的话,外面还是听不见什么动静。因此落了座后,外厅中反而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安静。寻香沏了壶香片,见重枫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道了谢,显出难得的乖巧,却也是难得的死气沉沉。   “怎的现下倒是懂规矩了。”寻香将果脯放在重枫身边,打趣一声,上下打量着重枫,坐了下来“不过也该是懂些规矩了。主子们讨论事情,做奴婢臣子的,原也不该参和进去。”   重枫闻言,抬头看了寻香一眼。那一眼实在是太过凌厉杀意十足,惊得寻香直觉得想要后退,但再一张望,那眼中却是什么也没有。无喜无悲,似乎方才的光芒就是个错觉一般。   “嗯,你说的对。”重枫拉开了笑容,她想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心诚意的觉得寻香的话是对的。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世界,她在这里活了二十年,她早就该明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她们之间的鸿沟,根本就不是一颗真心就能填满的。   门吱呀一声拉开,秋明旭当先跨出了门,他侧头看了眼重枫,冲她笑了笑。重枫站起身,恭敬的朝他一点头,站到一旁。   “寻香,送哥哥从偏门出去。”秋静庭的声音从秋明旭身后传来,她似乎有些慵懒的样子,神情间都有些倦态。重枫快速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她听到寻香应了一声,接着就是秋明旭的脚步声,她转身想要跟上,却听见秋静庭的声音。   “重大人,你留下,还有些事要交代你。”   重枫下意识的回头,却见秋静庭表情淡淡的,于是她皱眉,又转头去看秋明旭。秋明旭也正巧转过头来,看着重枫,张口露出了一脸无辜的笑容:“是啦,我倒是忘了。你便跟着妹妹去做一些事吧。”他状似热情的拍了拍重枫的肩膀“不要担心,我只是将你借出去一日而已。”   重枫抿抿唇,她的表情鲜明的流露出了不快,但她却明智的闭了嘴。相处三年有余,她自然看出了秋明旭眼神的意思,有些话,她必须得跟秋静庭谈。不是因为重枫本人,而是她身后站着的整个太学院。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太累了- -,而且最近好像身体不好,今天牙各种痛,都快张不开嘴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吃了很多……orz)   话说电脑上居然不能编辑   ☆、第十四章   马车再一次慢腾腾的移动起来,窗外传来月伦湖水清淡的气息,带着一丝冬季的寒气。重枫挑开帘子朝外瞅了两眼,又转过头去看着面前那个清雅的少女。虽然马车内置了暖炉被褥等防寒的事物,但那个少女依然是一副不胜其寒的样子,时不时的将手放在唇边和一口气。   “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出征的。”重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安静的说道“道路会因为天气的原因变得泥泞难行。而且为军队准备的粮草和将士的衣物也是一个极大的开支,若果行在半路上下雪,那行军都是难题。”   “可是本宫听说,南蛮四季如春,和帝京全不一样。”眼角的余光间,少女停下了动作,将双手放在膝上,语气间也是挂着对待臣子的那般和煦和疑问。   重枫压抑了心中的苦涩感觉,她强迫自己就以臣子的样子那般恭顺的答道:“将士们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环境,乍一进入,温度差距会造成极大的不适。更何况,那里毒虫瘴气更是难以控制。”重枫看着秋静庭皱了下眉头,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想,心底处似乎便有些愉快。但随着秋静庭的烦恼又随即变作了忧虑,到底是个贱骨头。她在心底悄悄的鄙视着自己,说道:“并非没有办法的。”   秋静庭闻言,细细的打量了下重枫,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么?”   “知道,去水叮当那里。”重枫答道,想起水叮当那咋咋呼呼,憨憨傻傻的样子,倒真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秋静庭下意识的皱眉,她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想了想,又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重枫心中微微一沉,她知道自己迟早会面对这样的一句话,只是真正面对,却没有反复思量的惶恐茫然之感来。或许是此前惶恐茫然太盛,到了如今,却都归于了平静。重枫笑了笑,她很想反问一句那你又如何打算呢?可是她到底是忍了下来,她还是有些怕,她怕对方对她说,对不起,我还是要留在这里。权利太诱人,她赌不起自己半生情愫。   “待此间事了,我便想离开这里。”重枫说道,她看着秋静庭,或许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安静的看着她,没有羞涩,也没距离所产生的畏惧。她想对她说她是不属于这里的,这个城,总有太多让人不想回忆的东西。她每一次的想要逃开,又一次次的回来,可是每回来一次,那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就更加的鲜明。   “你要离开这里。”秋静庭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的声音极慢,平淡之中又仿佛藏着许多的无奈。她抬眼看着重枫,重枫也正正的看着她,平静安详。她忽而一笑,道:“你已许久没有这样看过我了。”   重枫神色微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秋静庭已经接口续道:“也好。你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   重枫默然,许久后,才勉强笑道:“原该如此。”   此后一路,两人倒也随意的聊了几句,重枫说起西域的事物,也会提起远洋的风帆,大漠的那些风情人物。她想她倒真愿意耗尽一生时光去走过路过探索过,只是在她的身边,她大概永远都会为眼前这人留下位置。只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而已。   如果秋静庭真的成了女王,那么在她身边,必然会有一个王夫的存在,她必然要为这个帝国诞下子嗣。这是她身为帝王的职责,她了解对方,知晓她必然不会拒绝。如果是这样,她又该如何自处?她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她做不到习惯这个世界人司空见惯的事情,唯有离开这里。而秋静庭愿意离开这里吗?   “如此说来,我私自将公子带来,倒是为你添了不少麻烦。”想到这里,重枫自嘲一声,现在看起来,倒全是她会错了意,给秋静庭平添不少烦劳。   秋静庭看了重枫一眼,轻轻的抚了下鬓角道:“适者生存,这是天家择人的道理。唯有能者,才能坐上那个位置。就算你不将他带来,恐怕母皇也会找到理由让他过来。”她轻轻的笑了笑,又看了重枫一眼,轻言缓慢道:“这个位置,现下是我的,将来是谁的,却是说不准的事情。”   重枫闻言皱眉,她似乎觉得这话中另有话,但是不待她细想,秋静庭已经当先撩开帘幕,道:“发什么呆?已经到了,还不下去么?”   重枫啊哟一声,她见秋静庭已经先行下去了,这并不合礼制,但转念一想,她若是真要离开这里,这些繁文琐节与她又有何干系?这样一想,她顿感浑身轻松,轻巧的跟在秋静庭的身后,也全然不去管他人的目光了。   秋静庭为水叮当安排的住处倒是个安静清雅的所在,虽说是在外城的一个民居小院,但入了内,里面别有洞天。杨柳水池,翠竹依依,但见里面的丫鬟小厮个个伶俐又知书达理。重枫见状,不禁笑道:“这样的地方,那姑娘一定呆不惯的。”   秋静庭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道:“那孩子便跟个猴子似的,让她修修身养养性也是好的。”   两人经过马车上那一番话,重枫虽然在心底难免苦涩,却不知为何,彼此相处反是明朗许多,相视一笑,此间许多话,尽在不言中。两人正自说笑,水叮当人未到声已先至,清清脆脆的南蛮口音:“啊哟,是公主殿下和重稀客来了啊?欢迎欢迎。”   重枫将脸一板,道:“谁是重稀客?”   “都是稀客,都是稀客。”或许是曾经被抓的阴影影响,水叮当对重枫自有一番敬畏之心。她奔到两人面前,见重枫板着个脸,急忙改口。那点头哈腰的样子当真是可怜至极,让秋静庭在掩嘴轻笑的同时,也拉了拉重枫的衣袖,道:“莫要吓她了。”   “你……你就是可怜这样的人。”重枫满心的不悦,又不忍忤逆秋静庭的意思。说出来的话,便带着酸涩又无奈的意味。   秋静庭倒是闻言一愣,侧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水叮当一双眼滴溜溜的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挠挠头,低声嘀咕:“这在搞啥莫子哦,都要看不懂咯。”   水叮当的声音虽小,却也传到了两人的耳中,秋静庭微微一笑,道:“不请我们进去么?”   水叮当随即将自己的疑问抛在了脑后,充分发扬了南蛮那种淳朴的热情,一边应道,一边带着两人往里屋走去。一路上,她喋喋不休的讲着自己待在这里是多么的无聊,偶尔又抱怨两声重枫不过来看望自己。这些话让重枫想起了那个渐行渐远的朋友沙吾提,心中难免伤感,强打精神应对几句,秋静庭就悄默无声的将话题扯了开去。   “两位都是稀客,肯定是有啥子事勒嘛?”水叮当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突的话题一转,笑眯眯的问道。   重枫笑笑,看了秋静庭一眼,秋静庭目不斜视,道:“进去再说罢。”   水叮当的表情顿时变得雀跃起来,态度更是热情几分。待到三人落了座,水叮当已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公主殿下,窝们啥子时候可以出发?”她虽是秋静庭救下,但是秋静庭却是隐于幕后并未出面,因此水叮当并不知晓秋静庭才是她真正的恩人。只是代她为原南王水家讨回一个公道的事,水叮当也知道这是这位殿下一力赞同支持,私底下见过几次后,又见自己的恩人对这位殿下恭敬顺从,因此对她也是大为倾倒。   “出征之事不同其他。”秋静庭罢了罢手,将重枫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又细说给了水叮当听。水叮当难掩失望,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她搅动着衣袖,问道:“这……这……窝们难道就不去打啦?”   “我且问你”重枫突然开口,她看着水叮当,轻轻的笑了笑,说道“你千里迢迢到帝都,是如何证明你的身份?你如何突破重围得以平安逃出?又是如何安全抵达帝都的?”她见水叮当的脸色有一丝僵硬,便笑了起来,说道:“现下,你可以好好的与我说说,南王水家剩了多少旧部残军,他们又分布在哪里。”   “你……你……”水叮当猛的站起身,手指着重枫。   重枫从怀中拿出一卷地图,慢慢的将其展开,这是一副南蛮地图,极尽详细。太学院盘踞这个王朝百余年,着实耗费人力做出过不少的好东西,这亦是秋明旭交给秋静庭的“诚意”之一。因此见她展开这地图,秋静庭并不见多吃惊。   重枫看了水叮当一眼,翻了个白眼道:“拼尽一个世家大族的性命,保下来的又怎会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憨直女子。”她眼角的余光见秋静庭在一旁微笑饮茶,心知她必然对这状况乐成其见,于是话音也就稍微上扬出了愉悦的幅度“你父亲旧部是人命,难道我大翰军士便不是人命么?你乖乖听话些,配合配合,这南王的称号,终究还是你们水家的。”   最后这句话让水叮当脸色微变,她沉下脸色,道:“你说嘞话,窝信不过嘞。”   “她说的话,本宫可以作保。”秋静庭见状,放下茶盏,适时的加上了砝码。   “既然是殿下担保,那窝就勉强信了吧。”水叮当扬扬下巴,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只是她本就是圆脸,虽然一脸的傲慢,看着也是可亲又俏丽,倒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恶。   重枫闻言,冷笑一声:“再不过来,小心我把你帮成粽子扔到池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重枫,她是全文里性格和个性最接近我们普通人的一个,虽然是主角,但却是里面光芒最弱的一人。不过正因为她普通,所以她才会反复挣扎,她无法反抗这个世界,同时她又随时随地都在反抗,面对危难的时候,她也是努力的去面对,面对情人的责难,她却反而软弱的自怜自卑,甚至想要逃避。   怎么说呢,小人物吧,啊哟,我已经不知道我要表达什么了      ☆、第十五章   这一讲,便讲到了深夜时分。重枫问得极尽详细,对手姓甚名谁,是哪支苗人,背后多少部族,手下几员大将,身高年岁,使得什么兵刃,善于哪种军阵打法,性子又是如何,彼此关系怎样,又是否有联姻。   她有时问得着实古怪,连对方几房小妾,小妾性情如何都会问询。而水叮当也实在算个人物,虽然皱眉连连,有时需要思索良久,却总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来。不过水叮当此前被重枫连番作弄,对重枫颇为不满。现下终于露出真面目,不在装傻充愣,自然想找回场子,于是偶尔也有拿捏姿态的时候。每每此时,重枫左一句“绑了扔到水池里”右一句“不想要南王称号了?”恩威并施,激得水叮当咬牙切齿,不时朝作壁上观的秋静庭哭诉几声“你们中原人大大的坏!!”这番插科打诨下来,倒显得格外的热闹。   待到侍女上厅添了灯油,吵闹声也终于渐渐的低了下来。重枫细致的看着自己那满满的记录,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她捧起纸张,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抬头看到水叮当正气鼓鼓的坐在一旁灌茶汤。她的目光只在她身上顿了顿,便不自觉的移向了一直等候着的秋静庭身上。秋静庭正垂首看着手中的南蛮地图,烛光映照在她脸颊上,显露出一抹象牙白,和旁边几缕青丝映衬,形成鲜明的对比,当真是如玉的美人。   重枫呆呆的看着,她虽然曾和秋静庭共享云雨之欢,此刻心中却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情,只是有些呆愣的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想些痴话。若她肯许她一生,肯信她爱她,就算她想要这江山天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必然会竭尽心力的帮她,助她,就算做这天下的恶人,她也会甘之如饴。   重枫的静默引来水叮当的侧目,她看看重枫的眼神,又望望秋静庭,眼珠一转,嗤笑一声:“殿下姐姐当真是个好脾性嘞。要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弄个起看窝,看窝不抽呐一鞭子。”   她的话说得十分狠绝,虽然也是笑眯眯的模样,但想来在当初,还真没少这么抽过人。若是以往,重枫肯定少不得要回几句让水叮当跳脚的话来。只是她见秋静庭闻言抬头看向自己,就急忙尴尬的扭过头去,一语不发,让水叮当更是得意,忍不住就数落起重枫来。重枫虽然不说话,但耳朵却一直竖着,注意着秋静庭那边的动静。不多时,就听到秋静庭话音淡定的打断了水叮当的数落:“天色已晚,既然事毕,我们也该回去了。”   “殿下姐姐不妨事嘞,窝早就吩咐了下人准备好房间啦”水叮当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她顿了顿,又道:“殿下姐姐,窝嘞阿爹就给窝剩那么点儿人啦。你跟窝个准话,有多少嘞把握?”   秋静庭安静的听完,没有开口,似乎在沉吟。她的沉默让重枫也有些吃不准起来,扭头看着她一双眼在烛光中晦明难辨。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那双眼就直直的对向了重枫,跟着,秋静庭笑了起来,她手指轻轻的点了点重枫的方向,说道:“她说有几分把握,就有几分把握。”   “她?”水叮当顺着秋静庭的手指看着重枫,见她紧紧的抿着唇,虽然极力控制,仍忍不住轻颤的身体。水叮当唇角一撇,显露出了不屑的样子,说道:“是不是噢?她也可以?”   重枫浅浅的吸了口气,微笑着转向水叮当,说道:“殿下信我,我自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显然是心情大好,对水叮当的态度也格外的宽和起来,耐心的解释道:“我虽无十成的把握,但七八成总是有的。剩下几分,也全看天意了。”   水叮当皱着眉头上下的打量着重枫,她到底是在淳朴的南蛮长大的人,虽然心眼多,但到底学不来中原人那套弯弯绕绕,说话也就直白且不客气:“那既然这样子,如果出了啥子事,也莫要怪我不讲情面。如果见势不妙,窝是会把部下抽走嘞!他们把性命交到窝手头,窝是不会让他们白送命。”   重枫闻言,站直了身,笑眯眯的拍了拍水叮当的肩膀,道:“若你们水家都是你这样轻言放弃的人,也难怪会被别人赶下去了。”   “你晓得啥子!!”水家的覆灭是水叮当心中一道抹不去的伤痕,她听到重枫这样说话,气的双眼通红,伸手啪的一下打落重枫的手,吼道:“窝阿爹英雄盖世,如果不是呐个人在背后偷袭,阴了窝阿爹,窝阿爹他……窝阿爹他……”   重枫按着自己的手,她看着水叮当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却倔强着咬着自己下唇,不让眼泪落下。她就突然的想起了这个世界的爹。那个男人,也同样的英雄盖世,却那样萧索的死去。她也曾过得快意安然,也曾心怀怨恨,那样的绝望又强迫自己去面对这个残酷世界。这些心情她都了解,所以她静默了片刻,这才叹息着说道:“任何人都可以抛弃你和你的部族,唯独你不能抛弃自己。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下来,才到了这里的?不用我再说一次吧。”   她见水叮当安静不再说话,于是朝秋静庭看了看。秋静庭了解她的意思,叹息着来到水叮当身边,说道:“本宫说过的话,不会食言的,你放心就是。”   两人并没有在水叮当那过夜,待到水叮当情绪稍稳,就告辞了。回到马车上,车内点了一点小烛,两人彼此无言。过了许久,秋静庭忽道:“太学院在南蛮经营了什么?”   重枫一愣,随即心惊,看着秋静庭。秋静庭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我见那地图上道路标注极为详尽,又不似官道,想来是在那里运输经营了什么才对。”她顿了顿,又自问自答一般的说道:“若是我的话,南蛮虽然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但土著蛮荒,手工不精。若我想在此地长期经营,又能在恰当时机,握其命脉根基。想必也只有一物可以做到”说罢,她看着重枫,目光狡黠,笑道“是盐,对么?”   重枫长长的叹了一声,回道:“是极。你……你当真是聪明得很。”她突的明白过来为何女皇也要对这个女儿另眼相待了。她总能细微之处找到事情的关键所在,不会被外在蒙蔽,又心怀仁慈。这样的人,若真的当上皇帝,想必是百姓之福,能成仁义之君的吧。   秋静庭得了重枫的回答,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反倒是板着脸孔,说道:“你可知道,贩卖私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学院本该是教导学生为国,教化百姓的地方,却这般滥用权职,以权谋私!”   重枫听出了秋静庭话语中的怒意,她却异常的平静。太学院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其实再了解不过了。时间过去几年,她依然忘不了那一夜带着她的震撼。前一世的经验总她不信鬼神,说穿了就是个没有什么信仰与信念的人。可是在那一晚,她看到了那样多的人,不同的身份,沉默而安静,安静却又笃定着,他们所带来的,除了惊讶之外,给了重枫另一种冲击。她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一群人,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汇聚在一起,有的人愿意舍弃星见那神秘的术法,有的人情愿将家业高位拱手。而那个理想,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重枫明白,那会延迟很长很长时间,跨越很多很多朝代,需要经过许多代人的努力,才能看的到曙光。而待到那个时候,皇权大概都已经消失,现下还活着的人们,也已经死去。可是他们却不在乎这些。   那个时候,沐清封将玉符交到她的手中,也无形间,将这一份理想的重压压在了她的身上。若说当时她不懂,而三年之间,点点相处,她却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份理想背后那份沉重。理想主义或许是这个世上最天真,最纯粹,看似脆弱,却又最为坚毅的东西,足以贯穿一个人的铁石心肠,令其产生共鸣和敬佩。   “这就是太学……这里也,不是太学……”   重枫低低的说道。这是当初沐清封对她说的话,但现在重枫却恍惚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太学从不属于皇权和一人之朝,而当权者哪怕聪慧如同秋静庭,只怕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大概也不理解这个道理。她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再看秋静庭,却反而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因此面对秋静庭的愤怒,她反倒是镇定下来,说道:“太学已经不复存在了,无论如何,它已经没有了。”   秋静庭闻言,看着重枫,静默片刻,突然问道:“我哥哥他……”   重枫一愣,随即失笑道:“殿下你想多了。”她笑得十分大声而欢畅,只是心中却不见半分的欢笑,块垒郁结,当真是难以释怀,那笑声陡然一停,她盯着秋静庭,冷笑道:“殿下你既然不信太学院,又何必做出那一番姿态来?”   她说的自然是面对水叮当时,两人表现出的那份信赖,那曾让重枫心怀侥幸,只可惜,随即就秋静庭打得粉碎。她坐得端正,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紧紧的拽着,放在膝盖之上。她正视着秋静庭的视线,道:“殿下明鉴,太学之所以助公子一臂,一是私情,公子用人不疑,此乃其二。第三么,太学素来与星见不和,其中倾轧,殿下恐是不明,但这战对太学而言,却是不得不应,不得不战。”   她说罢,朝着秋静庭一拱手,就要踏出马车。   “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秋静庭的话。   “道不同,又何必强行一路?”重枫回首答道。她一声长笑,揭开车帘,踏入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疯子吧,她终于对小公主摆脱自卑心了   ☆、告假   才写了不到1K字。。。看样子更不了了,今天,合十,大家周末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这是距离朱雀大街两个街道远的一家酒楼。登高而上的话,就可以看到朱雀大街上散乱而立的点点青衣,在这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帝京中尤为明显。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日的时间。自从不久前秋静庭上书,愿亲率少量精兵扫平南蛮叛逆起,因了谢君撷的沉默,朝野内外就陷入了争辩的混乱中。大臣们有的上书劝解,有的则赞扬秋静庭有信有义。而在朝外,曾因太学的倒台而惶惶不安的青衣学子们,也似乎终于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时常汇聚在一起争论不休,甚至分作几派在朱雀大街上辩论。   “殿下实在是托大!南蛮民风彪悍,地广人稀,岂是少量精兵可以荡平的?更何况她一柔弱女子……”   “殿下乃国之储君,无分男女,这样做正该是我辈表率!”   争论声从楼下传下,二楼坐着的都是雅座,在座的人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像楼下那般大声喧闹,只是听到这争论时,声响也不由一窒,随即人们就露出了无奈又习惯的笑容,各干各的了。而靠在窗边的酒桌旁,坐着的三人却似乎被楼下的争论吸引,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静静的听起来。   这三人乃是一女两男,女性身长体纤,皮肤不若帝都人那般白皙,而是带着生命力的小麦色,眯起双瞳微笑时,也让人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那种活力。而在一旁的两名男性则是一对双生兄弟,坐姿不如女性那样随性,从那带了几分拘谨的神态来看,地位显是在女性之下的。   “少主似乎心情大好。”双生子中的兄长名章伯谈,性格要活泼许多。他见少女笑意盈盈,凝神听下方学子争论的模样,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兄长!”弟弟章仲楠性子和兄长完全相反,颇有些不安的拉了拉兄长的袖子。他偷偷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见她黑发软软的垂落下来,盖住了前额,只那双眼微微的眯着,神色轻松。他们兄弟二人和这个闻名已久的少主相处不久,只是在记忆中却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态,倒真像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嗯……”少女懒洋洋的回应着,笑着低下头去饮酒,再抬眼时眸光中闪动着一片灵动之色“你们猜上一猜,为何皇上放任这样的……”她弯着眼指了指楼下,学子们的争议声还在不停的传来“这样的情况出现,却迟迟不表态。”   章仲楠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他的兄长显然没有他那般小心谨慎,却也是愣了下,紧接着就抿抿唇,带了丝兴奋的回道:“属下猜测,陛下定是为了等什么。”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见她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满心的兴奋,却也识趣的压低了声线,问道:“少主可有什么消息。”   少女看着眼前的青年眼中那闪亮的八卦光芒微微一愣,随即失笑道:“我可什么消息想法也没有。”她见章伯谈一脸的失落,似乎还喃喃着不信任的模样,于是陡然将脸一肃,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她一严整神态,兄弟俩自然不敢懈怠,也急忙摆正了脸色。章仲楠定定神回道:“消息都已发出,只是调集人手,挨个游说都需要时间……”   少女沉思片刻,罢了罢手。她的神情已不是此前那样带着慵懒柔和的轻软,而是一片冷然的肃杀:“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只要知道在需要的时间里,你们是否能带来最后的结果。”她侧过头去,将手臂放在窗栏上,眯着眼看着远处那些青衣的学子们。雪下得越发的大了,可那些人还是汇聚在那里,没有散去。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迎着风雪展开枝桠的一棵棵青松那般。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少女默默的注视着,直至被飘扬而进的雪花迷了眼睛,店家迭声道歉着走进合拢窗页,这才仿佛回过神一般转过眼来。她看着面前兄弟俩不安好奇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们时间并不多,务必在开春前完成所有的部署。”兄弟俩用力的点了点头,眼中升起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兴奋。少女顿了顿,仿佛有些犹豫,最后却又坚定的说道:“人在红尘之中,酒色财气最是迷人心志。无论行到何处,身在哪里,都该想想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兄弟俩闻言,对望一眼,又齐声道是。章伯谈顿了顿,又笑道:“少主这话和院中的夫子一般无二。”谁都知晓少女并未在院中修习过,论出身学历也不过是一个偏远边城的秀才,若论学识,那是完全无法和院中那些饱学诗书的夫子们相提并论的。章伯谈这么说话,也有些溜须拍马的意味。   “我现下可不就是夫子么?”少女笑答,并未将章伯谈的话放在心上。她立起身子,将放在一旁的织锦白狐圆领的斗篷展开披在身上,谢绝了兄弟俩的护送,踏出酒楼。   兄弟俩目送着少女远去,章仲楠低声问道:“兄长,我们不是公子那方的人么?为何还要这样全力相助殿下呢?”   章伯谈轻轻的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事之无常起落,并非我们眼下看到的那样便是那样。大家都在等。而我们只要遵从上位者的意愿,然后看着事情的发展,就可以了。”章仲楠想了想,点点头,不再言语。   大雪下得极大,不多时就在地面上积下一层薄薄的白色。酒楼门口现下并没有人走动,所以那颜色还白得十分的纯洁,让人舍不得在上面落下痕迹。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轻轻的抬起脚,将脚尖小心翼翼的印下那白色。脚下和雪交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少女顿了顿,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片迷蒙,拢了拢自己的衣领,让那毛皮妥帖的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这才满意的踏入了风雪之中。   章伯谈刚才说的话,她自是赞同的,只是她却不能对他多说点什么,只是对于这个敏锐的青年多上心了几分。这样的风雪天对她来说并非是什么难以忍受的恶劣天气,相反她还带着几分恰意悠闲的行走在街道间。她在心里暗自盘算这一切,和当初的惶恐不安迷茫比起来,她现下更加的悠然淡定,可以仔细的去思考这盘大棋上的细枝末节。   她就这样一边思考着,一边在雪中漫行,偶尔抬头的时候,看着远方的白茫茫的颜色,似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自然也看不到远处的城门,以及,更远处的湖泊建筑。可是,怎么可能不记得呢,这帝京横平竖直,哪怕闭着眼,也可分得清方向。她苦笑着,脚跟就在原地转了半个圈,那鞋尖在雪地上画下半个圆,仿若是座困住自己的无形边疆,让自己不能再往想要前行的方向前进半步。   许久过后,一片黑影缓缓的遮住了她的头顶,她站在那处,身子轻轻的颤动着。明知道身后不是那人,却也忍不住的期待,期待到不愿回头去面对真实。   “现下大家都在等着你,你却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身后传来一板一眼的教训声。她闭上眼笑了笑,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姑娘,那身青衣淡雅,却在这雪色里这般鲜明。就仿佛是她在酒楼上看到的那颜色,青松白杨一样的挺立坚毅。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又用力的吸了下这带着北风冷冽湿气的空气,让自己的胸膛都仿佛被洗礼了一遍那样,才状似轻松的问:“我的身体一直很好。”她顿了顿,眯着眼睛笑得十分得意那般说道:“定威城打不倒我,这里也自然不能。”   “希望如此吧。”沐清封点了点头,她移动着脚步,那片遮雪的阴影就随之移动。重枫顿了顿,她有些恋恋不忘的回头望去,最终在沐清封的眼神下,跟上了沐清封的步伐。   “你专程来找我的?”重枫裹着她的斗篷,她虽然在这三年里又抽高了些,但毕竟先天不足,裹着斗篷显得十分的娇俏可爱。此刻她笑嘻嘻的将脸凑过来,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沐清封却是目不斜视的样子,她走路一向专注,说话声音也十分平淡:“只是恰好经过,你那斗篷实在鲜艳显眼”她顿了顿,又带了些无奈的开口“否则的话,就算我想找,也找不到的。”   重枫想起沐先生那令人担忧的眼睛,点点头,道一句:“这倒也是。”两人肩并肩慢慢行走着,沐清封不开口,重枫自然也不会说话。可她心里清楚,沐清封一定会有事要说的,于是她便默默的等着。   “听说谢家子在城外为自己胞妹立了一处屋子,他怕睹物思人,便将胞妹的遗物都送到了那屋子里。可又会太思念,于是时常去那屋子伤感怀念。”   重枫闻言,轻轻的笑了一声,没有开口。谢浩然对当初谢羽的疼爱,确实是全城皆知的,但重枫却并不相信谢浩然会真的有那样的好心。她想了想,便道:“他什么时候会去一次。”   “有时一月,有时好几月,时间不定。”沐清封回道,她停下脚步,看着重枫“我知你与谢羽是旧友,若得空闲,也去拜祭一下吧。”   重枫沉默了会,她的眼前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的晚上,发生那样的多的事情。而那个女孩,也如烟花绚烂般的绽放又凋零。   “自该如此。”   最后,她点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全力剧情线,不风花雪月了   ☆、第十七章   重枫将自己的身形隐匿于暗处,垂下眼。自从上一次大雪纷扬时,沐清封对她说过那番话后,她便留意起了这座城外的宅邸。待到月黑时节,她裹上黑衣兜帽,将许久不曾带上的陌刀负在背上,归于阴影中,潜入了宅里。沐清封就站在宅外,看着她如同一只黑燕般翻过墙,带着几分伤感的抚了抚自己的眼,然后默不作声的站在阴影下等待她的归来。   这样的事情,重枫已经做过许多次,其实也不如何紧张。她的脚步轻盈,目的明确,快速的绕着宅转了一圈,这才按照留在记忆中宅邸的布局仔细的搜索起来。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间房,就是谢浩然为自己的妹妹准备的。里面的事物不沾一尘,想来也是时时勤抚擦的缘故。虽然重枫向来厌恶谢家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这个妹妹的疼爱。   虽然并不是真的想要祭怀那个年轻逝去的少女,但当重枫看到屋中那颇具少女气息的摆设时,却也难免在心底处叹息感叹,甚至去怀念回忆。只是这份情怀并没有持续得太久,她很快的合上了空无一人的房门,踏着轻巧的步子朝别的房间去了。   逝去的既然无可挽回,那么,被遗忘,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个宅邸里,重枫相信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她能嗅到里面有种熟悉的味道,想来在墙外的沐清封也应该是察觉到了这种味道,所以才坚持着跟她一起前来。可是,到底藏在哪里呢?重枫的手指轻轻的抚过瓦片上的积雪,她蹲在屋檐上,脚下积着白雪,而院中早已打扫干净,并不担心会泄露痕迹。她安静而耐心的隐匿着自己,听见远处的脚步声一点点的接近,那是两个护院,穿着厚实的衣裳,打着灯笼,例行公事的绕院而行。重枫小心的跟随在他们身后,听见他们一边打着哈欠说着荤段子,惦记着青楼的姑娘,一边埋怨这鬼天气。   听上去一切似乎平淡无奇,但重枫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她耐心的等待着,没有一丝的烦躁,那些昏言昏语听在耳中,也激不起半分情绪。尾随与跟踪,对于她这个在大漠之中求生的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她随在两人身后,身形如同鬼魅,偏生面上不起波澜,仿若闲庭怡步。   “今年可真够冷的,却偏偏还要守在这个没人气的地方。”一名护院抱怨着,又带着一脸淫笑的撞了撞身边的同伴,道“你说公子是怎么想的?明明有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却偏生要以胞妹惨死为由,硬生生拖了三年未成婚,累得我们兄弟夜夜巡视。”   他那伙伴倒不如这人这般孟浪,却也笑着压低些声音道:“再如何漂亮,那也是天家贵胄,一旦成亲,墙内墙外,那可就不是一家的事了。”他说完嘿嘿两声,又压了点音量:“且不说其他,万一有个一男半女,是姓谢姓秋那都是两说的事情。”   他说完,就见身边的护院露出了一脸的不忿之色道:“就算如此,那也是天家的血脉,身份尊荣无伦,公子又何必非得同地下那人……”   他话刚一出口,那同伴就皱眉呵斥道:“噤声!你难道想死么?”   那人心知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捂住嘴巴,左右四顾了下,又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赔笑道:“是是,是兄弟我不是……”   两人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越走越远,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重枫这才从藏身的阴影处踏出来。   “地下……吗?”她的脚尖轻轻的敲了下地面。   既然得知关键在于地下,重枫的心情反而放轻松了些,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知情而又“友善”的带路者了。   这个地方实在是很偏僻,吃住都需要人从城中运来,而且地方不大,因此若有什么不对劲,常年生活在里面的人应该很容易就注意到。重枫皱着眉头想了想,她有些担心这是一个陷阱,便犹豫着是不是要先跟宅外的沐清封商量一番。但很快她便抬起头来,轻蔑一笑。若是个陷阱又如何?她独自一人时,也是这般风里来雪里去,谁能拦得下她,现下又何须这样的瞻前顾后?   她既然主意已定,眼珠一转,便选中了一个极好的带路人选。   “小……小……小姐,就就……就是这里了……”护院颤抖着声音立在一间房间,他浑身发抖,但是看到重枫手中仍在滴血的陌刀后,便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了。他是亲眼见到这把刀是如何快速迅捷的收割了同伴的生命。他是守护这个院落的人,原也该是谢浩然的亲信死士,可是当重枫一刀挑碎了他的琵琶骨,将刀刃在他男人的那话儿上凌空划来划去后,他仿佛也真的失去了那种与之拼命的勇气,不得不开口求饶起来。   “里面是什么人?”重枫微笑着问道,她笑起来时,当真和蔼可亲,带着少女似的青涩可爱。可是护院却忍不住发抖起来,连回答的声音都是抖动着的,回道:“我……我不知道,我们不得命令是,是不能下去的。”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你了。”重枫点了点头,脚步一错,来到护院的身后,手中陌刀滑动,在护院的脖子那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她做完这些,看也不看那软倒在地的护院一眼,将身体往墙边一靠,小心谨慎的推开了门。   大凡地下,总是阴冷潮湿,行路下去,未见敌人,就先让探路者胆战心惊。而这里,显然不是如此,或许居住此地的人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闯入者再也无法说出他的秘密,一路行来,且不论装饰如何奢华,沿路灯火通明,坦坦荡荡,尽显欢迎之势。重枫皱着眉头,握紧了陌刀,沿着路一路往前,直到看到前方突然开阔的房中,青衣的男子正手握卷宗仔细研读的模样,这才忍不住惊讶的叫了一声。   “沉香……”   男子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露出了那张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笑得温文尔雅:“远客到来,却原来是故人?你……是谁?”他的脸容陡然一顿,显露出了几分疑惑,看向重枫的眼神显得十分迷茫。重枫也皱起眉头,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他的脸容重枫自然熟悉,虽然隔了三年没见,但他毕竟是沐清封的血亲,五官轮廓和沐清封有七八分的相似,重枫不可能记错。但她却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是换了个人一般,让她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沉香站起身来,朝着重枫走近两步,细细的打量着重枫,又忽而皱了眉头“你身上灵光混乱不堪,空有七杀之姿却是一具空壳。你的体内……是谁?”他面露疑惑,伸手朝重枫探来。   重枫早就暗自戒备,见状将脚步一错,侧身避开,手腕翻动,将陌刀斜斜往上一挑,直指沉香胸前。沉香皱眉,他手指往下一沉,指节微曲,往刀刃上弹去。重枫只觉一股巨力往刀刃上压来,虎口剧痛,竟崩出了一道伤口,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刀。重枫心中大惊,脚下连环不停,往后退去。她本就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沉香,更没有想到沉香如今之力已不是她轻易可以敌过。是进而杀之,还是退而避之。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转,重枫便已下了决断。   她向后退去,却见沉香迈步而行,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功法,一步跨越极大,每每接近重枫时,重枫便举刀相抗,再接对方的巨力往后滑行数步。只是沉香的指力极强,几次下来,重枫只觉得手臂酸软,只怕也借不得几次力道了。   “你不记得我了么?”重枫刀尖轻点,须臾之间已朝沉香袭来数刀,趁着沉香躲避之时,重枫再一次拉开了距离。她心知这样不能持久,于是东拉西扯的问些问题,期望扰乱对方心神。   “你我或许相识,或许不识,正如星光泯灭,何必妄念。”虽然沉香显得有些疯癫古怪,却不将重枫的话听在耳中,他的眼中心里就似乎只有抓住重枫一个念头,完全不受他物影响。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紧追不舍?”重枫低头躲过沉香的一抓,一个懒驴打滚,往前纵身跃去。   “天降诸星,便有其各自的使命位置。你鸠占鹊巢,引得诸天混乱,老夫一直在寻找乱天之人,原来就在这里!”沉香话音一落,招式又凌厉几分,掌风呼啸有声,重枫避之不及,那掌风贴着重枫脸颊划过,瞬间脸颊拉出伤口,空气中带起了一股腥风。   重枫心中暗暗叫苦。她虽也可放手与眼前人一拼,但此处是敌人老巢,打斗声若是引来他人,只怕自己是很难出了这宅邸的。她左右四顾,在对上某个方向时,眼神一暗,随即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奔逃而去。这一次,再不是引对方说话,而是彻彻底底的逃命的架势了。她虽然打不过这个名叫沉香,实际不知道是什么的人,但是她对于逃命还是颇有自信,因此翻身纵跳间,就连沉香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只是两人追逐良久,翻过了宅邸的围墙,一直僵持不下。   重枫心中憋屈至极,她突然抬头见前方有迷雾笼罩,于是想也不想,一头钻了进去。夜半时分,这雾起得十分蹊跷,一头扎进去时,雾气浓厚,伸手不见五指。这是,重枫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什么接近,她身子方方一动,就听耳边有熟悉的声音道:“莫慌,随我来。”   她心中莫名一松,感觉到手掌处有熟悉的软香滑进。她咬了咬牙,捏着那份温软,任对方牵动着她在大雾中缓缓前行,作声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新姗姗来迟,前段时间实在很忙,哪怕是周日到家也是很晚了,最近年末,大概也不能保持每周一更的频率,大家见谅见谅   ☆、第十八章   雾色茫茫,在黑暗中,放眼去,浮浮沉沉着的,都是一片灰蒙,仿若梦中。可是放在手心里的那抹温香是如此的真实,一点点的抹在自己的心上。   眼前的人,是真实又或是幻境?若是幻境,那掌心的温暖为何这样真实,若是真实,以她的身份与如今的关系,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重枫不是没见过那迷境大阵,它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营造出一个个幻影。可是,当初的决绝果断,放在现下,自己还能如同当初那般举刀斩下,一往无前吗?重枫的手微微的一颤,而那握住自己手掌的主人察觉到了她的心绪不宁,又握紧了点,仿佛在传递着什么力量一样。   要相信,还是不相信?重枫闭上双眼,片刻犹豫后,又张开。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没有弱点无所畏惧的人了。她的弱点就在前方,哪怕身死,她也不愿举刀相对,哪怕将她带往深渊,她也不舍甩开独行。   孤独一人行走于世,无挂无碍,无有畏惧。可毕竟,太过冷清寂寞了。   浓雾随着行走渐渐消散,重枫于是慢慢的看清了眼前那镇定而挺直的背影,黑色的发在重锦大氅间轻扫,细弱的沙沙作响的脚步声和着自己的步伐起落,这世间仿佛凝固,只有她们两个人。重枫越走越慢,渐渐的止住了脚步。前方那人也察觉到重枫的力道,在再也拖不动她以后,静默了片刻,转过身来,安静的看着重枫。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重枫一把按住了眼前那人的肩膀,双眼因愤怒而微微的有些发红,可是她的表情却是惊慌中带着无奈,倒像是要即将控制不住的哭泣一般“你知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危险!你的侍卫呢?他们在那里?”   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然后挂上了一抹笑,将手放在重枫的手背上,轻轻的摇了摇头:“自然就我一人。多的人不过徒增伤亡,因为能从那人手中保下你的,就只有我。”   “那人……你知道是谁?”重枫抿住唇,然后猛然回头看了一眼那雾,她的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转过头来,急急忙忙的问道:“沐先生呢?这雾是她弄出来的?”   “不错……”秋静庭皱了皱眉,抓住重枫的手,道“你……”   “你为何不阻止她?你可知道那里面是……”秋静庭话音未落,重枫大声的质问着,她咬咬牙,猛地将秋静庭的手甩开,退开两步,又有些犹豫的低声道了句:“你在这等我,莫乱走。”说完她调转头重新朝雾中奔跑而去。秋静庭目色复杂的看着重枫的身子快速的钻进那迷雾之中,这才长长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重又迈步进入雾中。   回头转身不过数步,浓雾就如水一般包裹住了四周上下,除了脚下奔跑时发出的声响,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重枫左右转了转身子,她的手握紧了陌刀,刀柄处的寒冷透过缠布传达到掌心,让刀身显得阴冷而沉重。重枫皱着眉头,她深吸了口气,用力的捏了捏刀柄,然后开始急速奔跑起来,一边大声喊着沐清封的名字。   这是沐清封使用术法形成的地界,她不相信沐清封不会知道她的寻觅。只是为何她不回应她?是因为她已经跟沉香相遇,甚至对决了吗?重枫抿着唇,按下了心中的不安。她还记得多年前那个女人一脸认真的纠正着她对沉香的叫法,从那时起,重枫就已经知道,这是跟沐清封血脉相连的兄弟,哪怕那个女人总是摆着一副面瘫的表情,在她的心底,也必然对这相同的血脉心怀挂念的。   重枫匆忙的行走着,她渐渐听见前方有什么声响。她谨慎的停住脚步,顿了片刻,确认了方向后,就毫不犹豫的往那个方向奔跑过去。雾气,在她面前渐渐的散开,而眼前,则逐渐明亮起来,映入眼中的,不是她记忆中的荒郊野外,而是一座大宅院。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似乎有些眼熟,又似乎有些陌生。   重枫知道自己陷入了一轮幻影之中,只是不知道这是沐清封做出来的,还是沉香的杰作。她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右手用力的捏了捏,在察觉到那熟悉的冰冷触感和重量后,这才缓步朝着前方走去。   这座宅院中十分安静,没有半个声响,天空中飞动的小鸟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凝固一般,无论是时间或是人物。重枫看见长廊上的仆役妇人们手捧着什么器物,神情慌张的样子,只是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凝在那处,再也没有下一个片段。重枫想了片刻,到底没有却接近那些“木偶”们,只是沿着长廊继续向前。   “无论如何,本帅都欠你一个人情。”陌生的,却似乎又有点耳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传到了重枫的耳中。   重枫的脚步顿了顿,她微微的眯起眼,她还年轻,很多的事情,都是无法忘记的。她当然记得这样的声音,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曾经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记忆中,仿佛雏鸟出生后见到的第一眼。她的脚步顿了顿,又看了看这周遭的环境,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迈步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翻身爬上长廊的屋顶,一步步小心靠前,只见前方的廊下立着的那个身影,背脊挺直,身形高大,却又带着文人温润的气质。她会心的笑了笑,相隔重重时光,如今再见,他是否又还记得她呢?这样想着,重枫也依然一动不动,她看着那个男人正对面站着的那个人,面若冠玉,明明是一副白面无须的年轻人的打扮,却偏做了老成的姿态,抚摸着虚幻的长须,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帅需记得老夫的话,不属于此间的魂灵,强占了属于七杀的身子,只怕,会有不小的变数。”   男人紧紧的抿紧了唇,手掌收拢又放开,话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和无奈:“说什么七杀又如何,我的孩儿……已经死了啊!”他顿了顿,收敛了情绪,说道:“星主,你与我说句实话,既然七杀已是命定,为何她还会身死?”   “……就算身死,星命也不会停止,否则的话”沉香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低沉沙哑,悠长如同呢喃,他看着眼前的男人,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否则的话,星命就不会将老夫送到大帅的面前。那个孩子,也不会因此而获得新生。只是”他的话音一转“大帅该当明白,七杀的星命,是靠着无数的人血而获得新生。这孩子,不过是个赝品,若是要真正的成长起来,只怕会付出更多的血液才可以。”   男人沉默的听完,又沉默的背过身去,说道:“七杀注定背负杀戮而生。无论如何,偷得几年天伦,本帅……也知足了。”   站在屋檐上的重枫将这话听得分明,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稍微的探出了点身子,仔细的看着沉香,不,或者说,她已经确认了在沉香体内的那个魂灵,那个曾说她是“赝品”的老人。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个老人在看着她的时候,始终带了不屑的表情,因为自始至终,这出七杀的闹剧,就是这位老人一手安排。而这次,她也真正清楚的看见了,在那男人背过身去的那瞬间,在那人的面容上,展露出的诡秘微笑。那是带着阴谋与笃定的笑容,那是,令重枫恍然顿悟的笑容,就在那一瞬间,重枫下了决断,她纵身一跃,刀柄在掌心转了半个弧形,随后双手用力握紧,带着全身的重量与气力,猛然刺下!   “宵小尔敢!”   随着沉香的怒吼声,幻境变得迷蒙,与重枫擦肩而过的种种重又化作雾气散去。重枫咬着牙关,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只是牢牢的盯着沉香,以猛虎博兔之势落下。沉香五指张开,咄的一声,重枫感受到周遭水汽流动形成箭状,有如实质,朝她逼射而来。她猛吸一口气,缩肩扭腰,急急调动着自己的身躯,去躲避这无形有质的攻击。只听刺啦几声轻响,她的衣袖脸颊上皆有损伤。重枫似是没有察觉到这些,因了刚才的调动,她的落脚点已经偏离了目标,她猛地翻身,伸手在地上一个借力,往前纵身连着三个翻身,只听见背后接连发出的咄咄声响,再一回首时,幻境已然几乎破碎开去,只是在那迷蒙中,还能看见那个男人,状似惊讶的回转身来,遥遥的站在那处,看着重枫。   “阿爹!!!”重枫陡然大声的喊着。   男人的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化作了释怀的笑容,终于随着雾气消散开去,再也不见踪影。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重枫张了张口,手中陌刀背转,再一次朝着沉香冲去。沉香故技重施,但雾气只是微微一动,随即凝住,不再受他的指引。沉香见无法指使雾气,急忙侧转身子,重枫刀刃险险从他脸颊擦过,又猛然变招,横削过来,沉香翻身躲开。他朝着重枫冷笑数声,道:“你不过是个赝品,便真当做自己是那战无不胜的七杀了么?”   “我就是我”重枫沉声答道,她暗自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打量着沉香,企图看出他的弱点以致命一击“我若是赝品,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无知小辈,我自然是星主。”   “从沉香身体里出来!”沉香话音刚落,周遭雾气剧烈抖动着,结成绳索困住沉香四肢,沐清封缓步从雾气中走出,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看着沉香,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朝着沉香伸出手掌“或者,你永远都出不来了。”   看到沐清封眼中的决绝之意,重枫按住了沐清封的手掌,叹息着:“沐先生,我来吧。”   “哈哈哈哈!!愚蠢!愚蠢!夏虫岂可语冰,诸天经行,命轨正常轮转,才是天下万民之福。一人生死岂可与万民相比。”沉香冷眼看着两人,纵声大笑,他的目光冰冷,扫过沐清封“终于出来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另一个星见的传承。可惜可惜,却是太过愚蠢。死吧!”   沉香反手握住了那雾气,随着他的动作,沐清封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竟跪倒在地。重枫急忙扶住沐清封,她担忧的打量着沐清封,又看着沉香的举动,紧锁眉头,最后一咬牙,不管不顾,举刀就朝沉香刺去。沉香冷冷一笑,重枫察觉到不妙,脚步一顿,急急后退,拦在沐清封面前。这种战斗间磨练出的直觉拯救了她和沐清封,果不其然,无数雾气形成尖针朝着两人袭来。就算重枫将刀舞得泼水不进,但针形细小,本就避无可避,更何况要护住两人。到了最后,重枫全凭一口气硬撑着,就算如此,两人的身上也大大小小全是伤口。   她看着面前的沉香狰狞着笑容,不禁苦笑起来。就到这里了么?临了最后,那个女人,好歹也是听了自己的话,没有过来,这大概,是她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吧……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身后的声音让重枫一惊,可她虚弱得连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只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平静坚定的缓步走到她的身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面向那个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这章写了好久好久。。。其实还是不太满意,不过,嘛,将就看了吧~字数也比平常多哟!   ☆、第十九章   从重枫初初认识秋静庭起,无论是在沙漠中的袭击,又或是在帝京,在北朔荒原上一次次的战斗,秋静庭总是被保护的那一方。就算重枫认识到这个女子的胆识和见解,并为之而折服,但在她的心中,这个女子,终究是藏于身后,是应该被保护的那一方。或者说,在重枫的心里,更适合称之为“弱者”。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秋静庭会站在她的身前。她看不到秋静庭的表情,只能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瘦弱而安静的,明明是没有什么力量的背影,却让人觉得有种奇特的安心感,似乎早就等待,似乎早就笃定,她就在这里,原该在这里。   重枫只是愣了一瞬间,就极快的收拾好了心绪,挣扎着要爬起来拉住秋静庭。无论秋静庭带给她心灵上的什么感觉,但秋静庭始终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重枫怎么放心让她去独自面对那个有强大力量的疯子?   秋静庭察觉到了重枫的动作,她偏偏头,侧过脸来,看了重枫一眼,朝她微微的笑了笑。那笑容间全是一片从容淡定,默默的告诉着她,她的十足把握。而这份把握里,分明不需要重枫。重枫觉得手臂一紧,她侧了下头,看到沐清封拉住了自己的胳膊,脸色苍白,却神情倔强的朝着她摇摇头,示意她无需担忧。重枫有些犹豫,她看得出来,秋静庭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又见沐清封的举动,只怕她和秋静庭之间,私下里早有协议与计量,只怕现在的情况,也是在两人的意料之中,否则绝非如此平静。   可是   她扭头去看着那个背影,沉默一瞬间,还是站起身来,用陌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在了秋静庭的身边。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她,哪怕只有一口气也好。秋静庭察觉到了她的行动,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悄然的移了一步。她的肩膀抵着重枫的肩膀,沉默无声的支撑着重枫摇摇欲坠的身体。重枫低头咳了一声,再抬起眼时,眼底却是带上了笑意。无论之后的结果如何,生也好,死也罢,对此时的重枫而言,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她感受着自己身边的温度和重量。她们两人,放心的将自己的一部分重量交到对方身上,让她支撑着她,而她,同时也支撑着她。   秋静庭用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重枫嘴角的笑容,自己的唇角也向上微微挑起。她挺了挺背脊,抹去眼底深处的那丝不确定,整个人显得更加安定而沉稳,一切都尽在掌控间的模样。她看着面前那个沉默着的少年,笑的矜持高贵,上扬的下巴轻轻一点,道了一声:“宗主,好久不见。”   重枫闻言,她的眉轻轻一挑,她是见识了那幻境后,猜到沉香的身份,可是秋静庭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她心知现在不是好奇这些问题的时候,因此强忍住扭头的想法,固执的用陌刀支撑着自己,死死的盯着沉香,怕他突然暴起。   沉香沉默一瞬,随即轻轻的笑了两声。他直起身子,双手交替放在身前,长长的宽袖垂下来,在身前形成一道安静寂寥的弧。他的目光沉静锐利,属于记忆中沉香的阴郁苍白,都转化为了另一个人的自信睿智。重枫看着那人黑发垂落在白玉般的面庞上,当真有君子如玉的翩翩风姿。若他还是沉香的话,身后那位先生只怕也会止不住的骄傲与自豪吧,可是,他现在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怪物罢了。   “能制破军之恶,能化七杀为权。”沉香没有看重枫,亦不回答秋静庭的问话,只是盯着秋静庭,半响方沉沉说道。两人皆不知沉香所说的是打什么哑谜,因此警惕的站在原地,盯着沉香。沉香反倒是一副坦荡的模样,他顿了顿,便道:“紫微帝星到,便是为了这个乱星之人。”   重枫只觉得自己的眉心重重一跳,就听到身边秋静庭轻而淡的笑声:“宗主此言差矣。大翰正值太平盛世,四夷臣服,不是乱世乱象,何来乱星之人?母皇励精图治,上下齐心,静庭恪尽臣子之道,又何来紫微帝星之说?”她的话音一转“倒是宗主说对了一事,这个人,本宫保定了。”   “若老夫不答应呢?”沉香只眯了眯眼,说出的话和他的外表有着极大的违和感。   秋静庭却是把握十足的笑了笑,她的声线和煦如阳,虽然带着女性的绵软,却又因了那清晰的吐字缓慢的语速,而显得格外的有力:“本宫不过是个普通人,宗主想要杀她,我自是无法阻拦的。”她的笑容越发的温软“但却是有一点,却是只有本宫能办到的。宗主你杀的了乱星之人,本宫却能杀宗主口中的紫微帝星。”她手掌一翻,一把寒光匕首比在自己的颈项处,轻轻的比划了下,那动作看得重枫心惊肉跳,急忙盯着秋静庭。   秋静庭浑不在意,甚至是朝重枫露出了个颇勾人意味的妩媚笑容。她扭头看着沉香,微微笑道:“宗主可以比比是你快还是本宫快。乱星之人可杀,只是若按星运,留你一个二十年的乱世又如何?”   沉香默然不语,他虽然不说话,但收拢合并在一处的宽袖却无风自动起来,似乎是他心中暴怒的征兆。   “胡闹!殿下可知违背天命,这天下百姓将受多少苦难么!”   秋静庭闻言叹息,话音却异常凉薄:“本宫幼时入星见庭院学道,曾听闻宗主说过,天道无情,紫微帝星秉承天理轮转于世,法地法天法自然,天性凉薄无情。当时一席话,本宫至今仍历历在耳。说不得,若宗主当真想要一意孤行,本宫也只好顺应本心了。”   她说罢,长长一声叹息之声,倒真像是沉香逼迫,罪不在自己那般无辜。若不是眼前的情况诡秘危险,前途难明,重枫都像要给秋静庭的表演鼓掌了。   秋静庭说完,便不再说其他,将选择权抛归沉香,笑盈盈的模样,仿佛她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可是,谁又敢一赌呢?从秋静庭出现在沉香面前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已经赢了。重枫扭头看着秋静庭,而那人却不看她,她面向敌人的双眼专注而安静,握住刀柄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她的动作并不轻柔,落在颈项处的刀刃压出了一点点红痕,殷红血珠挂在刀刃边上,又被这寒气凝结成冰,看上去,就如一颗红宝石。   “殿下幼时聪慧,非常人能及。却从那时起,就心肠过软,牵挂太多。先有破军,再有七杀。可惜可惜。”沉香抚掌摇头,叹息道“老夫曾引非命入星图,奈何空负星命,纵然为其将血气入命,前路踏平,却仍是一场空谈。可惜,可惜。”   他一边叹息,将宽袖一摆,手臂微震,卷袖过,疾风起,漫天大雾被瞬间刮得七零八落。只见这夜半天边,一道残月半露,倒映着满地白雪,远处森森树木,一片惨淡的苍白之色。而那个人,早已迈出七八丈远,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只有最后那两句可惜可惜还余音缭绕在耳际,震得脊柱发痛。   秋静庭愣了半晌,这才慢慢的回转头,看着重枫一脸担忧,却又不敢出声提醒的模样,轻轻的放下了手,长吁出一口气,露出带着后怕的笑容道:“我一直是怕的,可算是蒙混过去了。”   重枫快手快脚的接过秋静庭的匕首,将它扔到一边,她毕竟有些体力不支,在情急之下做完这些,就算另一只手靠着陌刀支撑身体,也免不了一个踉跄。所幸前方那人伸出双手,穿过肋下,扶住了她,却也被她的体重推得往后倒退两步,直至跌跌撞撞的到了沐清封的身边。重枫低下头,正巧见着沐清封抬首看着她,她的唇角犹有血迹,却难掩眼中的关怀。秋静庭看看沐清封,又看看怀中的重枫,轻叹一声,也不管身份礼仪,就那样干脆跌坐在地,任雪被体温融化,湿了衣衫。三人随意的坐在那里,心中全是劫后余生的余震,再分不出什么尊卑情仇,只是昂着着头,眯着眼看着这天光世界。许久过后,不知是谁先起,谁又随,便都笑出了声来,那笑声清清朗朗,交交缠缠着直达天际,荡平了心中块垒。   直到三人回到温暖屋中,又换洗好一身,再美美的睡上一觉,再聚首时,早已经是日上中天。作为主人家的秋静庭早早的在屋中,沐清封伤要重些,迟迟为至。一旁的桌上备了些吃食,重枫落了座,见秋静庭将发往后梳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锦衣华贵,哪有前一夜的半分狼狈。她悄悄的瞅了瞅秋静庭的脖子,见她的颈项处红痕依旧,但痕迹处有淡淡的白色,显然是让人做了处理,涂了药物,这才放下心来。倒是秋静庭见了重枫那偷偷摸摸的模样,朝她坦荡一笑,将自己的身子朝她倾过来,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笑道:“这样会不会瞧得仔细些。”   重枫脸上一红,却又心中挂记,只得口上逞强道:“我这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这样说着,注意力早已被秋静庭的伤口吸引住,手指伸过去,轻轻的点了点秋静庭的伤口边缘,惊觉到指下的皮肤陡然一震,于是有些着急的顺着那伤口延伸到其他位置,问道:“疼得厉害么?其他位置呢?可不要发炎了……”   她的指尖抚摸不停,又不敢太过用力,只是察觉到那人迟迟不说话,再抬眼,见秋静庭挂着无奈的苦笑表情,只是眼中那抹艳色却浅浅浮动。重枫对这样的眼神早已是熟的不得再熟,只是很少见这般的隐忍,而这样的隐忍又添加了其中隐秘的媚色,她顿觉有些口干舌燥,急忙退了开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   秋静庭见状,也立起身子,伸出手去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屋内一时无声,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其中起起落落,让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重枫有些坐立不安的扭扭身子,不停喝茶,不停朝屋外张望,望着望着,又难免将眼光移回秋静庭的身上。过得许久,沐清封姗姗来迟,重枫这才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的松了口气。   沐清封脸上还带着疲惫,她坐在座椅上,就闭上了眼睛,短短的凝神过后,她这才睁开眼,对着秋静庭道:“这次杀不了他,之后更难。”   “不错,也再难找到他了。”秋静庭点头道。   “谢家勾结外患,证据确凿,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沐清封的问话极为直接,秋静庭却不甚在意的回答:“只要不是揭竿而起,母皇在的一天,便能保得住谢家的一世荣华。”她心不在焉的罢罢手,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只看着沐清封,道:“我想你缺本宫一个故事。”   沐清封闻言苦笑,她点点头,眼光却看向了重枫,重枫察觉到沐清封的眼光,也朝她看去,她察觉到了沐清封接下去要说的话,似乎有些诧异,又随即露出了释怀的表情,放松身体看着沐清封和秋静庭。重枫的反应给了沐清封鼓励,她扭头看着秋静庭,站起身来,朝着秋静庭一拜道:“殿下,星见之人不跪人臣,只跪天地帝星。太学之人不拜天地,只拜人间众生。清封愚钝,背弃星见,明知弟弟不才,却非将他留在那里,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而太学一脉,明明应与天地斗,却又陷入种种派系,直至太学倾倒才有纠正的一日。这其中的种种关联,我从前并不了解,而今,我也才猜到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讲个很长的故事了   ☆、第二十章   以下的话都由沐清封所述整理而成   这个故事,若说因起,直至布局落子,延绵而今,已有百余年。大翰太主以女子之身建国,却是一生未嫁。而后又历高主,先帝,传承至今,四代帝王,竟有三人为女子,这本身就是一件奇事。而建国以来,四夷臣服,原本作为帝国最大敌人的北朔草原,竟由一块铁板生生的变成了混战纷争,不得不遣质子入帝京,以求两国交和。纵观历史,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而观天象,这样的情景也从不应该出现。   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就应当被纠正。这是星见一门的观念。   这个纠正并非就是要以人力挑起争端。星见一门相信天命,既然这样的情况并非天命所愿,那么天命就会选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重新布局。而星见只要顺应天意,使其在微小的失控下,将其导回它应该的道路就可以了。所以那么多年里,星见一直在等,等待着这适当的时机出现。终于,有一个天赋异禀的星见,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大道无情,因此步步相扣,绝不可差漏分毫。而人却有情,因而每每后悔失落,伤心绝望,爱恨恩仇,都可能会使所有的局势产生千差万别的变化。   第一次的失控来着于北朔草原的破军星阿依翰。她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却惟独对太主软了心肠,因此她宁可自毁长城,将北朔草原拆分内乱,让这天下最可怕的恶狼将獠牙对准自己的族人。至今那片草原上的人仍在说,阿依翰是北朔上最大的英雄,也是最大的疯子。   第二次失控,则和星见的存亡有关。开国宰相李晏一手创建了太学,将式微的改命者推上了世俗之路,这本该是由星见的消亡祭奠而成。可不知何故,他却对星见一门网开一面,任由星见在太主的扶持下,与他划地而居,占据了大翰的另一面历史。   虽然星见一门得以幸存延续,但对于以天命为指导的星见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位星见思考许久,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天命不可违,而人力却又不可控,那么是不是,可以用听话的“人”,去替代天命指定的那个“人”。   诸星天象乱了百余年,星见的秘密试验也持续了百余年,可惜后遗症很多,难以继续。而百年后,天象逐渐安稳,预示着新一轮的轮回即将开始。当时的宗主观星象许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既然这世界中,众生的命理都受天命吸引,那便引一个无主孤魂,放入适合的容器里,看一看,这虚假的星命之人,是否同样承担得起天命的重压。   话说到此处,沐清封顿了顿,她看着重枫,不知是否该继续下去。重枫缩紧了手,紧紧的捏住扶手,沉默不语。秋静庭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两人,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她一直细听着沐清封的话,仔细一思索,便明白沐清封话里的那个人,便是重枫了。而重枫的模样,想来自己也应该已是清楚了。   星命之说,对世间影响是如此巨大,无论自己是否愿意接受这所谓天命,大多数“天命”之人心中也会觉得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哪怕如帕夏汗那般洒脱尊贵的人物,得知自己是破军之命后,也只是犹豫彷徨了一瞬,便决定接下先辈的遗愿,哪怕是舍弃一切,也要将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掌握手中。而一直苦哈哈长大的重枫呢,一直卑微着长大,陡然降下的天命之说,就当真没有对她的内心造成过动摇,甚至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么?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对她而言,又该如何自处?   因此两人都看向重枫,一时之间,这斗室中安静得有些尴尬。重枫只是顿了顿,突地一笑,挥了挥手手道:“干嘛不继续说下去?放心就是,我的来历,我比谁都更加清楚。”她顿了顿,咧开了笑容,说道:“没有关系,我早就知道了,我父亲,也早就知道了。”她说着,将头别开去,不看两人。   “你就是你。”   当那话传入耳中时,重枫身子微微一僵,她悄悄的用眼角余光去看那女子。只见她依然端坐在座椅上,将背立得笔直,虽然她并没有看她,但重枫却觉得自己的心依然柔软得不可思议,虽然仿佛只要对方一个眼光看过来,她就要流泪一般,却又不可思议的感觉到了其中的勇敢,而这勇气,正是那句细若蚊语的话注入的。   她顿了顿,收拾了心绪,这才看向沐清封,用最镇定无波的声音说道:“我没事,放心吧。”   沐清封抿唇,似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方又继续说下去。   这个假的天命之人,从筹划到最后的实施,到底花了多少年的时间,到现在,大概也就宗主才能知晓了。为了此人,星见花费数年,做了一个很大的局,这局里包括了星见,也包括了太学院,甚至还有皇家。   谢氏一族自古就是太学的一支暗桩,李晏得势后,便将这一支嵌入了皇家血脉之中。天长日久后,谢氏的血脉几乎扩大到了几乎所有的世家之中。而谢家的嫡子长女女,与先帝结亲,生了一儿一女,次女与手掌军权的易家结亲后,更是奠定了其中的位置。   可也许是天意弄人,谁能想到呢?身为贪狼的母亲竟生了身为帝星的女儿,而那个原该是一世无忧的孩子,却错生成了七杀。七杀是戾气入命的星星,天生就带了杀气,在星命运转前,都浑浑噩噩,是再好不过的“容器”。真正的七杀究竟因何而亡,已不可知。但惊惶失措的易家家主,却找到了星见,这却是事实。或者说,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实。正如谢家是太学安下的暗桩,而易家也是星见安下的一个暗桩。无论易家家主是否愿意拿自己的孩子作为赌注,他在命运这条支流上,本就已经无路可走,只能随波而逝。   真正的七杀死去,内里换了一个魂灵。易家以天伦五年为限,按星见所期望的那般,引来帝王猜疑,引出太学注目。太学院是不会允许一个挂着星命的人去祸乱他们认为的太平盛世,于是,太学授意谢家,终于让帝王下定了决心。   后来的事情……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戏码了。   沐清封说完,长吁了口气,她拿起身边的茶盏一饮而尽。房间中的安静沉闷甚至比之前更甚。重枫是局中人,她回忆往昔,很多事情,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若不是因为沐清封正正是在星见与太学中都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前后推导呼应,只怕也不知其中,竟然隐藏了如此多的隐秘。   可是这些事,对于重枫而言,并没有什么切身关系,就算她因此而感怀身世,对那个可悲的男人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怀,她自己或许会憎恶或许会同情,却能很快的扭转回来。   “那么……我曾经的遇刺也是……”反倒是一旁的秋静庭迟疑着开口。   沐清封闻言将背挺直,放下茶盏,端坐着答道:“其中因由我虽不知,但想来,也是因为宗主见七杀的走向正常,而殿下当初却并没有表现出争权之心,才做了个李代桃僵的决心。”   秋静庭闻言,冷笑数声,道了句:“当真是好大的决心。”便冷言不语。   话到如今,几人只要脑筋一转,便能明白,为何这样的举动又陡然间偃旗息鼓。那定然是重枫这个“七杀”的表现,不尽如人意,甚至对方有放弃她的念头,这才重新拱卫帝星,不期望帝星受到丝毫伤害。于是,也才有了前一晚的刺探,为何沐清封去寻秋静庭,为的就是个以防万一的保证。   重枫想到此处,将眼一眯,又想起了一事,问道:“那为何那个老头子抢了沉香的身体,却疯疯癫癫的?”   沐清封听到沉香的名字,叹息一声,道:“人活到那般大,总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记忆,强夺之下,无论思维或是记忆都会发生混乱吧”她说着,看了重枫一眼,这才又道“否则的话,也不会在七杀一出生就设下局。”   言下之意,重枫现在能成长成为一个乐观向上的好青年,也是纯粹因为她占据了一张白纸。重枫拉了拉自己的发丝,犹豫片刻,终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那有办法可以让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和内里的……”她想了片刻,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名词“灵魂,分开么?”   沐清封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这便不清楚了。只是这样的术法,只怕也并非一人能完成的。而宗主他现在记忆混乱,连你的来历都不记得,唯有星命一事是他执念,只怕……”   她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叹息,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重枫想起她此前对沉香起的杀意,想来也是因为沐清封感到此事无望,不如让沉香就此安息更好,才做那样的打算的吧。她这么思索着,对面前这个女子起了怜悯之心,劝道:“或许,或许也有什么法子也说不定。”   “现下宗主已经逃走,只怕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就算有什么法子……”沐清封难得显出了失落绝望的情绪,她强打起精神,眼光却对向了秋静庭:“殿下,前因后果你既然都已知晓,那么,也便该告诉我们,你的决定了。”   秋静庭轻轻的笑了一声,眼光从沐清封的脸上移向重枫的脸上,她的眼神在重枫脸上转了一个圈,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吹了口气,盈盈笑道:“哥哥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   “是么?”沐清封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她站起身,又看了眼重枫,似乎在问她是否要一起走。重枫犹豫片刻,这才点点头,和沐清封一起朝秋静庭行礼告退。   自始至终,秋静庭连眼也没有抬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更文!!!   ☆、第二十一章   小心的从偏门出了公主府,就踏上了早就等候许久的马车,车色漆成黑色,既无家纹,也无装饰,竹帘后挂上了棉麻,挡住来自外面的寒气,显得低调而平常。重枫感受到车子轻微的摇晃着,跟着马车辘辘转动声,以及马蹄哒哒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似乎就成为了她生命里一种熟悉的响动,顺着这来回的晃悠,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生活的痕迹,渐渐的磨灭。   重枫将自己的头枕在双臂间,看着闭目养神的沐清封,细细的思考了许久,方才道:“你说到了许多人,却还有一人没有说到。”   沐清封闻言,张开了眼睛,对上重枫。她的面上显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但说话的声音依然是平淡安顺的:“我原以为你要问我……”她顿了顿,恍然道:“难怪你要随我走。”她说着,声音就渐渐低沉了下来,最后只化作一声呢喃“我还以为……”   重枫轻轻的笑了起来,她自然是知道沐清封要以为什么的。是问沐清封是否早就跟秋静庭暗地里商量好了,却不与她说明,还是问她是否早就知道她的身世秘密。但她现在却不在意这些琐事了,无论秋静庭是否瞒着她,单单凭着她能孤身一人挡在她身前,重枫便觉得自己结果如何,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了。所以看到沐清封惊讶的样子后,重枫心情愉悦的微笑,道:“怎的那样吃惊?便一点也不似沐先生了。”   沐清封低头看了重枫一眼,叹息道:“什么叫做一点不似我,究竟我在你眼里,是怎样的人呢?”她不待重枫回答,又极快的转过了话题,回答着重枫前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和行动的动力。但惟独那个人,我却猜不到。”   重枫闻言,直起身子,撩开了幕帘,看着遥远北方的建筑皱起眉头:“她已经在这个世界的顶点了,还有什么是她想要做到的呢?”   沐清封顺着重枫的动作,和她一起眺望那个极高的点,却没有回答。   这大概是个永远的迷,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质问那个女人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岑婉商双手笼在袖中,她的唇边挂着一抹闲适淡雅的笑意。虽是天寒,御花园中的寒梅却开得正盛,连园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清香味道。这样的味道传遍宫内,甚至是那位九五至尊也被惊动,趁着天好性高,便出来一赏梅香。   “这花开的正好,可惜太过寂寞。”谢君撷持花枝款款而至,摘下一朵花在指尖来回一转,最终便趁着花色正好时,插在了岑婉商的鬓边。她细细的打量了下,这才点头笑道:“好花美人,这才是相得益彰。”   岑婉商轻轻的笑,她的身子在这寒霜天中显得过于单薄,像一根青色的修竹,总是带着脆弱的坚韧感。她伸手轻轻的碰了碰那朵寒梅,花骨娇嫩,经不起摧折,于是急忙将手放下,低下头,轻声道:“谢陛下赏赐。婉商可配不上这寒梅冷傲清霜。”   “哦?”回应的是似乎不甚在意的懒散语气,那人的声音落到耳边,带着纵容的笑意:“那依爱卿所言,这花,当是什么才配得上?”   岑婉商虽然不曾抬头,却也能想见那人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以及放远的漠然视线。她的唇角忍耐不住微微的上扬,带了点笑,回道:“寒梅清高,乃花中君子,梅兰竹菊,四君子为伴,免不了曲高和寡之感。史有云:赦罪者,天子之大恩;定罪者,君子之大法。可见君子当衬帝君,寒梅当配万花之王牡丹。”   这调笑之言到底逗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谢君撷哈哈一乐,笑一句:“狡辩。”便也就不治岑婉商的不敬之罪了,反倒是牵着她的手,将她往花间深处拉去。这天子一动,四下里其余人只恨不得将自己的招子挖去,个个急忙低垂着头,自觉的将空间留给两人,不去打扰。   岑婉商任由自己被谢君撷牵着手,她想放空自己的神思,什么也不去想,但脑中却将事一件件浮出整理,这似乎并不是出自自己本心,而是面对这人时的本能反应。在她的身边不需要无用之人,于是,她只好让自己变得有用一些,再有用一些。思及此,便不由的想要叹息,想要叹息,又会化作浅淡的微笑,做不了独一无二,那万中无一,她也足够满足。   “这几日里,朕听说帝京中又有些不安生起来。那些小混蛋们,又做了怎样的蠢事?”谢君撷看着天边的流云,眯了眼睛。岑婉商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知她一向不喜束缚,没有朝政的时候,便时常将那长长的发丝放下,散在身后,就如同黑色的绸布那般,看着便令人由衷的喜欢。但她的出神并没持续多久,便已经下意识的回应了谢君撷的话,她看着谢君撷轻扬的唇角,不知她心中到底存着什么样的想法,于是连话音也弱了几分。   谢君撷注意到了这点,于是将目光投注到岑婉商身上,她的双眼微微的眯起来,其中仿佛带着什么愉悦的情绪。岑婉商浅浅的吸了口气,又低低的叹息道:“陛下的想法,婉商总是不太明白的。”   “不明白?”谢君撷重复了一遍岑婉商的话,笑道“重枫是朕妹妹的女儿,谢家是朕娘家的孩子,而庭儿更是朕的嫡亲血脉。伤了任何一人,朕都不愿,也只好这样看着了。”   岑婉商听了谢君撷的话,也只能一笑,她自然不可能真的信了谢君撷的话,谢长安的死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眼前的女人想要怎样的一个局面,在她身边的自己,多少也能猜到。可是,为何非要等到鱼死网破才能甘愿呢?   “有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一晃眼,妹妹的孩子也这般大了”谢君撷慢慢的在园中行走,岑婉商于是默不作声的随着她,安静的听着她的话“而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朕仿佛回到刚刚入宫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其实也才去世三个月而已。”   岑婉商有些错愕的抬眼,不知是否是错觉,她仿佛从那话音中,听到了一丝极浅淡的恨意,但转瞬即逝,实在难以分辨。   她一阵恍惚,她是谢君撷身边最亲近的人,在对方的纵容下,手握着除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外,这个天下独一无二的权柄。甚至于原该是作为谢君撷身后支撑的谢家,只要岑婉商想,她也有一争之力。她理所当然的知道身边这个帝王的一切身世,她是如何来到宫中,又是如何获得了先帝的宠爱。但是岑婉商却从未有想过,原来对方虽然获得了这一切,却一直是恨着的么?   岑婉商在心中惊疑不定,谢君撷却宛若不知,她背着双手,每一步都走得极是稳当,而她的声音也从前方传来:“多年前朕曾去过星见庭院,当时的宗主便道,贪狼多欲,主其性则机关,必多计较,随波逐浪,爱恶无定,奸诈瞒人。位居天字旁,大凶也。”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于是笑道“朕当年也不过是个无知少女,年少气盛,便答天地混沌命理定,星见再强,也不过浮生杂草,不如拔了去。”   “如今想来,朕这一生,一路至此,倒真应了他的话。”谢君撷说到此处,回转过来,看着岑婉商的面容,突地笑了起来“不过,天子一言九鼎,朕又何尝不是应了朕的话?”   她站在岑婉商面前,负手而立,长发飘摇,笑得轻狂。明明是媚色无双的倾国之姿,却仿若九月杨柳堤岸的少年郎,带着清爽的傲气与疏狂,仿佛一阵狂风,吹散了岑婉商心头那些暗淡的乌云。   “陛下……”岑婉商无奈的轻笑,又叹息道“朝中依然开始起波澜了。”   “无妨”谢君撷罢了罢手,笑答“这天下,始终会是他们的。若是这些小事都不能做成的话,朕又如何能放心得下呢?庭儿心肠还是太软,而旭儿……朕已经没有时间和耐性继续等他们成长了,明儿便下旨赐婚吧。”   岑婉商一愣,她想要说点什么,却也心知这不是自己该探究的事,于是识相的住了嘴。只是,她看着眼前的女人,想起了朝中的种种,轻轻的垂下了眼。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那样多的人,为何她就偏偏喜欢上了最无情冷血的那一个呢?   这样的心情,她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是披了蜜糖的砒霜,她明知是饮鸩止渴,却无法停止。她有些叹息,便难免想到那个少女,在她看来,那种无意义的苦恋与她相比,更让她有些羡慕。只可惜,那个少女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要是帝王的血脉,牺牲的就会是像她们这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过着:啊,上完今天,就可以休息两天了~   苦逼的作者君却是:啊,上完今天,再上两天,就可以继续上班了~╮(╯﹏╰)╭   更新慢或者是质量下降什么的,就希望大家不要在意了,每天12小时+的工作时间已经把人累成狗了   ☆、第二十二章   无论岑婉商心情如何,又不论重枫的期望如何,圣旨还是按照谢君撷的意愿,毫无动摇的按时颁布下来。朝堂上,岑婉商双手捧着诏书,低垂着双眼,站在秋静庭面前不言不语。   许久后,那抹雪色皓腕安静沉稳的接过了诏书,跟着秋静庭平静的声音传来:“儿臣谢过母皇。”岑婉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轻转脚步,退回谢君撷身边。她这才抬眼看着站在朝中的那艳色。秋静庭面无表情,一身明黄色的朝服衬得她十分亮丽,但她却面如沉水,抬起的目光中沉着一潭死水。她是这个天下,唯一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抬头看着谢君撷的人,可是,在她的眼中,自己那天一般的陛下,又是怎样的模样呢?   岑婉商安静的打量着秋静庭,她与谢君撷都知秋静庭必然会其他想法,绝不会就此乖乖的应承下,只等成亲。   “母皇”果不其然,秋静庭抬首看向谢君撷。谢君撷饶有兴趣的嗯了一声,眼睛就微微的弯了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秋静庭见谢君撷的表情,于是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到底没有达到眼底,还是一片阴郁的颜色“母皇,如今我大翰周遭窥觊之人贼心不死,前狼后虎……”   “怎的”谢君撷伸手止住了秋静庭的话,笑的轻慢,似乎略有不屑之意,问道“莫非庭儿被这些个宵小怕得不敢成亲了?”   秋静庭一顿,随即行礼道:“母皇误会孩儿了。孩儿不是不敢,而是要让宵小不敢!”   谢君撷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秋静庭,略一思索,又看了看朝堂中不敢做声的诸人,便笑答:“母皇倒真是小看我儿了。”   重枫张开双臂,林间的风从她的双手间穿过,十分的舒适。她回过头来,朝那个哆哆嗦嗦,把自己捂得十分厚实的小姑娘笑道:“哟,水老板连这点寒风都抵挡不住,又怎么能做大事啊?”   水叮当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发抖,大声道:“哪个……哪个抵挡不住了嘛……那个,那个水老板又是,又是个什么东西?”她逞强的直了直身子,又立刻缩了回去,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重枫哈哈的笑起来,跑到水叮当身边,戳了戳她粉嫩的脸颊,笑:“你与我们做生意,自然是要叫你一声老板的咯。”水叮当鼓着脸扭头过去看向一边,愣了一会儿,又突然问道:“你说,大翰会出兵助我么?”   “殿下不是已经答应你了么?”重枫拍拍水叮当的头,回道。   “殿下没有虎符,答应我能做什么用呢?”多日的等待很明显让水叮当显得十分焦躁起来,说话也不再客气起来,她扭头怒视着重枫“如今我们水家已无退路,也等不起了。若是……若是……”她咬了咬下唇,目中已是水光盈盈。   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重枫想着,也在水叮当身边蹲坐着,轻声道:“我一向官运不佳,时隔三年,好不容易回到这里,却又得递交辞呈。大概我就是没有这个命吧。”她顿了顿,看看不以为然的水叮当,又是一笑“这一世命途多舛,总是与刀兵作伴。既然我已来到你身边,那必然是万事俱备,只缺东风。殿下既然答应了你,也就缺少一个时机罢了。”   “时机何时到来?”   “若是沐先生估算没错,那马上就会到来”重枫慢悠悠的抬首看天,悠然道“大家都已经等不及了啊。”   这是大翰的内务,水叮当是个伶俐人,自然是不会再问了。她看了重枫一眼,冷冷一笑道:“我看你也就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人,也不知为何殿下与沐先生都要高看你。”   “这话说出来也太伤人心了。”重枫听闻,脸色不佳,她坐在那里,想了许久,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她们要高看我,所以,我才一直患得患失。”她说完,侧头过去,看到水叮当一副想要安慰人,却又拉不下脸的傲娇样子,忽而一笑,说道:“不过现下我不管这些了。有的人再好,她也入不了别人的眼,有的人特别坏,却偏生有人喜欢得不得了。就好比你吧,虽然你呆呆的,只知道找人求助,但你水家的人,就偏生认准你是一颗良材,对与不对?”   水叮当一张脸忽白忽红了半天,她毕竟是生长在化外之地的直率人,跳起来,一巴掌就朝重枫糊过去。重枫大笑着正准备躲过去,但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冷清清的声音:“别动。”   重枫一愣,这一下没躲过去,脸上便啪的一声响,结结实实的挨了水叮当一下。水叮当显然也没有想到重枫竟真受了这一巴掌,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重枫捂着脸,朝她无奈的笑笑,这才回过头来,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沐先生。”   沐清封点点头,瞅了重枫一眼,见她虽然半张脸通红,却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转过脸来,朝水叮当说道:“我弟子说话不当,若是得罪了水当家,还望见谅。”   水叮当一愣之下,知道沐清封这是未免伤及两家和气盟约,故意让重枫挨的这一巴掌。她心中难免有些愧疚,却也调整了心绪,点点头,客气了几句,又为重枫夸了几句好话。沐清封双手拢在袖中,两人回应两句,这才告辞,她看看重枫。重枫知她意思,于是朝水叮当使个眼色,就急忙跟在了沐清封的身后。   这处独门独户院落极深,竹林间积雪覆盖,却遮不住竹色青郁。沐清封走的两步,回转身来,轻声道:“殿下今日请缨,陛下已经答应了。”   “哦?”重枫挑了下眉头,语气中倒并没有什么惊讶之处。这只是个早晚问题罢了。她仰着头想了想,又问道:“陛下可是提了什么条件?”   沐清封赞许一笑,点头道:“不错。陛下今日赐婚,消息已经传遍全城。”   重枫身子微微一僵,又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以殿下的脾性,她定然是答应了。”她苦笑一下,又自语道“是了,她若是不答应,陛下又怎会同意?”   沐清封却没有回答重枫的话,她看着重枫的样子,心中却有些担忧。重枫在她的心中,总是一个变数。每每她以为的事情,重枫总是能照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做出她心中完全不一样的决定。就好像,她本以为重枫看开了这些围绕着复杂利益的事情,应该懂得以一人之力无法与之抗衡,她却偏偏表现出了种种不甘心。若说不甘心,她现下却又偏生冷静得很,全不似要做出什么举动的样子。   “何时成婚?”   “待到凯旋时。”   这声音并不是沐清封发出的,而是另一人。重枫勾了勾唇角,抬眼看着那个款款而来的身影。她显然是来的十分匆忙,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去,站在竹林白雪间,就仿佛是一轮金色的太阳,带着灼热的光芒。   “殿下。”沐清封向来是以礼为先,当下就要行礼。   秋静庭手臂虚抬,免了沐清封的礼,她的话音淡然,但仔细看过去的话,却也能发现她的双颊微红,带着些微的喘息,显然是来的匆忙。重枫站在那处,却没有行礼,她也不想行礼了。她就那样站着,双眼放肆的盯着秋静庭。秋静庭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秋静庭愣了愣,随即冷了脸色,大步走过来,盯着她的脸,道:“你的脸怎么了?”   “啊……”重枫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笑笑“为了两国友谊奉献了下肉体而已。”   秋静庭不明所以,但眼神却陡然阴沉了下来。重枫心知秋静庭是绝不会怪罪水叮当,但至于会不会将怒火转向沐清封,那便难说得紧了。虽说两人关系如今暧昧难明,但对方因你情绪起伏,却依然让重枫有些开心。她一开心,便觉得脸也不如何痛了,于是笑着转过了话题,问道:“谢家子可是随着殿下去?”   秋静庭不语,半晌才闷闷的答道:“自然不会。我离京之事已经引来诸多非议。更何况北方狼虎环伺,需得人率兵拱卫京师。”她顿了顿,又道“北方怕是真的不会安宁,兵部接连请兵,此事难以善了。至多不过开春时节,母皇便得答应下来,调精兵前往北方。明年,大翰怕是不会太平了。”   “莫要担心,北方……”   “北方我会去一趟。”沐清封轻声道。她见两人都望着她,于是安静答道“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重枫心中一凛,她知沐清封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从政治立场上,她毕竟是太子党,凡事当然不可能尽是为秋静庭着想。沐清封这句,必然也隐藏着其他的意思。她思虑片刻,就抬首笑道:“既然如此,我便随着殿下去南方吧。”   这是她心中真实的愿望,她瞅着沐清封,只怕这也是沐清封的打算了。   沐清封眯了眼睛,她叹息一声,看着秋静庭,秋静庭却望着重枫,脸上并无表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了,而且卡得很痛苦。。。。。   另外,武侠已经在存文了,写武侠好开心~   ☆、第二十三章   沐清封是一个人轻装上路的。她虽是兵部的官员,但兵部早就和秋明旭有了暗中的约定,因此早早的就按她的需求准备了官牒文书,一切畅通无阻。待到所有准备就绪,重枫便将自己的先生送出了城门。   年关将近,但今年很明显比往日要萧索许多。官家要准备粮草兵源,这都是让人怨声载道的事情,除了热血沸腾的年青人显得格外兴奋以外,普通百姓们多少都显露出了几分愁容,准备起过年的事物也没有往年的高兴。重枫撑着伞陪着沐清封走过一户户人家,慢慢的往城门处走去,雪落声在伞面上弄出细微的声响,两人一路沉默,却心思各异。   秋明旭毕竟身份敏感,不适合这样大张旗鼓的外出,因此头一日的夜里,就办了酒席,大家喝了许多。可是这里到底不是那个可以让人随心所欲谈话的定威城,那一顿酒,喝了不少,话却越发的少。   “沐先生,你要保重。”   临到末了,青年抬起头,拉出了一个并不如何阳光的笑容,低声说。重枫端着酒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眼底的阴郁之色。她回想起初见时那个青年的样子,他一直是明澈却又无奈的,就和,就和那个人一样。   “既然不快乐,又为何要回来呢?”重枫忍不住问。   青年愣了一瞬,随即苦笑着回答:“我没有说不的权利。”那抹苦涩浓郁却又熟悉,恍惚间似曾相识。   可是他到底也曾开怀大笑过,大口喝酒过,和一帮好友爬过城楼的屋顶看过天河,而那个人却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生活。只是重枫也不知道,那样畅快淋漓的生活,是不是那个人所期望的。她低头,无论是,还是不是,一切就交给时间吧,她只要静静的等待,等待时间给她一个答案就好。   重枫眨眨眼睛,回过神来,看着沐清封那笔直的背影,她似乎是越发的清减了。她这样想着,轻轻的往前踏了几步,和沐清封肩并肩走在一起。   “千帐之国逐水草而居,而今的时节,他们一般就定下来,不会再动了,正是寻他们的好时机。”重枫轻声说道,回想起以前父亲给她灌输的种种知识。   “嗯。”   “今年气温和往年差不多,他们大概也就在敖登草原那处,好找得很。”   “嗯。”   “沐先生,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么?”重枫犹豫了下,到底问了出来。   “你在担心我?”沐清封稍微侧了下脸,看着重枫,她的嘴角上蕴着一丝笑意,声线平静温润。   重枫不语。她虽然有时候格外厚脸皮,但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先生,却很难坦白直率的表达自己的关怀之意。只是她确实在担忧。所以两人又走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你一人独行,眼睛又不好……”   “不用担忧,我很开心呢。”沐清封回转过脸,她微微的笑着,微仰着头,看着被灰色的云层,她的步伐坚定平稳,话音里充满了期待之意“我这一生,最远只到过定威城。我……我想要去很多很多地方,见许多许多的事物。跨过大漠后又是什么样的天地,极北处是否昼夜难分,你所说的极西之地,我都想要去看一看。现在,我终于能踏上这第一步,我很开心。非常开心。”   重枫安静的听完沐清封的话,便忍不住也挂上了一丝笑容。单纯真挚的愿望总能让人升起共鸣之心,更何况重枫能够理解眼前这人心中怀着的那广阔无垠的天地和无止境的好奇探索之心。她甚至有些羡慕对方那总是如此真挚的心思,沐清封就算是参与阴谋中,也依然如莲一般卓淤泥而不染。   出城十里,即是长亭。亭边是许多别离人插下的杨柳,如今人已消散不见踪影,惟独那一路的杨柳垂落枝条,亭亭如盖,宛若挽留。沐清封停下脚步,回转过身来,对重枫道:“送到这里便够了。你回去吧。”   重枫闻言,停下脚步,看着沐清封跨上了马背。她伸手拉住了缰绳,顿了顿,抬首道:“沐先生,你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沐清封看着重枫许久,微微的俯下身子,盯着重枫的双眼,话音轻软“可是为了定威城?”   “不错。”重枫点头,道“若是真的要以定威城为饵,我不求其他,我知他们的脾性,他们定然不愿意离开。但沐先生,算我求求你好么,你要帮我保住他们的性命。”   沐清封没有回答,定威城最后的结局如何,她与秋明旭从未告诉过重枫。他们始终觉得重枫还是太过心软,就算她是一柄锋利的钢刀,却总因一些事显得过于软弱。但沐清封没有想到,重枫竟然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她没有选择阻止,却偏生在这样的时候要求沐清封的一个回答。   “你当真是聪明得紧……”沐清封轻声叹息,她似乎有些晃神,但她随即定下神来,续道“你知道他们的脾性,我也知道。就算我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大概也是心有不甘的。有的时候,死得其所,不也让人心向往之么?”   “如何能心向往之!!”重枫一下子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大声斥道“人的性命,只有一条,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她颤抖着声音,死死的盯着沐清封“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就算记得他们又如何?他们永远都只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再也无法有明天,什么,什么都不会有了。”   沐清封一阵沉默,她看着眼前那人愤怒的样子,突然恍然间回忆起了那一晚的所见所闻。是了,这个人,其实是死过一次的啊。在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她所怀抱的梦想是什么呢?那一定不是跟这个世界一样充满了腥风血雨。而她在那个世界里期待的人,也必定不会与这个世界一样让人无奈痛苦。她从重枫以往的述说中,想象过那个世界的光景。   宛如理想乡一样的世界,似乎是一种想象的极致体现。这个人,是如何适应这个世界的呢?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呢?可惜的是,她大概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   “……我明白了”沐清封点点头,她还保持着俯身的动作,所以她微微的弯了眼,伸手在重枫的头顶上轻轻的拍了拍,微笑道“或许你是对的。无论因为什么,都不可以白白送死。所以,你也一定要保重。”   重枫微微一愣,这样的动作太亲昵宠溺,更何况沐清封笑的如此温婉。这样的表情让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能傻愣愣的点头。沐清封笑意更深,她点点头,直起身,道:“我走啦。”   “嗯……”重枫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沐清封,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放心。”   最后一句淹没在雪中,沐清封不再看向重枫,请叱了声,马儿一声嘶鸣,带着她往前路奔去。重枫站在原地看着沐清封的背影,她心中还有些忧虑,可是就算是她亲自过去,大概也不能比沐清封做的更好。她深吸了口气,雪里的水汽灌进肺里,有种清洌的感觉。于是她回过头去,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回走。   现在兵马未动,粮草却开始征调行动,这样大规模的动作,只怕各国的细作已然察觉到帝国的不对劲而暗中戒备。南方诸事有水叮当的人和太学的人在暗中操作,她必须得趁着这间隙,确保一切事务都要安排妥当才行。因此前行已是必不可免的事情   待到她离去那日,也会有人十里长亭送别么?她愣愣的想了一会儿,随即失笑,这又怎么可能呢?   她强迫自己转了心思,暗自盘算着,待到开春时,帝国说不定就会两面受敌,而那时候,帝都里,便会空了。而在此之前,帝都里一定还会有大清理,去除细作。   重枫一路想,顶着伞慢悠悠的往回走。城里还是老样子,有谁会知道一个决定了他们命运的人已悄然离去了呢?她左右四顾,听见路人们的笑声,这个帝国似乎总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她听见有人在嘲笑着远方的敌人,于是她也笑了笑,缓步往章氏兄弟的屋中走去。   就如重枫所想的那般,宵禁越发严了,有时夜里坐在屋中,都能听见坊外主道那些穿着盔甲的士兵们沉重的脚步声。而白日里,因什么乱七八糟的名义抓捕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人的来历身份,重枫自有渠道一一获得,她时常通宵达旦的看着这些情报,去理顺里面可能隐藏的信息,进而去推断那位上位者的想法。   就这般时间渐渐流逝,也终于到了她该启程前往南方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写点轻松的文啊。。。   ☆、第二十四章   岁末的一日,是雪后初霁的难得的晴朗时节。重枫踏上了一早就停在门前的马车,车内一切事物准备得妥帖。重枫扫过那些该存在的或是不该存在的东西,探出脑袋朝车外的章氏兄弟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前行了。   于是马车在吆喝声中缓缓前行。这是一支盐商队伍,骡马拖着货物,商人手持文书。守门的士兵被章氏兄弟塞了一锭金铢后,随意的翻看了下,连马车都没看,便挥挥手放了行。   重枫听着外面的吆喝声,昏昏欲睡,耳边却传来了略带些嘲讽的声音:“以前只是听都说,现而今却是亲眼见,大翰朝果然是有钱便哪里都行得通的地方。也不晓得窝那太女姐姐见了会有啥子想法。”   重枫抬眼见水叮当一脸挑衅嘲讽,她暗自叹了口气,将腿一翘,往后靠在背椅上,对着水叮当笑道:“水至清则无鱼,这大翰朝龙蛇混杂,自然各有各的手段活路。你那西南蛮荒是瘴气毒虫肆虐的地方,不也有大把人为了个南王的名号各施手段么?怎的许别人阴谋诡计争权夺利,却不许人为了讨生活给点方便之门?”   水叮当讨了个没趣,气鼓鼓的在一旁嘟着嘴不说话。重枫见状,一笑即过,也不出声搭理她。两人如此这般过了两个城镇,水叮当到底有些熬不住了,趁着一行人在客栈休整时,气势汹汹的杀到了重枫的房间。   彼时重枫正和章氏兄弟围着地图指指点点。门口护卫的保镖自然不敢对水叮当做出些什么,苦着脸看着水叮当一脚踹开了房门,只能羞愧的对着里面的三人拱了拱手。重枫和章氏兄弟几个对看一眼,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将这方空间留给两人。   水叮当冷眼看着一干人走的干净,又急不可待的关上房门。就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刻,重枫眼尖的瞅到外面人那担忧的眼神,心中更是无奈,强自压下种种情绪问道:“何事?”   “我们被人跟了一路,你还问何事?”水叮当冷着脸说道,她站在窗边,将窗棂推开一条细缝,朝外看了眼客栈外的车水马龙,冷笑一声,合上了窗,转身朝向重枫“我都已经察觉到了,我不信你没有丝毫感觉。”(水叮当的四川话敲起来累死了,以后转为正常版本,你们可以在脑补为川普……)   重枫也笑,她倒了杯茶水递给水叮当,话音悠然:“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我们确实被跟了一路。”   水叮当皱眉,她看了重枫一眼,问道:“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左右无非便是那些人。”重枫嗤笑了声,她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说道“既然你已经知晓,那接下来倒好说话了。”重枫朝水叮当招招手,将地图一展,指着道路说道:“你看,眼下我们走的都是官道,这些人胆大包天也不是敢动手的。但是我们身负使命,自然不会一直行走官道,一旦我们踏入小路,便是他们动手之时。”   重枫在地图上的某一个分岔点点了点,随后她正色道:“我们的人手可能不足,因此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向导,两个护卫。从这里传小道尽快到南蛮,我们已经安排妥当。一旦入了南蛮,那你便可如鱼得水,自行其是了。”她见水叮当脸色一沉,话音也沉了下来,道:“而我们其余所有人,都会为你敲开这一条道路,用于拦阻追兵。”   “你们……”水叮当皱眉不语。   “我们这支队伍毕竟是以盐商名义行走,不可能带太多人马,至少比追兵是稍显不足的。”重枫叹息,话音中勾出了几缕惆怅意味“这些人里,又不知有几个可以活下来。”   水叮当咬着银牙,看着重枫,说道:“那不可,我也要留下来与你们一起抗敌!水家的人,没有只会逃命的孬种。我,我已经逃过一次,我不是只会逃。”   重枫安静的听完,她笑了笑,拍拍水叮当的头,道“你只要记住你是谁,而为你而死的那些人又是谁,这便够了。每个人,都应该有他的位置和应做的事情。”她看着水叮当茫然的表情,又是一笑,说道:“不懂吗?没关系,从前我也不懂这个道理,可是终究你会明白的。”   说完这些话,无论水叮当再如何试探,都无法从重枫口中打探出其他讯息。水叮当又气又怒,从一开始的暴躁,整宿整宿无法好睡,到最后的认命,整个人也渐渐沉静下来。她花了比往常更多的时间去与队伍中的其他人说话,偶尔也撸着袖子去跟这些大老粗们做上一顿好的,引来众人哄然好评。对于这一切,重枫只是冷眼旁观,也不阻止。只是随着行路,她的腰侧开始挂上刀剑,旁人的神情开始变得谨慎而小心。   直到在某一个晚上,几个随行的斥候抓到了几个探子,这种紧张的气氛终于达到了高潮。水叮当看着人马来往,他们开始削尖木桩,拼起来做成栅栏,又安排人持刀巡夜。   “我便该离开了吧?”水叮当站在重枫面前,重枫早已经换下绫罗,穿上轻甲,挂上陌刀。水叮当说这话时,重枫正在擦刀,她手里握着油布,看上去呆愣愣的,眼中流露出一片茫然之色。但那仅仅是一瞬,她的眼中又恢复了锐利,她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露出了丝笑容:“现下走,也好。”   寒夜中,细雨慢慢撒落,水叮当摸了把脸颊上冰冷的水珠,凑到眼前看了眼,突然感慨道:“原来已经到南方了啊……”她回过头去,此时她的身后就如重枫所说那般,只有三人。而不远处的那点点火光,在黑夜里显得如此明显,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水叮当咬咬牙,转过身去,在向导的带领下往前走着。她花了许多时间去记住那些人的面孔和名字,她想这一世都不会忘记。   “看起来是走远了。”重枫的目光巡视着四周,虽然在林间,但周围并没有虫鸣,空气中紧绷着一根重枫所熟悉的弦,当这弦绷到极点之时,就是战斗开始之际。重枫手指轻轻的摩擦着刀柄,她熟悉这种气氛,让她沉寂多日的心也仿佛活了起来。   她转头看着周围摸出武器的同袍,放声笑道:“难得今夜岁末,小可今日与诸君同仇敌忾,待痛饮敌血后,再与诸君畅饮!”   “诺!”   众人抱拳齐声应和道,虽说人数不多,但同声响应,倒有番震天声势。重枫团团抱拳,一手持刀柄,开始分配各人分工。她一一说完,见众人都应了,顿了顿又道:“只要坚持到援军到来即可。”   她看着众人眼前一亮,又笑了笑,转过身,低语道:“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重枫只祈求上苍不要让她失望,但在此之前,她必须过五关斩六将,尽最大的可能保住大家的性命。围剿的人大概是下了血本,后半夜的雨水越发的充沛,但放眼看过去,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敌人。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物,但从那表情和动作中,都不难找到统一受训的痕迹。   “是正规军。”重枫叹息了声,她的神色一肃,手臂一挥,震天雷被数人扔出,巨大的响声带起尘烟。重枫将羽箭一支支的插在面前的土地上,她共插了五支。这是她在帝都时专门让人做的,共三十支,箭头做成了她记忆中秦箭的模样,类似于子弹头,以求最大化的伤害。但在这样的天气下,有效射击距离仅仅只有15米左右,不过瞬息而至的长度。但若是箭无虚发,也足以让她收割足足三十条性命了。   尘烟消散,重枫看见里面隐约透出的人影,她张弓绷弦,当先射出去。只见尘烟中那人微微一晃,随即倒下。重枫精神一振,随即连珠射去,待到预先备好的箭用尽,她已经可以看到敌人狰狞的模样。她冲着敌人咧嘴一笑,侧身闪过敌人的攻击,疾步跑开,随着跑动,箭光如雷霆四起,只听得砰砰砰的弓弦声,间隙着人体落地的声音。   而此时,其他人也手脚不停,先是弓箭,再拔刀剑。很快,刀剑相交的声响就替代了弓箭声。而就在此时,重枫一个翻身跃上一旁的树枝上,悄无声息的隐没在林间。她摸了摸身后的箭囊,里面还有十只箭,她瞅瞅这瓢泼大雨,悄然的跃走在树枝间,尽可能小心的去观察那些敌人,试图从中找到里面的主事者。   敌人是军人,布阵攻击也是走的军中那套,而这些对于重枫来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很快,她就瞧见了自己的目标。她舔舔自己的唇角,缓缓拉开了弓。就算箭如雷霆,但主将也并非庸才,他回身一刀劈断羽箭,而此刻他身边的护卫精卫也立刻反应过来,围在主将身边,另有数人则朝着重枫张弓射来。重枫暗骂一声,边躲边回击,直到身上羽箭都已射完,这才从树林间一跃而下,劈落无数箭雨,正正站在那主将面前。   那主将打量着重枫,突的一笑:“七杀重枫?闻名已久。”   重枫回了一笑,伸手抹去一脸的雨水,道:“看来星见是没人了,连隐在军中的棋子都舍得抛出来了。”她将刀刃往上一挑,喝道:“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好久没更新了的样子。。。。最近沉迷大妈卷轴。。。。实在是太沉迷了   ☆、第二十五章   夜半时分,战斗终于迎来了终极。正如重枫预料的那般,终结这场战斗的,并不是双方参战的人员,而是来自于第三方的援军。雨依然哗啦啦的下着,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为了避免引来野兽,重枫安排人手连夜拔营往上风处走,又尽量将帐篷靠得紧密,彼此呼应照看。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蒙蒙亮了,累了一夜的将士这才放松了些心情,闭上眼沉沉睡去。而重枫却不敢睡,她双眼睁着,目光中的光亮显示着她的神智清明,她朝眼前的人拱手道:“多谢援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她眼前的这人以往并未见过,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虽然身着江湖人的服饰,但身上却带了股官味,一双眼精明锐利。他见重枫做礼,侧身避过,也拱手道:“不敢当,敝姓刘。”   “刘前辈辛苦了。”重枫见他并不愿提及自己官职所属,知他有心隐瞒,于是便以江湖中的称呼说道。她见男子点头不语,于是顿了顿,便问道“经此一役,我手下死伤众多,恐怕是难以继续前行,不知前辈有何意下如何?”她问的是男子,但两人皆是明白,这话问的是男人身后的那人。   男人静默半刻,走到帐篷前,撩开帐门向外看了看,只见外面人面色疲惫,一些帐中更有痛呼传来。他率人援救,一路砍杀,此前并未注意到这些,如今看来,重枫说的不假。男人皱了皱眉头,快步回到重枫身前,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又从里面捧出一封信,交到重枫手中,沉声道:“主人的意思都在里面了,重大人不必担忧,一切都已在主人的意料之中。”   重枫眉梢一挑,低头看了眼信封上熟悉的文字,又掂了掂这信的分量,给了男人一个请便的手势,便坐回一旁安静的看起信来。   来的人是秋静庭的私兵,当然不会以私兵的名义剿匪。无论是帝都的那位,又或者是星见,都极有默契的将一切控制在大义之下,不会动摇国家的根本。这是重枫预料到的。而全程参与了南蛮事宜的秋静庭,与其说是预料,不如说早就已经默许了今日的一切场面,才做了这般安排。重枫捏了捏鼻梁,她原本犹豫要不要去追水叮当,但如今秋静庭的信却明确的要求不要管水叮当,理由尽是大义,诸如让未来的南王成长之类。只是秋静庭原就不是一个会对这样的小事解释如此多的人,通篇的道理,反倒让重枫有些疑惑,像是故意寻了借口让水叮当受些苦楚一般……?   重枫神思飘远了一瞬,又急忙拉回来。她对水叮当与安排在水叮当身边的人倒是很有信心,更何况还有她带着一群人在这里堂而皇之的拉仇恨,因此只是略一思索,便跳过此节,继续看下去。   看完以后,重枫思索良久,又抖开纸张,再一字一句细细看了一遍。或许是怕信被半路截去,因此许多话秋静庭写的并不清楚,似是而非的言语尤其多。重枫一一细读下来,难免要思虑许久。而那刘姓也并不恼,只是坐在一旁静候着,并不多言。   重枫心中是有些忧虑的。这次的战斗中有星见的人,重枫早有预料,但她担忧的却是,为何在这内忧外患之际,要将帝都清空,仿佛故意给人留下空间一样。而这人是谁,重枫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星见的出现,更是明确的指向了那人。重枫紧皱眉头,为何为何,星见只会为了星星的转动才会动手,怎么有胆量朝秋静庭动手?若要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当初全身而退,不正是说明了秋静庭的重要么?   不,不不不!!重枫猛的将手中的信纸捏紧,她怎么能忘记一开始星见就想要对秋静庭下手?既然有了第一次,那怎么能保证没有第二次,更何况那宗主如今本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重枫越是想,再结合着信中的一字一句,就越是担忧,恨不得立刻就到秋静庭身边,将她保护得好好的才是。   但是此刻,秋静庭是不需要她去做这样的事的,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重枫深吸口气,强自自己镇静下来。   又过许久,重枫眨巴眼睛,看了眼那武将一眼,起身笑道:“瞧我思虑不周,让前辈久候,还请随我先去歇息片刻。”   那武将点头,又顿了顿,道:“主人有话要某带给重大人。”   重枫脚步顿时一顿,侧身看着那武将,恭敬的回道:“还请前辈明示。”   那武将下意识的朝左右望望,一副心虚的模样,重枫好奇心起,更是眼也不眨的看着他。那武将轻咳一声,方正的脸上竟现出抹扭捏之色,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那般,定定的看着重枫,话音放柔下来,眉眼间神态似足了那人,声音低缓宠溺:“你自己当心些,莫要担忧我。”   重枫一愣,似乎有些恍惚,那刘姓的武将做出这样的姿态自然是别扭可笑至极,但她却能从中窥探出来自那人的温柔,触碰到那点温暖。她缓下眉间的忧色,这才真正的绽放笑颜。这笑容并非是此前那种人前虚应的微笑,而是真真正正自心底的笑容。重枫本是个中人之姿,自小思虑甚深,笑容再为灿烂,也难觅真心,身上始终有种难言的阴郁气息。而这一笑,却把她身上那份阴郁驱散开来,仿若夏花绚烂。就连这武将也不禁在心下感慨,难怪殿下宁愿让自己做此丑态,也要引得人一笑了。   重枫笑过后,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说道:“多谢前辈传话,我也有些话还望前辈传达。”   那武将身子一僵,瞅瞅重枫的脸,嘴角一抽,道:“不知……不知要在下传达什么?”他心中暗暗叫苦,若再是那般的姿态,模仿丢脸事小,若是殿下一个不高兴,将他灭口,可就倒了血霉了。   重枫看着那武将的样子,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露,顿了顿,这才一脸认真的说道:“我知晓了,我会很快的。”   那武将暗自松了口气,点头答应下来。重枫在前方带路,侧头朝那武将笑道:“前辈可知大军几时出发。”   那武将瞅了重枫一眼,摇头笑道:“朝堂之事,我一介草民怎可得知?”   重枫心知他并不愿说,于是调转话题,又刺探了些别的,但这武将混到如今时光,早就滑不留手,都推说不知。重枫见问不出些什么,便打住了话头,将那人带去帐中休息。她回到自己帐中,揉了揉有些劳累的太阳穴,眯着眼又看了次信,这才撩开帐,唤来章氏兄弟。   章氏兄弟也是忙碌了一晚,作为主事者,与重枫一样,还未来得及睡,进了帐中,两人都各顶着两个黑眼圈。重枫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宽慰了几句,这才说道:“南蛮那边安排得如何?”   “都已妥当了”章仲楠并不知道重枫为何要再问一次,但依然恭敬的答道“照原计划,我们吸引敌人,待到水氏顺利潜入南蛮,便可揭大义之旗。”他抬头见重枫面无表情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南蛮氏族众多,虽然我们在南蛮潜伏多年,又手握着商盐大权,但毕竟是外人,不可以此要挟,只能以利相诱。南蛮头人虽不愿相助水氏,却也愿意暂时作壁上观。”说到此处,他的嘴角已扬起一抹鄙夷之情。   重枫点头,她虽然心中焦虑,却也知晓章仲楠说的都是实情。只是……她皱着眉头,总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实在是难以平息。她强自自己平静下来,转头看着章仲楠,说道:“此路再往南走,对方肯定会越发张狂,我们人少,本打算一点点将其蚕食干净。既然来了帮手,我们倒有了闲暇可做其他事。你二人先行一步,到了南蛮,便……”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章氏兄弟对望一眼,齐齐称是。   重枫眉间的神色却是一片的阴郁,对于太学如今的实力来说,隐于其后,远好过出些风头。此前让水叮当揭大旗起义,除了名正言顺以外,也有消耗整个南蛮实力的考虑。但水叮当那边的残部终究是散兵游勇,就算能乱局,也达不到重枫想要的程度。她担忧秋静庭,内忧外患思虑许久后,这才下定决心,将这乱局再乱上几分,就算对不起水叮当,也好过她在这里什么也做不到的强。   “南蛮之事,应尽快解决,否则的话……”恐怕帝都有变。她强自将这句话吞入口中,难以自制的想起了沐清封。北朔和南蛮同时进行,才能将帝都守卫抽空,若真如她所料那样,这并不仅仅只是一次谋乱,而是有星见加入,掺杂了“大义”与“命定”的乱局,那么他们该如何打破?   对于这些,沐清封和秋静庭,又或者是高居皇位的那位,到底猜到了多少呢?重枫难掩焦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草原上的风还十分的寒冷,但是目光望去,枯黄的沙地上已经有了点点的绿意,想来再过不久,这片原野就会覆上一层青葱的颜色。沐清封轻轻的拉了拉笼罩着自己身体的大氅,将自己包裹得如同一个青色的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远方。   身后传来奔腾的马蹄声,马蹄又渐渐的弱下来,跟着,就传来了并不熟悉的女声,带着几分傲然的问:“沐先生,我这北朔草原如何?”   “极好。”沐清封回过头,看着面前那个明艳的女子,她虽少了一只手,但坐在马背上依然轻松,微微倾斜的身子,深邃的五官轮廓分明。她斜着身子,那神态就如同帝都醉酒倚马的贵族少年郎,轻慢的笑着,巡视着这看不到边际的天下,轻轻的晃动着马鞭。   “比起落北如何?”   沐清封思索一番,认真而诚恳的答道:“北方三州虽然都在北方,但风土大不相同。草原辽阔无际,才能养出心胸宽广豁达的人。”   帕夏汗纵声一笑:“沐先生真是会说话,当年我怎么不知晓。”她说完,便见那一向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悄悄的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她颇有趣味的瞅着沐清封,直至沐清封尴尬的将脸扭过去,这才笑着,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问道:“那依先生之见,我朔北比之定威城又如何?”   沐清封侧头看向帕夏汗,她的目光向来直接而明确,定定的注视着对方。帕夏汗下意识的有些不快,轻轻的拢了下眉头,又舒展开来,回望过去。沐清封抿抿唇,低声道:“大汗以一国之力,比之一城,可太看得起它了。”   “我可不觉得”帕夏汗笑盈盈的甩着手中的鞭子,那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声音,又伏贴的回到帕夏汗的手中。沐清封默默的注视着帕夏汗,见她的身体一点也不曾动摇,胯下的骏马也温顺的不曾动过。她见过有好强的武士想要征服这匹马时,那马所展现的烈性。帕夏汗回头看向沐清封若有所思的双眼,笑道“我可不觉得,以一城之力,在不应属于它的地方待的时间也过于久了些。这个天下”她举起手,抖落马鞭,那鞭子在空中绕了个圈子,打出一声响亮的声响,帕夏汗紧紧的盯着沐清封,轻轻的扬着下巴,她本就生的高,从那角度看向沐清封时,满满的都是傲气,哪怕唇边带笑,也透出几分的不屑意味来:“可不是你们的天下。”   “这个天下,只有一个天下。”沐清封却是针锋相对的应道,她的神情严谨肃穆,就如同纠正自己学生那样,一丝不苟的回答:“它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你们的。我们,不过是这天下下的小小蝼蚁……”   沐清封的话并没有说完,她突然侧了一下头,只觉得脸颊一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沐清封轻轻的拭去脸颊上的血,看着面前仍旧微笑的帕夏汗,她的马鞭上有一点嫣红,缓缓滴下,落到青黄相间的土地上。沐清封似乎有些疑惑的看着手指上的血液,又看了眼帕夏汗,问道:“你在怕什么?”   帕夏汗闻言一顿,一直微笑的眼终于危险的眯起来。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沐清封,沐清封不明所以,由着她打量,眼睛却疑惑的弯起来。半晌后,帕夏汗才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轻哼了一声:“原来是个呆子。”   她一举手,阻止了沐清封下意识的反驳,又弯了眼睛,就仿佛之前的一切不快都未存在过那般,侧头朝沐清封笑道:“莫要再说闲话了,再不快些,现在的定威城,恐怕就已经被攻下来了。”她说完,轻哈了一声,马儿便奔跑起来。   沐清封一愣,止住了话,沉默而努力的跟在帕夏汗的身后,许久过后,她才问道:“你打算将那些人怎么办呢?”   帕夏汗晃了一瞬间的神,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叫着她阿姐的少年人,但很快的,她将这一幕抛开去,回转头深深的看了眼身后,大声笑道:“我会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片无垠之地真正的王者!”   她的声音朝身后飘去,便响起了应和之声。   “真正的王者只有一个!”   “帕夏汗!”   “帕夏汗!”   应和之声越来越多,逐渐盖住了奔腾的马蹄声,仿佛这天下只有这一个声音,任谁见了此景都不会怀疑,那个当先奔驰的红衣女子,是这片天地唯一的王。沐清封浅浅的吸了口气,抬起头,沉默的看着头顶处广袤无垠的天空。这片天空下,这片草原上,这块看不到边际的大地上,或许,真的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天下了。   她有些遗憾的叹息,又带着一丝兴奋的注视着前方,紧紧的盯着那个红色的人影。这样真好,她想去看更多的天下,去见识更多更不一样的人。这样的想法让她的身体有些微的战栗起来。但她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职责,而今,她终于说动了这只队伍前往预定的地方。那么,那个人,此刻又在干什么?   “时间,已经不多了……”   南蛮一到四月,就开始淅淅沥沥的落雨。一行南蛮人护送着粮食匆匆行军,忽听一声呼啸,数个黑影从周围树杈上扑下来,狠厉异常。对方甚至还未来得及示警,战斗就已展开。   重枫抽出陌刀,任由雨水洗净刀上的血水。她身着紧身的黑衣,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包裹着姣好的身躯。她没有看倒下的那人,只是侧过头去细细的听着。直到军鼓之声响起,她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她一甩头,冲周围的同袍招手笑道:“把粮食带走!我请诸位喝酒去!”   众人一声轰鸣,将周遭的敌人尽数灭口后,便嘻嘻哈哈的牵着驮马跟在重枫的身后。这只队伍并不是大翰的士兵,而是来自水叮当麾下的军士。重枫给了他们盔甲与武器,名义上为了让其他部族头人安心,也给了他们精良的装备,甚至他们急需的盐。这样一来,不禁伪王对其他头人猜疑不断,甚至一些有野心的头人,也在蠢蠢欲动。   而这一切,还被掩盖在水叮当部下节节获胜的表面下暗流涌动。重枫一边走,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陌刀,她微微的眯着眼,将眼中的锐利潜藏起来。南蛮这锅水,就要乱了,而越乱,才越对大翰有利,也对她有利。   才出埋伏圈,就有信使飞奔送信而至。这样的事情三天两头发生,大家也都习惯了,只是一般信使都会在营地待着,极少会出现在任务中。重枫心中一跳,她接过信,信纸被油布好好的包裹着,没有浸湿。重枫并没有打开,只是盯着那信使,见他张口做了一个口型,这才放下心来,哈哈大笑道:“终于来了。”她身子一顿,回过头来,看着身后追随她多日的同袍,拱手笑道:“诸位,我怕是要失约了,先行告辞。”   说罢,她也不等别人反应,牵过信使的马匹,翻身而上,径直向北奔去。那模样,用迫不及待来形容也不为过。剩下的几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这才试探着问那信使:“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那信使嘿嘿一笑,摇头不语。   “殿下,您看,再过这座山脉,便到南蛮了。”帐中老将恭敬的对秋静庭说道。秋静庭笑着应答,低下头去细细的看着那地图。地图绘制得十分精细,是用了重枫上呈的画法重新绘制过的。那笔触是那样熟悉,不同于这世间人的手法,仿佛能窥见那人一手转动着特制的炭笔,一手托着下巴,慵懒又自信的模样。   秋静庭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线条,然后抬头看着那老将,微笑道:“有劳将军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南蛮?”   那老将抚了下胡须,道:“你我轻装上阵,并无别的拖累,七日内便可到。只是”他说到此节,目光中显露出几分担忧,询问道“殿下,恕老臣直言。”他见秋静庭并无反应,于是也就放宽几分心,续道:“殿下乃万金之躯,此次随军前往南蛮亲自平乱,已是天大的恩赐。而南蛮战事烦乱,并非几日几夜就可以取胜。殿下又何必亲自犯险……”   “将军”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面前忧心忡忡的老将,轻唤了一声。她侧过头去,想了想,这才缓缓道“我与南王水氏有金兰之义,虽然不是至亲血肉,也有姐妹之情。她如今身陷危难之中,我又怎能不管不顾?”她说道此节,深深叹息,话音之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之意,只引得那老将也唏嘘不止。可谁又知道呢?她确实对那处心心念念的挂记,巴不得身插双翅飞过去亲眼见一见那人才心安。可是她却连赶路都得寻个其他借口,这是何等可悲的事情?   她低眉垂目,手指轻轻的抚过袖口的金线,只要有这身金银线缠绕的一日,她就不会一个单纯的她。   “敌袭!!敌袭!!”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了杂乱的声响,跟着就是人奔跑的脚步,兵刃的声音。老将下意识的护在了秋静庭的身前,他拔出武器,回头想要宽慰几句,却见秋静庭安静沉默的注视着帐门的位置,神情严肃,却并不见慌乱。他在心中暗赞一声,这才指挥着一旁的亲卫团团护住秋静庭。   无论如何,大翰的王储都不能在他的手中出事,哪怕要他付出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辞职了,就有时间写文了,哦哈哈哈哈   ☆、第二十七章   南蛮和大翰之间并无明确的边界,但双方都一向谨慎而小心的不会踏入那些默认的领地里。而秋静庭遇袭的这个地方,就是一直以来大翰默认的地盘,老将看着那些突然出现,具有鲜明的南蛮人特征的部队时,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这样的行为,已经可算做是入侵了。   而且,老将的目色沉了下来,这伙人来的太过凑巧,组织严密,很明显是有备而来,早不袭击晚不袭击,却偏偏是众人远离大部队,又还无法与南蛮那边汇合的时候。若说没有内应,实在是无法解释。他安排好防守,顿了片刻,便又重新回到了帐中。   帐中亲兵将秋静庭拱卫其中,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哪怕是看到老将,也是兵刃在手,不敢有懈怠。老将满意的看了看秋静庭及一干亲兵,在不知道内应是谁的情况下,秋静庭这样的存在实在是太过明显而且危险。而唯一可以信任的,也只有自己带在身边的这一干亲兵了。   “殿下,得罪了。”老将当机立断,先让秋静庭换上亲兵衣服,再安排妥帖亲兵护卫,这才又一个箭步踏出去。秋静庭见老将要走,急忙也踏上几步,但很快就被亲兵拦住,为首的亲兵脸孔方正,面色沉稳,拱手道:“殿下,这样出去十分危险,请不要轻举妄动。”他见秋静庭皱眉,于是让另一人出账查看,自己及其他人依然守着秋静庭。   不久后,那名出去查看的亲卫急急钻进来。为首的刚想问,见那亲兵面色惨白,心中也是一沉,下意识的就看了秋静庭一眼。秋静庭察觉到那亲兵的眼神,目光微沉,道:“莫非还有什么是本宫不能知道的?”   “末将不敢。”那亲兵被秋静庭的眼神一惊,急忙垂首回道,他侧头朝那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亲卫咽了咽唾沫,面色颓然,答道:“外面,外面的是南蛮兵,依末将看,兵力恐怕是我方的两倍有余。”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面色一黯。两倍的兵力,又是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不明说,在场诸人也知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下意识的,大家直直的将目光投向了亲卫打扮的秋静庭。   秋静庭略一思索,道:“本宫要出去看看。”   “万万不可!”亲卫首领急道,张开双手拦在秋静庭的面前。   秋静庭却是面沉如水,耐下性子劝道:“敌人数倍于我,又是突然袭击,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只队伍不过是大军的先锋,对于南蛮来说,既不可解内乱之忧,又不能阻拦援军。唯一有价值的,不过是本宫而已。”她说到此处,唇角间已经挂上一抹冷然的笑容“至于为何他们选了这个地方,又知道本宫在这里。种种迹象还不够明显吗?无非是内应而已。这场仗,未打已败。我们唯一可做的,只是让人尽可能多的活下来,不至于败得太难看。”   她一边说,一边朝帐门处走去。那亲卫首领双手无意识的垂下,专心的听着,越听心中越是惊讶,竟未阻止,任由秋静庭撩开了帐门。直到外面的光线将这方寸之地映得明亮,他才反应过来,急忙朝下属们吼道:“快快!跟上!务必要保护殿下!”   这处帐篷是位于整个营地的中心地带,被卫兵团团守卫住,敌人还未能打过来,也并非是弓箭可以射击的范围。秋静庭扫了眼远处,透过穿着鱼鳞甲的精兵,更远处就是穿着简单皮甲的小兵,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消耗的对象,则是穿着深色藤甲,将脸涂成绿色,如同怪物一般的南蛮人。那些南蛮人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视野的极限,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吼叫声,悍不畏死的冲上来。   秋静庭沉默的扫了一圈,见己方从精兵到小兵,皆是一副心惊之色。她皱皱眉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内忧外患,这样下去,被攻破只是迟早的事了。她停下脚步,周围亲卫也跟着停下来,那亲卫首领到底脑子要转得快些,知道秋静庭的意思,于是站出来道:“殿下随我来,将军在这边。”   这只军队胆气已失,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都归功于监军作战的老将。他声望极高,又十分的老练狠辣,指挥若定,这才勉强定了军心。但他的心中也是暗自叫苦,营地不占地利,敌军数量又多,结果已经十分明显了。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众亲卫护着秋静庭慢慢走来。他张张口,想让秋静庭退到后方,又颓然住口,在此时,躲到哪里都没什么意义。   “将军,人都可信么?”秋静庭低声问道,老将扫视四周,点了点头。秋静庭见状微微一笑,道:“如此,那本宫便直说了罢。”   秋静庭不会为了拯救这区区数千人,就要牺牲自己。这并非是冷血绝情,而是因为她深知自己的位置与身份比这数千人的性命都要重要得多。而同时,她也并非是那种为了自己的性命,就要牺牲掉这数千人的人。因此她的方法很简单,说白了不过四字,化整为零。   既然敌人的目的是为了秋静庭,那么就让秋静庭成为这数千人中的一个,任谁也找不到。随着天色渐暗,双方的人数都被消耗了不少,也都十分疲惫。就在此时,精兵护卫们结成三角箭阵奔出,敌人急忙组织反攻,老将已率领残余小兵不要命一般进行反扑。藤甲怕火,就有人点燃自己冲入敌阵中。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这样的反扑竟硬生生的撕裂出一道口子,让这只有几百人的队伍成功突围。就在突围的那一瞬间,这只队伍就分裂成数十个团队,分散奔逃。   秋静庭就混在其中的一只队伍中,她穿着亲卫的服饰,被四周的亲卫小心而谨慎的围在中心,为了掩人耳目,其他的队伍里都有这么一个个子小小的中心人物。所幸她的马术还算不错,身体也足够健康,不至于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她小心的操纵着马匹,心有感应的往身后看了一眼。那里,火焰熊熊燃烧着,除了敌人愤怒的叫喊,就只有那首熟悉的军歌。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看到那个有些古板的老人了。   若没有老将以身作则,小兵们就不会在最后关头拼命,甚至还会奔逃。而老将一死,也就没人知道,真正的秋静庭是藏在那支队伍里。   剩下的一切,就是听天由命了。   “殿下,我们是往……”   秋静庭安静的想了片刻,便道:“往南走,到南蛮去。”回大部队的路肯定会被堵死,也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内应,不如放手一搏。   重枫有些焦虑的往身后看了看,她在路上的时候看了那封信。喜的是秋静庭随先锋队出发前往南蛮,忧的却是队伍中频频有人与南蛮联系,恐怕会生变。于是她急匆匆的回了驻点,又点了百来人的小队,一人两匹马星夜兼程,往秋静庭来的方向赶。   但是南蛮毕竟不同于草原可以策马扬鞭,这里的马匹矮小,耐力很好,但是速度并不快,而且南蛮林多路滑,十分难走,若不是考虑到人力更加费事,重枫早就抛弃马匹,一个人上路了。她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大山,她嗅到了一丝不属于这山林的气味。这气味让她熟悉也让她不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焦虑的驴子,被蒙上了双眼,只能徒劳无功的在原地打转。   “看起来,就算是命中注定的紫微星,也并非是足够好运呢……”秋静庭自嘲的笑了笑,笑声被掩盖在喘息声中,压住了从胸口泛起的铁锈味道。   秋静庭确实不怎么走运,她的计策是成功的,敌人被老将的牺牲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没有精力组织人手去追分散的士兵们。事后虽然反应过来,再分配人手各自追捕,一来人已逃离很远,二来分散开去,因此追兵人数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安排在返回大翰的路上。   可以说,若无意外,秋静庭完全可以平安的支撑到南蛮。可惜的是,秋静庭就遇上了一个意外。找到她的,并不是专门追捕她的人,而是准备返回南蛮的主力,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这支队伍只是主力派出的前锋斥候,只有百来人,但这个人数,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秋静庭队伍的人数了。   对于南蛮部队来说,这个惊喜足以让他们忘记斥候的职责,转而去追捕秋静庭一行人。秋静庭一行人也不恋战,匆匆避走。一开始斥候们怕伤了人,抓不了活口,并未使用弓箭。这样的行为为亲卫们抓住些许喘息之机,他们可以说是部队中最为精锐的战士,因此尽可能多的击杀敌人。   待到对方发现自己消耗了人力又迟迟无法追上敌人时,愤怒与挫败使得他们放弃了抓到活口的想法,转而使用杀伤力更强的武器,比如弓箭。最终到了秋静庭一行人被团团包围的时候,这行二十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不足十人,当然,这也让对方付出了数倍的代价。   秋静庭低低的喘息着,看着面前穷凶极恶的敌人,她的肩膀与脖子各中了一箭,虽然并不伤及性命,但持续的失血让她的神智开始昏沉。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哪怕当初在落北被人千里追击,重枫也依然将她保护得很好。她用力的咬着下唇,试图用疼痛换来短暂的清醒,才能博出一点生机。她看着周围的人,他们的伤比起秋静庭来说要重得多,就算这样,他们依然毫无希望。   “够了,我们投降。”秋静庭将头盔摘下,长发披散下来,她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周围的敌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这些人,或者是只有她自己性命,她甚至已经做好受辱的准备,只是那种准备让她如此紧张,她整个人都不禁有些战栗,她只能咬着牙尽可能的去挺直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示弱,一旦示弱,那结果更可能会让她生不如死。   “哈哈哈,果真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娘们!”南蛮人看着彼此挤眉弄眼,同袍的死亡和天性的狠厉让他们急切的想要去羞辱眼前这个高贵的女性,哪怕对方是自己上司想要抓的人。为首的人冷冷一笑,挥了挥手,后退一步,对着早就垂涎的其他人说“别弄死了。”   “本宫若是不死,那你们便一定会死!”秋静庭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目光中全是一片冰冷,就仿佛是在看一群死人。   为首的南蛮人却有些犹豫了,他没有杀死秋静庭,自然也存着抓住秋静庭谋求官职的想法。对方是一国帝姬,上面的人抓她也是别有想法,若她要求处死自己一群人,那么自己绝无反抗之力。思及此,他心中已是谋生退意,便要下令约束下属。   但他的命令已经无法发出了,因为一支长箭贯穿了他的脖子。他仰头张口嗬嗬几声,扑倒在地。南蛮人顿时大惊,朝周遭看去。薄雾中,陌生的士兵们如幽灵一般缓缓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秋是个有勇有谋,坚强又理智的孩子啊,有没有看出来有木有看出来   ☆、第二十八章   南蛮的荒茫大山一向是渺无人烟之地,不通烟信,常年只有茶马盐商行径其中,千难万险,才方方开辟出陷道。因此早晚雾霾施虐山林间,除了当地人和行商,很少有人能在这些瘴气中存活下来。死亡与神秘,让许多山精鬼怪的传说流传开来,更增添了这片大地的诡秘。   而现在,薄雾笼罩的这片山林之中,随薄雾走出的士兵们,悄无声息的举着手中小巧的连弩对准了南蛮士兵。他们的身上充满了杀伐之气,锐利的眼神盯着这群暗自惊慌的南蛮人,似乎真的是从传说走出来的,带着怨气死在途中的古老士兵。   南蛮人的首领已经死去,没有人能及时而正确的做出反应,反倒让荒谬的神话传递了恐慌的情绪。南蛮人互相对望着,眼神惊诧,而对面的士兵一声不响,若不是亲眼见着他们就在那里,就仿佛不存在一般。空气中就只有秋静庭低低的喘息声,她觉得自己的头已经越来越昏沉,渐渐的将要无法支撑了。   “抓住那个女人!”到底还是有明眼的敌人,一个南蛮人暴吼一声。主心骨一旦出现,南蛮人瞬间展露出了他们凶悍的本性,霎时间,数个南蛮人发出嗬嗬的吼声朝秋静庭扑去。   就在此时,天空一阵闷雷响起,跟着一种尖锐的,和空气急速摩擦的声音从上呼啸而来。秋静庭下意识的抬头,天空的闷雷连成了一片声音的波浪,响在她的耳边。她只看见一道白光,仿佛闪电一样,刺破了这昏沉的树林,穿透下来。然后那道白光陡然抖动起来,变成一片强横无匹的白练,扫出一个光的圆圈。周围的南蛮人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就被横扫出去,留下一圈无奈又可怕的空间来。   留在秋静庭眼中的,只有一个背影而已。但这便已经足够了。秋静庭一直沉稳的脸上,此刻再也无法遏止,渐渐拉出了一丝笑容。或许一丝的放松让她的心情缓解下来,再也无力去强自支撑自己的身体,她突然的咳嗽起来,血腥的气味随着咳嗽声漫出,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却仍然能感受到手掌间潮湿的感觉。   面前那人只是僵了僵,并没有回头,她的手中握着朴实无华的陌刀,刀刃无光,却杀意腾腾。也不知她做了个什么手势,一直沉默着的士兵突然动了。他们扔下连弩,拔出刀剑,踏碎树叶,如饿狼一般扑杀过来。秋静庭的双眼已经迷茫,她的眼前一片昏暗,四周仿佛都是人影憧憧,只听得见沙沙沙的声响,刀刃划破空间时尖锐的鸣叫,人的痛呼声。但那里面却没有她想要听见的那个声音,许久之后,那熟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低沉沙哑,满是杀意:“上前者,死!”   秋静庭淡淡的笑了笑,终于忍耐不住,身体绵软倒下,再也记不得其他事。   当昏迷时的黑暗终于退去,无数的梦境纷乱庞杂的袭来。而后,这些荒诞的梦境又如潮水般退去,眼中终于只剩下阳光透过皮肤形成的温暖的浅红色。秋静庭感觉到手掌中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不禁轻轻的捏了捏,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伴随着熟悉的香味抚过脸庞,跟着声音在耳边低低的响起:“醒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秋静庭张开眼睛,面前那人目光温润,却又略带着些疲色,盯着她的眼神专注热烈,细细的扫过她的脸,似乎在确认她的状况。秋静庭微微的抬了下头,重枫赶紧伸手过去,扶她稍微的直了下身子,又垫上软枕。秋静庭看了下周围,此刻天光似乎正好,柔软的黄色从窗外倾倒下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光斑。这里是一间装饰普通的客房,门外传来细弱的叫卖声,似乎距离街道不远,她的身上盖着薄被,却也并不是贵重的样式。   “我在哪里?”秋静庭问,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如同磨砂一般,说起话来十分生硬,喉咙隐隐作痛。她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缠绕着一层纱布,稍微用力一按,就有些生痛。   “莫要胡来。”重枫拉过秋静庭的手,神情有些责怪,然后道:“这里是锦江城的客栈,在南蛮水氏的控制地。”她神情舒缓,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秋静庭的掌心“水叮当现下在别处,一时□□乏术,你受伤的消息又不能外传,所以只好委屈一下了。”   “不碍事……”秋静庭皱着眉头一字一句的说完,看着重枫。   重枫笑了笑,侧头看了秋静庭一眼,道:“莫要再说话了,我一件一件说与你听。”   果然还是眼前的人贴心顺意。秋静庭点点头,顺着重枫的动作靠在软枕上,她还是有些疲乏,但是她的时间并不多,只能强打起精神。   因为失血的原因,秋静庭失血昏迷了好几天。在这段时间里,重枫将秋静庭送到这里好生休养的同时,也查找了当初那支先锋队的情况。先锋队中大部分都是往回走,被早就埋伏好的南蛮士兵们一网打尽,只余零散逃出。重枫调集手中的军队,又想办法与援军的后续部队联系,将这伙南蛮人歼灭。而今,援军还在打扫战场,约莫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就可以赶到锦江城。   秋静庭闭上眼睛,听着重枫的声音,屋子里似乎有种暖洋洋的味道,让她由衷的放松下来。重枫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秋静庭睁开眼,侧头细细打量着重枫,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轻声道:“瘦了。”   重枫闭上眼轻轻的蹭了蹭秋静庭的掌心,笑道:“可不是,没几两肉了。”   秋静庭转而捏捏重枫的腰,捏得重枫左扭右闪的笑个不停,这才停下,正经答道:“是得好生养养。”   重枫低低的笑开来,她的笑容十分纯粹,秋静庭一阵恍惚,这样的笑容,似乎从离开定威城以后,就越来越少见了。而今再看到,她心中悸动,又格外珍惜,仿佛此前在帝都时那些不快都消失不见了一般。秋静庭不知重枫到底是如何想的,似乎无论她刻意远离又或者如现在这般的亲近,对方似乎都全盘接受,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这样的情况让她的心中有些不安,又有些愧疚,忽上忽下的难以把控。秋静庭轻轻的抚摸着重枫的脸颊,看着她像小猫似的亲近的动作,微微的笑了笑,眸光却沉了下来。   “那个奸细,抓住了么?”许久后,秋静庭才问道。重枫趴在床边,紧紧的贴着秋静庭的手掌,听见秋静庭的声音,她轻轻的抬了下眼,显露出了几分慵懒妩媚的颜色。她稍微的侧了下头,想了想,这才笑道:“找到了,但我没动。”   一个活着且暴露了的奸细远比一个死了的奸细更有用处。秋静庭明白重枫话里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就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她闭上眼盘算着时间,重枫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但她却能感受到那视线一直停在她的身上,仿佛一团火,将她的肌肤烫的热力蒸腾。   秋静庭睁开眼,侧过头,她下意识的舔舔唇角,有些渴。于是一杯清凉的水就顺势递到唇边,重枫低眉顺眼的照料着秋静庭,只消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就可以做的十分顺心。   真是知情识趣,真是乖巧可人,真是……让人好想一口吞下去。秋静庭抿完水,眼光向桌边一扫,重枫便将水杯放回桌上,又走回来,继续趴在床边,眼巴巴的瞅着秋静庭。   秋静庭笑笑,伸手过去拍拍重枫的头。重枫嘟了下嘴,将秋静庭的手拿下,握在手中,她似乎想亲亲,却又有些犹豫不敢,小心的看了秋静庭一眼,最后还是没亲上去,只是道:“时间已经够长了,就算要钓大鱼,这根线也已经够长了。那么接下来,你是想回去,还是想在南蛮呢?”   “……”秋静庭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重枫。重枫也注视着秋静庭,她的眼神格外的专注,轻声说道:“帝都有星见,有谢氏族人,也有太学院的后手,和秋明旭。”她对秋明旭直呼其名,但秋静庭却连眉也没有挑一下,比起恭敬的一些称呼,其实她更习惯,也更希望眼前的人就如同她本心一样对这个世界一视同仁的眼光,就如现在。   重枫没有注意到秋静庭的目光,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只是无意识的抚了抚秋静庭的鬓发,续道:“其实什么都不用担心的,不是么?你究竟在担忧和算计着什么呢?是想铁了心当这个帝王?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有信任过我们?”   秋静庭浅浅的吸了口气,看着重枫,满嘴苦涩:“你……什么都知道。”   重枫闻言,低头看着秋静庭,拉开嘴角,笑了起来:“知道又如何?我在这几天里,每每看到你躺在这里,这样的温顺,又距离我这般近,总是想,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可是啊,我有时候又想,如果你真的想要当那个劳什子的帝王,就算要我与秋明旭作对,又有何妨呢?我能助你上九天,却必不能陪你遨游。我可陪你遨游天下,却不能予你尊崇富贵。可是我一直都在这里,需要作出选择的,从来都是你,而不是我。”   她说着,目光温柔的看着秋静庭,低声道:“我爱你,所以我愿意将一切都捧到你的面前,可是我也有我的底线。”她见秋静庭似乎要张嘴说些什么,于是将食指轻柔的抵在她的唇上,道“庭儿,不必着急回答。好好想想吧,我们还有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重大爷你好攻!!!   去了成都旅游,玩得好累,这章是在星巴克装逼的时候码的,电脑好沉TAT   ☆、第二十九章   锦江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经战后的萧条,但城中渐渐平静下来,百姓走动,叫卖声增加许多,也恢复了往昔的几分热闹景色。锦江城在群山之中,城内引江水绕城,城中人约定俗成,按时按点洗衣做饭,各不相干,平日里则搭把藤椅,捧杯盖碗,谈天说地格外闲散。   秋静庭伤口并不严重,只是失血过多,养了几日,也就可以下床活动了。重枫虽挂记她的伤势,但她本身也格外忙碌,更何况偶尔外出走动,也有助于恢复身体。她知晓秋静庭不喜人随行,于是派了许多亲卫,只是扮作普通行人,远远的跟随着。   秋静庭站在石桥上,看着下方诸人脸上洋溢笑容。南蛮多阴霾,此刻也不例外,云层层层叠叠的盖住了这方天地,空气湿润而温暖。城中有穿着长袍短衫的汉人子弟,也有裹着头帕,戴着银饰的苗人,来来回回,本地的口音柔和明亮,说话也不同于帝都的模样,语调婉转犹如歌唱。   这个城,是南蛮里为数不多的城市,原是由汉人建的,后来也引来了许多的苗人。苗人擅于歌舞,秋静庭在客栈时,也时常听到那嘹亮的嗓音响彻这片天地。而今看过去,江边上正正好有许多苗人,在哪里载歌载舞。偶尔有好奇的汉人停驻,苗人们便朝他们友善的笑笑。若有英俊的少年郎,包头帕的苗族姑娘就红着脸上前,唱上一曲,再钻回同伴间,被众人友善的笑话。   远远的传来芦笙的声音,秋静庭侧耳听了一阵,这里连乐声都不同帝都,曲调跳跃欢腾,就如清泉跃动。她本以为这音乐是应和那方的苗人,谁料音乐之声渐渐的进了。秋静庭好奇的侧目看过去,见重枫抱着芦笙边吹边走,见到秋静庭,于是朝她眨眨眼。待到一曲尽了,这才将芦笙抱在怀中,跑到秋静庭面前,献宝一般的一扬头,满脸都是快夸奖我吧的笑容:“如何?”   “挺好,值几个银钱”秋静庭一本正经点头道,掏出手绢替重枫擦了擦汗,又笑“这物是什么?”   重枫抱着怀中的芦笙,笑眯眯的道:“这是芦笙,这儿的乐器,此间的苗人节日里会吹起这个跳舞,不过我只会这一首。”她见秋静庭好奇的摸摸这乐器,于是大方朝秋静庭的方向推了推。   “你总是会些新奇的玩意儿。”秋静庭有些感概。   “这些算不上什么新奇玩意”重枫牵着秋静庭的手来到桥边,与她一道站在那里看着前方,说道“若你再往西走,那里的人会敲击铜鼓奏乐起舞。往北,则有羌笛,有马头琴,胡旋舞你是看过的,若再是往西北,还有八弦的曼陀铃,声音更是清越空灵。”   秋静庭安静的听着,她眼神之中虽透出几分神往之色,到底和沐清封那般悠然神往到底不同,只是叹道:“天下之大,不知何时才能看完赏完听完行完。我虽心生向往,你也莫要用这些来诱惑我了。”   重枫被撞破心事,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轻轻的笑了两声。她捏了捏秋静庭的手掌,跳上栏杆上,甩着腿看着下方,笑道:“我是存了些心思。但这一世里,这天下风光都与我那时不一样。知道么”她侧头回来看着秋静庭笑道“此地与我那一世的故乡尤为相似,只是更美。我幼时便想,若我以后有了心爱之人,定要带她去我的故乡走一走,去见见那方风景。现下,也算是如愿了不是?”   秋静庭脸上微微一红,她默认了重枫说的那些,却又是一愣,她虽然那时从沐清封的口述中知晓了些重枫的事,但重枫从不曾提过她在另一世界的事情,因此秋静庭也不曾过问过。此刻听她说起来,倒生出了几分好奇,问道:“那一世……你的故乡是何种模样?”   重枫轻轻的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眼儿弯弯,侧头思索了片刻,才道:“其实我也记不得太清楚了……”她一边回忆一边向秋静庭说起摩天大楼,会载人飞行的机关,会千里传讯的机械……她不想秋静庭有些不好的想法,因此也不会去说饥荒与战争,只挑些有趣又新奇的事物讲来,听起来倒真似个极好的世界那般。   “你们的皇帝,一定是个极强大智慧的人。”许久之后,秋静庭才低低的叹息。   “没有皇帝。”重枫笑道。   “什么?”秋静庭这才真真的吃惊了,看着重枫。她身为皇室,自小就位于云端,从小教育自身当做天下表率,所做所思都应以天下为先。她与重枫相爱,就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已算是极为胆大的事情了。这世上的一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那么明确,缺了任何一环都将大乱,怎可能想象没有皇帝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重枫想了想,于是细细的跟她说了一些政权建立,又说到民主,党派种种。说完这些,她便又说些他国人领导宣布恋人是同性的事情。   她看着秋静庭紧紧的抿着唇不言语的模样,又道:“我们那时,时常会说句话,缺了谁太阳都照常升起”她知道秋静庭不太理解地球的意思,于是将话改成了太阳。她顿了顿,细想了下,这才缓缓道:“没有谁对天下人是重要到无可替代的。无可替代的位置,只是针对那几个特定的,真正将你放在心上的人才是。”   她说完,也就不去看秋静庭的样子,坐在桥上,盘着双腿,轻轻的吹着芦笙。芦笙的声音轻快悦耳,身边人来来往往,或许有人会好奇的打量着两人,但最终依然会回到自己的道路上离开。只有身边的这个人,虽然她在想着她的心事,她在吹着她的芦笙,好似各不相干的模样,但她依然在自己的身边,不曾离开。   “我……”秋静庭抓着石头砌成的石栏,她抿抿唇,看着前方,道:“我要回去。”   “是吗?”重枫放下芦笙,也随着秋静庭的眼光往前看去,轻轻回答。她顿了顿,又道“我会安排下去的,你想要带多少兵回去?”   “不要惊动其他人”秋静庭回答,她看着重枫的侧脸,她的表情安详平静。她知以重枫的脾性,若是往常,她或许便会用有些嘲讽的口呼“殿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此时重枫的话却依然亲近自然,似乎看不出半分的勉强。这让秋静庭下意识的想做些解释“就你我二人,我……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只是……”   重枫目光闪烁的看着秋静庭,笑得十分的温和:“我晓得了。至于你的目的,庭儿啊”她伸手过来,卷起秋静庭的一丝发在指间把玩“若不想说,那便不要说,用不着勉强。我没事的。”   秋静庭握住重枫的手,张了张口,最终任是选择了闭嘴。   接下来的日子,重枫开始安排一切事物,大军已经来到南蛮,秋静庭也与水叮当见上了一面。水叮当不复当初那个娃娃脸般甜美的模样,她高了些,也瘦了许多,身上穿着铠甲,脸上现出几分英气,眉梢中带出了点点只有在军中才能锻炼出的杀气。而后,一切都将步上正规,秋静庭也明白,她在或者不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重枫抖开宽厚的斗篷,将秋静庭圈在自己的怀中,抖了抖缰绳,马儿奔跑起来,朝着帝都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少女穿着单衣,赤着双腿站在溪水中,她将袖子挽起来,手里握着一根柳条,聚精会神的看着溪面。阳光温柔的穿透林木的遮蔽,洒在这方小小的溪流上,落在少女的肩头,为她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啪的一声脆响,柳条在空中翻出一道青影,随着少女的抽打,一尾大鱼被柳条的劲道抽出水面,落到一旁的草地上,徒劳无功的跳动着。少女回头看看那条大鱼,擦擦额头的汗,朝一旁静静观看的秋静庭露出一丝笑容,又回转过去,集中精神去寻找下一条。   这就是两人的晚饭了。   秋静庭蹲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重枫的侧脸。或许已是不能称之为少女的年纪了,她的身上已经沉淀出了平和安静的意味。身边篝火已经点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秋静庭需要做的,不过是偶尔挑一下火堆,以及看着重枫发呆而已。   这一路行来,就只两个人。除了当年的落北之行,秋静庭从未和重枫这样独处过。而且落北时仓皇奔走,落魄流离,又哪能比得上现在轻裘骏马,衣食无忧?虽然两人行路匆匆,但心情却不同往日,一路虽然辛苦,但彼此照料,却仿佛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的亲密。   重枫一连打了三尾鱼,这才蹚着水回到岸边,扯了把长草编成草绳,将鱼串起来,吊在树上。秋静庭早就等候在一旁,递上巾帕与衣物,又捧了杯热水来。南方天气虽然温暖,但此时毕竟是初春,秋静庭生怕重枫着凉,这些日子里,这样的事情她也没少做,也褪去了刚开始的生涩。   重枫接过物事,朝秋静庭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十分开怀。她擦干身上的水,秋静庭便坐在一旁,看她的动作。常年的锻炼让重枫的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没有一丝多余,就像个小豹子那般,虽然并不显强壮,却十分有力。秋静庭看着那水珠顺着线条优美的小腿滑落在土壤里,一滴一滴,美感十足。   重枫倒似没有注意到秋静庭的目光,她自若的喝完水,又穿上衣物,这才拔出小刀,蹲在水边处理鱼。跟着便是烤鱼,埋掉吃剩的鱼骨和残渣,再然后,重枫张开了厚厚的毛毯,朝秋静庭微微的笑着。秋静庭只愣了一瞬,便顺从的偎依在重枫的怀中,伸手过去环住重枫的腰。随着秋静庭的靠近,重枫的身子顿了顿,便收拢双臂,将秋静庭圈在她的怀中,一张毛毯裹住了两个人,既温暖,又安心。   这也是这些日子里,两人都已习惯的方式,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的山林里,时间仿佛都被放缓,只有彼此的点滴落在心间,是唯一真实存在的。但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只有两个人的。太阳缓慢下落,密林里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在这样林木稀疏的溪边,才能仰头看到繁星点点,点缀在天河边,就如那一颗颗河畔发亮的小石头。   上半夜惯常是重枫守夜。自从那一日重枫说了那一世的世界后,秋静庭就起了好奇,每每总是缠问。重枫见她问及时,双眼都仿佛蕴着光亮,不再似平常那个强迫自己冷静自持的模样,于是也就乐意向她解说。这样慢慢的说着,秋静庭就会在重枫的话语中渐渐睡去,直到密林里再一次恢复她所熟悉的阴冷寂静。每到这种时候,重枫便会抱紧秋静庭,心才会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变得安稳。   但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不可长久的,就算沿路避开了众人耳目,避开官道,也总会有羊肠小道,有猎户人家。更何况每日经由重枫授意,太学院的信鸽每日来回,向她汇报各方动向。就算两人刻意不去过问,也能从中察觉出各方的蠢蠢欲动。   重枫听着怀中秋静庭呼吸渐沉,这才抽出今日方到的信,借着火光摊开阅读。信鸽所携带的纸张有限,大量的信息都是由特殊的字码写成,一个字码的意义极多,又根据不同的组合有不同的含义。而今这张纸密密麻麻的竟全是字码,重枫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很快收敛心神,细细的读下去。   身为太学院的少主,在定威城三年放逐中,经由沐清封的教导,重枫早已将字码的含义倒背如流。可是此时,她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是否背错了些什么。但她深知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这样的情绪被瞬间压下,只是看着火堆愣愣的发呆。   “出了什么事么?”怀中传来了轻柔的嗓音。重枫低下头,看到睡眼惺忪的秋静庭揉了揉眼睛,看着自己,而她本来环绕着秋静庭的毛毡,因为她的发呆,而露出了一个风口。   “冷么?”重枫拢了拢毛毡,将那漏风的地方包起来,问道。   秋静庭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左右张望了下,就看到重枫握着的那张信纸,于是问道:“出了何事?”   “也算不得什么事”重枫回道,她手指一弹,那张信纸就有如被人托着那般,稳稳的朝前飞去,扑入了火堆中,转瞬间被火焰扑灭,成了一堆黑炭。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的举动,耳边传来重枫的声音“军中的那名奸细死了。”   秋静庭只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叹道:“我不在军中的事已经被发现了么?”   “不错”重枫应道,两人走之前,重枫曾做了各种准备,甚至联合水叮当演了一场戏,做了个秋静庭一直在南蛮平乱的假象,这才放心离去。谁料那名本打算揪出后手的奸细竟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太学院即刻派人灭口,但这信息终究被流了出去,只怕不日就要被隐藏后面的人察觉。   “我们走的虽然是小道,人迹罕至。但目标却是变不了,迟早会被人发现行踪。”重枫搂住秋静庭,心中暗暗的有些后悔,当初便该斩草除根才是。星见是个疯子,谢家又对天下有所企图,若说以前秋静庭的紫微身份是个护身符,如今就是个可以被人眼红夺取的珍宝。   重枫锁紧眉头,手臂不由得缩紧了。直到秋静庭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声,重枫这才急忙松手,满含歉意的问:“抱歉,我……”   “无妨”秋静庭摇了摇头,又道“那信中便写了这一件事?”   重枫闻言,欲言又止。秋静庭却不催促,只是看着重枫,她伸手抚过重枫的眉梢眼角,最后停在她的唇上。重枫被她弄得痒痒的,于是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碰了碰,随即移开,说道:“帝都亦有信息传来,御史台连续七日弹劾岑婉商祸乱朝纲。帝王不悦,赐死者,有十五人之多。”   秋静庭静静听完,这才叹了一声:“母皇糊涂。”她侧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又道:“岑婉商手握半个朝臣,但以她的脾性,若只是御史弹劾,恐怕不会出来说半句。但若母皇下了重手,只怕她会站出来认罪请过。”   “不错。”重枫应了一声,她知晓秋静庭素来与岑婉商不和,而今也不禁感慨一声,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秋静庭的揣测半分不差,一开始岑婉商确实是沉默不语,直到谢君撷下了杀令,岑婉商便连夜进宫请罪。   秋静庭冷笑一声,道:“岑婉商虽是佞臣,却也是个愚忠之臣,容不得母皇有半分不好的名声。她祸乱朝纲不假,但所过所功,又岂是那些耍嘴皮子的夫子们所能置啄。”她眯着眼睛去看头顶的银汉流光,低声道“只可惜,她心中只有母皇,母皇的心中,却没有任何人。”她说到此节,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感觉到夜深的寒意,忍不住从心底泛出了些冷意来。   但身后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本就靠的近的两人,在重枫的带动下,紧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这样的距离驱散了那丝寒意,更何况,她本就被身后那人保护得好好的,热源一直源源不绝的从身后传来,又怎么会感到寒冷呢。秋静庭摇摇头,在心底暗自嘲弄自己,这才又续道:“她为母皇鞠躬尽瘁,但母皇这样的做法,却是将佞臣之名稳稳的扣在了她的头上。以母皇的才智,不可不知她这样的做法会有怎样的后果,这一切,只怕早就在母皇的预料之中了。恐怕岑婉商才进宫,母皇便会大怒,将岑婉商停职思过了吧?”   “不错,还被杖打了二十。”重枫道,她向来就知怀中女子多智,但仅仅只凭只字片语,就将一切推断得七七八八。这让重枫也不禁感慨,或者这人便该天生就居于人上。   秋静庭闻言,闭上眼睛,说道:“御史是被人怂恿的,母皇只是顺势而为,岑婉商便舍命为母皇演了这一出戏码。”她睁开眼,抬头便看见重枫安静的注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道:“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谢氏已自请入翁中,好戏不日就要开场了。这前路,只怕不好走。”   “不要担心。”重枫朝秋静庭展眉一笑“这一路,我必保你平安。”   秋静庭闻言,却不答话,目光闪烁间,下意识的看向了那火堆,她虽不通武艺,却也隐隐的觉出了些不妥。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火堆,只是喃喃道:“只是我却想不明白,谢氏明明是母皇母家,经年来独得圣恩,母皇却为何非要将它……她灭了星见,灭了太学,难道还不够么?”   若说只是不想让谢家势大,但却以这样的方式,却也是太过了。逼迫谢家兵变,若是平乱,就是将谢家打入永不翻身的境地,无论后继者是谁,都不可能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为谢家留一条后路。这样的做法,与其说是政治,还不如说是仇怨,简直就像是……   “生死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勤快小人儿来敲我的门,我一时不察,就把勤快小人儿放进来了   小人儿拿着小锤子对着我的脑门,当当当的敲敲敲敲,于是就把这章敲出来啦!   ☆、第三十一章   啪的一声响,年过四旬的曹呈祥颤抖着手指指着面前的女人。他那张被风沙吹得干巴发皱的脸涨得通红,他这一辈子打过土匪,揍过兵痞,却惟独没有打过女人,而今他急怒之下,却实在是忍不住了。   但面前的女性却并没有什么举动,她白嫩的脸上红肿起来,但她只是略一皱眉,就放缓了神色。这样不怒不悲的容量,曹呈祥一生之中见得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足以让人敬佩的大人物。若是平常,曹呈祥或许要感慨几句,但而今他心中怒火正旺,只想发泄个痛快。   “糊涂啊!”曹呈祥咬断牙关,面上难掩恨意,恨声道“你可知太祖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在这西域钉下这根钉子。你可知一旦定威城失守,我大翰将再无进入西域的可能!!”   “我自然知晓。”女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她站在城墙上,一手按着城头,看向这片大漠风光。因为两人的说话,周围并没有人,但在视线的极处,那里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骑着骆驼的西域士兵。这是疏勒的新王沙吾提集合了西域三十六国而成的大军。兵临城下,他们二人还能如此悠闲的说话,只是因为在这只军队的身后,帕夏汗的青狼铁骑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沐清封浅浅的吸了口气,大漠的空气热烈而干燥,就如这里的人一样直接,她扭头看着曹呈祥,道:“内陆将乱,四夷不服,你以一己之力,就算能调动定威城八千守军。哪怕你勇冠三军,后继无人之下,又能做的了什么?”   曹呈祥怒目以对,一掌狠狠拍下,竟生生将青砖城墙拍下一块,怒道:“哪怕定威城八千守军身死魂消,也不做那不战而逃之辈!”   “那城中无辜的百姓呢?”沐清封的声音平静得有些漠然,她看着曹呈祥“他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又凭什么要你去决定他们的生死呢?定威城陷落已是定数,垂死挣扎,勇气可嘉,但无辜之人又因为什么而为你们的有勇无谋去送命?”   她手指着南方,道:“朝廷先锋距此不过百里,却决不会再往前进一步。而今要退,还来得及。”   曹呈祥身子微微颤抖,他的双眼睁得极大,就仿佛要裂开一样。最后,他身子一松,似乎老了十岁,低声道:“先生高义,便请先生将城中百姓带领撤离。”他背转身,看向前方,将双手放在城墙上,用力的支撑着他的身子,沉声道:“只要定威城在一日,这里便一日是大翰的领地。身为大翰的军士,食君之禄,决不后退半步!”   沐清封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却长长的叹了一声。她想起重枫的叮嘱,不禁苦笑,如今看来,只怕是无法完成了。或许生命可贵,但在有的时候,却并不是人的首要选择。于是她沉默着,朝着曹呈祥深深一拜,随即身影晃动,如水消融在空气中。   定威城共三万人,不过一日便集积完毕,自愿留下抵抗的青壮五千,剩余两万五千人拖家带口,痛哭流涕的在沐清封的带领下离开了定威城。或许这当真是一种奇观,三方势力的军队彼此制约,竟谁都不动,眼睁睁的见着这帮手无寸铁的百姓走出了定威城的范围。   大漠之地驼铃哀哀,沐清封回头远远望去,残阳红得如血一般,映着定威城单薄的样子,就仿佛在燃烧一样。   “还真是放心大胆的将人带走了,也不怕我们偷袭”帕夏汗站在沙丘上,远远的眺望着那只被拖得长长的队伍逐渐远离开去。她的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手指轻轻的拨动着腰间的小小铃铛,翻动出悦耳的声响“沐清封,真是个妙人。”   “阿姐。”身边阴沉回答的是沙吾提,他脸色阴郁,不拘言笑“阿姐你为何要拦我?”   “哦?”帕夏汗微眯着眼,看着身边的青年,声音懒懒“阿弟你不听话,难道不许阿姐拦你?”   “阿姐,弟弟一直听你的话。只是,大翰是弟弟心中的一根刺,谁也不能阻止我将它拔出来!”青年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他恨恨的看着定威城的方向,巴不得一口将它咬下来。   “如果……我不许呢?”   “帕夏汗苏帕哈是真颜的汗王,是北朔草原当之无愧的大汗。”沙吾提手按住胸口,朝着帕夏汗深深的弯下了腰。但他却昂着头,一双眼阴鸷难言“但这里是西域三十六国的天下,汗王你……逾越了。”   啪的一声,帕夏汗的马鞭在空中打了个空响,声音急促暴烈。但帕夏汗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她收了马鞭,将鞭梢伸过去轻轻的点了点下沙吾提的肩膀。沙吾提身子一僵,又强自忍耐着没有躲闪。帕夏汗点点头,笑道:“我的好弟弟,果然是长大了。定威城,它是你的猎物,却也是我的猎物。”她笑着凑近了沙吾提的耳际,声音就如同平日里那般和煦可人,但在这残阳寒风中,却透出了几分冷意:“这定威城,你若真的能啃下,却也不妨试上一试。我的青狼铁骑,你若真的不在乎,也不妨试上一试。”   她悠然说完,轻轻的踢了脚马腹,马儿嘶鸣了一声,载着帕夏汗奔远了。沙吾提用力的捏紧了双拳,他死死的盯着帕夏汗的背影,虽然她一副不设防的模样,仿佛一箭就能射倒,但沙吾提却依然不敢有丝毫的不轨之心。他猛的扭转头,看着远处的定威城,恨声道:“大翰……”   不过数日时间,待到帕夏汗终于登上这座在历史上经历了四代帝王的城池时,这城,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城了。断壁残垣,城中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屋子,城墙被破了数个大洞。定威城守军共一万三千人,全部阵亡,无一投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液与尸体烧焦的味道。   帕夏汗左右四顾了一番,身边亲卫叹道:“可惜城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留下也好,这个城,本就不应在此。”帕夏汗负手笑道,悠悠然的下了城墙,她还有另一个被俘的好弟弟要处理。   自此,定威城消失在历史中,直到被人遗忘,再无重建之日。而定威城的覆灭,却敲响了西域三十六国灭亡的哀钟。那一日阳光正烈,但在阴暗的帐中,帕夏汗笑意盈盈的对一身是伤,绑在铜柱上的沙吾提说道:“我的好弟弟,阿姐便让你看一看,这里究竟是西域三十六国之天下,还是我北朔铁骑之天下。”   “我既能成就你,便也能毁了你。”   百里来的路,若是青壮行路不过一日的光景。但定威城中的老幼拖累,却生生又拖了一日。沐清封只是安静的守着他们,看着他们谩骂,痛哭,骂完继续走,哭完继续走。直到远远的那支军队终于出现在眼前,这群人才仿佛松了口气那般软倒在地上。   “沐先生辛苦了。”晋伦方笑着迎上来,作为军方最受信任的青壮派,他本该受令作为援兵去支援定威城,这是兵部对于西方门户的迷信。开国太宗秋夜毓曾打得北朔毫无还击之力,也定国策遥望西方,这是兵部一直以来对自己自信的源泉。但青壮派却暗地里投在秋明旭的名下,他们不想要一个幻境中四夷臣服之国,却想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强大的大翰。这些宝贵的兵力,在内乱未定之时,怎能白白消耗在外族之上。   沐清封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让开。她在一旁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晋伦方上前去对定威城遗民的嘘寒问暖,又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看天边的风景。   “沐先生”许久后,晋伦方上前来,朝着沐清封行了一礼,又犹豫的道“听闻定威城的守军……”   “都留下了。”沐清封转头看着晋伦方的双眼。晋伦方虽是个军人,却也极少被女性这样盯着,于是有些别扭的侧了侧脸,不去看沐清封的双眼。他踌躇片刻,宽慰道:“沐先生不必自责,人各有命……”   “这没有什么自责的”沐清封打断了晋伦方的话,嘴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人命虽然珍贵,但总有人会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将其抛弃。人之所以为人,大概便因为此。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沐清封眨了眨眼,双眼放空,她听见远处有苍鹰尖锐高昂的鸣叫,于是猛的扭过头去看。那苍鹰飞得极高,背负着苍天阳光,将沐清封的双眼刺激得发痛。她愣愣的,不自觉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滴落在手掌的眼泪,突然道:“全都死了,很多很多人。北方……只剩下……只剩下……白狼(注1)……”   她话音未落,身子突然一软。晋伦方哎哟一声,急忙上前去扶住了沐清封,只见她昏迷不醒,于是连声喊着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章写得特别爽!我家小帕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出场了,简直是霸气侧漏有木有!!   注1:白狼是真颜是图腾,沐先生突然星见上身,预见了把未来而已,大家不要担心   PS:死坐者明天5点多就要杀往九寨了,四天不能更新,所以所以,大家要给我留言啊!打滚求留言啊!!   ☆、第三十二章      群山山脊自西而起,游走如龙,占据了大翰半个疆土。但也终是慢慢的行到了龙尾,山林渐远,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密林野沟渐渐变作了农田山野,羊肠小道扩宽起来,河流之中时时可见乌篷小船顺水而行,渔歌牧笛流转,带着这片天地独有的婉转多情。   重枫将秋静庭圈在自己怀中,眯着眼睛看着天光。这里的天空开阔却没有西南山林的明丽,带了层浅薄的灰色,就像重枫心底浮现的几分忧郁。她低头看着怀中的秋静庭,秋静庭挺直着背脊,正极目远眺,仿佛这样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帝都一般。   如果能将她掳走,再不理此间事就好了。   重枫眸光一黯,手臂下意识的缩紧,又强迫自己放开些。秋静庭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待到她回转头看向重枫时,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如既往的温和。她于是也便回了个笑容,道:“再往前走,行踪怕是无法隐瞒了,我们又怎么办呢?”   “不要担心”重枫低头在秋静庭的脸颊上轻轻的亲了亲,回道:“我会把你平安的送到帝都的。”   “嗯。”秋静庭应道,她的手指扣上腰间重枫的指间,仿佛两个藤萝牢牢的纠缠在一起。她低头看着两人的手指,带着几分忧虑:“不知现下帝都是怎样的情况了。”   帝都的情况确实算不得好,戒严从帝都已经扩展了三百里,快马加鞭也需一日光景。若是要调度兵力,就更久,而帝都虽然不曾关闭城门,却也是允进不允出。而百里之内,飞鸟绝迹,这样的情况待到两人赶往帝都时,已经持续了五日的时间。   这五日中,两人可算是狼狈不堪。除了躲避追捕的人以外,还要尽可能的探听帝都的信息。早在多日前,帝都的探子就再也没有传来过任何信息了。这样的结果让重枫十分担忧,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就靠两个人,又能起什么作用呢?重枫忧心忡忡,握紧缰绳的手也总是时刻紧绷着,有种想将秋静庭掳走,最好离这里的危险远远的冲动。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重枫带着秋静庭总算是避开了巡卫与路栏的阻拦,可远远的看一眼不远处的帝都城墙了。城墙上并没有守卫,但城内的灯光却拦阻了黑夜,远远望去,透出一片微光,而在西北处,那微光中又带了点红色。重枫心中蓦的一沉,心知那是熊熊火焰燃烧时,才会形成的景象。   重枫拉了拉秋静庭,她们两人正隐在树丛中,趴在地上。她见秋静庭回头看着自己,头发散乱,脸上也十分脏乱,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心中微微一拧,似有微痛。她定了定神,悄声道:“走正道定是不成的,你可有什么法子么?”   秋静庭闻言苦笑一声,轻声回道:“你都没有法子,我又怎会有什么法子?”   重枫静默片刻,皱眉看着前方的城池,低声道:“倒也并非没有法子……”她侧头过去看着秋静庭,抿唇一笑:“我当初一人将父母尸首偷运出城,你以为我凭借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神佛,若提到类似于宗教的信仰,那便是虚无缥缈的星见命途之说。虽然星见注重现世,却亦有类于轮回的说法。既然有轮回,那便有庙宇,更何况星见还是当初翰朝太宗一手支撑起来的。这寺庙秋静庭也很是熟悉,叫做皇觉寺,秋静庭幼时还随同自己的父亲去过几次。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当初的易家与星见交往甚密,而这皇觉寺更是易家一手督建的。   皇觉寺初建时,天下未定,因此建立的是秋夜毓最为信赖的下属易凡。易凡奉命在寺下打通一条地道,直通皇宫。于是这条道路一直在易家的掌握之中,但易凡忠心一世,到死时怕后人利用通道做些有损皇家的事情,便下令将通道毁去,只留下了一条通往易家的后路,若当真有危机的时候,也好为易家留住一点血脉。   重枫一边向秋静庭说着前因后果,一边向皇觉寺的方向移去。皇觉寺在帝都近郊处,在谢君撷将星见一门赶下神坛之时,皇觉寺也随之荒废了,留在那里的,不过些普通的守军。因了帝都生变的事,连这些守军也不见踪影了。   重枫小心的护着秋静庭掩入皇觉寺中。五年光阴,足够让这曾经香火鼎盛的寺庙变得破败。重枫对皇觉寺十分熟悉,她自小就被父亲抱来此处,又经一遍遍的提醒入口通道,哪怕闭着眼也能摸到地方。但重枫依然十分谨慎,这毕竟是星见的地方,她知星见如今已是疯了,又对秋静庭有所企图,因此心中十分担忧。   直至两人来到一处偏僻小院中,重枫将院中的石桌用力往旁边一推,只听得机括之声沙沙作响,石桌下方露出了一段台阶。重枫捏了捏秋静庭的手掌,站在那处静静等到洞中淤气散尽,这才当先跳下台阶下。台阶的下方有截短短的火把,是她当年留下的,重枫又试了试,发现尚能用着,于是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她待到秋静庭缓缓走下,这才拉动了一旁的机关将入口合上。   狭小的空间中一截短短的火把被捏在重枫手中,显得有些可笑。秋静庭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后,这才看到地面上有段暗红色的拖拽痕迹,从远方不可知的黑暗,一直延续到她下来的台阶上。她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捏紧了重枫的手掌。重枫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地面,了然道:“不要担心,这些是以前的时候,我将父母拖拽的痕迹。你看,上面已是一层灰了。”她脚掌在上面一抹,果然是带走了一片灰尘。   秋静庭沉默下来,密室被封闭得很好,那痕迹散乱,有小小的脚印来回杂乱的痕迹。想也知道当年小小的一个人,是费了怎样的力气,去拖拽着父母的尸骨,在这样幽黑可怖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的拼命着。她看了眼重枫神色如常的侧脸,低声问道:“你恨么?”   “恨?”重枫一手捏着秋静庭,一手举着火把,在密道中前行。她侧头想了下,笑道:“开始自然是恨的。不过,我这一生都是因人而创造的,就连恨意的原因也是人为,这样想想,就实在没什么好恨的了。”   “你……”虽然心中怀着对未知的恐惧,但秋静庭看向前方的眼神却并不畏惧,心中也是安稳有底气的。这样宁静的情绪,正是身边这人带着她的,她轻声道“不管前因如何,你我能相遇,这便是我最为开心的事情了。”   重枫闻言,轻轻的笑了起来,秋静庭带着几分诧异的看她,却见重枫也正望着自己。火把的微光只能照亮身前身后几丈距离,落在重枫的眼中,却如星子般闪亮。秋静庭感觉到手心里那只手掌有些微的颤抖,有些湿润,蕴着紧张的情绪。   “我啊,其实一直很害怕的。我的出现是人为,那么消失,是不是也可以人为?我的父亲母亲是人为,我的每一步也是人为。我孤零零的来到这世上,不知何时便会消失,也不知能在这世上留下什么。”重枫眯着眼睛,她的脚步不紧不慢,这条通道她很熟悉,空气中也并没有传来危险的气息,这是这些天来她少有的放松时刻,这让她有种倾述的意愿。或许眼前的人会选择她所不愿意看到的路,也也许她们终究会陌路,可是她既然选了等待的心情,也暗自下了不拖累对方的决断,那么,将一切的心情讲述给眼前这人听见,不要让日后后悔,也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直到遇到了你。也许我们的相遇也是人为。可是我的心情却是做不了假的。我喜欢你的容颜,想将你画在我的画纸上。我也喜欢你的性情,欣赏你的坚韧,甚至是最后爱上你。他们可以决定我遇上什么人什么事,又怎么会决定我爱上什么人呢?我的心情,总是真实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孺慕我的父母,敬我的长辈,喜我的朋友,爱我的爱人。这些心情,又怎么人为,谁又能掌控呢?我以为我是这世上什么都不会留下的幽魂,可是你,是你将我从那个世界带来的灯传遍了这世界,是你让我一点点的在这世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我在那个世界的名字叫风盈,初到这个世界,父亲将我的名字改为易长嗣。但风盈也好,易长嗣也好,都已经死了。我给自己起名的那一年,枫叶正红,我死里逃生,便做重生。所以我便叫做了重枫。”重枫说完,拉过秋静庭,朝她眼睛上亲了一亲,又朝她眨眨眼睛,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解救了一个迷途的魂灵?”   “我哪里伟大”秋静庭哭笑不得的拉下重枫的手,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我倒觉得你挺伟大的。”   “那是不是爱上我了?”重枫眨眼,露出了一脸的轻佻。   “自然是早就爱上了。”两人肌肤相亲也有数次,更遑论打情骂俏。因此秋静庭也去了羞涩,正经严肃的点头。   “那是不是想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那自然也是想的。”   “那是不是想跟我一起走?”   “我……”秋静庭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重枫一个倾身过来,食指压住了秋静庭的唇。她半垂眼眸,似怨非怨,带着几分忧郁徘徊,嘴角又偏偏拉着分笑意,仿佛刻意的带着玩笑的表情低声道:“你莫要回答我。我暂且又不想要听你的答案了。”   秋静庭看着重枫,嘴唇动了动,便不再说话,只是拉过了重枫的指尖,放在唇畔,小舌轻轻的舔舐了下,便用力的咬了下去。重枫轻哼一声,便由着秋静庭所为。这样的痛楚鲜明,让她反而有种清醒的快感,这狭小黑暗中的一切,这样痛楚又甜蜜的心情,是如此的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不察,这日子就如白驹过隙,哗啦啦的我就断更了十来天啊啊啊   嗯,还有其他说的么,好像没有了,祝大家生活愉快   ☆、第三十三章      由近郊到帝都并不是一段近路,两人手牵手,走了大半日。火把的光芒渐渐减弱,所幸墙上有许多残留的火把,重枫扯下一根点燃,这才得以继续往前。   直走得双腿酸软,前方一层不变的道路才发生了些小小的变化,出现了条三岔路口。重枫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前方处的黑暗,便拉着秋静庭拐到了另一边。两人皆不言语,只是沉默的往前走了一段,秋静庭便陡然顿住了脚步,重枫拉了拉秋静庭,见她不动,这才无奈的扭过头,微笑道:“是不是累了?再走一段就是易府了,便可以稍事休息。”   秋静庭摇了摇头,她回过头去望了望来路,又扭头过来,看着火光下的重枫。她的脸被火光映照的晦暗不明,可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温柔停驻。秋静庭紧了紧手掌,问道:“方才那条道路,可是通往皇宫?”她不待重枫回答,又道“那里没有拖拽的痕迹,灰尘也积的浅薄许多。”   “……”重枫知道已是瞒不过秋静庭,轻叹一声,驱上前来,点头道“你当真是聪明得紧。我幼时来到那里时,那里还是一堵厚墙壁。”她说到此节,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地道是易家监督的,又是由易家一手堵上。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已被灭门的易家,就只有皇家。但由秋静庭的反应及当初重枫顺利逃亡的情况来看,这地道的秘密究竟有没有传来,还是个未知数。   那么,知道这件事,且还有这般大的能量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地道重新打通的人,就只有……   “星见。”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将这名说出口。重枫眉头紧锁,只觉得心中仿佛上了把重锁,沉甸甸得挂得她心中难受之极。重枫见秋静庭的眉间也浮出一抹忧色,于是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腰间的陌刀,低声道:“你先到易府去,那条地道凶吉难测,就待我先闯上一闯。”   言罢,她将火把往秋静庭的手中一塞,就越过秋静庭身边,大步往回走。只走了两三步,衣摆处便突然一紧,重枫无奈回头,道:“别任性”她虽心中不忍,却也是尽量的疾声厉色的道:“你的武功不好,万一有什么凶险,我便护不住你。”   但秋静庭却并不以为意,她的目光坚定,神色亦是淡淡的,只道:“我知你的意思。但此事,说到底,是我的事,是天家的事,终究与你无关。如此我又怎能一人心安理得的待在后方?这是其一。其二,既然星见能打通通道,你又怎能肯定我回到易府反而不是陷入星见的陷阱之中?其三,我不一定是星见的弃子,你却一定是星见的弃子。”   重枫心中焦急,她自是万分不想让秋静庭身陷险境,但此时此刻,却由不得她这样左右为难。她暗自后悔着,当初下地道之时为何就如此笃定地道中没有危险,现下反而让秋静庭身陷两难的危境之中。   “我知道了,但是……一定不要轻举妄动。”重枫点了点头,但眉心已皱成了个川字,她有些苦恼的摸着刀柄,又忍不住碎碎念叨起来“若有意外,莫要担忧我,一定要把火把扔掉,转身就跑。千万不要回来找我。”   秋静庭手握着火把,笑盈盈的答道:“我有分寸。”   “这可不是分寸不分寸,你一定要答应我才是!”重枫听见秋静庭说得如此不明不白,便知她心中肯定另有打算,当下便急了,回头急忙说道。秋静庭却是笑了笑,她的目光放远到前方的黑暗处,又回转眼眸,安静的看着重枫,伸出手去,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感受她鬓边微微的湿意,静静的说道:“若真有意外,我们便死在一处,不好么?”   不好么?   重枫微愣,秋静庭又上前一步,欺身在重枫怀中,听着她的心跳声,说道:“你我若能死在一处,我便不可管这姓氏,也不去管这责任。你也哪里都不用去,只你共一个我。千百年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至成一捧黄土,分也分不出个彼此。”   这话太过感伤,透出浓浓的忧郁,重枫心中一酸。在秋静庭的心中,两人的感情,竟需要用这样的极端的方式才能天长地久么?怀中的秋静庭闭上眼睛,重枫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想了想,将秋静庭稍稍的推离了一些,努力的笑道:“说些什么傻话来,我可还没活够。我宁可你我活着相恨相忘,也总好过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死在一起。”   “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我也答应你,我一定会活着。”   秋静庭静静的注视着重枫,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重枫有些焦躁起来,握住秋静庭的双肩的手掌渐渐收紧。就在重枫忍不住要下重手将秋静庭打昏,一个人前行时,秋静庭忽尔一笑,伸手过来,握住了重枫的手腕,轻声道:“这样着急做什么,我的肩膀好痛。”重枫陡然惊觉自己用力过大,于是急忙要扯手,但秋静庭握住了重枫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的眼前,巡视着对方的双眼,低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应我,一定要活着。”   “这是自然。”   重枫露出了笑容,这才背转了身子。她既知前方或许有危险,便不敢再牵着秋静庭,于是稍微侧着身子,手握紧了刀柄,小心前行。秋静庭知她心意,举着火把,静静的跟在重枫的身后。   这条通道重枫没有走过,她借着火光环视四周,只见墙壁上还残留着开凿的痕迹,而通道也十分狭小,只堪堪只容一人通过,两边都散落着碎石泥块。重枫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皱了皱眉头,脚步更是放得极慢,身子也慢慢的下躬,肌肉绷得紧实,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出来!”   重枫突然一声暴吼,从前方黑暗中猛地蹿出一抹黑影,如闪电般扑面而来。重枫手腕一翻,长刀翻出白芒,将这黑影劈成了两半。顿时浓重的血腥味散开来,重枫看也不看,只是双手握着刀柄,瞪视着前方。秋静庭侧头望去,只见那黑影却原来是个黑衣人,只是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尚且抽搐着。秋静庭看过许多死人,却极少见到这样惨烈的尸体,她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   这漆黑的通道中,除了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以外,就只有秋静庭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重枫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后方,顿了顿,这才踏步继续往前。秋静庭似有疑惑,却也不说话紧紧跟上。两人并没有走多久,只是血腥味渐渐的有些消散开去,重枫这才停下,说道:“都出来吧,莫非要我一个个的杀死,才肯钻出老鼠洞么?”   重枫的话停了片刻,空气中便传来了令人焦躁的嚓嚓声。重枫站在那里,表情不变,她的手紧了紧刀柄,但大敌当前,她却不能让对方看出她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又过得片刻,从远处似有灯火摇曳,那火光来得好快,只在瞬息之间便连成两道直线,一一点亮墙上的火把,顿时整个通道亮如白昼。   “恭迎紫微帝星。”远远的有声音传来,那声音被一声声的人声接起,在这通道中来回回荡撞击,最后就如洪钟一般。   “看来星见的余孽都在这里了。”重枫冷笑一声,她气沉丹田,话音中夹杂了内力,远远的传开来,竟隐隐的将那人声压了下去。   双方又俱是沉默,秋静庭扔掉了火把,踏步上前,朗声道:“既然星见早已在此恭迎本宫多时,便出来一叙,又何必藏头露尾,鬼鬼祟祟。”重枫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稍微的侧了下身子,这样若有意外,她能在第一时间拦在秋静庭的身前。   她的话音一落,前方的空气一阵扭曲,沉香出现在两人面前,在他的身后,人影一个接一个闪现,足足有二十来人。沉香缓缓的抬起头,这一看,重枫与秋静庭两人皆是一愣,只见那张原该是年青俊秀的脸上,如今一般还维持着青年俊朗的容颜,而另一半却已是苍老皱纹如同垂暮老人。   重枫看着那张在眉目之间还有几分与沐清封相似的容颜,眼中蓦的闪过一丝杀意,又生生的隐下,化作了握刀的劲道。   “恭迎紫微帝星。”沉香双手拢袖,朝着秋静庭深深一拜。   “紫微帝星?”秋静庭嘲讽一笑,看着沉香“本宫还以为尊主已经忘记了星命,只以为自己可一手遮天。”   “遮天之举,也是无奈”沉香回道,他的语气并无变化,虽然他做出了臣服之姿,但看着秋静庭的眼神依然如同蝼蚁一般无情“老夫也在赌。”   “赌什么?”秋静庭抬眼望去。   “赌的便是殿下的紫微星命。若殿下来了,殿下依然是紫微帝星,星见一门依然将遵从星命的指引,拱卫帝星”沉香弯腰答道,他顿了顿,嘴角间终于拉出了一抹阴冷的笑意“若殿下不顾星命,任性妄为,那为了天下苍生,也就怨不得老夫了。”   “大胆!”秋静庭一抚袖,怒道。她正待还要说些什么,重枫却一个侧身拦在了秋静庭的面前,沉声道:“既然我们已来了,是否就该让我们继续前行了?”   “这是自然。”沉香点头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笑答“不仅如此,我等星见都将供帝星差使,助帝星平定内乱,登上帝位。”   重枫与秋静庭对望一眼,心中便有了主意,也不答话,只是大步上前而去。星见一行便飘然跟随在秋静庭身后。待到通道的尽头,重枫拉开了机关,先护着将秋静庭送到了门口,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冲着秋静庭一笑,道:“去吧,乖乖的在外面等我。”   “你……”秋静庭突然明白重枫的想法,脸色一变,就要冲过来。但重枫却用力的拉下了机关,用火把卡在机关上。   她回转过头,看着眼前一众沉默无声的星见,突然咧嘴笑了笑,道:“不好意思了,虽然有很多人都可以被原谅,但有的人,却绝对不能被原谅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不好意思了,虽然有很多人都可以被原谅,但有的人,却绝对不能被原谅的。”   重枫回转身,她握着陌刀的双手用力一错,刀刃发出了嚓嚓的声响,分作两柄薄刃。她轻轻的转动了下手腕,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敌人,微微的伏下了身。空气中似有微波颤动,重枫斜步错身,一手提刀,正正挡住从虚空中探出的匕首。她斜眼看了眼那细小的刀刃,嘴角处抹开一丝嘲讽的微笑,转腰带刀,另一手的刀刃直直刺入虚空之中,带出一股热血。但重枫毫不停留,步伐一错,助跑几步,直接蹬上旁边狭窄通道石壁之上,再折身双刀劈下。   没有多余的废话,双方都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让彼此妥协或者退让。这样直截了当的厮杀,才是两方关系最纯粹直接的体现。重枫深吸一口气,她错开身后的攻击,反手刺入,又滑步进到一人怀中,刀刃透胸而过。她选择在这里动手,并非没有她的考虑。通道内十分狭小,有利于她各个击破,而星见本身是靠着玄术而非体术,因此重枫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将其一击毙命,而不至于浪费自己的体力。   对付普通的星见,重枫当真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她只要注意对方是否在念咒,只要在此之前将其一击即中即可。哪怕是多人同时攻击,但重枫尽展所学,错步,转身,折腰,奔跑之间,就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只要她停留顿足之时,就必定会带走一条性命。   鲜血已不可避免的沾染在重枫的脸颊上,重枫轻轻的用拇指沾上一点,她看着指尖那点红,突然间似乎有点晃神,凑上去轻轻的嗅了嗅,又伸舌头舔舔,突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看向眼前敌人的眼似乎也变得妩媚起来:“味道也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嘛。星见的血味,一样那么臭。”   周遭的敌人却顿下了脚步,他们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重枫想要去细听,却只听得到一阵如同耳鸣般的嗡嗡声。她不耐的将刀一错,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什么话,等到地下再说也不晚。”她话音未落,手臂猛地一挥,手中刀刃飞出,将一人穿胸而过,直直的钉在墙上。   这一次,耳畔总算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细细的呼吸声。重枫终于满意的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中有种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带着欢畅的感觉,那笑简直就要止不住一样,被无限的放大开来,直到这天地间只有她的欢畅,与血红的颜色。   “是杀心啊。”   “杀心觉醒了。”   “是七杀。”   “是真正的七杀。”   耳边的窃窃私语声再一次的响起来。重枫总算听清楚了这些话的声音,但她却不想去想这些话的含义,她只是下意识的不喜。她不喜欢七杀这个词,若有人在耳边一直不停提起,那么,就杀了吧。   拔刀而起,刀光如雷霆劈落人中。重枫立在人群中,就真如同杀神一般,每一次白光而起,就必然带着一抹艳红之色。她的刀势越厉,就越肆无忌惮,毫不顾虑自身。因此反而被星见乘势伤了好几处地方。但疼痛也好,鲜血也好,却让重枫在浑浑噩噩之中,又带着异常的清醒冷酷之意。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流动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手每一次隐蔽的举动,她都能通过空气捕捉到,从而最快的反应过来,并以更快的速度去终结对方的攻势。   但这样的攻击却是十分耗费心神,她开始感觉到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胸口处一阵阵的发紧。再又一次的以伤换命之后,她猛的跪倒在地上,血腥味道顺着喉管上涌,最后咳出了止也止不住的血液。   “终究是不完美的七杀。”   沉香低沉的声音传进耳中,将脑中的迷雾瞬间驱散开去。重枫用力的掩住了口鼻,但血液仍旧从指缝间透出来,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她费力的抬头望过去,周围倒下的尸体展露出刚才的战斗有多么惨烈,但那个男人却依然无碍的站在那里。重枫歪了下头,她虽然方才脑中浑浑噩噩,但是并非是没有记忆,自然也知这是自己造成的,只是没想到放任本能的后果,效果却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好。   “原来还是没能伤到你。”重枫叹息着,努力的遏止了翻涌的血气,勉力站直了身体。   “你现在已从七杀的状态中脱出来,又能拿什么来杀我?”沉香那阴沉诡秘的脸上露出丝狰狞的笑容。   “我们可以试试。”重枫也是朝着沉香笑了笑,她深吸了口气,拉开了攻击的架势。一个呼吸之后,之前那玄而又玄的感觉再一次的回到她的身上,只是这一次,她已不会再放任情绪,而是缓缓将杀意和放肆都收敛起来,就如同一个沉静的冰雕。这才是她,那个纵声大笑,放肆恩仇的人,终究不是一直以来,得拼命压抑隐忍的自己。   重枫的改变让沉香皱了皱眉头。星命之人,身负星命,自然都不会是常人。无论是谢君撷的多智近妖,还是帕夏汗的破军之力,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星见虽然掌握着玄而又玄的法术,但终是血肉之躯,否则也不会像重枫方才那般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得毫无还手的能力。若说对方是个不完整的七杀之星,再如何勇武,终有力竭之时,但眼下,沉香却不敢确定了。   “你……是何时觉醒的?”沉香慢慢的转动着脚步,却见重枫一直盯着他,脚步也随之转移。七杀诞生之时,纯净如白纸,极容易被杀心压抑,智力一般有所缺陷,因此更容易学会击杀之术。待到年纪渐长,人生百味一一尝过通过,智力便慢慢回复,此刻反而以静心抑制杀心,终成大器。不若破军那般,一旦放任自身,就易被狂乱所制,最后变得偏激难控。   重枫一直没有展露过作为七杀一丝一毫的迹象,哪怕为生活所迫,击杀之术掌握得通透,但无论是初时的狂乱,还是品味人生后的通达,都似乎无法对她造成什么改变。这也是沉香认定重枫是个失败品的原因。但谁能料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竟亲眼见到对方狂乱又冷静至极的杀术,然后回归到波澜不起,却看不清深浅的变化。   这一瞬间,沉香为自己的判断所迷惑,不禁动摇起来。重枫见状,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一手掷出刀刃的同时,身子就如离弦之箭猛的朝沉香冲去。沉香袍袖一挥,已到眼前的刀刃突然断了力道,直直落下。与此同时,重枫已近在眼前,她一手一抄,就握住了下落的刀柄,随即一个蹬地,腰胯之力带动着整个上身翻转,将另一手的刀刃带动起来,形成一个白环,朝着沉香削去。   沉香面沉如水,他的身体反应皆不如习武之人,匆忙之中只两指竖立,点在刀锋之上。重枫只觉得势大力沉的一刀就如劈在油水之上,被拖带开去,差点被带的失去了平衡。饶是如此,沉香的肩胛处依然泛出了红色。他侧目看了眼自己的肩胛,又看了眼稳住重心的重枫,沉闷的笑了一声,道:“当真是不同了。”   重枫拉了拉嘴角,算是回了个微笑,她心中也有些得意,她曾三次与沉香交手,每一次都没占到便宜,却能一次比一次的靠近对手,甚至到现在伤了他。对手是全天下都为之敬畏的人物,她自然是带了几分骄傲。   “只是一个空有力量的废物,却比一个没有能力的废物,更该死!”死字方一出口,重枫就觉得前方一股强压向自己吹来,她甚至稳不住自己的身体,直直的撞向了后方的墙壁。重枫觉得眼前一黑,发出一声闷哼声,她突然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顾不得身后的剧痛感,急忙就地打了个滚,躲了开去。只听得风声响亮尖锐,身边的石板被无形风刃割裂出一道深口。   重枫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她从来不知星见之力竟然已经到这样的程度,只是回转过头时,发现沉香更加苍老的面容,便突然明白了。她低低的叹息着,努力的站起身,挺直自己的背,低声道:“你放心,我很快就让你解脱。”   秋静庭抓紧了自己的衣摆,她听见远处传来战争的轰鸣,她现在确实在自己想要在的地方,但是她却根本无法挪动脚步。她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那道暗门,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在这道门前站了多久,心中的焦虑越积越深,她怕打开门的不是那个人,又怕这道门再也打不开。   “为什么……”秋静庭伸出手,抚摸这石门,石门粗糙,手掌抚摸上去,就能感受到尖锐的疼痛,就仿若此刻她的心一样。   石门发出了细弱的嚓嚓声,秋静庭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她浑身都在颤抖,又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去看着眼前。她得亲眼看着,看着那人,是活着,还是死去。   天色已黯淡,依石门而立的人人影憧憧,秋静庭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   “……我……咳……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这样害怕做什么?”调侃的语气,虚弱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的熟悉。   秋静庭一步步上前来,她借着微弱的光细细的打量着重枫。重枫脸色惨白,衣裳上有血的痕迹,她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看上去伤得不轻。只是那双眼睛,带着笑意,明亮锐利的看着秋静庭,没有一丝迷茫与犹豫。   “啪!”一声脆响,秋静庭沉着脸,而重枫则错愕的看着秋静庭,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想伸手去捂自己的脸,但是腹部的伤又不能脱手,只好用一种傻傻的样子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眼角慢慢的泛红。   “你这疯子!”秋静庭咬着下唇,唇角抖动,最后终于失声痛哭出来。   “幸好你还活着。”她说。   “若你死了,我掘坟鞭尸也决计不放过你。此生不放过,来世也不放过。”她说。   声音恨恨,泪光涟涟。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写打斗了!!!没有激情!!!为什么!!!!   ☆、第三十五章      月色下,秋静庭安静沉稳的给重枫处理着伤口。她早已不是那个养在深宫中的金枝玉叶,在面对着狰狞的伤口和可怖的鲜血时,也不会手足无措。她甚至在这空无一人的宫殿内找到了一口井,打上井水来替重枫清洗伤口。   重枫任由着秋静庭动作,她也不会再像当初那般面对秋静庭诚惶诚恐,她放松自己的身体,打量着四周。这分明是一处放置许久的空闲宫殿,四周积满了烟尘,也不见半个守卫,就连因对战燃起的火光和打斗声,也相隔十分遥远,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这里是冷宫。”秋静庭看到重枫好奇的眼光,于是贴心的解释道。她的手脚轻快熟悉,轻声问道:“尊主真的……去了么?”   “他是沉香……是沉香的身体”重枫答道,她感受着伤口处的疼痛,轻轻的哼了一声,又道:“是真的去了……虽然最后的时候,也不是沉香……他让我对沐先生说句对不起”她言罢,又低声叹道“我曾听沐先生说,是他将沐先生养大的。若果是沉香,大概最后也不会原谅沐先生吧……”她对着沉香始终有种兔死狐悲之感,话音中也难免带上了几分感怀之意。   “既然如此,便对她说,是沉香说的吧”秋静庭静默了一瞬,答道。她用井水洗净了手,又环顾了下四周,又笑笑“太宗倒真是会选地方,不是么?”   重枫亦是了然一笑。太宗为女子,她的继任者亦是女子。两代的冷情寡性,偌大的后宫之中几乎空无一人,更遑论冷宫。而先皇虽为男子,无奈身体却不大好,子嗣稀薄,恩宠者更少,至于当今圣上么……到头来,这冷宫倒成了一处干净所在。   重枫的念头转了转,也就方才的伤感压下来,抓过刀就要支撑自己站起来。但秋静庭却压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压坐在地上,面色不虞,道:“你又要做什么?”   重枫笑笑,顺着秋静庭的力道坐下,手按在秋静庭的手上,说道:“庭儿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不想看看如今战况如何,皇上是否安好么?”   “那你说说看,现如今战况如何?”秋静庭回望着天边那头,那里的火光渐渐的淡了,似乎宣告着今日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   “应是未攻下来,否则再如何偏僻,也会积满掠夺的士兵。”重枫也随着秋静庭的目光望了过去,她顾虑秋静庭的心情,将话音放得柔和“圣上与岑大人素来心细如发,又思虑极深,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更何况……”她并未说下去,只是心中腹诽道,更何况还有秋明旭在呢,她走前将从定威城带来的精兵尽数给了秋明旭,再加上兵部支撑,再如何的窝囊,也不至于短短几日就让谢家子得手,更遑论秋明旭好歹也是在军中厮杀了三年呢。   “既是如此,我又何必着急呢?”秋静庭回过头看,安静的看着重枫。   重枫见秋静庭表情漠然,又浅浅叹了口气,讨好一般的伸头过去蹭了下秋静庭的手,道:“还是说庭儿怪我将你的助力杀尽?”她顿了顿,又道:“庭儿既然一门心思赶往帝京中,只怕也是不想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落了下乘,只怕也有隐匿的后手吧?”   她话说完,秋静庭却并不动作,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重枫半晌,最后捏起重枫的脸,又好气又好笑的回道:“你当我是何等神通广大的人物,敢在母皇的眼皮底下养奇兵?”她见重枫渐渐的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拖长了音,悠然道:“难怪你说也不说,就将我唯一可能得到的助力杀了个干净。”   “我我我……”重枫一下子变了颜色,她结结巴巴的说着,左右四顾,最后满怀心虚的抬头看着秋静庭似笑非笑的样子,最后讪讪一笑,低头道:“庭……庭儿……你你你……你不会怪我吧……我我……我以为……”   “你以为我像兄长那般,有着兵部做靠山,有着定威城的兵力当助力么?”秋静庭懒洋洋的回道。   重枫头垂得更低,低声道:“公子确实是……”她说着,又抬起头,问道:“既然如此,庭儿又为何要回来?这里这般危险,庭儿你就只我一人……”她越说越是迷糊,昏昏沉沉的想,难道秋静庭不想这皇位,但是怎么也不像啊,若她想要这皇位,那难道要自己去暗杀秋明旭?   “唉,你都在想些什么?”秋静庭捏着重枫的脸颊扯了扯,看着她露出个难看的微笑,这才笑答:“我已说得这般明白,你还没想到么?”她见重枫呜咽着不语,只好解释道:“你还不明白吗?母皇厌恶太学院,厌恶星见,又尤其厌恶谢家,既然如此,她怎可能让身为紫微帝星的我,身为女子的我,去继承着天下大统呢?”   谢君撷虽然厌恶谢家,但谢家是她的母家,多年来一直都是她的左臂右膀。若是秋静庭要继位,谢君撷为了子女着想,也不会自断其臂,必然将她许给谢家。而她也是如此做的。但秋静庭是怎样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自她猜透了谢君撷的想法后,她便知晓自己才是掩人耳目的那一人。   “母皇所中意的继承者,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兄长。”秋静庭叹息道,她心中早就明了,但说话时,话音中依然带着些无可奈何甚至是伤感悲凉“我在帝都中,不过是作为一个目标,转移所有人的眼光,让兄长能得到助力,安心成长。”   重枫有些疼惜的看着秋静庭,轻声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回来?”   “以防万一”秋静庭闭了闭眼,回道:“我虽不过是个替身,私兵不可蒙养,但一旦兄长失败,那整个帝京皇上的私兵便都是我的私兵。我只是回来看一看,兄长究竟当不当得这个继位者。”她说着,站起身,负手在月色下,她看看天光,又低头看着重枫,轻声笑道:“我确实是喜欢你,爱着你,甚至日日想着你念着你。但重枫,你也应当要明了,在我的心中,这天下终究有它的一席之地。若我不能让心中全盘都是你,那我便不能应你的一番心意。天子没有独宠,但秋静庭却有。”   “所以,这便是我的底线,愿天垂怜……”她伏下身子来,抚摸着重枫的脸颊,凑近过来,垂下眼帘。重枫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有羽毛拂过,跟着有甜蜜的重量压下来,碰触到自己的唇上,将低弱的声音吞没“我情愿……”   以秋静庭之名来爱你。   重枫不语,只是温和的回应着秋静庭的吻。她终于明白秋静庭的心思,心中那唯一的一块块垒自此烟消云散。结果如何,只有天定,但两人之间,却是再无隔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少,本来是想再写后面的   但是觉得前后就不太统一,所以就放弃了。哎哟我去,目的什么的一个个的揭开了,完结指日可待,大家是不是特别激动!!!   ☆、第三十六章   既然两人芥蒂都已解,心中一松,困顿也从心底处泛起。于是两人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偏殿,肩并肩,头抵头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天光透过斑驳窗栏,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层迷蒙的金色。重枫眯着眼看了那片温暖的光,只一会儿,就听到了秋静庭带着点睡意沙哑的嗓音:“醒了?伤口怎样了?”   “还好。”重枫摸了摸腹部,答道。她侧头看看秋静庭,秋静庭跪在她的身前,皱着眉间,低下头来,低声道:“别动,我看看。”   于是重枫便不再动弹,她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秋静庭替她更换绷带和伤药。突然地面一阵轻微的震动,重枫脸色一变,道:“不好!他们要攻城!”她一把捞起身边的陌刀就要起身,但伤口处被秋静庭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直痛得她脸色发白。   “慌什么?宫里有岑大人训的亲卫,还有哥哥在,你去了有什么作用?”秋静庭不紧不慢的动作着,嘴里话也不断“就你这样的伤势,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重枫脸色时青时白,她想说她其实伤也不是那样重,而自己也不至于那样无用,乱军之中虽不能取上将首级,但是暗戳戳的暗杀个把关键人物还是能做到的。但是她终究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的由着秋静庭,直到她把伤口包扎好,这才悄悄的瞅了下秋静庭的脸色,站起身来,对秋静庭笑得温柔:“现下是可以走了吧?”   秋静庭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且先应我一事,不可鲁莽行事。若我不说,便不得离我半步。”   重枫心想自己如此劳苦,可不就为了护卫在这女人身边么?偏生她却这样多的无谓担忧。于是重枫便笑了笑,应了是,将秋静庭拉在自己身后,一手提刀,便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虽然秋静庭不说,但她眉宇间时不时显露的一丝焦虑,依然反应了她的心思。重枫跟着沐清封日久,多少也了解些大内的构架。正朔宫是自前代就流传下来的宫殿,背靠大山,两侧环湖,虽然有正侧门十道,却有七道都需通过桥梁连接,一旦紧闭宫门,架弓弩,便成了易守难攻之相。湖水浩大,就算投毒也极其不易,而宫中禁卫常备五千人,照秋静庭的说法来看,皆是弓马娴熟之辈,她自己在三年前也有过接触,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是训练有素的人。   但她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她敏感的察觉到了此前那个震动的不同寻常。她想起三年前决定了秋明旭离开帝京的那场调查,当时的震天雷被人仿制,种种往事在她的脑中来回滚过,慢慢的串成了一条时隐时现的线。这条线让她的心中不安越盛,或许前一世教科书里写的火药打破了高墙铁马的文字影响太过深刻,让她不禁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造就的这个小小东西真的就打破了战争的平衡。   思及此,她的眉间不禁聚拢出了一道浅浅的法令纹,脚步也加快了些许。随着两人的靠近,守卫便越加森严。重枫看了眼秋静庭,秋静庭朝她隐晦的摇了摇头,重枫知她不想暴露自己,于是靠近过来,揽住了秋静庭的腰,带着她小心的避开守卫,一步步的朝宫廷中深入过去。   宫中守卫不过五千余人,还要应对城门外的敌军,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岑婉商绞尽脑汁,将人手尽可能分布在每一处刀刃上。重枫试探了几次,察觉自己接近不了谢君撷,也就停下脚步,远远的观望起来,心中越发佩服岑婉商,心知就算是自己,也不会比其做得更好了。   城门处已经燃起了浓浓硝烟,炸裂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远远的可以见到身穿黄色的军士们架起云梯,如同蚂蚁一样的往上攀爬。黑衣玄甲的守卫们则以滚油城弩应对。重枫只是看了几眼,便知对方的人数多了守卫太多,若不是占尽地利,只怕早就已经被攻破了。她皱着眉头在心中算计了下时日,便知谢家怕是担心夜长梦多,等不及了。这一场仗恐是最后一仗,对方将全部的力量都压下来了。   她这般想着,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外面。突然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随之而来的是爆炸声,及几乎要盖过爆炸的欢呼声:“城破了!!!城破了!!!”   虽然两人相距遥远,但声音却依然清晰的传入了秋静庭的耳中。秋静庭脸色一白,转身就要朝主殿奔去。但重枫却一把拉住了秋静庭,她没有看秋静庭,依然对着城破的方向,说道:“莫要着急,公子还未出现。”   秋静庭心中一凛,静默片刻,走到重枫身边,问道:“哥哥带了多少人?”   “从定威城带出的精锐有千余人,早就散入城中待命”重枫回答道,她思虑片刻又道“加之太学与兵部之力,公子手中可掌握的兵力约在一万左右。”帝都人口多达百万之众,区区一万人散入城中,无疑与水入大海,无痕无迹。   “谢家虽然经营多年,但若说是要起事,那观望者多过效忠者,乌合庶民多于高门世家。在帝京之中,他可完全掌控的兵力,至多不会多过三万。”秋静庭算了算,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道“若说星见在,那自然军心稳固,但星见已灭,到如今,只怕这三万也将要动摇了。”   秋静庭说的是将要,重枫自然明了她所想,于是朝她做了一个鬼脸,道:“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   “我理会的。”秋静庭伸出手去,捏了捏重枫的手,两人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重枫依依不舍的放开秋静庭,转身跑了开去。   这一头两人暗中商议,而正门处却是凶险异常。牢固的城门被炸药硬生生的轰开,为首的守军直杀得眼都红了,大声喊着坚守防线。他们是贵族子弟没错,但他们也是极具尊严和骨气的一群人。他们看着敌人贪婪的盯着他们,听到一声声的冲进去,抢光,杀光等等字眼。那种与生俱来的荣誉就不容他们有丝毫的后退。   但区区的五千人,除了最近几日守护城门的伤亡以外,还要分出一定的人力拱卫帝王。面对如同蝗虫一般的敌人,实在是分不开人手,眼见着一批人终于冲破了防线,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咬牙切齿的拦着后面的人,把希望寄托于身后的兄弟们。   到底是敌众我寡,渐渐的守军有些力有不支,敌军瞅准了这个机会,响起了进军的号令。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鸣叫声压过了敌人的军力,有还在城墙处的守军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见密麻麻的敌军后方,打起了一支明黄色的旗帜,那并不是皇上所用的五爪金龙,也不是太女殿下的凤旗,盘踞在明黄色底纹上的盘龙威风凛凛,身体黝黑,角为直角,爪有四爪。   这是……   “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有人突然大声叫起来,随即这声音便化作一股鼓舞人心的力量,随着龙旗的快速接近,呼应之声也越来越大,最后竟隐隐的如同天雷一般,响彻云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这支奇兵早就潜伏在四周,只等最好的时机,以最为饱满的精神迎战。虽然数量并不及敌军,但此时正值抵消我涨之际,敌人回防不及,一时之间被对方如同砍瓜切菜那般,快速的接近城墙。   但这支奇兵还未到城墙处,敌人便已经反应过来,迅速的开始组织回防包围,竟是想以己军数量之优势,硬生生的磨灭这奇兵与禁卫。也就在此时,突听得一声呼啸之声,那声音内力十足,响在诸人耳际,带起耳鸣一般的眩晕感。   “尊主已死!星见贼子尽数伏法!尔等速速投降!”   众人不禁朝着城墙那头望去,只见重枫立在墙头,她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一个人头。那人头的模样实在太过诡秘,只要是见过尊主的人,就无法不相信重枫的话。这样的窃窃私语声由前而后传导开去,一时之间,战场中竟出现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敌军们左右四顾,显出一丝茫然。   “全军突围。”秋明旭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眼城墙上的重枫,压低了声音下令道。于是军号再起,刀光再闪,而这一次,秋明旭就很顺利的来到了城墙。他看到重枫立在一边,于是打马过去,拍了拍重枫的肩膀,低声道:“干得好,此处便交给你了。”   重枫微一眯眼,强压下口腔中的腥甜,点了点头。她本就有伤,又强迫自己以内力说话,自然是伤上加伤。   秋明旭左右四顾了下,似乎在找什么人,但他谁也没看见,于是只略一沉吟,便打马朝着主殿急急的去了。   皇宫之中早已是一片混乱,此前的敌军涌入实在太多,虽然守卫训练有素,但奈何人少。岑婉商一直守在谢君撷的身边,她的手中握着一柄短刃,这便是她唯一的防身用具了。她不可抑止的看了眼谢君撷,她本想让谢君撷穿上甲胄,但奈何女王大人只是一脸嫌弃的拒绝了。此刻她的掌心之中已经是一片湿润,她知晓自己并不如何紧张,但她却紧张着身边的人。   “莫要担心”手掌突然被握住,岑婉商看着面前那个淡定从容的女人,看着她挑起魅惑的眼,轻慢的亲吻着她的手背,嘴角处拉出一抹意义不明的浅笑“朕还没有见到那个想了已久的结局前,朕是不会有事的。”   她的话音落下,眼中划过一丝凛冽。   也就在此时,宫门处一阵骚动,大门终究被人缓缓推开。岑婉商顾不得多想,下意识的挡在了谢君撷的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得了一种叫不拖延就会死的病……_(:3」∠)_   ☆、第三十七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谢君撷那一头如何凶险,重枫接了秋明旭的令,于是夺了匹马,四下纵驰。她本来就是定威城中一众老手的首领,加之和兵部向来关系紧密,只是几声呼啸,便掌了指挥的权利,排军布阵,配合着守军的攻势,眼见军心渐稳,胜券在握。   但她心中却有种莫名之感,仿若一团阴云笼罩心头,说不出的憋闷。她极目望去,思虑许久,又套出一个单筒望远镜张望四周。凝神片刻,突然抓住身边的副官,问道:“谢家贼子呢?可曾伏法?”   那副官是她在定威城就认识的老兵,先是茫然摇头,又突的回过神来,两人对望一眼,齐声道:“糟了!”   重枫把望远镜与令旗往副官怀里一塞,转身跳下城墙,提气借着几个踏脚处,须臾间已奔出老远去,她不忘回头道:“此处交与你了!”   那副官愣愣的见重枫跑得远了,这才看看怀中的令旗,怒摔之:“怎么交给我了!!”   既然谢浩然不在军中,那想必是混入了宫中。重枫不知晓那处地道所在星见此前是否告知了谢浩然,若是告知,那秋静庭的安危就十分要紧。重枫加紧脚步,她本就伤重,此刻如同不要命那般提气纵驰,更觉心如擂鼓,胸口中极热,偏生手脚冰凉。她咬牙坚持住,往秋静庭藏身的地点跑去。   直到看到了秋静庭,她这才放松下来。秋静庭身边还立着几人,待见了她,都自觉的退开几步,将谈话空间留给两人。秋静庭上前几步,扶住了重枫,她看着重枫的样子,急忙从怀中套出伤药给重枫喂下,说道:“这几人是以前留下以防万一的暗卫,你莫要担心我……出了什么事么?”   “……我……”重枫咽下伤药,低低的咳嗽了几声,将嗓子中的铁锈味道强自压了下去,握住了秋静庭的手“我在军中没有看到谢浩然,想来他定是混入宫中。若他不在你这里……”   她看着秋静庭的眼睛,秋静庭也凝望着她,她的唇边展出一抹浅笑,似是要安定重枫的心,但话里却是十分的决绝:“你留在这里,我带两人去找母皇。”   “不行!”重枫急忙拉住秋静庭,她道“我要与你一起。”她见秋静庭似有犹豫,又道了句“一起!”   “……好。”秋静庭只是略有犹豫,便答应下来。重枫松了口气,她站起身子,又闭了闭眼,道:“我们快走吧。我想,这场仗就快要完了。”   宫门处一阵骚动,大门被人缓缓推开。岑婉商顾不得多想,下意识的挡在了谢君撷的身前   “姑母。”来人狰狞笑容,被护卫护送着进来,与谢君撷身边的守卫们对峙着。他隔着诸人看着谢君撷,从两人交握一起的手掌,再到谢君撷的脸,那目光放肆,肆无忌惮得让岑婉商微微皱眉。   “浩然。”谢君撷倒是毫不在意,只是微笑应道,那表情像极了每一次谢浩然见到谢君撷的样子。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谢浩然咬牙,抽出了腰间的刀,指着谢君撷,大声责问道:“为什么!我们谢家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要逼我们到这一步!这可是你的母家!谢君撷!你就不怕天下人都寒心吗?”   “寒心?”谢君撷微微眯了下眼,她的话音陡然冰冷,那气势让谢浩然不仅退了几步,又强迫自己忍住,只是目光闪烁,竟不敢与谢君撷对视。谢君撷冷冷一笑,道:“天下寒心,与朕何干。”   谢浩然咬牙,他张望了下殿内,殿内的士兵并不多,他所带的人马足够应付。于是他一声狞笑,也不再多说,做了个手势,手下的人早就绷紧了弦,见状立刻冲了上去。而这一次,谢浩然没有待在他们身后,他竟是握紧了刀柄,当先冲到了前面,或者他心中早就知道最后的结局,只是拼了性命去赌这最后一丝可能。这样拼命的气势,竟然连久经训练的守卫都深感棘手,难以阻拦。   岑婉商看着谢浩然一步步逼近,她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不禁拔出了暗藏在身上的匕首,拉着谢君撷一步步后退。她修习过基础的拳脚,但毕竟没有过人的天赋和体力,很难去拦阻如狼似虎的敌人。谢君撷却没有动弹,她甚至不曾去看她,目光还胶着在谢浩然身上。岑婉商看着谢君撷眯着眼,看着谢浩然大声的吼叫,厮杀,他的身上每多上一道伤痕,谢君撷眼底的愉悦就多上一份。   这样强烈的憎恶,她以往究竟是如何忍耐下来的呢?岑婉商痴痴的盯着谢君撷,就算对方并没有将注意力投注在她的身上,她依然无法转移开自己的视线。一直以来,她的爱恋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去痴痴的看,痴痴的等,痴痴的爱,谢君撷疼她宠她怜她惜她,却如现在这般,从不会真正的将视线投注在她的身上,甚至连她的视线也可以视若无睹。   明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这些实在是不分轻重,但人的思维与情感又怎能尽受控制?岑婉商一声苦笑,却又被杂乱的脚步声打乱了思绪。这一次匆匆赶来的,正是秋明旭。他来得匆忙,头发散乱,汗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完全不似记忆那个清俊的少年郎。   “……陛下。”少年持刀而入,收敛了一脸的杀气,在看到谢君撷后,暗自松了口气。他只来得及这般叫了一声,声音中还残存着一丝不确定的懦弱。谢君撷不语,只是抬起下巴,注视着这个三年未曾见过的儿子,她知道,一切都已经落下了尘埃。   岑婉商也是心中暗自一松,她侧头过去打量那个如同落水狗一样的男人。她想自己的陛下这一次是终于如愿以偿了,在那个男人以为势在必得的那一瞬间,一次次的将最深的绝望带给他。以那个人的性格,此刻怕是已经懦弱得无法动弹了吧……   但她只看到了一双如同陷入绝望陷阱之中的野兽之瞳,带着已经失去理智的疯狂。是的,她怎么忘记了,这个人,就算再过懦弱,他也是流着谢家的血。谢家的人,向来隐藏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最后的伺机而动,她只来得及拦在谢君撷的面前,她看不到秋明旭一瞬间想要冲上,又陡然顿住迟缓的脚步。她也不知晓身后那个女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目光去观看在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错,这一切的一切,她的每个选择,每个动作,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就算是成全,也是她一个人的成全。   刀刃透过肌肤,又从背后透出,那种凉意从刀刃处泛出,甚至盖过了痛楚。岑婉商微微的笑着,她低头看着披头散发,如同疯了一般的谢浩然。谢浩然也抬起头正看着她,这是他用尽全力的一刀,此刻他的双眼一片茫然,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都是可怜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岑婉商笑了笑,她的唇角溢出血液,依然是她一贯温暖如阳的清丽笑容,她双手握着匕首,从他身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扎下。   这就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了……她躺在谢君撷的怀中,看着那人倔强的下巴,她无数次这样看着谢君撷,却从没有如同现在这样放松过。   “陛下……”她轻声的唤了一声。这声轻唤将谢君撷的注意力唤回,那双明亮锐利的双瞳注视着岑婉商,却没有一点泪光。   “我的小婉商……”谢君撷轻轻的抚摸着岑婉商的脸颊,一点点的替她拭擦着脸上的血渍。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的低下头来,长发掩盖了她的表情,只余声音在岑婉商的耳边响起,凝聚起她越发飘远的神智“你做的很好。若有来世,朕许你一个一生一世。”   岑婉商莫名的笑了起来,她手指虚握,似是要抓住什么,但她已经一丝一毫气力都没有了。她只是轻轻的微笑,低声道:“谢过陛下……那婉商……便先行一步,等着陛下了……”   谢君撷抬起头,看着怀中的人,闭目微笑着,仿若一个等候情郎的少女。是了,她原本也就是个如花一般年纪的女子,正是开得最为芳华的时候。只是,过早的凋零在她的手中。   谢君撷微微的眯了眼,将岑婉商轻轻的放回地面。在她的面前,秋明旭恭敬的半蹲着身子,带着紧张以及一丝心绪不宁看着谢君撷:“陛下……草民……”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仅仅以平民之身说话。   “你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庶民,又为何来此?”谢君撷打断了秋明旭的话,冷冷问道。   “……我……”秋明旭顿了顿,他似乎无法再忍受什么,半晌后嘴唇颤抖的回答“……是我的话,就不行吗?……母亲……”   谢君撷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慢慢的将眼光从自己的儿子身上,又移回岑婉商的身上。许久后,她才回道:“不,你做的很好。已经很好了。戴罪立功,足以万世流芳。”她说完,不再理会秋明旭,只是转身离去。   秋明旭呆呆的站在那里,心中杂乱无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打算。直到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声,秋明旭急忙转身,只见重枫与自家妹妹并肩立在一处看着自己,他这才回过神来。   秋静庭看了自己兄长一眼,又看了一眼地上谢浩然与岑婉商的尸体。她轻轻的咳了一声,拉着想要上前查看的重枫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这才转头过来,看着自家兄长,低声道:“恭喜哥哥了。”   重枫看看秋静庭,又看看沉默不语的秋明旭,她心中突然一紧,却又无可奈何,只是远远的看着岑婉商,心中伤感又心酸,有种兔死狐悲的苍茫感。落到此种地步,身为友人,竟然连替你善后收尸,都做不到么?   “此间再无人能阻拦。哥哥需得好好想个理由才是。”   秋静庭的声音安稳平静,传到重枫耳中,竟是说不出的冷酷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写岑大人的番外啊啊啊啊啊!!!!!!!!!!!!   ☆、第三十八章      首恶已除,其余诸恶不过是墙头杂草,前后不过半日光景,便尽数伏法。剩下的一些逃的逃,散的散,已不足为惧。   正朔宫中,秋明旭立于其上,他不敢坐在龙椅上,只是战立在殿中。他脸上的血污已被擦拭干净,衣冠皆换新,但年轻俊美的脸上还残着戾气,看上去倒真正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秋静庭早就避开躲入□□,她身份特殊,不易出现在众人面前,因此她与秋明旭快速的商议了几句,便回避了。重枫倒是无所谓,她本与定威城和兵部之间关联甚深,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秋明旭的人,因此见了她,也就朝她客套招呼,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重枫安静的守在一边,她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沉默,站在那里,就仿若空气一般。秋明旭是以清君侧之名竖大义之旗,谢君撷默认了他的名号,因此此刻他站在大殿之上,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将来来回回的人都安排妥当,又应付了那些各怀目的打探的人们,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见重枫没有表情的脸。   秋明旭犹豫几分,随即踏步上来,对重枫道:“你也莫要担心。岑大人她是为王上捐躯,自然不能怠慢她的后事。若是你不放心,那便由你全权做主如何?”   重枫抬眼看看秋明旭,见他目光诚恳,不似作伪。她与秋静庭关系匪浅,自然也知兄妹两个素来对岑婉商的感情复杂,绝非善意。只是死者为大,如今这般情景,秋明旭正是高举仁义之旗时,这样做法既得了重枫的感激,又不落人话柄,自然是再好不过。虽然心中清楚明白,但重枫心中也是感激,于是朝秋明旭拱手道:“多谢了。”   秋明旭一笑,伸手似乎想要像往常那般拍拍重枫的肩膀,但又想起了什么,终究是将手收了回去,只是点头道:“这里的事,多亏了你。”他这些话倒不是客气,秋静庭早就将重枫对抗星见之事对秋明旭道来。若是没有重枫,秋明旭的护驾之功只怕要生变,他这话也说的是真心诚意。反倒是重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当时只是一心为了自己私怨及秋静庭的安危,谁会想后续种种?在她看来,谁当皇帝都一样,谢君撷虽然继位名不正言不顺,但在她的治理下,也算是国泰民安了,要那个虚名做什么?   “不过顺手为之,不算什么。”重枫有些脸红的咳了一声,她得了秋明旭的应诺,于是走到一旁,将岑婉商的尸身抱起来,说道“此间无事的话,我便走了。”秋明旭点点头,见重枫抱着岑婉商就朝内廷走,他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摸不准是否自己母亲也想要见岑婉商最后一面,于是犹豫再三,也终于没有管重枫那大不敬的行为。   接下来的事,便如摧枯拉朽那般急速。谢君撷默认了秋明旭的大义之举,就等于向朝臣释放了微妙的信息,再加上秋明旭拉的可是有实权的兵部做后台,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随着谢家的倒台,种种劣迹被一一拽出,前线虽然依然战火纷乱,但是北面有朔北牵制,三十六西域小国不成气候,南蛮内斗不断,对于大翰来说,获胜停战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众大臣便将目光投向了朝中,蠢蠢欲动。   这些事情在有条不紊的处理的时候,重枫已经安葬好岑婉商,与秋静庭重新回到南蛮了。岑婉商下葬之时,谢君撷并未出现,只是提了碑铭,遣太监送来。秋静庭当时在帝都之中,不好直接出面,虽然也是遣了人帮忙,但都被重枫婉拒,自己一人操持前后。   岑婉商并未葬在帝都内,而是被重枫葬在了城外的山上,距离她双亲并不远。当是时,小雨纷纷,重枫站在墓碑前,看着眼前这座孤零零的孤坟,心中虽然感慨万分,但眼里却干涩得厉害。这个女人从初见就对她释放出善意,或者她们心中都有着对对方的一份怜悯之意,也是对自己的一份怜悯。   “若是伤心,那便哭吧。”秋静庭远远的看着,她手里撑着伞,但对面那个女人的背影太过寂寥,让她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去与她并肩。   “人在世间,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她若自觉死得其所,含笑而终,我又何必代她哭泣?”重枫说完,回转身来,看着秋静庭。细雨纷落,沾湿了她的发,一缕缕的贴在脑门上,显得十分的温婉。她身上的杀气与戾气尽去,再没有当初初见时如刀锋一般的锐利,反倒是平和沉稳了许多。只是她的目光依然清澈,直直的仿若透过人心“静庭,我们走吧。”   她说完,直直朝秋静庭走来,一步一步。虽然时间不过转瞬,但秋静庭却仿佛时光倒转,看着对方,从那个略带稚气与张狂的狂妄少女,一点点变得柔和沉稳。她的心从未如现在这般,随着对方的每一个步子,跳动如擂鼓。直到重枫缓缓走近,牵着了她的手,她这才恍然回神过来,被她牵动着,心却慢慢的平静安和起来。她跟在她的身后,嘴角处抿出一抹淡笑,这个人一直在以她的方式慢慢的改变自己,靠近自己,一步一步,就如方才,虽然缓慢,却从未放弃过。   谢家已是末路,如今秋氏正统的两个嫡子都已长大成人,秋明旭更是得了兵部的支撑。那么还有什么理由,让帝王这个位置被一个外姓人掌握呢?谢君撷的帝王之位必然不长,这些是秋静庭早就想到,也早早就向重枫透露的。秋静庭此刻避走南疆,也是有回避之举,让秋明旭有足够的时间去赢得民心与朝廷的支持。   果不其然,待到两人刚到南蛮,就已传来消息,秋明旭已回复皇子身份。只是秋静庭无功无过,自然不能轻易的废秋静庭的太女的身份——当然,她自己提出,则是另算。   六年后朔北草原   弓弦一声清响,空中的大雁应声而落,侍从们欢呼一声,欢天喜地的跑去捡起来,高呼道:“汉王!是一箭双雁!!”   帕夏汗点点头,一张脸波澜不惊,毕竟她断了一手,这大雁自然也不可能是她打的。只是当侍从拿来大雁之后,她接过仔细的打量了遍,这才浮现出了几分笑意,说道:“不错,只伤了眼睛,还算是送得出手。”   侍从们讪讪笑了笑,却谁都不敢在这个草原上出了名的笑面虎面前说什么。再过得一会儿,只听得马蹄声疾,有人一边扬着信一边大喊起来:“汉王!先生有信来了,已到了龟兹!”   帕夏汗闻言,眯着眼看向天空,嘴角处上扬出一抹动人的笑容。   而此时南蛮,水府之中,云南王的真正权掌者水叮当此刻已经是不顾身份,跺脚跺得全身银片叮当作响,大声道:“你可知擅自带着藩王出境,可是灭族的大事!我南蛮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若是叫皇上误会我与你们勾结,那不是让南蛮上下再入祸端么!”   女人一边喝着茶,一边抬眼朝水叮当看过去,将眼儿一翻,说道:“你怕什么,我身为皇上钦点的逍遥侯,自然是代皇上看遍这山山水水,这是职责所限,可不是什么抗旨。”她绝口不提身边人,惹得水叮当不得不将矛头对准了在身边笑得柔和的女人,苦恼道:“姐姐你也是,就随她这样胡闹么?”   “这也无法,我身无长物,又没有武功,说又说不动,打也打不过,说是绑架也不为过,也只好随着了。”女人将手一摊,笑的十分无辜。水叮当扶额,自己怎么忘了,相比于重枫这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武力家伙,身边的秋静庭才是只笑面虎啊。   她都快哭了,这两人还这么优哉游哉的真的好么!   “啊!!我不管”水叮当自暴自弃的大喊“你们的车居食住费用我全包了,赶紧去祸害别人去吧!”   重枫见状,这才笑眯眯的点头应诺,她偷偷的朝一旁秋静庭看去,作为在路上将银钱花销干净且筹划了这次抢钱行为的主谋似乎半分自觉也没有,还笑盈盈的低头对重枫说道:“难得出来,听说西域三十六国出了个圣人,来自极东之地,学成于极西之处,我们不妨去看一看。”   重枫略一沉吟,道:“只怕出关不易。”   秋静庭却是笑了一笑,道:“哥哥给了我密旨,如今太学之主沐清封行踪不明,谢家首恶虽除,但余孽犹存,密令我搜索。”   重枫闻言,挑了下眉头,道:“谢家不是……”   秋静庭却将手指抵在了重枫的嘴唇之上,似笑非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皇上新登基不久,如今正陷入文武相争之中,身为臣子,理当为皇上尽忠效命。”   重枫于是点头应是,转头却见水叮当端出一盘黄金过来,正眼色古怪的看着两人。重枫哈哈一笑,伸手掂了掂手里黄金,转头对秋静庭笑道:“这样的日子,真是再快活不过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结文大家会觉得仓促吗,其实该写的都已经写完了   至于谢老板的爱恨情仇,我是不会写的,因为前文里其实已经都把线索摆出来了   这文是写得最长又一直没有断更的文了,谢谢大家一直陪我到现在,真开心!    ╭||||━━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